陈德明眼神一凛:“如果说,我欠安安太多,那么你欠安安的,更多。因为你是她的亲生母亲,可安安从小到大,你管过她一手指头没有?答案是没有,你忙的、全身心投入的,只有你的工作。你今日的成就,是用一个女儿的代价换取的。”又何止,是一个女儿的代价!只是,他不愿再多提。
董鹤芬呆了呆,脸色骤然苍白,她身子猛地向前一倾,双手撑住桌面,狠狠瞪着他,鼻间咻咻地喷着气:“我知道,作为一个母亲,我完全不合格。但我更知道,你恨我,是不是?你恨我,所以,你有了外遇,所以,你不再喜欢安安了,甚至,你由着那娘俩儿那么对安安,任意妄为,而你却不加阻止,看着安安痛苦,你是不是就痛快了?陈德明啊,你现在对着两个女儿,你矛盾得很是不是?你活该不矛盾!”
这些话,不是不狠,狠透了,切金断玉一般,字字带着刀锋。陈德明的肩膀,微微的动了一动,平静的神色,仿佛也撕开了一条缝儿,他也盯着她,盯得死死的,心口窝疼,真疼。
董鹤芬三言两语,一下戳中他的心窝子,真是不留情面啊。
这些年,他不愿正视自己对安安的感情,没错,他不再疼爱她,甚至,他漠视她,他谁也不关心,包括陆丽萍母女。每当夜深人静,他一觉恍醒,看到身边,躺在他枕边的那个女人,他骨头缝儿里渗出切齿的寒意,他的生活,怎么是这般样子?他瞪着她,这不是他喜欢的女人,不是……陆丽萍被惊醒,柔声细语问他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口渴,他只是不语,然后平静地重新躺下。这个女人,他对她了解得透透的,日常生活琐事,都由了她去,他从不对她发脾气,在她面前也不提安安,在她看来,他是一个好脾气的丈夫,有一番事业的优秀男人,他给她撑起一片天,给她尊贵,给她荣耀,给她富足的生活。这样,她心满意足,不会跟他吵,不会跟他闹,本本份份的,做她的陈夫人,统统这些,换得他一个看似和睦的家庭,和事业上的节节攀升。而在无人的时候,他悄悄想着董鹤芬,念着他的前妻,每想一分,痛意和恨意就多一分、浓一点儿……这些年,他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他以为掩藏得很好,他几乎不和她联系,不去关注有关她的新闻,甚至连安安的面儿,他也懒得看到。生活已然这样,更不会回到从前。对他来说,没有改变,才是最好的。
可生活,还是起了风浪,他压不住,操控不了。
前妻一语中的,狠狠地揭开了他的伤疤。是啊,他恨前妻,连安安也殃及了。
那些过往,一一呈现在眼前,令他痛苦,令他追悔。
曾经以为,统统过去了,原来,还是没有能过去,也过不去。
两个年过半百的人,坐在这里算旧账,可这账,能算得清?
~明儿见。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两个年过半百的人,坐在这里算旧账,可这账,能算得清?
他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人,他太矛盾了。言唛鎷灞癹
他讨厌着现在的妻子,却不能再离婚;他恨着前妻,又念着前妻;他心疼着安安,却又放逐了她;而小女儿陆然,谈不上喜欢或爱,那只是他的责任罢了。
这些,他抛不掉,扔不了,放不下,他多矛盾。他日日被这矛盾折磨着,同时,他也抗拒着。可越是抗拒,他就越陷得深一分。
董鹤芬问:“你怎么不说话?菌”
他还能说什么。他也是人,他也累。
过去的,毕竟过去了,而眼前的,还没有过去,他必须,得顾着眼前的。
他按了按疼痛的额头,冷静地说:“我明白你找我,是为了什么。可安安是我女儿,我是安安的父亲,我无论对她说什么,做什么,过不过分,董女士,你没有资格在旁评说。从她出生第一天到至今,她的抚养权,她的户籍,一直在我手里,在我名下。所以,我的家务事,也不劳烦你来插手。堂”
从他们离婚之日起,就不再是一家人了。
董鹤芬听得刺耳:“你的家务,我不感一点儿兴趣,可我还是安安的母亲呢,虽然我疏远了她二十年,她叫不叫我一声妈妈,也不打紧,至少,她心里有我,承认我是她的母亲。可是你,就不一样了,你,你们,她是绝对不会原谅的。”
陈德明呆呆的,是的,安安不会原谅他。有哪个女儿,对自己的父亲,那样疏远和冷漠。
董鹤芬笑了一下:“安安已经成人,抚养权不抚养权的,法律上不存在了。至于户籍嘛,她嫁了人很快也不归你管了,你对安安来说,除了一个名义上的空壳外,你们之间还剩什么?我今天约你,是想提醒你,别让安安更恨你,别让安安更失望,我更不希望看到,我的安安伤心难过,她从小就爱你、敬你、崇拜你,可你,却给她做了最坏的榜样。倘若真到了无法收拾的那一天,别说户籍了,就是安安整个人,只要我开口,我跟你要,你就得给我,我是她的亲生母亲,就是老太太那里,我想也不好意思拦着吧。我现在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初把安安留给你抚养。”
陈德明眼神一耸,有几分危险的气息:“不会有那一天的,我也不会,让那样的一天发生。”
似乎言尽于此,已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他踉跄着站起来:“我的小女儿,我一定会救,至于怎么救,不劳董女士费心。不过我也想跟董女士说一声,我宁愿让安安恨我,也不愿让她,因为日后不救然然而追悔,留下唯一的遗憾。”
董鹤芬也站起来,“请便,不过日后,你也别怪我狠心,在安安成年的时候,再和你争女儿的归属问题,我必须,保护我的女儿。”
陈德明走了,董鹤芬还呆呆站在那里,她今天的成功,她的努力,何止是用一个安安换取的,陈德明只说了半句,给她留了几分情面。她输掉的,更不仅仅是一个家庭和一场婚姻。
心里苦涩极了。
她端起冷掉的咖啡,一口气喝下。苦,比黄连还苦,可是,却是她自己酿下的,怨不得谁。
晚间开完了会,陈安和小秋几个同事一起出来,进了电梯。因为都有车,他们去地下一层提车,陈安却按了一层的按钮,解释说有人来接她。
小秋冲她神秘地笑,问:“我知道啦,是那个有头有脸的大帅哥吗?”
陈安笑:“嗯,有头,也有脸,不过我觉得,没你家小赵帅。”
小赵在一旁,憨憨地笑。
小秋一手抱着他手臂,笑的得意洋洋,一手点着小赵的脸:“听见没,咱也争取,做有头有脸的上流人。”
几个人哈哈大笑。
在电梯里分了手,互相道别,陈安从律师楼出来,站在台阶上,就看到下面停了一辆黑色的车,车喇叭响了一声,她走下来。
副座的门开了,陈安钻进去,随意问:“等了很久吗?”
“刚刚到。”其实,是到了一会儿了,立维不愿让她等,所以提前开车过来等她。他看了她一眼,气色还不错。他启动了车子,又说:“董阿姨约我们去吃宵夜。”
陈安“哦”了一声,愣了愣,“现在吗,可是我没接到她的电话呀?”
“董阿姨下午打的,你关机了,这才打给我的,我说你有个庭审。”
陈安懊恼地嘟嚷道:“哎呀,早知这样,我就提前出来了,不和他们闲扯了。”会议讨论完,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别的,这才下楼的。因为立维打来电话,说要忙到九点,她随着同事,往后拖了一下。
立维眼睛里和脸上,都是笑容,又看了她一眼……哎,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还挺有良心的。他心里是希望,她们母女尽快和好,那么安安,就解开了一个心结,多了一份关爱。不过这个,看来不用担心了。
车子停在福临居外面的停车场,立维停好了车,两人下来,进了福临居大门,由侍应生带路,三转两转,来到一个安静的包间。侍应生说:“二位约的人,已经到了。”说着要替他们敲门,立维拦住了。侍应生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立维把胳膊伸出来,向内里一弯,陈安立即会意,伸手挽住了,立维觉得这一刻,能和她这么心意相通,不禁心神一荡,飞快地亲了她的脸颊一下……陈安呆住,看着他。
立维一笑,若无其事去敲门,里面立刻有人回答:“进来。”
两人进去,里面窗明几净的布置,素雅古朴,没有过多的陈设,原生木的地板,原生木的桌椅,桌后坐着董鹤芬,刚好对着门口方向。
“董阿姨。”
“您好,我们来了。”
不禁愣住了。
董鹤芬的神情,有几分恍惚似的,她漂亮的杏核眼,直直地盯着陈安。
陈安和立维,不由对视了一眼,这是怎么回事?她一向是斗志昂扬,充满激情的一个人,怎么这会子,有点儿萎靡,有点儿寂廖……
近前了,陈安担心地问:“您,哪里不舒服吗?”
董鹤芬这才抽回神来,脸上木木的表情消失了,转瞬间就凝了一个微笑:“安安,立维……来来来,快坐下。”很热情,说着话的工夫,拉住了陈安的手,笑,“妈妈没有不舒服啦,妈妈刚才想,你和立维,怎么一眨巴眼,就长大了呢?你们小时的样子,妈妈倒不记得了呢。”
陈安有些不信,她的手微凉,她的笑,那么虚弱,那么勉强,没有说服力似的,而且一进来,看到她独自坐在那里,头顶的大灯并没有全打开,包间显得格外幽深空寂,有点儿暗,她整个人也象扑了一层灰,看上去有些柔弱,有些落寞,有些忧郁。而这些词,用在这个人身上,用在一个女强人身上,多么的不贴切,本就不该有。
这是陈安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看到母亲郁郁寡欢。
“您等了很久吗?”陈安坐在母亲身边。
“没有啦。”董鹤芬松开女儿的手,扶了扶额边的发卷儿,掩饰了一下什么似的,然后说:“这两天忙,总想见见你们俩,明儿一早我飞国外,这一走又得很多天才能回来,心里想着,那就今晚吧,拣日不如撞日,没想到你们俩,啧啧,更忙,以后我想见女儿和女婿,也还得预约了。”
陈安笑了笑,“哪里的话。”心里却有些意外,母亲这样啰里啰嗦地讲话,也不多见啊。不过,却让人觉得温馨,母亲这时,倒真象一位母亲了。
立维适时地插话:“别光顾聊了,时间也不早了,赶紧叫吃的吧,一边吃一边聊总可以吧?”
按了呼叫器,有服务生进来,呈上菜单,立维笑着说:“这里,我还头一回来,真不知有什么特色菜?”服务生又递了一份菜单过去。
见两个孩子认真研究着菜式,董鹤芬左右瞧了瞧,有些欣慰,有些感慨。晚上,本来有一个活动要出席,她打算约完了陈德明,再回去换衣服,没想到,和陈德明不欢而散,这个结果,她不意外,她意外的是,陈德明竟然不客气的,拿针挑开了她心底最痛的地方,那些,她不愿想起,那些,被她摁在记忆的最底层,只当是忘记了,她用废寝忘食的工作麻痹自己,忘了那一场,似乎,她也真的忘了。
可是,一旦被挑起,原来已愈合的伤口,仍然是鲜血淋漓。她一下子就蔫了,折了翅膀似的,晚间的活动,并不太重要,她推脱了,然后给安安打电话,关机,于是,她打给立维,约他们吃宵夜。
反正今晚上,她无论如何,也要看到女儿,否则今天,她过不去。
她换了地方,来到福临居,一坐就是四个小时。
她的脑子,一刻也没闲着,想着前尘往事,想着点点滴滴,想着她的女儿安安,似乎,把这大半生的经历,彻彻底底的,回忆了一个遍。
第三百六十九章
她的脑子,一刻也没闲着,想着前尘往事,想着点点滴滴,想着她的女儿安安,似乎,把这大半生的经历,彻彻底底的,回忆了一个遍。言唛鎷灞癹
她和陈德明的那一场,错了的,对了的,她不想追究。她就是这样子的人,即便让她现在选择,她仍是那样的决定。在西北,当她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小女孩——陆然,陈德明的私生女时,她就知道,她完了,她和陈德明的婚姻,走到了尽头。所以,她这婚,离得坚定,离得彻底,没有拖泥带水,只要能离婚,哪怕是丢下安安,也在所不惜。
当时也是年轻,没什么历练,就那么狠心扔下年幼的女儿,一走了之。现在呢,却成了她最最后悔的一件事。眼下,她得用什么样的心,什么样的情,去弥补呢?
就在刚刚,亲眼目睹安安和立维走进来,手挽着手,那么亲热,她一下子恍了神,有些欣慰,至少,她应该放心一点点了……可这一幕,又多像年轻时的自己和陈德明,像,太像了。
她被冲击到了菌。
她忘不了那天,第一次正式把陈德明领回家,也是这样快乐的样子,但有些地方,分明又不一样。那时他们,比他们还要年轻,是一前一后进的门,她梳着两条黝黑的长辫子,雪白的衬衫,黑色朴素的长裙……心里,象揣了一只兔子,跳个不停,一边走一边偷眼瞧走在前面的男子:身板挺直,步子虎虎生威,人长得也好看,她一直恋着他,而他也恋着她……她脸上带了笑,心里乐开了花,仿佛今后的日子,只剩了幸福和美好了。
可一朝起了风浪,曾经美好的东西,被蒙了一层污垢后,她坚决摒弃。
眼前的,只要安安幸福了,便成了她唯一的心愿…棠…
陈安研究了一下菜单,依着董鹤芬的口味,点了两样清淡的,又点了一个翡翠白玉汤,立维却要了两个安安爱吃的菜式,并且强调说:“你爱吃肉,无肉不欢。”说着,看了看董鹤芬,董阿姨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在想什么。
陈安不满:“就不许我换换口味吗?”
立维笑:“天生的小肉食动物,哪顿离了肉,你过得去?”
陈安撇撇嘴,转脸对母亲说:“您看这样,可以吗?”
董鹤芬被这一问,回了神:“什么?”
服务生报了一遍菜名,荤素搭配,听上去十分营养健康。
董鹤芬微笑:“好。”
陈安合上菜单,服务生走了。
董鹤芬喝了一口水,审视着立维,缓缓道:“我常听你母亲提起,说最近两年你用功多了,也肯下功夫经营……”
陈安在一旁,“卟哧”就笑了,怎么就觉得,母亲一下成了小学班主任老师。
立维瞥了陈安一眼,坦然自若,心里明白,董阿姨这是在挑他毛病呢,大概是作为母亲的通病吧,总觉得自己的女儿太优秀,挑的女婿怎么也配不上她女儿……他笑了笑:“这两年公司急剧膨胀,很多事情不得不亲力亲为,所以占去的时间也多。”说的不卑不亢。
董鹤芬点头,心里是赞赏的,要么就做最差,要么就是最棒的。关键是,他有心。
陈安插了句:“他从小就懒散,上学也不肯用功,才惯下了一身那毛病。”
立维挑了挑眉,又看了她一眼,“咱俩谁也甭说谁。”
陈安捂了嘴巴,吃吃地笑,他说的是,那时,她也不爱学习,也爱贪玩。她笑:“好歹我每回考的分数,都比你高一大块。”
“能高出多少?”他也笑了,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横竖都是不及格,您这是五十步笑百步呐。”
“我上过六十分……”她嘟了嘟嘴巴,他呢,大概没有一回吧。
“还好意思说……”
听着两个人在那里拌嘴,董鹤芬在一旁会心微笑,心里竟有种颇为安宁的感觉,这是她希望看到的。
……
吃过饭,三人出来,陈安和立维先送董鹤芬上车。
董鹤芬坐进车里,看着外面笑微微的两个年轻人,立维很自然地揽着安安的肩膀,凑在车门前和她道别,橙色晕黄的一点光,映在他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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