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丽萍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强自镇定,“小维来了啊……”看他走近,她拍了拍他的手臂,“难得你抽空儿过来,快坐下吧。”一副长者的面孔,热情倒是蛮热情的。
立维这才看清楚,陆丽萍的面容十分苍白憔悴,好像一下老了很多,他对她点点头,然后看向窗台那边的身影,“陈叔叔。”
陈德明这才转过身来,立维看他面容虽清瘦不少,但那丝沉稳和严厉仍在,也很平静,瞧不出任何端倪。
陈德明打了个手势,简短地说:“坐吧。”
立维待他走过来,坐下,他才在他身旁的空位上,也坐下来。
陆丽萍亲自倒了杯茶,放到立维面前的桌上,温和地说:“既然没有外人,这个时间也该吃饭了,咱们先点餐吧。”
陈德明没有说话,吸了最后一口烟,立维把烟缸推过去,看他把烟头掐灭了。
陆丽萍陪着笑,继续说:“小维喜欢吃什么,阿姨还不了解你的口味呢……”
立维摆手,笑道:“先别忙吃饭,叔叔把我叫过来,一定有事,咱们就先说事儿吧。”
“这个……”陆丽萍有些为难,她看着丈夫。
这会子,这饭,是铁定咽不下的,多少日子就吃不下了。
陈德明也瞅了她一眼,目光清凉,寒颤颤的,依旧没有说话。
陆丽萍帕子按在鼻尖上,她当然明白丈夫的意思,这个主意,是她出的,丈夫根本不同意。可是然然怎么办,不能这么干等着,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也总得试试吧……她鼻子一酸,显些又掉下泪来。眼前这个场面,多尴尬,多困窘,立维和安安才是一伙的,她就是挺着、硬撑着、受着委屈,也得熬下去。
现场气氛,就有些凉了。
立维冷眼旁观,这边是看似若无其事的陈叔叔,那边是悲伤无语的陆阿姨,他心里就有些明白了。他们这个时候不陪着陆然,反倒无缘无故叫他来吃饭,不是没有原因的。陆丽萍是什么人,那样自私冷漠的性子,不是对谁都可以亲近的。这些年,她对谁好过啊?这世上,大抵就只有两个人了,一个是她的女儿陆然,一个就是她的丈夫陈德明了。
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安安这个傻丫头,在她后妈眼里,算什么啊,连个陌生人都不如,只怕那和董鹤芬肖似的样貌,还惹得人家忌恨呢……怎么着,这会儿倒想起来,还有陈安这一号呢?好意思想起来!
心里不满,但脸上不表现出来,他笑着问:“陆然妹妹怎么样了,这一两天,我还想着,再过去看看她呢。”不远不近的口吻。
陆丽萍急忙打着圆场:“谢谢你了小维,心里还惦着然然,不过我也知道,你打理那么大一个公司,很忙,安安呢,也很忙,都是要上班的人,总抽不出时间……”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接近啜泣了。
陈德明瞪了妻子一眼,这都说的什么话啊。
立维在心里直皱眉,言语上只能安慰道:“阿姨,您别太担心,陆然妹妹,会好起来的。”说完,摸了摸鼻尖,嗯,虚伪是虚伪了点儿,打太极谁不会啊。他看着桌上那个烟灰缸,水晶的,映着灯光,折射出七彩光芒,有些刺目,他不由眯了一下眼睛。
陆丽萍又用帕子在眼角按了按,说:“小维,我还没跟你说吧,昨天,我接然然出院了。”
立维暗暗吃了一惊,看着陆丽萍,顺着她的话头说下去:“在医院待腻了吧?用我爷爷的话讲,就是没病,也得闷出病来。”
“是,小维说对了,一个原因,然然是待烦了,另一个原因,后天,是然然生日,她想在家里过,医院里的味道,总归是不大好……”
立维沉吟着,微笑:“那敢情不能在医院里,一年难得赶上一回,是该好好庆祝一下。”他说着,扭脸看了看陈德明,过生日……好哇。安安不就是刚过了生日嘛。
多好的一个生日!
陈德明正襟危坐,正在喝着茶,只觉一道目光射过来,激得他浑身起了一层冷意,他的手抖了一下。
只听立维问:“阿姨,需要我做什么,请尽管说。”
陆丽萍笑道:“只是一个寻常的生日,然然身体又不好,咱们也不必铺张,就在家里吃,我下厨炒几个菜,到时候,你把安安带上,咱们一家人坐下来吃顿饭,你和安安订婚后,我一早就想着和你们聚聚呢,可你看现在……”
立维嘴角一沉,终于说到实处了,合着说来说去,拐弯抹角的,是奔着安安来的。安安生日那天,怎么过来着?那时候,陆阿姨,您在哪里?还有那些前尘往事,您为什么不提?
他带安安来?他凭什么带安安来?多轻飘飘一句话,安安不是木偶。
~明儿见
第三百五十四章
他带安安来?他凭什么带安安来?多轻飘飘一句话,安安不是木偶。言孽訫钺
换了别人,未必跟他开得了这个口,也就是她吧,怎么有脸说这个。
而且,在这里,他凭什么做安安的主?慢说他不行,就是董阿姨和陈奶奶在这儿,也未必做得了这个主。
这是多大的事儿啊,多少年积攒下的夙怨,就想着把安安拉过来,一笑泯恩仇?也太异想天开了,地球不是围着她们转的。还是,太高看他钟立维了?他可没这本事帮她们圆乎。
他抿了抿唇,神情有些冷漠,直言不讳道:“陆阿姨,您的心意,我谢谢了,陆然妹妹生日那天,我的礼物一定会送到,但也仅仅是代表我个人,其它的,恕我无能为力。”他趁早堵死了她的路,没用的。即便他现在是安安的丈夫,他也不愿做这个小人。陈叔叔讲话总是有份量的吧,他怎么不直接去跟安安说悛?
太可笑了。
陆丽萍脸色微微一变,有些僵,有些白,她张了张嘴巴,看了一眼丈夫。
陈德明盯着杯底的茶叶梗,一言不发。明知这条路行不通,她还偏要试试,这不是自取其辱吗巨?
她又看着立维,立维低头坐在那里,脸上几乎没什么温度,就见他轻轻弹了一下袖口,隔了一会儿,又弹了一下,漫不经心似的。
她心尖冒火,嗓子蹿烟,干笑了一声,“小维啊,阿姨……阿姨不是那个意思,你,你不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心!”她真急了,可人家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她能怎么样啊,谁叫自己有求于人呢。一直以为,她们母女的生活,和安安没有任何交叉的地方……可看着女儿一日一日衰弱下去,她真是给逼急了,丈夫,婆婆?她指望不上,病急乱投医,她也只能对立维抱幻想了。
立维一抬头,笑道:“陆阿姨是什么意思呢,您慢慢讲,别急。”她那份担心和焦虑,明明白白挂在脸上,他当然能理解她了,他太能理解她了,这也就是为了陆然,换了安安试试,换了别人试试,她会担心?她会焦虑?鬼扯。
陆丽萍暗自咬了咬牙,她怎么能不急啊。
她说:“其实然然过不过生日,这不是重点。这些日子,然然躺在医院里,身体不舒服着,还在一直反思她和安安之间的过节,她跟我说,很多事情,是她做错了,就拿上回礼服的事件吧,她脑子一热,就干了那么一件蠢事,现在她很后悔,后悔得很,一直想当面对安安说声抱歉,说声对不起。我就想着,她俩亲姐妹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啊,未来的日子,还要互相帮衬着过呢,不如乘着这个生日之际,让然然当面,向她姐姐认个错,拉一拉手,只要安安能解气,让然然做什么都行。我想安安作为姐姐,又是一个明事理的孩子,断不能够伸手打笑脸人吧,小维,你觉得呢?”
陈德明哼了一声:“无知,浅薄。”
立维倒笑了笑,没说什么。他能觉得怎么样啊,这正面、反面的好人,都让她一人做全了,倒显得安安小家子气了。他在心里嘲讽,还伸手不打笑脸人呢?只怕是安安,根本不给她们这个机会。这叫什么事儿啊,被强按着接受道歉,早干嘛去了?而且这道歉,也是别有用心吧。
今儿这一出戏,演得可真有意思。合着陈叔叔和陆阿姨,一唱一和搭着唱红脸,而让他这个看似不明就里的角色,担当白脸的那个小人?他才不给让安安恨他的机会呢。
他耐着性子说:“阿姨,您这个主意不错,要我说,早就该一碗水端平了。”
陆丽萍立刻面露喜色:“这么说,小维,你答应了?”
陈德明就是一皱眉。
立维收了笑,脸上有些阴沉,而心底,憋闷得厉害。他说:“我只说您这主意好,这些,放在十年前,绝对有人称赞您是明事理的母亲,可是您没有。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想是无法转寰了。陆然妹妹既然真心想负荆请罪,何不亲自去跟安安说呢,也能显出她的诚意来,至于安安原不原谅她,我们庆幸。”
陆丽萍一下子捂住了脸,只觉冷水泼头,她这是何苦呢,还要被晚辈这样数落。
她抽抽噎噎的:“然然的命,太苦了,那样躺在医院里,有多可怜啊,为什么没有人同情她……”
陈德明“啪”一下将茶杯摔在桌上,“够了!”
陆丽萍吓了一跳,抬起泪痕斑斑的脸,看着丈夫。
立维心里象撒了一把沙子,那粗砺的尖角摩擦着五脏六腑,令他反感,膈应。真是够可怜的,到了这一步,竟还不自知。
他站起来,微一欠身,对陈德明说:“对不起,陈叔叔,抱歉我帮不上任何的忙。”
陈德明点点头,对他挥了挥手。
立维又看了看那个女人,原来她也会哭,也会心痛,她不是铁石心肠。
他觉得自己的耐性已经被耗光了,可他还想再说一句:“陆阿姨,您笑着和您的女儿共享天伦的时候,您可曾听见安安在哭!”他大步走出了那个房间。
一直到了外面,站在马路丫子边上,他觉得异常烦躁,刚才坐在那里面,简直太遭罪了,浑身都不舒坦。这个约会,他原本想找个借口拒绝来着,可是考虑了一下,他又觉得,他应该去。有些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
可就是这样了,他还是觉得胸口闷闷的,极想抽上一口烟,吐几口浊气出来。
他伸手摸了摸口袋,没有——他不太爱抽烟,也没有把烟盒放在口袋里的习惯。
算了吧。
下一个念头,他想回家了,想看到安安,想得厉害……
立维坐在沙发上,回忆让他辛苦,他冷冷的笑了一下,感觉象演了一场戏。
安安更辛苦吧,她是怎么挺过来的……这丫头,都几点了,还不回家?
他抬腕子看了看表,已经快十点了。
他挪了挪身子,随手抓了一个靠垫,放在沙发一头,然后他躺下去……沙发有点儿短,他把小腿搭在另一头的扶手上。那样子,有点儿委屈他身体似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张沙发,有她的味道,他想象着平日里,她喜欢坐在这儿看电视,也喜欢抱着零食,一边啃一边看电视……她打小就有这毛病,写着作业,还一边啃着吃的……嗯,她天生爱吃,不挑食,果然是属小猪的。
他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沙发很软,面料很滑,正宗的法国产天鹅绒料子,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款。
他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年霍伯母托人从国外买了一对小沙发,也是这样光滑细软的面料,安安和宝诗爱得不行,两个小姑娘,一人坐一个,穿着小花裙子,晃荡着两条小短腿,笑得象两朵花似的……他远远看着,心里痒痒的。到了晚上,宝诗早被二婶叫回家了,只有安安,还坐在那里,咭咭笑着和二哥、三哥玩耍,天生开朗的性子,乐天派一样纯真的笑脸。晚上,霍伯母就把两张沙发拼起来,让安安舒适地睡在上面,在旁边支一张单人床,让二哥夜里照顾安安,二哥的脸,每回都拉得长长的。第二天安安跟宝诗显摆,再到了晚上,宝诗也赖着不走了,两个小姑娘你争我抢的,安安虽小了一点儿,可一点儿不含糊,那力气,不比宝诗小,小手有劲儿着呢,也狠着呢,常常气得宝诗大哭,那时,安安爱笑,宝诗爱哭,院里人都这么说——现在想来,他只觉得心酸,那时的安安,就是一只小流浪猫,居无定所似的,今天寄居在这家,明天寄居在那家:陈叔常年在外地工作,董阿姨也太忙了,陈奶奶因抗战时期落下的伤痛,虽早早退居二线,但很多时候在郊区疗养。陈家虽有保姆,可安安不爱拘着,自然不喜欢在自个儿家里,喜欢找热闹的小同伴玩。那时大院里的大人,不分彼此似的,把孩子扔谁家都放心。
现在呢,到底是不一样了。安安不爱凑热闹了。芳香的年华,寂寞的绽放。
立维叹息着,一想起往事,他心里就难受。
他伸手摸了摸颈下的靠垫,也软软的,是他送给她的,一对小狗狗的造型,他看了第一眼,就觉得可爱。当初购置这边房子的家具时,他亲自挑选的,翻看着图片,他一眼就看中了,想着,安安一定喜欢。订单交到秘书手里时,他还特意嘱咐,让店里的经理送货时,一定要说这是附赠品。
不然,安安不会接受的。
这点也不一样了。小的时候,她跟人要东西,向来不手软。
现在,他乐意给她,给她一切,包括他这个人,哪怕当成是附赠品。
只要她肯接受,只要她愿意接受。
忽然,外面房门一响,有钥匙开锁的声音,他知道她,终于回家了。
她回家了?
他沉重的心,一下子雀跃起来。
第三百五十五章
她回家了?
他沉重的心,一下子雀跃起来。言孽訫钺
他很想起身,迎迎她。可是,竟动弹不了似的。
长久的等待,就象历经了一次长途的跋涉一样,他浑身虚软,每一个细胞都无力似的,只有一颗心,还在坚强有力地跳动着。这些年,不管这颗心多苦多累,多没有归属感,多荒唐不羁,但初衷始终不改。而且这刻,那么安稳地躺在胸腔里,就象一个胎儿,安全的在妈妈肚子里。
他嘴角朝两边抻了抻,听到她走进来,“啪”一下,室内灯光大亮惬。
立维眯起了眼,太刺目了,他伸手遮了遮眼睛。
陈安这才看到沙发上的他,大喇喇地躺着,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不由愣了一下。他在家里时,不是行走就是坐着,很少躺着的,不象她那么懒,他一直是个活力四射的人。
她朝他走近两步,把包包放在椅子上,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开灯?蛛”
他把手拿下来,看着她,慢悠悠说道:“想事情。”简单三个字,嗓音沙哑的,象风箱里拉出来似的,粗砺混浊,完全变了调。
陈安解风衣扣子的手顿了下,看他:“早上还好好的呢,怎么就这样了……”她把风衣脱下来,搭在椅背上,然后走过来,蹲在沙发前,看着他,“上火了?”
他“嗯”了一声,抬手撸了撸脖颈,疼,真是疼。他皱了皱眉。果然上火了,上大发了。
他不能不上火。
陈安笑了下,那样用力,当然疼了。不过看他不舒服的样子,她有点儿担心,于是把手探向他颈间,指尖轻轻按了按,“很疼,是吗?”
“凉!”他一下捉住她的手,真凉。他不由握紧了。
陈安撇撇嘴:“我包里有含片,要不要来一颗?”她包里一年四季备着这个和喉糖。
“甜!”他眉尖挑了挑。
陈安卟哧就乐了,这人,竟然象个孩子一样,学会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崩了。
“我给你倒杯水?”
立维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还说:“我要热的。”然后松了她的手。
“知道。”她点了点他额头,真是大少爷作派,她站起来。
立维看着她朝厨房走去,思索着:都已经穿上高领绒衫了,外面还有夹层的风衣,怎么手还是这样凉,这才什么季节啊,到了冬天可怎么办?不得穿得象个球?
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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