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司一直都会在吗?”沈蔚往前蹭了蹭脑袋,嗓子还没有完全好透,仍旧沙沙的,还带了点闷闷的哭腔。
“当我哪天也像他们一样躺在这里的时候,或许就不在了吧。”预料到后颈处的狼藉,乔明司笑了,往山下眺望了一阵,似乎意有所指,而后迈开步子继续在这片墓地中慢慢下行。
“小蔚,对不起。”给了对方一些思考的时间,乔明司深吸了一口气,换了另一个话题,道起歉来。
“之前说分手什么的是我不对,让你不安了。如果我以后还这么说,不要理我,肯定是骗你的。就算小蔚求着要我离开,我也不会那么容易放手的。”
沈蔚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猛地揪住乔明司的后领,语气里满满的不可置信:“那为什么……为什么还要那样说?!”
乔明司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踏了两步稳住身体,叹气道:“因为你不想理我,所以我就说气话骗你,我是坏蛋。”
背后的抽噎声突然大了起来,沈蔚晃着手脚挣扎了两下,乔明司怕他摔着,只能停了下来,而后脖子的地方传来一阵钝痛,被咬了。
乔明司苦笑。如果这样就能发泄掉心里的痛楚,巴不得他咬重一点。
沈蔚呜咽地哭起来,乔明司由着他闹,等他渐渐安静下来,继续下山,边走边问:“哭够了?那听我说说话吧。”
沈蔚抬起手臂抹了抹脸,拽着花束戳了两下乔明司的脸颊,算是允许了。
乔明司放缓了脚步,一层一层慢慢地下着台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闲聊。
“小蔚,不要逞强。没有人说逞强就是好孩子,你不必把心里的想法藏起来。周围很多人都愿意被你依靠的,像我,像你姐姐、江医生,还有你爹地、你爸爸,还有帮里那群人,忘了那天大家一起放烟花为你祝福的事了么?虽然你不说,但我想他们也一定愿意帮助你的。”
“但是小蔚,过分依赖别人也是不对的。你看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很多让你意想不到的事情,有好的,也有坏的。以后的事谁能预料得到呢?我算不出自己的死期,也料不准到底能陪小蔚多久。没有人能够承诺永远,我也不能。我只希望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能够一起努力把这段路尽可能长地走下去。”
“那么小蔚你呢,要学会自己一个人坚强一点。那些不好的事总会过去的。现在我在你身边,我会保护你,可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要自己学会独立,学会保护自己,你说是吗?”
他说得很慢,得不到回应也不恼,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身后的人一声不响,不知道这些话究竟会不会有帮助,但是能肯定的是自己说的话他一定一句一句地听进去了。
剩下的路程两人一直都安安静静的,快到山脚的时候,沈蔚回过神来,似乎想通了什么,放开环着乔明司脖子的手臂,皱着眉说:“我……我不要你背,我要自己走。”
“傻帽。”乔明司愣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呆着吧,都没多少路了。”
沈蔚不肯,捧着花从他背上跳了下来,往前咚咚咚跑了几步,站在台阶上回头,见乔明司追上来,鼓着脸撇过头去,手却伸向后面摇了摇。
乔明司跨上两步,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而后肩并着肩,一起往下走。
靠着山脚的一片区域是壁葬区,在山顶的时候乔明司就指给沈蔚看过,可是沈蔚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不仅跑去山上的公墓转了一圈,现在竟然还要去参观壁葬区。
壁葬区有人看守,乔明司放开沈蔚的手,上前跟守墓的人说了些什么,得到了进园的允许,随后喊了沈蔚一起进去。
愣愣地被乔明司牵着走进墓园,沈蔚推翻了之前的想法。原来他们不是来喝鸡汤的,而是来参观墓区的。
可是他们究竟为什么要来参观墓区啊!沈蔚看着耸立在面前一排又一排的壁葬墓挠了挠头,刚要问却被乔明司抢了话茬,指着门口的长椅对他说:“你在这休息一会儿吧,我去里面看看。”
沈蔚又饿又累,听到能休息,“哦”了一声,想也没想就往椅子上坐下了。
壁葬墓的上面都有遮挡的亭子,远看好像一个个小房子,乔明司在一面面墙壁之间穿来穿去,时不时停下来看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明司你找什么呀?要不要我帮忙?”沈蔚伸着脑袋,大声向远处问了一句。
乔明司听见声音,停下来,转过头向沈蔚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摇了摇头,又继续对着一排排墓碑看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乔明司记下位置,回到门口对着沈蔚招了招手:“小蔚,过来。”
沈蔚跟着乔明司进去,走到一面墙壁前站定,他看着嵌在这面墙壁上的一小块墓碑,照片里是个陌生的女人,看上去很年轻,可看她的装束明显有些年份了,名字和姓也都不是他熟悉的。
“这是……?”
“是我母亲。”
“啊?!”沈蔚惊得后退了一大步,眼神在墙壁上的照片和乔明司的脸上转了好几圈,两人看着是挺像的,可他还是震惊地大张着嘴无法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站在一边的乔明司没多理会沈蔚的惊讶,兀自弯下腰拿出纸巾擦了擦刻着死者名字的那一小块墙壁,抬手抚了抚墙上黑白的照片,凝视着照片里的人说:“妈,我是明司,我回来了。”
无可避免地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神色一瞬间凝重起来,可想到今天跟他一起过来的人,心情就轻快了许多。于是拽过一边仍旧一脸错愕的沈蔚,拍了下他的脑袋,而后面对墓碑仿佛是在介绍:“这是小蔚,跟我一起过来看看你,带了你最喜欢的百合。”
沈蔚一愣,看了一眼手里的百合花,一路上被他甩来甩去弄得花瓣都快掉了,赶紧竖起来整理好,恭恭敬敬地摆在壁墓前,然后鞠了个躬,尴尬地绞着手指退到一边。
乔明司哭笑不得地把退得老远的沈蔚扯回自己身边,问:“不打个招呼吗?”
沈蔚疑惑地“啊”了一声,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盯着乔明司,仿佛在问“真的要吗”?
乔明司笑着点点头,又往前推了他一把。
沈蔚没辙,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低着头哆哆嗦嗦地开口:“伯母你好,我我我是小蔚……”
“啊啊啊!”才说了一句就尴尬得说不下去了,沈蔚大叫,两手一伸,把帽子一直拉到了鼻子下面遮住了整张脸,然后转过身蹲在地上抱住了脑袋。
“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叫了起来?乔明司诧异。
“我我我还没准备好,可不可以重来……”沈蔚把帽子往上拉,掀开一点露出一双眼睛,扁着嘴可怜兮兮地问。
乔明司被他抱着头脸憋得通红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边笑边伸手下去拉人:“好了起来了,打个招呼而已,要什么准备啊。”
“丢人死了!”沈蔚不依,斜眼瞪了乔明司一眼,甩开他的手臂,扭着身体赖在地上使劲摇头:“都说没准备好了,等一下啦!”
“好好好,你慢慢准备。”乔明司无奈,索性站起来不管了,摸着下巴点头:“嗯,是要好好想想该怎么说。
被他这么一说,沈蔚又愣住了。对啊,到底该怎么介绍自己?普通朋友?才不是呢!男朋友?感觉怪怪的。媳妇?呸!媳妇都来了!
乔明司看沈蔚蹲在地上一脸纠结,表情变脸似地换来换去,终于忍不住了,硬把人拽了起来:“傻帽,不说也没关系的,她会明白的。”
沈蔚踉踉跄跄站起来,听到这话松了口气,挠了挠烧红的脸颊,又对着墓碑歉疚地鞠了个躬,而后闭着嘴死活都不肯抬头了。
“小蔚。”乔明司站直了身体,手插在裤子袋里,沉默了一阵,两眼凝视着照片里的人,突然喊了沈蔚一声。
沈蔚转头:“啊?”
“我妈她其实算是恐同。同性恋恐惧症知道吗?”乔明司低头笑了一下,抬眼仍旧看着墓碑。
沈蔚没有出声,看出他似乎想要倾诉,于是呆呆地站在一边静静地听。
“我爸跟我妈感情一直都不和,我爸爸是同性恋,瞒了我妈二十多年,明哲十八岁的时候他抛弃了我们,跟个男人跑了。我妈把这件事看做是她一生的耻辱。除去对同性恋的厌恶和歧视,她是个很好的母亲。但是后来我发现自己竟然跟我爸爸一样,只喜欢男人。”
“当时很困扰,就跟家里断绝了来往,我妈把对我跟我爸爸的怨恨全都转嫁到明哲身上,所以明哲恨我也是应该的。”
“那时候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回那个家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有了回去的念头,但是大学没有读完,也没找到像样的工作,觉得没脸回去,就借了钱申请了国外的大学,等念完回国才知道她已经生病去世了。”
能逼得他离家出走,那该是多大的打击,居然就被这么轻而易举的带过了。虽然他什么抱怨都没有说,沈蔚却知道在那之中,他一定也遭受了不亚于其他人的痛苦和酸楚。
在那样压抑的环境下发现自己异于常人的性向,孤立无援,他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还成长为这样一个优秀而温柔的人,真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而自己呢,除去在孤儿院里的那段时间不说,爹地和爸爸一直都是竭尽所能地宠着自己,别说喜欢男人了,就算他喜欢人妖他们大概也会无条件支持。
沈蔚怔怔地看着身边的人,不自禁地握住了他的手。
“她骂我的那些话至今都记得很清楚,总觉得心里有愧。但是现在觉得我有资格过来见她了。”因为已经找到可以陪伴一生的人,来证明过去那些过分的苛责和歧视完全是错误的,喜欢同性和喜欢异性并没有什么不同,同性之间的感情并不是她说的那样肮脏的。
乔明司转过头,反握住沈蔚的手,微笑地看着他。过去的痛苦都不必说了,命运能把他带到自己面前,就是最好的补偿了。
沈蔚也看着他,心里一阵难过,伸出手搂住乔明司的脖子,凑上前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喃喃地安慰:“都过去了。”
“嗯,都过去了。”乔明司点头。”那些不好的、伤心的事就让它埋在心里。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何必纠缠在那些噩梦里,你说是不是?”
沈蔚愣了。原来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都是为了他才到这里来,才说那些话……原来是这样。
“是,是的!”他用力点头,直直地盯着乔明司的眼睛,心里的某处似乎一下子明朗起来,不仅是在回答他,也仿佛是在回答一直盘旋在自己心里的疑问。
“傻孩子。”乔明司笑着摸了摸沈蔚的头,“我们出去吧。”
“嗯。”
“明司。”两人牵着手往外面走,沈蔚突然想到了什么,话语里带着一丝犹疑。
“嗯?”
沈蔚挠了挠头,问:“那个,你有没有带别人来过这里啊?”
“带别人来干什么?”乔明司反问,就连他自己都已经五年没来过这里了。
“喔……”沈蔚若有所思地点头,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拽着乔明司的袖子喊了一声:“明司!”
“又怎么啦?”
“我觉得很高兴!
“咦?”
沈蔚跑到一边,抿着嘴笑嘻嘻地摇头:“不告诉你为什么,嘿嘿。”
乔明司无谓地耸了耸肩:“哦,我可没你那么笨,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切,怎么可能!”
沈蔚炸毛,不屑地撇嘴,乔明司没答话,故作高深地笑了笑。
“那你说说你知道什么了?”
沈蔚见他神神秘秘仿佛真的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急了,不甘心地问了一句,可乔明司仍旧什么话也不说。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着嘴走出了墓区,沿着公路拐弯的时候,乔明司默默地回头看了一眼,笑了笑,握紧了沈蔚的手,向传说中的餐馆进发。
从墓园出来,离餐馆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可直到沈蔚坐进那家餐馆才知道自己上当了,原来到这里来根本不要爬山,只要沿着停车场那条路拐个弯就到了,可乔明司却带着他绕了一大圈路,害得他又累又饿。看对方明显知道却还摆出一副“记不清路了”的无辜模样,真恨得人牙痒痒。
不过那道百叶香菇炖鸡确实做得非常美味,不过这里有名的不是鸡,而是百叶。
一大锅鸡汤端上来的时候沈蔚还不相信锅里那一片片白白的东西是百叶,用筷子夹着那长得像豆干的东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是百叶?你不要骗我啊,这明明就是豆干嘛!欺负我不认识百叶啊,百叶不都是薄薄的扁扁的哪有这么厚的啊!”
“是厚百叶啦,不是豆干。吃吃看,要比豆干软一点,炖汤很好吃的。”乔明司哭笑不得,又替沈蔚夹了一片扔进他碗里,抬起头,看着他夸张的表情突然怔愣起来。
这似乎是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看到他开心地大笑呢。乔明司喝着汤,也笑了起来。
76
76、小别 。。。
离春节还有半个多月,学生放假,上班族加班处理一年最后的收尾工作,街上有些商店已经开始年货甩卖了,音响里放起了喜气洋洋的新年好,热闹的气氛感染了C市整个市中心,可VIVI咖啡馆里却没有什么过年的感觉,也没见像其他店里贴点对联贴画什么的,一切都还和平时一样。
大概由于两个老板都是海归所以才会如此吧,沈蔚家里四个人在国外的时候一直都是过圣诞,春节也就大家聚一起吃顿饭,更没有看春晚的习惯。
不过对于沈家一家人来说,有个日子倒是比春节来得重要多了,那就是宝贝蔚的生日。
其实沈蔚也不知道自己确切的生日究竟是几月几日。二十年前他被丢在孤儿院门口的时候,身上放了张写了日期的纸条,不过孤儿院里孩子多,事情也多,那纸条过不久就被弄丢了,他自己太小,当然没办法注意,孤儿院的阿姨们也没人记得,只知道岁数。
后来被养父收养,爹地问他生日是什么时候,沈蔚咬着手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听他爹地说生日带他去吃大蛋糕,就举着手兴奋地说是明天,沈爹地傻兮兮地当真了,于是沈蔚就一直用这生日过到了今天。
沈薇对生日没什么特别感觉,但沈蔚特别喜欢过生日,沈爹地也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所以每年替自家宝贝儿子过生日的花样都层出不穷,也必定是全家人都要到场的。
只是今年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眼看生日临近,沈蔚不仅高兴不起来,还有点犯愁。
其实最郁闷的要算乔明司。按理说沈蔚生日这样特殊的日子,再不济总要知会一声,于是自他从沈薇那里有意无意知道这件事后,他就一直等着沈蔚跟他说,可没想到沈蔚别说提起了,连个暗示都没有,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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