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越是出类拔萃,母亲对我就越是严格,她常与我说:“你不如你大哥那样聪明,但只要勤奋努力,跟着他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哪怕只能走到一半也是很不错的。”
可我连一半都不愿意走。
大哥能文善武,为人处事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又能说会道的,走到哪儿都是朋友一大堆,以往来家中做客的叔叔阿姨个个对他印象深刻,提到他都是赞不绝口的。反观我,则是笨嘴笨舌,沉默木讷,有那个凑热闹的时间,更喜欢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随手在纸上涂涂画画,作出一副自己喜欢的东西。
我不想从政,也不是从政的料子。
在遇到他之前,我已经打定主意做个懦夫,在军校里混混日子画点画,能不回家则不回家,实在避免不了回去了也是消极抵抗,一谈到毕业后的打算,就装聋作哑嬉皮笑脸的糊弄过去,就算父亲塌下脸来严厉教训,我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没来过。时间长了,家里人也就拿我没办法。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大哥的婚礼上。
礼毕之后,我跟着迎亲队将嫂子送进新房,接下来必然就是一群互不相熟的人没完没了的客套和拉关系,我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赶紧找了个空隙溜出宴会厅。
我在后花园百无聊赖的转来转去,转累了想到回廊后面的凉亭去坐会儿,那凉亭旁边有片葡萄架,风一吹哗啦啦响,是纳凉的好地方。我刚走过去就看到一身正装的大哥,旁边还站着另一个穿军装的男子,就在葡萄架下正说着什么。
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不愿意过去参合一脚,我这样想。
于是我躲到凉亭后面,想等他们说完离开我再过去。
我听到大哥说了声对不起,顿了顿,便转身朝这边走,只走了了两步,那军装男子猛地转过身,扬起拳头似乎要揍他!
就在那瞬间,我看到那人的脸……一时惊为天人。
我从没见过那样好看的一张脸,美得无关性别,无需修饰。在艺术领域里,最美的相貌往往都是是冰冷没有人气的,可他不同,他的脸确实精雕细刻完美无瑕,但却充满了情绪,他眼眸炙热,仿佛有岩浆在其中流动,下一秒就会灼烧起来,他的表情里有桀骜,有怒火,还有无可藏匿的傲然和高贵。
几乎是无可抗拒的,我怦然心动。
大哥闭上眼说:“你打吧,我欠你的。”那男子的拳头却僵在半空,停了会儿,他放下手□□裤兜,微微抬起下巴道:“算了,我们好聚好散,没什么可生气的,再说把你打伤了也不好跟新娘交待。”
“致成,对不起……”
男子垂眸,本来就微翘的嘴角勾出些笑意,他洒脱摇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们是平等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微风吹过,他梳上去的刘海被吹下来几缕,显得潇洒又唯美。
他适合长发,如果留长发一定会很好看。
我乖乖的回去参加的宴会,只为了多看他几眼,多认识他一点。宴会上父亲果然将我这个不肖子引荐给他,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宁致成,军委最年轻的部长。
我自惭形秽,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就在刚才我竟然还对这样的人拥有旖念,还想着哥哥可以大约我也可以。我竟然卑鄙的想借助父亲给我地位去征服他,我真是太不自量力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我浑浑噩噩的过完了整个暑假,再也不愿去参观画展,或是野外写生,每次看到房间里的画布画笔,心里便充满了憎恶。
就是这些东西……要不是整天沉溺于这些,不务正业不钻研学业,我又怎么会差哥哥那么多?明明是兄弟,同样的起跑线,同样的学习条件,他可以和那个人相爱,我却只能在这里痴心妄想痛苦不堪。
我下定决心改过自新,一回到学校,就跟以前那帮文艺朋友断绝了联系,从此每堂课都认真学,每次训练都全力以赴,就算是休息时间,也是要么去图书馆看书,要么联系老师给我体能特训,放假也主动申请留校训练。
两年后军校毕业,我整个人黑了一圈,身体也结实了不少。
毕业后靠着父亲的关系,没多大困难就进了第三厅工作,这时候才知道宁致成已经升了副厅,我心里一木,有些难过,本以为自己紧赶慢赶多少能赶上他点,却没想到他比我聪明太多,努力丝毫不输于我,这样下去我只会离他越来越远。
进单位没多久就再次见到了他,还是两年前的模样,他笑着跟我握手,温文尔雅,可这温柔面具下的高傲却是挡都挡不住……我心脏狂跳,脑子发热,几乎丧失理智,我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占有他拥有他!
长久以来的克制就在那一瞬间轰然坍塌,我冒出个想法,并为那想法疯狂!我找到他,告诉他我早已知道他和我哥的事,我抓着他的手臂,威胁他,如果不跟我在一起,我就把这件事告诉我父亲、我嫂子、告诉全军区所有人,我就毁了他!
他扇了我一巴掌,咬着牙说:“你这样做不仅是毁了我,还有你哥,你父亲,你们钟家的声望!”我心里一虚,但仍旧装出纨绔不羁的模样:“我不在乎!”
他把我踩在脚下,狠狠地揍了一顿,我不敢还手,但也毫不松口,死鸭子嘴硬的扛着,直到昏过去被送到医院。醒来时全身七处骨折,住了半个月院才勉强能下床。出院那天他来接我,在医院的转角处,他说:“行,我答应你。”
我终于得到他,在一场大伤过后。
只是他总是对我爱答不理,偶尔说上两句话也是恶言相向,私底下更是看都懒得看我一眼。慢慢的,我开始觉得我做错了,我以为只是想得到他,可得到之后才发现,原来我想要的不只是这样。
原来我对他,从来也不只是想占为己有的冲动,我希望我能告诉他我有多爱他,也希望他能有一点点爱我。
我希望他能像对待哥哥那样,用尊重理解甚至是怜惜的目光看着我。
或许这是永远不可能的,那么我宁愿一辈子默默无闻的守在他身旁,远远的看着他幸福就好,总比现在这样一看到我就阴翳下脸来的要好吧。
可错了就是错了,一开始就选择了错误的道路埋头前行,十头牛都拉不回去,就算现在后悔,也没办法再从头来过。我知道,虽然我手无寸铁,对他也算温柔备至,但我还是伤害了他,让他在自己的周围筑上一层铜墙铁壁,把我关在外面,敲不开呼不应。
那个夏天我终于凭借自己努力,被授予中将军衔,我知道对于他来讲这并不算什么,但于我而言,真的已经是最大的肯定了。
我兴致勃勃的穿上新军装跑到他面前,喊他:“宁致成,你快看!”他只是埋着头看书,好半天才抬眼扫了一眼,有垂眸下去,一句话也没有说。我的热情瞬间被扑灭了。
春节过后三厅接到了一个任务——拜月教,一个神神秘秘藏头露尾的邪教。最近开始到处杀人,手段残忍邪恶,上头下达命令让半年之内将邪教组织剿灭。
我一早猜到宁致成会让我去处理,但没想到他竟然让我一个人去处理。敌方是凶残的教会,又在暗处,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有没有□□械□□,我一个人只身前往也只能茫茫然到处乱闯,能查得了什么?
愕然过后,我终于心领神会。看来这几年的彼此折磨,受够了的人也不止是我。
他只是,想借机除掉我罢了。
我不是一个特别有理想抱负的人,我向来忠于自己,以前热爱美术就一头扎在画画上,后来爱上他,又不顾一切扑到他脚下乞讨一点点温存,现在他要我死,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死呢?更何况他是我的直属上司,他说怎样就是怎样吧。
临行前我问他:“如果我被拜月教抓了,你会怎么样?”
他看着我,皱了皱眉道:“你一个人去目标并不明显,为什么要被抓?”
“万一呢?”
“我会救你出来。”
“真的?”我心里隐隐约约又升起一丝细微的希望,虽然并不太可信。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晚我整晚没睡,也没让他睡,估计把他折腾得够呛。天光乍亮,他还在昏睡,我独自爬起来,吻了吻他的嘴唇和微微抖动的长睫,然后一个人上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离殇
拜月教案子破了,本以为终于可以下山,毕竟山上一呆这么久,感觉都快成为山顶洞人了。
谁知宁厅一个命令,全部又走不成了,说还得找人,办案前期军区走失了个中将,下令说必须要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么大座山,之前又搜了那么久,能找到早就找到了,现在拜月教老巢都给端了人还没出现,大家都心知肚明,恐怕那位中将早就成了烈士。况且之前宁少被抓的时候,安探长一急之下把半面山都给烧了,如果那时中将就被谋杀抛尸野外,说不定早给烧成了焦灰。
一行人苦不堪言,纷纷看向带头的安探长,可平时魄力亲和力两不缺的安哥这几天也不知怎么了,除了发呆就是发呆,头发蓬乱眼神呆滞,脸上挂俩黑眼圈,别说抚慰人心了,简直连人话都说不上两句。
小杨倒还好像知道点隐情,叹气摇头的,让大家别瞎琢磨好好做事,多问两句立刻就闭口不谈。
厅长下令也不敢不听,大家只好拖着一身疲累继续搜山。
幸好只三天上头的命令就又下来了,让不用找了,接到通知大家再也不敢停留,赶紧下山,生怕上头主张又有什么变动,连回趟家都变奢望。
安逸尘浑浑噩噩的回到政府,饭也不想吃觉也睡不着,整天就坐办公室发愣。拜月教案子破了,余党由宁厅亲自审,材料有下面的人写,他夹中间反而没什么事,这样傻乎乎的过了几天,竟也没人说他什么。
等宁厅找到他,一本材料砸他脸上已经是半个月后。他缓缓抬眼看着办公桌前面如霜雪的宁厅,想来这些天他也过得不好,人瘦了许多,眼眶发青,眼里尽是疲惫。
他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要看材料,伸手捡起来……那是一本装订好的材料,厚厚一叠,全英文书写。他翻了两页,大篇幅的手写英文看得他有些头痛,正准备合上时,余光突然扫到大篇英文中夹着“宁致远”三个汉字!
怎么回事!他心脏漏跳一拍,捧起报告认真看了起来。
这竟是一份记载详细的实验报告,将实验器械、实验方式、实验过程、还有……实验对象的反应都详尽列出,而实验对象那一栏竟赫然写着宁致远三个字!
安逸尘咬了咬牙,接着往下看。
实验时间拉得很长,手法极其残忍,穿刺、药剂注射都是常事,最可怕的是一种叫做小功率持续电击的实验手法,这种手法使用过度,会给实验者造成终生伤害,严重的甚至会致残。
而报告中记载,他们曾多次给宁致远使用持续性电击,有一次甚至长达八个小时。
安逸尘无法再看下去,他手抖得厉害,眼睛也疼得难受。
他想不明白……
他还记得宁致远回来时的样子。梧桐树下他靠着木桶而立,白色桐花落到他肩上,他弯着腰,手指在木桶水面滑过,他刚洗过头,刘海湿润的垂在额前。
那样的他,看上去泰然若素毫发无损的他,经历过……报告中那些酷刑?
等反应过来,安逸尘已经冲出政府,朝着宁府一路狂奔。他的心脏被拧做一团,抽搐着挣扎着,这些天的颓靡和伤心全部叠加也及不上这一刻的难过,他心里空空的,脑中也空空的,唯一的念头就是想要见到宁致远!
想见他,想见他,只是想见他。
如果那些都是真的……如果报告里面所写的都真实发生过……那么,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因为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他错信云舒,逼着宁致远去跟拜月教的人会面,他保证过,决不让他遇到危险,可他被拜月教的人掳走的时候,他又在哪儿?
他没有保护好他,他没有救出他,甚至没有察觉出他与之前有什么不同……一个经受了那么多折磨的人,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异样?
他现在只能希望,只能祈祷那些报告统统都是假的伪造的,是宁厅拿来吓唬他的。不管宁厅想怎么惩罚他折磨他都可以,只要宁致远没事,他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一想到宁致远可能受到过伤害,他就难过得站都站不稳,急得团团转,他受不了这种极端情绪,真的受不了。
宁府外不知什么时候安置了很多军队的人,到处都有人持枪站岗。过去问了下,对方说没有宁厅的命令,谁都不能进去。可是宁厅……又怎么可能允许他再见宁致远,安逸尘围着宁府跑了圈,发现整个宁府都被围得严严实实,竟找不到一个能进去的地方。
他跟警卫说好话:“兄弟帮个忙,我是警局的安逸尘,有急事需要进去宁府一趟,来不及找宁厅了,能不能通融通融放我进去?”
谁知那警卫一拧眉:“安逸尘?你就是安逸尘啊!”
旁边另一警卫闻言也扭头看他,抬起枪来:“叫安逸尘的快走快走!宁厅说过,如果有叫安逸尘的人来,决不能放进去!”
安逸尘一愣,原来宁致成早就料到他会来吗。
他不死心:“那麻烦你们去跟宁致远通报一声,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不行不行。”
“让他出来也行,我不进去。”
警卫还是那句话:“不行不行。”
怎么讲道理都无济于事,安逸尘急得上火,最后却反而平静下来。他想其实他没必要急于一时,宁致远就在宁府,他有的是时间等。就算这段时间宁致远不出门不见人,他也不必着急,宁致成不可能守他一辈子,他身居要职总得要回江宁府去。
只要他有耐心,不怕见不到人,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耗。
他在宁府外找个地方坐下来,做好了长时间等待的准备,可实际上并没有等多久,宁厅就回来了。大约六点不到,一辆黑色越野就开了过来,他赶紧站起来,果然那车就停下,后门打开,宁厅冷着张脸走下来。
还没等他说话,宁厅就先开了口:“你走吧,不管你等多久我都不会让你见致远的。”
安逸尘摇摇头:“我不会走的,宁致远一天不见我,我就一天不会走,我有这个时间慢慢等,可你不一样,你早晚得走不是吗?所以你现在千方百计的阻止我有什么意义,我总能见到他的!”
“是吗?”宁厅冷笑了声,“早就知道你会来这招,所以我已经跟上面报批了。”他从口袋里摸出张纸丢给安逸尘,说:“给,你的调令。”
什么!
安逸尘慌忙将纸捡起来。真的是红头文件,正中写着调动函三个字,正文写明安逸尘下月一号起到南京警局报到……他耳边嗡的一声,脑子热的发烫,眼前的事物变得模糊不清,等他恢复神智,已经被几个人按倒在地上!
调令已被他撕得粉碎,他拼命朝着宁府大门的方向挣扎,哪怕周围的人都已抬枪瞄准了他,他只是疯了一样,奋力的挣扎,反复的大声喊:“我不走!我不走!”
有人冲上去想要武力镇压,却被他一脚踹出去,其他人只好使劲压住他按住他的四肢,即便是这样也很困难,他一身蛮力,又仿佛完全没了痛觉,不管怎么扭住他的手脚都能被挣脱,五六个人想拦住他竟然也有些困难。
突然一声枪响,他身体猛地一震,后背肩胛处冒出一缕白烟,然后就是源源不断的血涌出来……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