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声枪响,他身体猛地一震,后背肩胛处冒出一缕白烟,然后就是源源不断的血涌出来……镇压他的人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宁厅竟然开了枪。
安逸尘挣扎的力度小了很多,但还是清醒着,他眼睛死死盯着大门,手指上全是刚才拖拉打斗磨出来的血。他曲起手臂,仍然想要往门的方向爬。
宁厅抬起腿,对准他的手肘猛地踩下去,旁边的人都听到“咔”的一声脆响,安逸尘便姿势怪异的歪了下去,手臂断了。
宁厅蹲下身看着他:“你最好听从党的安排,不然我就以叛党的名义,当场枪决你。”
疼痛让安逸尘稍微冷静了点,他还是愤怒,却又无能为力,他仍不放弃:“……我答应你,我会离开,但走之前我要见到宁致远!”
宁厅低头笑了笑:“你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这里没有你讲条件的份儿,你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走,要么死。”
安逸尘咬了咬牙,他失血过多,额头青筋都爆出来,他不想屈服:“要么见到他再走,要么见到他再死……”
宁厅再次拿起枪,用力抵住他太阳穴:“你倒是很倔。”
安逸尘吃力的转头,看向宁府大门的方向,他喘着气:“这不是倔,是执着……因爱而生的执着……我真可怜你,你是个只知道拿枪逼人屈服于你的人,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守在宁致远身边?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爱……”
宁厅眸子一阵紧缩,他站起来猛踹安逸尘几脚:“我可怜?现在趴地上要死不活的人不是我!就算我只知道咄咄逼人,也比你这个混蛋强上百倍!”他回到车上拿出一把折扇扔到安逸尘脸上:“你仔细看看,记得这是什么东西吗?”
安逸尘费力的看着滚落到血泊的扇子,觉得眼熟,却怎么都记不清了……
“这是致远回家之前让我交给你的东西。他说这是云舒的扇子,你为了这把扇子差点从山崖上掉下去摔死,他救的你是不是?那时候你昏迷了是他给你找药,照顾你,还拖着一身伤把扇子找回来!”
扇子,那个时候掉下山崖的扇子,不是早就丢了?宁致远把它捡了回来,为什么?
“他不想还给你,不想看到你跟云舒在一起,就留了下来。就在前几天他还在跟我说对不起你,说自己不该对你那样自私。还有拜月教,那些实验你也都看见了,你知不知道那些实验给他造成了什么伤害?”
实验……安逸尘痛苦的闭上眼,他咬破嘴唇,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他现在甚至连爹娘都不认识了,他大脑受损了你知不知道!”
不……不要……
“还有,他再也闻不到任何味道了,你高兴了吗?”
不要说了……
“那天他不过是想煮粥给你吃,他记不住事情的,他不是故意要烧了房子,你为什么要凶他?我好好的一个弟弟,被你整得遍体鳞伤,你还想怎么样!”
安逸尘睁大眼,他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嗓子似乎被强行封闭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才终于从鼻腔里呛了一声,哇的呕出口血来。
宁厅看着他,身子晃了晃,旁边的人立刻扶住他才没倒下去。这些天他没怎么休息,拜月教的人已经全部捉拿归案,钟原却还是没有回来,他到处找人却一直没有消息。他不是不能理解安逸尘的痛,只是家里傻乎乎的弟弟,愁白头发的父亲,流干眼泪的母亲,都让他无法原谅这个人。
他叹了口气:“你走吧,致远已经忘掉你,我会找最好的医生替他医治,很快他就会变回我聪明又健康的弟弟,他永远不会再记得你。你也该明白,你的存在对他而言,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孤鸟
来桃花源是走的山路,一路汽车颠簸,骑着马穿过山岩峡谷,拖着死去的小万,当时的惊疑和恐惧现在依旧能够记起。
如今离开却是坐船,小万夹在一群送别的人当中,站在岸边挥手。
安逸尘大病初愈,气色不是很好,手臂上夹板还没拆,但上头规定的时间下来,也必须要动身去南京了。
他在医院躺了两星期,那两个星期想了许多他这辈子都没想过的事情,心脏沉静得像一滩死水,黑压压的盖住他,让他一动不能动。所有知觉都离他远去,他就那样直直的躺着,连翻身都不愿意,不想说话不想吃东西什么都不感兴趣,像个植物人。
其实他自己明白,在那沉静的黑暗之下,他还在隐隐的希望宁致远能够出现,他状若死人一样的躺在那里,默默的等,等宁致远给他一个结局。
直到他可以出院,上面也下文一催再催,宁致远也没有来。
其实这也没什么可意外的,宁厅说过宁致远已经忘记他了不是吗,他说过会替他找最好的医生,治好他,他一定会好起来的,变得聪明又健康……会的吧?一定会的,他现在应该已经在接受治疗,有宁厅盯着他,他一定会乖乖的打针吃药,一天比一天好的恢复起来,很快很快,就会变回那个骄傲又清冷的宁二爷了。
这样就很好,不是吗。
送别的人群中竟然也有余家,安逸尘心跳快了几下,张望许久确认宁致远没有来,他看着余家,涩涩开口:“你怎么来了?”
余家笑了:“您是我的恩人,我当然要来感谢您。”
“……恩人?”
“是啊,这些日子您一直在医院,发生很多事情大约您都不知道。其实我才是荟剧楼老板云舒,那个假云舒真名叫做禾列月,他和哥哥禾列昆联手创建了拜月教,妄图盗取蛊香调制方法建造不死新军造反。禾列月为了探听消息潜入荟剧楼,将我打晕扔进河里,醒来后再回到荟剧楼才发现他已经易容成我的样子成了新的老板。”
禾列月……是啊,云舒之前似乎说起过自己的真名。安逸尘看着余家的脸,疑惑道:“你说他易容成你的样子?”
“是的,不过好在我们这些混江湖的对那些雕虫小技也略知一二,我知道,倘若被他发现我没死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便易容成现在的模样,改名叫余家。您看,余家这两个字,余通予,家通舍,合起来不正是一个‘舒’字?”
安逸尘闻言点头:“那你现在……”
“我现在已经回到荟剧楼了,一切安好,今天来给您送行,怕吓着您,才特意扮回余家的模样。”
安逸尘突然想起之前初见余家时,曾出现过奇怪的幻象,便问:“之前在宁府你有没有对我说过你是云舒?还有……说我不该来这里。”
余家不好意思的笑道:“那个啊,是我……我只是想引起您的注意,希望能从旁提醒您那个假云舒不是好人,所以才对您用了点催眠术,真的很抱歉!”
“……没有,是我太傻,才会忽略这么明显的提示。”
安逸尘低下头,沉默了会儿,许久后才终于开口:“你……知不知道,宁致远他现在怎么样了?”
“少爷啊……”余家沉吟道。安逸尘抬起头盯着他,看到安逸尘这紧张的样子,余家笑着摇摇头:“您别担心,少爷他很好,只是记忆稍微出了点问题,现在已经好转了许多。”
安逸尘心里一痛,点点头,转身上了船。
他好转了许多……那就好,那就好。
客人都已上船,船家解开绳索,喊了声号子,便一撑长篙离开了水岸。待小船渐行渐远,越来越小,终于看不见,余家才卸下笑容,转过身慢慢往回走。安探长问少爷现在怎么样……唉,他轻轻叹了声气。
安逸尘坐在船舷,岸边都是桃林,来的时候桃花正好,现在已经全部凋零,长出翠绿的新叶。他看着四周慢慢后退的桃林和城池,心如刀绞。
突然想起来桃花源的前夜,义父问他的三个问题。
什么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甩不开丢不掉?什么东西骗得过自己骗不过他人?什么东西能叫人刺骨锥心而不见血?
答案其实都是爱情。
情之一字,在劫难逃。情之一字,欲盖弥彰。情之一字,刺骨锥心。
原来,这就是义父想要讲给他听的道理。
只可惜他明白得太晚,当感情发生的时候,他逃避,掩饰,麻木,不敢遵从自己的真心,不敢直面对方的心意,而最终与感情失之交臂,落得个肝肠寸断的下场。
在感情面前他是个新手,又笨拙又粗鲁,没有人教他要怎么做,没有人告诉他这样不可以,他只是凭着直觉和蛮脾气到处横冲直撞,自以为是的蛮横前行,结果只是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天空有孤鸟盘旋飞过,清风微凉,没有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
☆、相逢何必曾相识
南京,玄武门。
安逸尘所在单位在玄武门附近,到南京之后他仕途顺了很多,前辈待见,后辈尊敬,百姓也很服他,两年下来抓了不少地痞流氓,办结了许多老大难的案子,所以还不到两年就提了副局。
他这个年纪,又没有什么后台背景,这样顺利就升了副局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他高大俊朗一表人才,为人谦逊温柔,做事情干练又得领导赏识,前途无量的,最重要的是他尚还没有成亲,这样的男子简直打着灯笼也没处找!
一时间南京城里掀起了一阵安逸尘热,成了众女闺阁中的最火谈资,想嫁他的姑娘能从七里洲排到雨花台。
局里未婚男子大多羡慕他,但安逸尘本人却没感到高兴。升副局后他下巡的时间变得少了许多,偶尔上街一两次,还总是莫名其妙的被姑娘撞,被东西砸,被迫接受各式各样的“巧遇”和“邂逅”,一天下来人累心累,烦不胜烦。
局长也跟他说了几次相亲的事,毕竟他年纪不小了也到了该考虑婚姻之事的时候,都被他推辞掉了。刚开始局里人还好奇问两句为什么,他总是沉默着笑笑,大家就猜他是不是早有心上人,可时间长了也没见他心上人来过,慢慢的就没人再过问了,有些事总归是别人的私事,谁都管不着。
局里的传闻安逸尘都知道,说他在等着谁守着谁,其实倒传得矫情了,他并不是那种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人,他比谁都清楚应该怎么做。他知道,应该多想想以后,少想想从前。过去的已经过去,他爱的人也早已不记得他,那么他也该洒脱点将回忆埋葬,重新开始,振作起来认真度过余下的日子。
只是……有些事情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道理是一回事,做起来是另外一回事。
他努力过,挣扎过,却还是忘不掉放不开。感情这东西大约就是这样,想丢掉的时候它就变成长在手心的肿瘤,想拿走它只能用刀割,可就算割掉,不久后也会再长出来,不断的割,不断的长,这实在是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既然割不掉,就留着吧,相信总有一天时间能把心脏的伤口变得不痛不痒,风一吹,那个人就被带走了。
这个总有一天,不知道是哪一天。或者这辈子能等到,或者不能。
如果不能,那也无妨,反正人这辈子,最好不过顺应其心而活,忘不掉的就铭记,放不下的就不放,有什么可难?
就在安逸尘这样近似于自暴自弃的超凡脱俗中,一件震惊全国的大案发生了——桃花源魔王岭连续发生数十起少女失踪案,坊间称其为“魔王娶亲案”。
等《中报》报道出来的时候,桃花源已经失踪了二十余个少女了。办公室派送报纸时安逸尘刚好去基层调研,所以他是回来接到下派书的同时,才知道这宗案子的。
至于下派书,则是因为早前桃花源政府便向上级请求人才支援前去破案,上派还好说,下派连傻子都知道不好玩,所以各级政府你推我推,最终给推到南京市政府来了。
本来警局就人才紧缺,谁都不乐意放人。但没办法,要再往上走就是江宁府了,南京政府实在不好推脱,只好秉着早完事早回来的原则,一不做二不休,商定着把表现最突出的安逸尘下派到桃花源去。
安逸尘拿着下派书,一直走到宿舍楼下才终于完整的吸进一口气。
他反复的把那薄薄一张纸看了十多遍,桃花源,真的是桃花源。
两年前,他离开桃花源的时候,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机会回去。他答应了宁厅,要在宁致远的世界里永远消失。他答应了,就没想过反悔,即使难过伤心,即使孤独终老,也只是他自己的事。
可世事怎能说得准……这一次,这张下派令在各个政府兜兜转转传来传去,却最终传到了他手里,他不得不相信命运。
他心里有个结,永远打不开。这一次的重回桃花源,或许是个契机,能让他的灵魂重归宁静,又或许是个陷阱,会将他再次拉入深渊,万劫不复。
不论是什么,只有真正去了,才能明白。
下派的事也上了报纸,所以离开南京城的时候,附近百姓几乎是夹道相送,当然其中姑娘占了多半,不少还带了大包小包的吃的穿的送给他,姑娘们的心意也不好推拒,所以一条街走完,就连跟来送行的兄弟们手上都帮着拎满了。
政府给安排的是走水路,他拒绝了,执意乘车过去然后翻山进城,第一次怎么走的,这次还怎么走。
车子一路颠簸两天才终于到了魔王岭山脚,山下的村外那间茶铺还开着,老板也没换,上山前他还是吃了三两牛肉面,然后问村里人租了匹马,慢慢骑马上山。
到了一线天的山壁处,才发现两岩中间的夹缝竟然被大石封住了,断了去路,只能从山路上去魔王岭然后再下山。不过也没什么,两年前他在桃花源呆三个月,有两个月时间都是在魔王岭上找人,如今绕个山路也算是驾轻就熟。
不到半天就到了山腰,先前被他烧光的草海又蓬勃的长了起来,风一吹哗啦啦作响,天气不算好,但也不坏,白晃晃的天空,风很大。他站在风口,额发被吹得扬起。
他闭上眼,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还能清楚的记起宁致远的模样。
翻过山腰的高地有一条下山的近路,那里有一片榆钱林从山顶一直蔓延到山底,从林子斜穿过去就是进城的大桥。那林子很大,不熟的人贸然闯进去多半会迷路,但他曾在那林子里穿行无数次,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前面的路并不好骑马,走不好便会连人带马摔下去也是有可能的。他下了马,牵着缰绳朝榆钱林方向走。
穿进林子时天色已近黄昏,就算以最快的速度下山,等进城恐怕也是半夜了。
安逸尘并不着急,这片林子他不陌生,所以也不存在恐惧。槐林一出去就是大片桃林,现在初秋,正是百花桃成熟的季节,随便摘几个吃饿不着人。
正想着,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树枝断裂的声音,然后便是一个人“啊——”的惨叫,安逸尘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抬头便看到一个人连带几根树枝从树上摔下来。他连忙伸手抓住那人,顺着他摔下来的力度斜着带了一把,减缓冲力,那人才不至于摔伤。
那人爬起来,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模样,一脸的泥土花猫似的,穿着身灰蓝色布衣。他看了眼安逸尘,立刻忍不住抹着眼泪欢呼道:“太好啦,终于来人了!您……您快去救救我们少爷!”
“……你们少爷?”
“是啊是啊!”那人头点得如同啄米小鸡,“我跟着少爷来抓魔王的,谁知道迷路了,少爷又不小心踩进那边一个大坑里,还把脚给扭了,怎么都出不来……我,我想去叫人帮忙又不知道出去的路,就想爬高点看看能不能看到方向,谁知刚爬上去那树枝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