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活似黑帮老大的人正跟在他的身后。
有的人往那一站,不管穿着多朴素,长相多平凡,偏偏就是有那么一种压倒众生的气场。原上草背后那人正属于这类,他墨镜之下的鼻梁高高挺起,五官比一般的东方人要更深邃些,一张嘴抿得铁紧,从头到尾默然无语。两相对比,原上草果然还是比较适合当小弟。
怪就怪在,江明绿觉得那个跟着原上草的人异常眼熟,眼熟到某个名字呼之欲出……可惜就是出不来,仿佛他只是见过他的脸,却从未去了解过他的名字。
江明绿皱起眉头,悲哀地发现印象中的所有名字都没有能对上号的,等他从思索中回过神,那人连同原上草一起早不知去哪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雨还是不肯停,窗外的天像漏了似的。江明绿叹着气,捏了捏没有任何动静的手机,惴惴不安,他真害怕舟入平生一语成谶,出了什么紧急状况。
而像江明绿这样伸长了脖子时不时朝门口张望的人不在少数,不过他们期待的并非舟入平生,而是另一位迟迟不肯现身的大明星。
夜雨的新代言人、当红偶像高楚桓迟了一个半小时才堪堪踏进会场,无精打采地接过话筒,他克制住打呵欠的欲望,笑着说:“不好意思啊,路上堵车,来晚了。”
听到他这句话,反应最大的莫过于站在江明绿身侧的两个小娱记。
“靠之,谁都知道他耍大牌耍习惯了,还堵车?不知道他经纪人求了他多久他才愿意用这个借口。”
“哎哟,可是你看嘛,”另一个娱记只顾着花痴,“就算他耍大牌,还是帅啊,怎么会有这样帅的人啊!你有没有觉得他在发光啊!”
她的伙伴不服气地反驳道:“帅有什么用?又不长点脑子!还记得他上次在微博秀智商吗?智硬到虐CRY哦,好像因为这个盛华的高层都和他吵过一架。”
“好像?”
“我不知道啊,这种料我要能搞到,那就不会在这混了好吗?只是听说而已。你知道盛华那个……叫什么来着,算了,反正他就是个直来直去的脾气,不过对我胃口……”
她们讨论的声音不小,江明绿用不着竖起耳朵都能听清,无奈高楚桓对他的吸引力比起舟入平生那就下降了好几个档次,江明绿的心思渐渐飘离了会场,连高楚桓在前边怎么回答主持人提问的环节也没怎么关心。到后来他只记得主持人问“我听说你不仅代言夜雨,还是夜雨的资深玩家对不对?”,高楚桓答得挺随意,“啊?对啊,不过我不是在玩游戏,我是在磨砺自己的演技。我刚出道的时候,还比较青涩,有一个很厉害的前辈告诉过我要去练习,如果对着镜子还不够,那就去找别人,如果不好意思找别人,那就去网游里,反正谁也不认识谁嘛是不是?”
见面会即将结束的时候,江明绿刚在洗手间抹了把脸,本来和他同路的还有个年轻人,后来不知道怎地,擦着免洗洗手液的年轻人突然转身,似乎还是觉得自己的手没有洗干净。就这样,江明绿和他在走廊上打了个照面。
这个照面,让江明绿连续回了三次头。
因为那个年轻人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不仅长得漂亮,穿得也够漂亮,皮制的紧身上衣红得飞扬,亮面靴闪得耀眼。
如果说高楚桓的帅气是老天爷赏饭吃,那么他的脸则是老天爷无条件送的一件极致华美的玉衣。
这种人,有再高的回头率都不奇怪。
江明绿回到大厅,雨还在下。他的手里揣着一张纸,那是见面会最后一个环节的内容——写下在夜雨中最大的收获。
接着只要把写好的纸条交给主办方,由主办方贴在展示墙上,活动便圆满结束了。
但是对于江明绿来说,这个活动无论如何都不算圆满,明明只是场上缺了一个人,却像缺到了他心里。
江明绿撇撇嘴,无意识地操纵着钢笔末梢在桌上划来划去,开始思考起那个问题——在夜雨里最大的收获?夜雨……提起夜雨,回想到什么呢?
会想到月下的柳湖,风平浪静,舟入平生在湖边吹了一首引星坠月的曲子;会想到可以拉去COS大花菜的同心树,他扯着舟入平生的衣袖跑得上演末路狂奔;会想到升腾的火光,纸船的灰烬,漫天的星海,燃烧的银河,还有认真诵读经文的舟入平生;会想到峡谷万仞,碧波如镜,小舟轻摇,白衣翩然。
江明绿握着钢笔的手蓦地颤了一下。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夜雨的所有美好记忆都与同一个人有关。
这会他知道该写什么了。
半小时后,夜雨两周年见面会正式收尾。江明绿把死物般的手机揣回兜里,在人们鱼贯而出的大厅里又等了一段时间才无奈走出酒店。
这时雨势渐小,不过仍然很难预约到车。江明绿只能在酒店门口碰碰运气,他前脚刚踏过门槛,一辆出租车恰巧停在路边,像是提前约好了似的。
江明绿感激地笑笑,冒着雨小跑过去,正好与从车上下来的人擦肩而过。
他比江明绿稍稍高了半个头,体魄自然更强健些,浓密的睫毛遮住眼睛,整个人散发出了点傲散的味道。而他的手指,也同样漂亮得不像话。
他在夜雨里的ID是舟入平生。
等舟入平生匆忙踏进见面会的场地时,看到的俨然是一副人去楼空的画面,只有几个留下来的工作人员在收拾。
他们见他不过是进来随意走走,也就没有阻止,转而继续专心于自己的事。
舟入平生脚步虚浮,眉头早就皱了起来,天气太差,他的航班晚点,而江明绿给的手机号码似乎出了点问题,根本无法和他取得联系。
要换做平常,错过这种可有可无的活动对舟入平生来说根本不算事,但现在他却莫名烦躁,大概是因为今天有些不同,对他而言,这个见面会只是他与另一个人的见面会罢了。
这就不是可有可无的。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那面极大的展示墙前,墙上贴满了最后一个活动环节收集来的小纸片,舟入平生看过活动流程,知道这里写的都是玩家认为自己在夜雨中所得的最大收获。
收获,自然是值得纪念的,而亲手写在纸上的东西大概总比冷冰冰的数字版来得有意义,想必这也是主办发在如今这个年代还要坚持让大家用纸笔的原因。
舟入平生伸出手划过一张又一张纸片,每张的内容都不尽相同,有让人热泪盈眶的,有让人啼笑皆非的,也有文艺得过分的——“当你在仰望的时候,你看到的永远只会是那个你想象出来的人。”
扫描过大半块墙之后,那只纤长的指头忽然停了下来,稳稳地钉在其中一张纸片上。
笑意开始在舟入平生脸上蔓延,最终点亮了他的整双眼睛。
那张纸片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舟入平生。
作者有话要说:
☆、惊人发现
江明绿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全身上下无论是四肢还是脑袋,好像都已经和他分开,漂浮在四周无尽的空间里。
他困得有些神志不清。
不过江明绿比舟入平生要好那么一丁点,起码他不暴躁,而是心平气和地登录游戏——这是他和舟入平生目前联系的唯一方式,然后他开始写信,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也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现在控制他的大概是来自遥远星系的某个外星人而不是自己的脑袋。
写完后,他啪一下关掉模拟器,果断爬床。
游薇是在半夜三点猛地睁开眼的。
客厅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她条件反射似的摸出枕头下的电棍,蹑手蹑脚地朝客厅走去。现在她住的小区安保很好,一般窃贼也进不来,能进来的只怕是她应付不了的角色。饶是如此,游薇还是在咬着牙慢慢前进。
越靠近她就越觉得奇怪,等真正到了客厅,游薇把电棍往地下一杵,如临大赦。
“我说小江同志,这么晚你在干什么呢?”
“啊?”江明绿如梦初醒,差点没被那出动电棍的架势骇住,“游女士,吵醒你了?真不好意思,我就找点东西。”
“在我收藏的光碟里找?”
游薇撑着手看着他。她年轻时就是个文艺女青年,到老了也没能走出这个圈子,爱惨了那些小清新小复古小花草小江明绿的,也爱惨了那些江明绿认为要么神神叨叨要么默不作声的文艺电影。
游薇开着玩笑问:“难道你也对我感兴趣的事感兴趣了?我来给你推荐几部?”
“不是,我今天在一个地方无意间看见了一个人,很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他是谁。”江明绿的手指从一大盒光碟上扫过,这盒“钢琴名家集锦”的碟片一看就是有年头的东西,不仅有年头,还被塞在了柜子的最里边,满身灰尘,是个实实在在的旧物,可它的包装明显被人换过、保护过。它曾经被看得很重。
“现在想起来了吗?”
“嗯,有点像你看过的某部片子里的……某个人,找到了,就是他!”江明绿咧嘴大笑,露出两排齐整的牙齿,游薇好奇凑过去看了看,也笑了,“杨影?你在哪看见他的?”
“我没说一定是他,只是像嘛。”
“杨影这个孩子很不错,”游薇在说话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地把声音放得很轻柔,仿佛她还是年轻时那个温婉的姑娘,“演技扎实,得过很多含金量高的奖,基本不接商业片,可惜他太低调了,一般人只是听过他的名字,却很难对上他的脸。”
“好像是听过这个名字,我就是一下子强迫症发作……”江明绿扶住游薇的肩膀,把她转了个方向,“没事了,去睡吧,妈。”
江明绿正和周公大战三百回合的时候,舟入平生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爬上了夜雨。
他打开江明绿给他留的信心里就乐了,这写的都是什么玩意,不过舟入平生还是挑出重点回了过去,比如他没有主动联系他,是因为那号码它真的有问题。
被他从见面会上带出来的那点好心情在他的心底藏妥帖以后,低落转瞬吹皱了眉梢。
居住地的转换就意味着工作的变动,从今天开始,舟入平生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变得很少,他需要把精力不断地投入到现实中,而这便等同于他会离开游戏一段时间。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想好好跟江明绿道个别,然后告诉他安心等自己回来,可惜天不遂人愿,舟入平生苦笑一声,收起了只有寥寥数只夜猫子在线的好友名册。
既然这是近段时间最后一次夜雨之旅,舟入平生不想浪费。他做了一些准备工作后,就跑去练级。
想不到碰见了一个熟人。
长夜孤寂,更深霜寒,火光把冷串串的身影拉得老长,他眼皮子抬了下,正好看到舟入平生:“咦,是里嗦。”
“是我,”舟入平生友好地笑了笑,“你在这干嘛?”
“有人说贾湖土在这附近,我来看看。”
冷串串扒拉了几下火堆,招呼道:“你要不要过来坐?”
“不用了,我准备过去练级。”
“哦,今天月下怎么没和里一起来啊?你们还好吧?出了问题不要怕,这个,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
舟入平生的脸色变得有些诡异,他不由自主地靠近火堆,衣摆一撩,就在冷串串身边坐了下来。
“我们真的很像……一对儿?”
冷串串捏着树枝的手在半空一顿,他惊讶地问:“啥子,你们还不是一对哦?”
舟入平生神色如常,没有回话,冷串串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自顾自地说:“哎呀,如果不是,那喜欢你就去追嘛,一个大男人,还娘娘唧唧的搞啥子。”
舟入平生喷笑,整个上半身都向前倾了一个角度,冷串串没想过自己一句话能逗得舟入平生笑起来,还没张嘴,又听他说,“喜欢我会去追的。”
随后他便站了起来,指着后方的小树林,“我去练级了。”
“那我继续等着贾湖土。”
“要等到什么时候?”舟入平生随口问。
冷串串的脸上浮起一个苦笑,“不知道,我和贾湖土真心有缘无分,除了拜师,之后就没见过他了。”
“希望这次不会让你等很久。”
“谢谢咯,你记得去追啊!”他冲着舟入平生的背影喊道。
随手收拾了几个小怪后,舟入平生已经逐渐深入了小树林的腹地。这里平常没有什么人来,一是因为地方偏僻,二是因为容易迷路,可人少则怪多,不失为一个练级胜地。
舟入平生走着走着就发现,在这夜半三更的时候,林子里的他竟然不孤独。
四周茂密的小树丛全成了黑黢黢的影子,有些不真实。舟入平生确定自己听到了有人在交谈,那些人在哪里他不知道,好在有没有人,都于他无碍。
他没有停下步伐,可越靠前,那声音却越清晰。
“大师兄,你说该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老办法,都准备好了,反正他现在马上就要消失了,我们先在一旁看看……”
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舟入平生毫无兴趣,在他眼里那些人就跟空气似的,可惜对方却无法把他当空气。
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很明显他们已经察觉到了舟入平生的接近,而舟入平生依旧目不斜视,走得风风火火,自己的脚步声被听到也好听不到也罢,他根本不关心。
可真到了下一刻,他想走却走不动了。
早有人在地上下了个绊子,舟入平生走得急没注意,啪嗒一声就栽了下去,他脑袋还没完全清醒,手腕脚腕便被某些东西扣住了,动弹不得。
这不是技能状态,而是一个机关,一个大机关师设下的机关。
舟入平生又急又怒,还未发作,又是一盆凉水迎背而下,将他浇了个透湿。
有人在他脑袋顶上惊呼一声,说道:“大师兄,好像不是——”
“嘘!”
另一个拎大盆的人马上制止了她,再说下去,祸从口出。他摇了摇头,拉着自己的师妹急匆匆地走了。
这两个声音舟入平生认得,他们正是刚才在林中说话的人。
机关的挟制过了一阵就开始松懈,舟入平生还是费了好大力气才爬起来,他的身上沾满泥土污秽,下垂的袖子还在不停地滴水,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冻在冰里,浑身上下,唯有一双眼睛是热得吓人。
那里面满是狠戾。
他不喜欢招惹别人,更讨厌别人莫名其妙地招惹自己。
但现在人都跑了,他还能上哪去问个所以然?舟入平生愤愤地向旁边甩了一记眼刀,树枝都被吓得一颤。这身衣服也是个麻烦,倘若他直接下线,下一次上来还是会湿淋淋地贴在身上。
总得找个法子把它弄干才是。
舟入平生只好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回走。
江明绿起床的时候早日上三竿了,他嘴里叼着片面包,胡乱咀嚼一下就跑到游戏里去了。
久违的夜雨没有半点变化,人潮熙攘,风景如画。江明绿往小铁壶里一摸,在乱七八糟的信笺里如同获得神明指引般轻易地摸到了舟入平生寄来的那封,他半是期待半是欣喜地展开,等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那些人潮都成了布景板,而冷风瑟瑟间皆是残山剩水。
这就是连续被雷劈了几道后的DEBUFF。
自认英明神武的江明绿在看到号码那两个字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他留电话号码给舟入平生的时候,脱口而出的的确是自己的常用号,但有一茬他却忘了——
而舟入平生的暂时性消失无疑是另一道惊雷。
江明绿皱了皱眉。
不像舟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