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问:“那如果,你跟我抢一个女人,然后我走了,你会天天跑恶人谷等我吗?”
浩气羊立刻表示:“我有病呢吧。”
“果然不一样吧!”他很兴奋,“你看,你对你那个兄弟的态度就跟对我截然不同。”
“那是自然。”浩气羊鄙视他,“他是兄弟。”
“那我呢?”
“你是战阶。”
“……”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焦躁。
很多时候,他总觉得自己跟师父的情况,跟羊和他那个朋友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不仅仅是指一个人走了,一个人留下来傻乎乎地等,而是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
他觉得他只是想找个理由来说服自己:
“没错,我就是对师父有意思。”
这个理由对于他这样本性懦弱的人是十分重要的。作为一个画手,他其实有一颗复杂地心,也有一点执着娟狂的个性。对于GAY之类的话题也并不陌生。
但是不陌生并不意味着他敢于接触,并不意味着他敢让那嘈杂敏感的世界融入自己的生活。
有些人,像师父,无论游戏里还是游戏外,都是一副飒爽开朗的模样,而有些人,则像他,就算在游戏中再怎么吃得快耍得爽,终究是不能见光的虚妄。
也许师父当时只是一句话玩笑。他对自己说。
可是他又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回忆师父说话前地表情,他在无奈什么,他又在释然什么?还是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这些心思让他十分暴躁不安。而幸好,新帮会的成立分散了他很多的精力,满世界招人,跟新帮众联系感情缓解了他的躁动。
师父的工作似乎很忙,帮会见起来就无影无踪了。帮会里的妹子很多,对话框不断刷过去,他却总是忍不住按U打开师徒界面,然后盯着师父灰色的名字出神。
终于在他开始担心师父是不是又AFK了的时候,对方一个电话打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徒儿,救命~”
世界上有种人靠不住,那就是广告业务员。
被师父的电话吓得连鞋都没换、就打车直奔广告公司的他,在看到吃夜宵的师父的一瞬间,第一次产生了真人PK的冲动。
他师父眨眨眼睛,笑得一个春暖花开,站起来塞给他一个汉堡,声调里都是谄媚:“徒儿,你来了~为师好感动!”
“……救命?”他脸色阴沉。
“嘿嘿……”他师父放下手里的食物,从手边扯了一小节卫生纸擦了擦手,就拽着他看一个广告文稿。
闹了半天,只是工作上的麻烦。一个房地产客户怎么都不满意他们公司设计的套红广告,用师父的话说就是:
【他们广告部经理上蹿下跳,激动地快把假发甩下来了。一个劲儿喊:别致!我要别致!我这是山水别墅,大楼盘!别用你们那些东西来敷衍我!】
“所以,总的来说!就是文艺的气息,小清新,小资!山水大楼盘!美不胜收!”师父用笔一下一下敲着桌面:“这个客户很难搞,我有点上火……就朝美工发了两句牢骚。”师父龇牙一笑:“……然后美工就辞职了。”
“明天下午就得再去一趟……”
“还有一个设计人员去巴黎旅游了。”
他不吱声,低头看着手上的楼盘资料。他是插画家,却不是平面设计人员,对广告排版什么的更是一窍不通。师父这显然是病急乱投医了。
可是所有的理智都在师父可怜兮兮地递给他一个汉堡,念叨着:“拜托了徒儿,救命啊~”之后崩盘。
“行,我试试。”他咬了一口汉堡,心中恶劣地想:“反正要是不能用你也不能怪我。”
他拒绝不了这种诱惑。这样的成就感——我对师父有用,我能帮到他——让他仰头,无意识地对天花板露出一个微笑。这样的成就感,远远超过帮师父养游戏账号啊。
两个人就这样工作起来。
师父虽然是慌乱,却不至于糊涂。他皱着眉头,认真地跟他解释广告设计和排版的一些基本原则。
他听着,右手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大致构思,没一会就觉得左肩一沉。
侧头看过去,原来是师父傻兮兮地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仔细看的话,还有口水。他有点惊奇,第一次目睹秒睡,进门到现在都没发现师父很累啊。但随即释然了,业务员什么的,到处跑,永远以最热诚最积极的姿态面对客户,就算真的累极,又怎么能被人发现?
这样想来……即使是现实中的师父,都比他强大太多了。明明是相仿的年纪,他只知道把自己关在家里,画图的时候连跟编辑好好沟通都做不到,可师父……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被压着左肩的姿势让他没法很好的绘图。于是他微微侧了一下身子,又推了推师父的椅子,让师父枕到了他的大腿上。
睡着的人不太开心地撇了撇嘴,哼唧了两声,却愣是没醒。
……睡着了倒是没了那副八面玲珑的人精样子。他失笑,抬眼看了下挂钟,便认真作图了。
后来的发展就有点超乎他的控制了。
内心燃烧着文艺的小宇宙的房地产广告经理,一眼就相中了他的简约风广告,版式终于被定了下来。
师父从房地产公司走出来,开心的眼睛都笑没了。后来终于不笑了就拉着他说:“徒儿,要不要到我们公司来?”
“嗯?”
他的生活陷入了一种规律而危险的境地。他跟那个他习惯叫师父的男人每天有至少8小时在一起,其中5个小时在公司,剩下的3个小时在游戏里。
抬头,低头,午饭,抽烟,副本,日常。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所以当师父提出:“你是本市的?房子是自己的?我租你一个房间好吗”这种要求时,他的表情都有点扭曲了。
如果住在一起,那就真的是24小时在一起了。
……但为什么,一点都不讨厌这种感觉?
师父终于搬到他家那天,他又跑到玉虚峰顶去找浩气羊,说是炫耀也好说是谈心也好……却被那里的景象吓了一跳。
只见有个恶人万花淡定地站在那里,一指一指地戳着浩气羊。浩气羊特别乖顺地站着,还贱兮兮地不断在当前频道说:
“还没消气啊?”
“我的装备都红了?”
“你能回来我特别开心,特别特别开心!”
“你放大招秒我好吗?你这样一下一下指,不累么?”
而那个恶人万花用一句话就封杀了羊的碎碎念:
“有意见?还手啊。”
他一下子就知道这朵花是谁了,立刻密羊:“你兄弟回来了?”
“嗯。”羊今天的回话有点慢,然后又跟了一句:“我跟你讲,我可能,真的对他有点意思。”
“你怎么发现了?”他一听蛮高兴。
“他今天一密我我就知道是他,当时觉得鼻子都算了。我仔细想了想,就算告诉我我一下子掉回义魁我都不会这样……他对我,真是特别重要。”
“……你真的开窍了么?”
浩气羊似乎终于圆满修成正果。他摩拳擦掌,准备告诉气咩他跟师父已经相亲相爱了两个人好好乐呵乐呵,就听到师父带着笑的声音:“怎么不出来吃饭?”
他下意识跳起来挡住电脑屏幕,回头有点惊慌地看师父。
师父一愣,随即猥琐地笑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窜到他面前:“哟徒儿,看片呢?让我也乐呵乐呵。”
“不不不不是什么片!”他来回挡,但最后师父望着他一脸的似笑非笑,他就屈服了:“……不是什么片,就是,就是游戏。”
“那为什么挡着不让我看。这……”师父扫了一眼屏幕,显然是好奇了起来,站定了看着。
他无奈,唯有就凑上去跟师父一起看,又翻了翻对话框,顿时又羞有囧。
那恶人花看他这么个威武地军爷突然跳上山顶,冲着气咩就过来了,本以为是来杀人的。却见他不知为何半路停了,就安逸地坐在一边不动弹了。
花一边戳羊,就一边对他说了句:“那边的TC;这二货今儿晚上我包了,你别动手哈。”
浩气羊躺在地上就答:“哦没事,那是我朋友,来我们继续。”
花却不肯再打了:“……你朋友?你约来的。”
天真可爱诚实不阿地浩气咩回答:“不是啊,他自己跑来的。我们是在这认识的,有事他就上来跟我说。”
“。。。”花说。
“?”羊大惑不解,看了自己的装备一眼,又说:“我PVP装彻底废了,我换一下副本装哈。”
“。。。”花说。
羊看他不开心,立刻宽慰他:“没事,我还有一套万花二内的衣服,够你今天打到下线。”
“你经常跟这个人在这里聊天?”万花的语气不惊不怒。
羊没什么心眼:“对啊,他之前有段时间也喜欢坐在这发呆。他师父一不理他他就跑上来发呆,正好我也在这……”
羊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玉虚峰顶出现了第四个人。
是个浩气的秀秀。花对那姑娘说:“成就拿到了?”
“谢谢师父~啊红名!”秀秀欢欢喜喜地回答,然后一眼看到15尺外站着的羊,一抖手就是一剑主天地。
而浩气羊几乎是下意识的,丢了一个生太极,三才太极无忌两仪化形——
当花打出“别杀这是我朋友”时,秀秀已经倒地了。
姑娘不干了,一个劲儿打哭的表情:“师父帮我报仇!师父!”
花很生气:“说了是我朋友!”然后玉石俱焚了羊,羊又躺了。
这次他没说贱兮兮的话,只是安静地躺着,过了很久才问了一句:“六子,你今儿……到底为什么密我说你回归了。”
“回来跟你说一声啊。”花答。
羊开心了起来,原地复活打坐回血,又问:“哦哦,那你怎么知道我就在玉虚峰上?”
“我不知道。我徒儿说想拿成就但跳不上来,所以我就来的。”花回答。
那浩气秀秀也已经原地复活,这时候突然插嘴:“师父最疼我了~”
“那是自然。感动了吧,求合体啊。”花立刻接口。
羊沉默了一会,的身上开始散发红光。花一愣,就问他:“……你干嘛自绝经脉?”
这次羊没有回答。他倒在地上,然后尸体消失了——回营了。
系统提示,浩气咩下线了。
他觉得喉咙被哽住,难受得不得了,看着玉虚峰顶,那朵花跟那秀秀相处甚欢。然后侧头,去看皱眉看着这一切的师父。
“吃饭吧。”师父说,走出了他的房间。
他呆呆地在电脑旁出神:
千算万算,羊跟他都没有算到,让羊流眼泪的玉虚峰,对于花来说,什么都不是。
这个大半年来,被羊视作情感寄托的山顶,对于花来说,不过是“为了给徒弟拿成就才跳上来”的地方。
那羊的等候又算什么呢,勇闯恶人谷又算什么呢,守着世界频道又算什么呢。
算P。
在妹子面前,羊对花来说连个P都不算。
那他呢。无论在游戏还是现实,都老实乖顺跟师父形影不离地他呢?又算什么。
那之后,游戏中就总是弥漫着一种,怪怪的气氛。
这种怪一方面是因为,师父突然重新对帮会管理产生了巨大的热情,从他那里把跟妹子们联络感情的工作全部接手,还从原来的帮会挖来了曾经的那个军娘,天天插科打诨。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足足有一星期,浩气羊都没再上过线。
他又跑去玉虚峰峰顶发呆,看师父跟那军娘谈天说地,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就神使鬼差地密语了师父:
“我是不是快有师母了?”
打出来就后悔了,他觉得这句话透着一股别扭兮兮地酸味……可是打出去的对话泼出去的水,已经不可能再收回。
师父的答复来得很快:“我跟她是老服的朋友,她是为我才转来新服的。”
没有解释也没有调侃,更没有忽视他的话。师父只是想他陈述一个事实:“她是我的好朋友,从一个服到另一个服的朋友。”
他恍恍惚惚想到了师父曾经在好友频道打出的字:“美人儿,你终于舍得来了!”
原来……就想花之于羊,师父也一直在等待一个人。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手打字询问:“师父,你当时是怎么想的,收了我当徒弟?”
师父就在跟那军娘聊天的间隙回答他:“当时她说什么都不肯来,我毕业了之后觉得挺没意思的,就跑回稻香村打算捡个徒弟养养。正巧遇到你了呗。”
正巧遇到你了呗。
他坐在电脑起,下意识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又拍了拍。但是无济于事。
拍得多用力都不能缓解胸腔中涌起的那股酸涩和无力感。他咧咧嘴角,抓抓头发,打字对他师父说:
“我赶个稿子,先下线了。”
师父的回复里也带着笑意:“呵呵,行。其实咱俩可以当面谈,隔着一堵墙还用这么贵的收费聊天器,真是烧的。”
他关掉了电脑,又起身关上了房间的灯。然后坐到床上,低着头对着自己的脚发呆。
胸口越来越闷,越来越痛,他却无从纾解。
——师父是第一个,对他主动示好的人。是第一个没有嫌弃他的笨拙没用,反而大笑示好的人。
他以为,就像师父对他来说是特别的,他对于师父,怎么都有种微乎其微的特别。
哪怕是特别笨也好,哪怕是特别水也好。
他以为,在稻香村出生点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师父是看到了他的水,也看中了他的水,才会收他当徒弟。
可到头来,不过是“正巧遇到了”而已。
徒弟什么的,只是师父用来打法等待的漫长时光的一种……小道具?就好像玉虚峰的雪一样,难过的时候就会情意绵绵的望着,等不难过了,就干净利落地丢在脑后。
就算不是他,也会有某个或娇憨或可爱或迷人或流氓的人,被那个金灿灿明晃晃的人看中。那人会露出意气风发又灿烂地笑容对别的人说:“哈哈哈你挺有意思的吧,来当我徒弟吧。”
“师父以后必然免你颠沛流离,免你忧伤困扰。”
这就是游戏。
被游戏的不仅是一段段程序,还有他自己。
他连哭都哭不出来,用被子蒙住头,便沉沉睡去了。
这时候他终于发现了游戏给他带来的变化。
他以为自己会颓废,会放弃,潇洒地AFK,然后辞掉广告公司的工作。
但他没有这么做。坐到电脑前他就习惯性地去点开游戏的图标,习惯性地在帮会一干小号的追捧笑闹中,扮演一个温和的神T的角色。
游戏中的自信和统帅力,最终还是影响到了他现实中的性格。
他也没有放弃广告公司的工作。我没有错,我为什么要走?我对自己说。
不过是游戏,很早以前就看透了的,不过是游戏。
伤心一晚上就够了,何必整天把自己搞得像琼瑶剧里的苦情角色。世界不是绕着自己转的,游戏不是绕着师父转的。
没什么不开心。
就算师父只把自己当成了打发时间的消遣,但他毕竟认认真真地把自己带大,教会了自己很多事情,带给了自己很多温情。
这就够了。
只是他开始躲着师父,并且争取把这种躲避养成当时缠着师父的那种习惯。
在广告公司的时候,总是把师父拉来的CASE推给其他设计,回家以后也不跟师父一起吃饭,自己开火,然后缩在电脑前面吃。游戏里也不会一登陆就跟师父组队,而在师父密语他时回答:
“哦,我已经刷过了。”或是“我跟某某说好了,我得等她。”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