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解颐看程臻的目光照样很轻,没什么重量,却将程臻钉在了地板上。他的笑容也很淡,淡到仿佛要溶入到空气中去。
程臻不免想起他初次见到顾解颐的时候,顾解颐也是这么防备着他,笑起来很好看,但是笑容是低温的。
是他一手把这个人推远了,这个曾经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人。
“没有什么新欢。”程臻看着顾解颐,慢慢地靠近他。“说什么你放手就分手,我后悔了。你不能单方面地终止我们的关系。”
程臻握住顾解颐的手,“跟我回去,做程家的媳妇儿,不好么?”
程臻念过那么多哄人的台词,这时候随便拿出一两句来,都比这个亮眼。而且,他太了解顾解颐,顾解颐的心就好像被他牢牢地捏在手上,知道用什么力道,捏在哪处,能让他疼,让他心软。
但是他看着顾解颐的眼睛,却偏偏说出了最实在的一句,什么花招都没有使。
顾解颐轻轻地从他手里抽出手来,两个字把程臻打入了冰窟。“不好。”
顾解颐又笑了笑,“程臻,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最不会说话的,尤其不会说甜言蜜语。这两天我见识到了,也不枉我爱你那么久,谢谢。”
顾解颐说完就走了,程臻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终于拿起他搭在沙发扶手上的风衣,轻轻地合上了门。
顾解颐上班的时候,看到楼下停着一辆眼熟的车。他走近了,程臻从车后面走出来,笑着望着他。
车身锃亮光滑,顾解颐看一眼程臻手上提着的水桶就明白了。他冲程臻点点头想要走开,程臻突然喊住他,“小颐。”
顾解颐停住步子,无奈地转回身子,“我跟你没那么熟,以后喊我全名。”
程臻脱了外面的风衣,袖子挽到了肘部,露出来的小臂是阳光的麦色,肌肉线条非常漂亮。他把胳膊搭在车子上,放下另一手上的水桶,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扔给了顾解颐。
顾解颐接住了,挑眉望着他。
“给你的,以后还是开着咱家的车上下班吧,省的麻烦别人。”
顾解颐明白他的“别人”指的是齐杨,虽然对于程臻的厚脸皮感到无奈,但是对这个提议的确很赞同。他不想再欠着齐杨人情了。
他开了车门,把驾驶座上程臻的风衣拿下来给他,“行,车我开走了,你早点回去。”
程臻却趁机坐到了后面,“我没地方去。”
顾解颐走过去打开车门请他下车,“回B市。”
“那里没家了。”
“怎么没了呢?”
程臻看着顾解颐的眼睛,认真说道,“老婆跑了。”
顾解颐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嘭地一声关上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开锁,踩油门,一气呵成。
半路上顾解颐把程臻丢在了一家宾馆门前,程臻乖乖地下车,看着顾解颐绝尘离去,没有异议。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时候他才觉着肚子饿了起来,走进了宾馆餐厅觅食。
顾解颐去了新公司,工作很卖力。一方面因为自己是靠了老板的关系才进来的,不想让齐杨难做,只有本分勤恳工作赢得同事的认可,另一方面因为自己不用牵挂着家里了,所以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
顾解颐下班的时候,只有经理室还亮着灯。他走过去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他以为齐杨走了忘了关灯,于是开门进去关灯。
顾解颐推开门,看到齐杨坐在椅子里,齐杨听到开门声抬头,看到顾解颐,于是强笑道,“解颐,我刚想给你开门。”
顾解颐从他的笑里读出一丝痛苦,于是走过去问道,“你怎么了?”
齐杨匆忙放下捂在胃部的手,又笑了笑,“没事,你快点下班吧。”
顾解颐看到了他的小动作,又看到中午公司订的外卖还放在桌上,几乎没见少,猪肉汤上飘着一层冷腻的油。他把快餐盒扔到垃圾箱里,然后把垃圾袋封口,提在手里,又走回桌前,看着齐杨。“你忍一下,我帮你买点药去。”
“不用。”齐杨坚持道,“我休息一下就好,等会还有个饭局,不能取消。”
“你都这样了还想着饭局!”顾解颐皱着眉,声音也骤地高了起来。
“能有什么办法……都是客户,得罪不起。”齐杨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大情绪,心里竟然觉得高兴,忍不住放软放低了声音,看他着急的样子。
顾解颐听到齐杨话音里的软弱,心里是真的替他担心,想都没想话就出了口,“你先吃药,吃完药我陪你去饭局。”
齐杨看着顾解颐,知道他这是有心要替自己去顶酒。他哪里舍得让顾解颐替他喝酒,不过万一他喝大了回不去,能有个人陪着是最好不过了。他笑着点了点头,“我好差不多了,咱们走吧,去楼下药房买点药车上吃。”
齐杨吃了点药,又靠在车上小憩了一会儿,就到了酒店。
齐杨带着顾解颐进了包间,果然是最后一个到的,他自认失礼,二话不说,先自罚了三大杯。三杯白酒下去,他的脸唰地就白了。
顾解颐看着不忍心,开始替他挨个儿敬酒,后面能挡地,也尽量给挡了。但挡得了别人伸过来的手,挡不住齐杨自己主动提的酒,很多可喝可不喝的酒,齐杨都一一下了肚。或许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这么玩儿命,只是因为顾解颐在场。
散场的时候,齐杨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了。多亏了顾解颐中途一直在给他往碗里夹菜,不然按照他带病的身子不要命的喝法,早喝出胃穿孔了。
顾解颐把齐杨拖上出租车,俩人坐在后座上,齐杨几乎要被他抱在怀里了。齐杨只觉得自己被两只温热的胳膊环着,还有只手隔一会儿便摸一摸自己的额头,他脑子里有一点意识,但是身体好像化成一滩水那样无法控制。
顾解颐拍了拍齐杨的脸,喊了他两声,知道叫不醒人了,只好跟司机说了自己家的地址。
顾解颐半扶半抱着齐杨下车的时候,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扶着的是程臻。过去程臻常常在外面喝醉了回不去,打电话让自己去接他。但是齐杨的酒品显然比程臻好了太多,乖乖地由着他摆弄,不声不响地。换做程臻,早树袋熊似的粘在自己身上,高大的身子罩住顾解颐,在他耳边说些酒后的胡话,撒娇耍赖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了。
大概平素越是不苟言笑的人,喝醉了反差越大吧。顾解颐想到此处,竟然微微地笑了笑。
他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站在路灯下面,神色凝重地看着他。
程臻看着那一双人向着自己走过来,而且顾解颐扶着那个男人,唇边竟然带着笑意,他的心就一直沉下去。
昨天见到顾解颐被那个男人送回来,于是把车给了他。
今天看到顾解颐带那个男人回家,怎么着,自己还得在这里买个新房把顾解颐藏进去么?
程臻心里烦躁,还是上去帮了把手。顾解颐看到他,笑意还没有褪尽,眼睛里猛地浮上戒备之色。
程臻粗手粗脚地从顾解颐肩上把齐杨弄过来,瞪了顾解颐一眼,顾解颐不明白他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但是有个人帮他扶着齐杨让他轻快了不少,于是没有开口惹程臻生气。
楼道里的灯还没有修好,顾解颐开了手机在前面照明,程臻看他走的比自己拖着个人还要慢,忍不住沉声道,“能快点吗?”
顾解颐闻言,速度快了起来,踏错了一步,差些摔倒。程臻心里一惊,他伸了一只手臂过去,捞住顾解颐的腰,堪堪抱住了他。
程臻觉得自己驮着的这个好像软骨头似的男人真的太添堵了,于是把齐杨往地上一扔,让他坐在台阶上,靠着楼梯扶手,自己快走两步过去,牵住了顾解颐的手。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看路?”
手机屏光灭了,顾解颐看不清楚程臻,却能感受到他的呼吸。顾解颐偏了偏头避开程臻呼出的热气,轻声说,“没什么。”
顾解颐声调挺平淡的,但是程臻听了却觉得心疼。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到顾解颐就觉得愧疚和心疼。就好像他下午在超市里挑选水果,挑了半天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顾解颐喜欢吃什么,家里除了顾解颐从果市上买回去的时令水果,就是常年必备的自己喜欢吃的火龙果。他也问过顾解颐的口味,顾解颐说,“有什么吃什么呗,谁跟你似的,吃的水果也跟人一样娇贵。”顾解颐说了,他便信了,可是人哪能没有点偏好呢?现在想来,程臻觉得自己很傻,竟然能被顾解颐这个傻瓜给骗了。
他有眼有心,如果能够多分给顾解颐一点,哪里会连他爱吃的水果都不清楚。
程臻伸手去摸顾解颐的脸,顺着脸廓慢慢地摸上他的眼睛,顾解颐的睫毛在程臻手指下面颤动,程臻慢慢地把顾解颐拥在怀里,两人在一片黑暗中静静地抱在了一起。
顾解颐站在高一级台阶上,他不敢伸手推程臻,只能任由程臻抱着他,他的下巴枕在程臻肩膀上,低下头狠狠地咬了上去。
程臻闷哼了一声,顾解颐开口道,“闪开。”
程臻不从。
顾解颐声音冷了一度,“齐杨生着病呢,你在这里胡闹些什么?”
程臻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齐杨是谁?地上那个男人么?”
“地上?你把他放在了地上?”顾解颐真正生气了,他推了推纹丝不动的程臻,低吼道,“你他妈让一让!我看不见!”
程臻如同被雷劈了一下,他慢慢地让开了,看着顾解颐扶着扶手往下走,在最底下一层台阶上碰到了齐杨的肩膀,顾解颐松一口气,轻轻摇了摇他,“齐杨,醒醒,别在这里睡着了。”
程臻听着顾解颐轻声唤一个男人的名字,他想起过去自己醉了坐在地板上,顾解颐也是这么在自己面前蹲下,好像对待孩子似的耐心,他说,“程臻,起来,听话,咱们去床上。”
然后程臻便会半眯着醉眼挑唇笑,在顾解颐俯下身子的时候抱住他滚在了地板上。
他把顾解颐当成了谁了?还是……虽然醉着也本能地分辨出他的气息,因为放心所以才赖着他为所欲为?
只有顾解颐才能给他安心的家的感觉,但是顾解颐却收回了对他的好。
程臻还是帮着顾解颐把齐杨送到了屋里,甚至送到了顾解颐床上。程臻出门把他留在门口的两袋水果提了进来,放在客厅茶几上。他轻轻地敲了敲顾解颐的卧室门,看着弯着腰帮齐杨脱鞋的顾解颐,低声说道,“小颐,我明天就走了。”
顾解颐转过身来看着程臻,面容平静,“嗯,一路顺风。”
程臻开口,有些艰难,“多吃点肝脏、萝卜,对……对眼睛好。”
如果他不知道自己过去对顾解颐忽略到什么地步,还能够厚着脸皮求他回去,可是现在,他觉得后半生孤苦无依都是自己罪有应得。他心里疼得不行,面上还不能显现,他想把顾解颐抱住了揉进怀里,可是他伸不了这个手。
此时此地,他才真正觉得,他失去了他的家。
程臻走了,顾解颐没有去送,细心地帮齐杨脱外套,擦脸,做好这一切后给齐杨盖好被子,然后自己抱着一床被子出了卧室。
这床被子是昨天程臻盖过的,还没来得及拆洗,顾解颐躺在沙发上,盖着那床留着程臻气息的被子,侧了头看到茶几上的水果,眼睛慢慢地湿了。
今晚齐杨做到那个地步,顾解颐不是看不见,他在车上想了很久,决心面对齐杨的感情时,又看到了程臻,然后做好的心理建设一下子全部崩塌了。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你觉得他伤害了你,他哪里都不好,可就是谁都替代不了。
但是,一切深爱都抵不过时间,终有弱水替沧海。
十五、别后
程臻走的时候去找了小区的物业,他敲了半天才敲开门,一个很壮实的青年眯着睡眼打开门,听他说了来意,态度不好地挥手赶他。“这点小事也要我们管!不管不管!”
程臻性子不好,对外人少有客客气气的时候,多数是冰块脸。可是这时候他连眉都没皱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黄鹤楼,递到青年手里,盒底压着一张整百的票子。“哥们儿,帮帮忙,我老婆视力不好,灯坏了他晚上回家不太方便。这些够换十个八个灯泡了吧?”
青年睁了睁眼,看着程臻面生,不过这里经常会有些小年轻来租房住,于是也不在乎他是不是住这儿的人,觉得手里的东西分量挺重的,这才笑了笑,“够了,您放心,一周之内保准给您安上。”
程臻表情没变,声音低了几分,“别一周了,明天一起来就帮这个忙,行不?”
青年又看了眼手里的大红票子,笑着应了,“好的好的。”
“那我明天下班回来要是还没修好,可还得来麻烦哥们儿。”
青年这时候清醒多了,也长了眼色,看着程臻人高马大的,穿的又体面,知道得罪不起,于是收起嬉皮赖脸的笑,点了点头。
程臻拍拍青年的肩膀,转身走了。
程臻回宾馆住了一晚,第二天就退房走了,不过他没有立即离开C市,而是坐上了趟公交车,看着沿路风景,认真地,一眼又一眼,想要把这个生养顾解颐的小城记在心里。没有了顾解颐,他以后恐怕再没有来这里的理由了。最后他在海边下了车,看着海边一对对的情侣,还有拍婚纱照的新人,远远地看了半天。
他昨天的时候接到周清朗的电话,请他一块吃饭。程臻当时笑着说不在B市,还说等下回吧,下回带着解颐一起去。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非常可笑。顾解颐说的对,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会把顾解颐带回家的?不过一夜之间,程臻就颓丧了不少。
他要离开的时候看到不远处有个给顾客拍照片的小伙子,年纪不大的样子,孤零零地坐着,无人问津。
放在以前他必然不会管这样的人,可是这时候却觉得很能体会他的心境。现在家家户户出游都自带着数码相机了,还有几个人会光顾这样的摊点,也不知道小伙子一月赚的钱养家糊口够不够。他走了过去,问道,“拍照么?”
摊主看到他,眼里立马有了光彩,“嗯,您要拍照吗?”
程臻点了点头。
照片拍了出来,一片广袤的大海,程臻孤单的一个人。程臻看了看,也不在乎好不好看,摊主让他留个寄送地址的时候,他心思一闪,留了顾解颐的地址。
顾解颐走到急,相册全留在了家里,看他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像会保留自己照片的样子。程臻要把这张照片给他寄过去,一心想在他那里留个念想。
程臻走了,跟顾解颐离开B市的时候一样的淡定,也一样地,怀着不让外人发觉的心伤。
日子又恢复了平淡。顾解颐工作,照顾爸妈,长假的时候跟公司同事一起去春游,他从没活得如此自在过。
顾解颐不再跟程臻联系,程臻却没有从他生活里淡出。顾解颐隔一段时间就会收到程臻给他寄的东西,鱼肝油、茶叶、治疗脑溢血的药,老人吃的保健品……
甚至还有程臻去国外出差给他带回来的护手霜。程臻在包裹里放了张字条,详细地写着用法,把包装上的日文,逐条地翻译了过来。
鱼肝油顾解颐坚持吃着,保健品也给了父母,程臻寄的东西他都用上了,但是没有给程臻过回应。
顾解颐现在在网上基本处于神隐状态,他开始隐身,他不想说话,群里的妹子们怎么也抓不到他。他偶尔还会去YY上唱歌,每次去不多久,那个「求君一解颐」的马甲就会出现,也不上麦说话,也不在公屏扣字,好像挂机似的,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