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解颐在公司附近找了个宾馆住了两天。这次回去,他才发现,爸妈都老了不少。医生也在背后跟他说,他父母年纪大了,随便生个小病小灾也容易要了他们命。身边还是有个人照料着比较好。
他想了想,他是独子,这个担子只能自己来抗。反正对那个城市已经没有任何眷恋,要分就跟程臻分个干脆,辞了职回家算了。于是他早早地写好了辞职报告,这次回来一周左右,交接一下工作,就可以顺利离开了。
临走的前一晚,同事们给他送行,席间有女同事凑过来说,“小顾你这两天不在公司都不知道,有个帅哥天天中午在咱楼下等着,也不说找谁,就杵那儿一站站半天,下午开了工再走人。”
“哦。”顾解颐兴致不高。
“都好几天了,一回也没接着人。也不知道是哪个美女这么荣幸……”
“反正不是你。”顾解颐挑眉瞟了那女同事一眼。
“讨厌死了!”女同事推了他一把,走开了。
顾解颐看了眼自己手机,上面无数个未接来电。他叹一口气,程臻还真是把自己当情圣了,拿当年追周清朗的精神来对自己,也不看看都几岁的人了,这么胡闹。
他把手机卡卸下来,扔到了垃圾箱里。
愿意扮情圣就让他扮去吧,少爷我不奉陪了。
那天晚上,周清朗上网,看到自己最近一条微博下面,顾解颐的评论:祝你们幸福。
他笑了笑,幸福么?他因为跟程臻彻夜不归的放纵,回来后被徐静河做得好几天下不了床。那个男人的占有欲实在太强,不爱他,可是也要把他绑在身边。就像他不能跟程臻在一起,可是也见不得程臻跟别人幸福。
这么看来他跟徐静河还挺般配。
周清朗给顾解颐回复道:不管你指的是哪个,谢谢了。
十、聚会
程臻活了小半辈子,一直顺风顺水,除了在周清朗身上栽了个跟头,尝到过求不得之苦,从没遇到过坎坷。小时候被爸妈宠着护着,到了学校里被老师同学捧着,后来又遇见了顾解颐,更是把他当爷伺候。世上所谓的不强求之人,要么是情未到深处,要么是身未被踩到尘埃里。他大概是二者兼有了吧。
从小程臻就善于割爱。表弟对他的模型爱不释手,好办,送给他,反正爸妈还会给买新的。有人跟他争篮球队队长,放弃,不抢了,让他当去吧,反正排球队也需要他。周清朗跟他分手,那么分吧,既然你都说了没感觉了,反正有的是人哭着喊着求他在一起。
他真的没去追求过什么,上天统统捧到了他面前。
这样的人或许会让人恨得咬牙切齿,但他还就是命这么好。
直到上天从他身边带走了顾解颐。
他也小小地争取了一下,顾解颐不接他电话,就天天去他公司楼下守着,守了一个星期不见人影,终于拉下脸来去公司里找人,却被告知,顾解颐辞职了。
辞职,他能去哪儿?天大地大,他去哪儿不成,你们已经分手了,他没必要给你报备。
程臻纠结了一两天,就想开了,也不去找人了,自己就在家等着,他哪天想通了回来,他们还能在一起。要是一直不回来,也就那样了。
程臻叫了外卖吃,吃完把饭盒往桌上一推,臭袜子脏衣服塞到洗衣机里,洗完澡出来上网看电影。
一个人过,也挺快活。
快活的日子过了没多久,他就开始思念顾解颐了。
这种思念不强烈,却渗透在生活的点点滴滴里面。甚至,当它发生的时候,程臻还不知道这就叫思念。
下班回家习惯性地抬头,会以为阳台上还有个熟悉的身影在收衣服。在楼道里闻到浓郁的饭菜香,会以为打开门就有人拿着锅铲笑着迎接他。洗脸的时候再也不会拿错毛巾,睡觉的时候床大到可以大字摊在那儿,早上不起没人咬他的鼻子,夜里更不会有人钻到他怀里打呼噜……
后悔像一把钝重的刀子,一下下地刮在他心口上。
他用了四年的时间习惯了顾解颐的存在,跟他溶在一起,两个人变成一个人那样生活,要他用多久,才能习惯顾解颐活生生的从他身体里撕裂抽离,一个人再变两个人?
如果他听说过周清朗对他的比喻,那么此刻一定会觉得,他也遇到了那味酒,可是从前让他当了白开水。
顾解颐走的潇洒,分的果决,可是当他回到家乡,看到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和楼房,被风一吹,眼睛立马模糊了。
分手,辞职,都是撑着一口气,他不想到最后还在程臻面前落得太难堪,惨然收场。他想他走也得给程臻,给那个城市,留一个直挺挺的背影。
他慢慢地爬上楼,站在自家阳台上,颤着手点了根烟。一根烟,他从下午抽到晚上,把他从认识程臻,到分手的这几年仔细地想了一遍,把那些拿得出手的回忆咀嚼了又咀嚼,想到最后,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他不会说什么如果那年夏天没有遇见过他该有多好,他从来不是个文艺的人,他回忆里的画面,粗糙却又真实,他们的遇见,确实地发生了,便在他一生里都无法抹去。
顾解颐哭完了,还得面对现实。现实是,离开了程臻,他照样得好好活,还得活得更好。不是给那个人看,只是为了对得起自己。
顾解颐想通了,去浴室把自己收拾干净,回到卧室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想起程臻,好像上辈子那么不真实。他从床上下地走路,恍惚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是大半个世界,也是一个心脏的重量。
程臻对一切家务事都不熟练。他试着自己洗衣服,把衣服塞到洗衣机里,倒好了洗衣粉,忽然记起顾解颐曾跟他说过的,内衣要手洗。于是找了个盆子,把内裤一条条地从洗衣机里提溜出来,上面还沾着洗衣粉沫。他接了水,放到地上,然后蹲在门边,认真地搓了起来。
一米八几的个子,身段周正,蹲下去洗衣服的时候,与这间小小的洗手间有些不相称。他搓着自己的灰色内裤,想象着顾解颐那双细白的手搓洗它的样子,竟无端生出几分绮思来。他无奈地看看自己凸起来的下身,也不想委屈自己,于是把内裤一丢,洗了洗手去了卧室。
程臻躺在床上,耳朵里塞着耳塞,放着顾解颐唱过的《青狐媚》,一点点地抚慰自己,这样也渐渐地激动,最后泄了出来。
顾解颐走后,他任何事情都只能自力更生了,想到顾解颐在的时候,不仅能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自己小弟,忍不住在心底唏嘘一声。
程臻最后还是在把家里弄得一团糟之前请了小时工来打扫,家务事找了交接的人,却没去找纾解需求的人。他多少还是惦记着顾解颐的好,不愿意他才没走几天,自己后脚就随便找个人替代他。
那不真成了顾解颐说的,他是万人可用的拖鞋了么。
但是这种事情真说不准,程臻在外面应酬多,免不了有逢场作戏的时候。
那天形势所逼,加上心里不舒坦,喝得高了,正眯瞪着眼睛,忽然有只软物探到了自己胸口。
程臻一个激灵,有些清醒过来。从前跟顾解颐在一起的时候,他多醉都不会放纵自己,实在抵不过去了,就凭着几丝清醒打顾解颐电话,让他来接,同行的狐朋狗友们一听说老婆大人要来,也就笑他两句妻管严随他去了。
他程臻再渣,这点底线还是有的。不过现在顾解颐跟他分了,也没有回来的意思,他狠一狠心,决定放任那只手抚弄。
程臻有点沉浸在这种柔情攻势下,那个MB的嘴也凑到了他颊边,就要吻上他轮廓分明的上唇时,程臻一个侧头,避了过去。
纯粹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他恨恨地叹一口气,把人推开,不悦地站了起来。
刚刚他闭着眼睛,只有把这只手想成是顾解颐的,才能容忍那个男孩继续下去。程臻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精神洁癖,他经历过那么多人,就算当初跟周清朗网上暧昧的时候,他在现实里照样找过伴儿。
他这时候心里才真真正正地清明起来。他想,他是惦记上顾解颐了。
不是他的好,而是他这个人。
顾解颐在家里闷了几天,除了去医院照顾母亲,就是在家闲着。顾爸爸看到他这样子,知道他心里有事,就偷偷地告诉了顾解颐高中时候的老班长,说解颐回来了,你们能不能多叫他出去玩玩,老在家闷着,会闷出病来的。
老班长非常热情地表示,一定不辜负顾爸爸的嘱托。
当初那个班,现在还留在本市的,一共剩了七八个人。班长一招呼,全都热烈响应。他们说,哟,小颐子终于想开了,还是家乡好吧!
顾解颐无奈地在群里发了个笑脸。「哥哥姐姐你们说的都对。」
第二天顾解颐好好地拾掇了一下,让自己看着精神点,然后出了门。
同学会上他见到了一个意外的人,齐杨。
齐杨来的有点晚,他踏入包间,一眼就看到那个坐在角落的人,那个人也抬了头看过来,眉眼一如多年前那样,平平澹澹,沉静无波,却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齐杨看到顾解颐,好像隔了这么多年的时光看到了过去。那个被自己嘲笑过柔弱的男生,抱着篮球冲自己笑,脸上汗涔涔的,却笑得露了白齿,酒窝深陷,他说,“嘿,齐杨,咱们赢了!”
齐杨举起家里那个傻瓜相机,咔嚓一声,把这个少年留在了底片上,也留在了心底。
饭后一帮人呼呼啦啦地去唱K,明明都是奔三的人了,凑在一块也找回了青春的感觉,唱唱闹闹,好不快活。顾解颐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他们闹,唇边含着一抹笑。
有人在他身边坐下,他转头看看,是齐杨,于是开口道,“真热闹。”
“你不上去唱一首么?”齐杨问。他知道顾解颐嗓子好,这小子能文能武,当初是他们班的文娱委员。
“我唱了还有你们的份么?”顾解颐挑了挑眉,小样儿有些欠揍,“小心我霸麦。”
齐杨笑着拍拍他肩膀,推了他一把,“没关系,去唱吧,我们爱听。”
后来顾解颐唱了首歌,《我不愿让你一个人》,唱得很动听,也很投入,投入到他自己都被打动了,旋律停止的时候他还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到齐杨过来拉他。
他转了头看齐杨,齐杨看到那双黑眼睛里的水光,心疼了,他很想开口问问他,这几年都是怎么过的,怎么搞得一身伤躲回家来。但是他忍着没问,看着顾解颐抹一把脸,吸了吸鼻子,“艹,歌词写得好。”
齐杨听到他说脏话,温柔地笑了笑,把人拉到沙发上坐下,仔细地洗了个杯子,倒了杯果汁给他。
顾解颐接过果汁,觉得自己必须解释一下,“齐杨,过去的事儿,你别放在心上。”
齐杨点点头,还是那么温柔,“我都忘了。”
一伙人玩到深夜,都有些疲了,决定散场。开着车来的几个同学负责把顺路的送回家。齐杨先送了两个女同学回家,然后把车停在路边,对一直话很少的顾解颐说道,“这几年这里变化的挺大的,你回来了还没好好玩过吧,要不我带你到处逛逛。”
顾解颐笑道,“我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好么,每个犄角旮旯我都熟,比你个外地人熟多了。”
齐杨家在外地,算是高考移民过来的,考完就回了本地上大学,打那再也没见过。齐杨妥协道,“那好,那你带我逛逛。”
顾解颐看他一眼,开了车门下车。
两个人沿着海边景观路走着,晚风微微吹着,也不冷,这个小城已然有了春意。
齐杨问,“这次回来就打算住下来了?”
“嗯。”大概看看海真的可以让人平静下来。顾解颐此刻觉得心里很安宁。
“工作找了没有?”齐杨看着顾解颐被风轻抚着的脸。
“还没呢。”顾解颐踢了脚边一块石子。
“你看来我那里怎么样?”
“你那里?”顾解颐诧异。
“嗯,我开了个小公司。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先来干着,等找着合适的工作了再走。”
“原来成老板了啊,我说怎么在这里碰见你呢。怎么想到来C城啊,你家那边住不惯?”
齐杨沉默了一下,“我妈去年过世了,过了年我就把公司搬到了这里。”
“啊,”顾解颐挺抱歉的,“对不起。”
“没关系,”齐杨想摸摸他的头,但是看着现在这个跟自己不差几公分的男人,虽然纤瘦,但毕竟不再是那年那个少年了。于是他笑了笑,“工作的事情,你好好考虑一下。”
“还考虑什么啊!”顾解颐倒是爽快,“哥们儿不嫌弃我,我还有什么意见!”
齐杨闻言,笑得挺温柔,“那你哪天合适直接过来找我吧。”他说着递给顾解颐一张名片。
顾解颐接过来,笑了笑放到口袋里。
齐杨注意到,顾解颐今晚的兴致都是装出来的,没人看他的时候,他便不笑了,眼里沉淀着痛楚,转开脸的样子也显得有些寂寞。
他想起高中时候语文老师在班上调侃顾解颐,“你看人家爸妈多会取名字,解颐解颐,果然么,就生了个酒窝。”
全班哄笑,齐杨也转了头看顾解颐,他仔细地,认真地看了看他,直把顾解颐看毛了。
那时候他就发现,顾解颐长得很好看,而且,顾解颐不仅有酒窝,还有泪痣。
他想,这样的人,合该被人捧在手心里好好宠着。
十一、认错
程臻醒的很早。他简单梳洗一下,打开衣柜,看到里面并排挂着的两身运动服,那天说好要一起跑步,他们还一次也没跑过,顾解颐就离开了。
衣服都被洗过了,干干净净的,程臻拿过右手边那件,放到鼻端嗅了嗅,散发着清淡的洗衣粉味道,好像那个人熨帖在身边。程臻放开手里的衣服,静静地环视了一遍卧室。
有那么几次,他以为顾解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他身后钻出来,坏笑着问他“我不见了你着急了吧”。还有那么几次,他喝着水突然听到顾解颐喊他,好像就在他耳边那样,转过头却只看到空旷的房间。他对着空气喊顾解颐名字,问“晚上吃什么”,却没有人应答。于是他变得更加寡言。家里面除了电视里嘈杂热闹的声音,再没有人声。
程臻在楼下吃过油腻腻的早餐,没有开车,一个人沿着街道随便走。
走过几个街区,他看到一个农贸市场。他知道顾解颐平常喜欢来这里买菜,说这里的菜便宜又新鲜,但是他一次也没进来过。程臻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站在菜摊前面,看着还挂着露水的翠绿的青菜,想象着顾解颐低着头挑选它们的样子,想象着他白皙的手握着一把青翠的韭菜,轻轻抬头看过来的样子。
以前总觉得顾解颐很多次眼神曲折,欲言又止。现在想来,他不是读不懂,只是不愿懂。他的难过,都浅白地写在脸上。却在开口前,就被他的脸色拒绝。
摊主见程臻站在那里发呆,主动招呼他,“您要买点什么啊?”
程臻回过神来,随便指了两样,“这个,这个,都给我装点吧。”
“哎。”摊主一边手脚麻利地装菜上秤,一边跟程臻闲聊,“一看你就是第一次来吧?吃着好吃以后还来我们家啊!”
程臻应了,随便敷衍了一句,“生意还好吧?”
“好着呢!别看不远处就有个大超市,可是会过日子的人都来这里买菜,能比外面便宜不少呢。”
程臻接过摊主找回来的一把毛票,微微笑了笑。
摊主是个精明的人,从他那表情里读出了一点不屑,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