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秦三和赵书彦在云清先生处用了午膳出来。秦三见到大黄冲着赵书彦抬起爪子,赵书彦也煞有介事地拱了拱手,再看跟在大黄身后一本正经的玄其大人和一脸坦然的张冰,秦三深深觉得,他被这世道抛弃了。
“大黄来此有事儿?”赵书彦语气柔和,是与熟人闲聊的语气。
“汪!”大黄很平和。
“大黄只要在家,每天都要到南山坳转上两圈。”张冰替大黄发言。
“汪!”大黄又叫了一声。
赵书彦点头,“大黄越来越能干了。”
大黄很开心,抬爪挠了挠云开书舍的门。书舍的守门人见了大黄,开门抬手打招呼,“大黄来了,我还琢磨着你今儿不过来呢。”
“汪!”大黄甩甩尾巴,带着玄其和张冰大摇大摆地进了书舍。
秦三好奇地问云清先生,“大黄这样巡视,可有用处?”
云清先生笑道,“别的老夫不晓得,但书舍和老夫家中的书,从未遭过鼠害。”
家中藏书过多,最怕两件事,一是天潮书生虫,二是鼠害。王鹿鸣捋着长须,觉得大黄跟传闻一样,是条很懂事的狗,“这狗真干家,连猫的活都做了。”
赵书彦甚是骄傲地道,“大黄之能远不止于此,先生日后便会知晓。”
今日是大年初一,书舍内没有读书人,只有几个书童和护院。大黄转悠了一圈准备往外走时,忽然走到一处墙下,露出了獠牙,“汪!”
玄其蹿到大黄身边,“大黄,有情况?”
大黄刨了刨墙,四脚跳了跳。玄其立刻问道,“张兄,墙那边是什么地方?”
“是云清先生的院子,这里的话应该是珠绿姑娘的跨院。”张冰回道。
既然是姑娘居住的院子,就不能直接跳过去了。玄其叮嘱道,“张兄在此盯着,一有情况即刻通知玄某,某带大黄走门过去看看。”
待他们出了书舍,回到云清先生家门口时,秦三和赵书彦还未离去。玄其道明来意,秦三立刻道,“先生,以防万一,您还是派人去看看吧?”
两位先生也关心珠绿的安危,立刻带着大黄到了珠绿住的跨院门口。珠绿这院里有一个粗实的婆子和一个丫鬟,婆子进去通晓了她家姑娘。
珠绿出来时,脸上还挂着几丝睡痕,“珠绿也不知院里是否妥当,请大黄进来代为查看。”
“打扰姑娘了。”玄其抱了抱拳,才拍了大黄的背,“去吧!”
大黄冲进去直奔墙下,施展它刨洞的本事,一会儿把将积雪刨开,“汪!”
众人立刻过去,见大黄叼出来的竟是块没烧干净的带血的布。玄其皱紧眉头,“姑娘这里有人受伤了?”
第八六三章 珠绿的恩人()
玄其捡起看了,确信的确是血迹,才转头问珠绿,“姑娘院里有人受伤了?”
“这个是……”婆子当着这一堆男人和狗的面,发觉自己也说不出口,只得用可意会不可言传地向这憨子挤了挤眼睛。
不过,玄其看也不看她,只盯着珠绿。
身着浅红色新衣的珠绿,此时脸比衣裳还红,她贝齿咬住红唇,羞得说不出话。看她这面色,玄其搞不懂,赵书彦却明白了,立刻笑道,“应是不小心碰伤了吧,姑娘房里无事就好。”
终于有人打破了尴尬,珠绿立刻低声道,“房里只有我和莹儿、婆婆,不过还是请大黄进去查看一下吧,如此也能安心些。”
能让谁安心珠绿没说,云清先生和王鹿鸣都是过来人,只转头说起南山坳的雪似乎很大,过几日的开春后,溪水应能行舟了。
赵书彦转头问玄其,“您看?”
玄其非常认真负责,“那就有劳姑娘打开房门,让大黄进去看看。若真没有宵小之徒,咱们也就放心了。”
众人……
守门的婆子眼睛都睁了老大,但还是老老实实转身去开房门,这个跨院房本就没几间,大黄依次看过后,回到玄其身边,玄其这才带着大黄告辞。
玄其才低声问秦三,“怎么回事儿?”
秦三也是丈二和尚莫不着头,“秦某也不知道啊!”
赵书彦忍着尴尬,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看珠绿姑娘那神态,分明就是来了月事。”
秦三的脸也红了,他立刻端出一本正经地模样,望天道,“玄大人您看,今天天上的云好白啊。”
玄其依旧一本正经的,“是挺白。两位好走,某带着大黄继续巡视。”
待赵书彦和秦三走了,玄其没有叫回张冰,而是立刻带着大黄去了玄耑的住处,进屋之后就问道,“监视珠绿的人可有什么消息?”
玄耑立刻派人问过,并无异动。
“今天天还没亮,就有不少波人进门给两位先生拜年,兄弟们没见哪个进了珠绿的院子。七哥发现不对了?”
“暂时还无,但感觉就是不对劲儿。你再加派人手盯着,只要是从珠绿院子里出来的,哪怕是她的丫鬟,只要出南山坳的,立刻扣住!”玄其吩咐完,才叫回张冰带着大黄继续转悠,他飞速回第一庄,寻到从王府来的刘嬷嬷,递上他从雪中拿回来的布条,“嬷嬷您看,这可是女人的经血?”
刘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她拿过白布条仔细验上边的血迹后,肯定地摇头,“这血干净干净无杂质,颜色也偏浅,定不是经血。若真是那儿流出的,倒有可能是妇人流产滑胎所致的出血。”
“嬷嬷看珠绿姑娘像不像怀了身孕的?”玄其又问。
前几日才见过珠绿的刘嬷嬷摇头,“绝不会。”
玄其道谢,拿回布条就走,刘嬷嬷也不多问,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儿。
待玄其到了内院门口,听说姑娘还睡着,便让人请了玄舞出来,将事情经过讲明。玄舞也立刻警觉,“立刻派人去扫听方圆十里是否有人打斗或伤亡,再派人监视珠绿的小院,一个老鼠也不能放走!”
玄其领命,立刻去了。
玄舞转身回屋去找玄迩,玄迩听了玄舞的话,分析道,“今早来第一庄的人当中,就有一人身上有伤。”
玄舞立刻将早上来的人过了一遍,“乌锥?”
“不错,看他的动作应是背上有伤,还伤得不轻。乌锥是乌家铁卫之首,虽然头发花白,但年不及五旬,以他的能耐和警觉,能伤了他的必定不是一般人,只是不知他是什么时候伤的。”
玄舞懊恼,“可惜今天早上大黄不能出来,否则姑娘当时就能询问乌锥的伤是怎么回事儿了。”
大黄鼻子灵,谁身上有点什么不对劲儿,都瞒不过它。乌锥是乌家人,他从战场归来带伤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儿。她们身为晟王府的侍卫,不好派人过去直接询问,更不好去暗中打听。建隆帝派来的高仓颉等人,还住在南山坳内,“暗中”监视着郡主的一举一动。若是让高仓颉得知他们与乌家走得亲近,对谁都没有好处。
“珠绿善用香,便是她屋子里有点什么大黄也闻不出来。你在此保护姑娘,我去探探。”玄迩低声道。
玄舞立刻点头,“若是柴严亭,二姐小心行事。”
小暖这一觉睡得极好,待到她睡醒了,就被绿蝶请到了书房。玄舞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后,又道,“玄迩亲自去探了一遍,虽然她没进去,但她说珠绿的院子里只有珠绿三人,并无外人。”
看着铜镜中秋月为自己插上的流苏金簪,小暖微微晃了晃头,径直吩咐道,“去把珠绿请过来。”
这么干脆?玄舞微微惊讶,绿蝶却清脆地应了,“是!”
绿蝶出去没多大一会儿,就带着珠绿回来了。因她出庄子没几步,就见珠绿带着她的丫鬟已经等在南山坳出口处了。
按着本地的乡俗,大年初一早上只有男子和成了亲的妇人能出门拜年。过了晌午饭之后,女儿们才会出门拜访,但也仅限于关系非常亲近、住的不远的小玩伴们。珠绿这个时候来第一庄,其实是有些冒昧的。
所以她进门第一句话不是拜年,而是跪在地上直接请罪,“郡主,珠绿向您请罪。”
小暖挥手让莹儿下去,才问道,“你何罪之有?”
珠绿咬唇,“珠绿今早帮一个人治了伤。”
“是什么人你不想说?”小暖看着珠绿精致的小脸,轻声问道。
“请郡主恕罪,那人对珠绿有恩,珠绿不能说。”珠绿抬起头,目光真诚地望着小暖,信誓旦旦道,“珠绿以列祖列宗之名发誓,珠绿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郡主之事。”
小暖叹了口气,“我知你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儿。但是以后有违律法的事儿也不能做,可明白?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是以后有人以之前的事儿逼你就范,你只管来寻我,我替你做主,将那人办了。你是聪明人,现在的日子来之不易,你且珍惜吧。”
珠绿咬了咬唇,俯身低声道,“是。”
第八六四章 珠绿的算盘()
就在小暖以为珠绿要走的时候,她却低声道,“郡主,有人向珠绿打听您是不是曾以秦日爰的身份在外行走,珠绿答了不知,请郡主多加小心。”
小暖看着珠绿沉静如出家人的脸,忽然问道,“你恨不恨左相?”
珠绿身子颤了颤,咬唇没有吭声。但是从她的表情上,小暖看出她是恨的,便看在她刚才那句话的份上,打算开导她几句。
十一年前清王被杀,御史台中丞王时卿认为建隆帝处置清王有违祖宗法令,便以死相谏,因此惹恼了建隆帝。后来,左相为解帝忧,给王时卿安了个私通外番的罪名,建隆帝下令将王时卿斩杀,株连三族。王时卿三族内男丁流放三千里为役,终生不得归;女子为奴为娼,十年方可赎。
当年才六岁的珠绿,由御史台中丞家受人尊敬宠爱的嫡女,沦落风尘十年才得出。可以说王家之祸的始作俑者是左相,珠绿恨他也是理所应当。小暖继续道,“去年八月间,本葬在皇陵内的清王遗体,黄袍加身出现在南山坳中,你也知道吧?”
珠绿轻轻点头,拳头微微握紧。
“除了黄袍,帝王入葬时该有的陪葬,清王棺材里一件不少,且件件都是精品。大理寺审案得知,清王入皇陵不足一月便被人将尸体移到咱们这里安葬。你觉得他那一棺材的陪葬品,是匆忙间就能预备好的?”小暖继续道,这说明清王的确不服气建隆帝当皇帝,也做了准备打算打算夺取皇位。
珠绿低头不语,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她觉得父亲死得不值,他们一家的罪,遭得莫名。
小暖继续道,“你可知南山坳内清王墓室中,除了帝王该有的陪葬品,还有几十个被杀的襁褓之婴的内脏制成的转运阵?”
珠绿惊得抬头,从她的表情上,小暖知道她是不知的,“这些在大理寺的卷宗上写得清清楚楚,袁天成获罪被免官判刑,也与此有关。只不过这案情牵扯太多事儿,朝廷才没将案情公之于众。为了葬父就残杀几十个婴儿的男人,值得你相信、包庇?你父若知此事,会认同吗?”
珠绿微颤,缓缓低头。
小暖继续揭露柴严亭的罪行,“他利用毒丹,妄图控制朝中大臣,害得几十人中了丹毒,差点引起朝廷动荡;在益州南偷挖铁矿,并将铁砂运往关外,意图通过番邦之力制造纷争,以达到他的目的,若是他目的达成,将有多少无辜百姓葬身血海、家破人亡?他的手下混入绫罗霓裳,妄图通过绫罗霓裳的商船偷运铁砂,此计若得逞,绫罗霓裳又有多少人会因此被斩杀、问罪?若是他堂堂正正的报仇,我无话可说,但他如此枉顾他人性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便不能认同。”
“你恨左相,是因为世人都说他给你家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致使你们家破人亡,所以你想报仇?”
珠绿身子微颤,目中的恨意无从掩盖,“我如何不恨!我父亲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尽了言官该尽的本分罢了,他李奚然为了邀宠,却陷害我父通敌卖国!姑娘可知,我王家上百口现在还有几人在世?我母亲和姐姐受不了欺辱,自尽而亡。母亲临死之前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活下去,她们说我还小,几年内不会被人糟蹋,她让我利用这几年的时间学会保护自己,活到清白出淤泥的那一天,再与家人团聚。可我的祖父病死在路上,兄长做苦役被石头砸死,我弟弟被活活饿死……”
珠绿说到伤心处,声泪俱下,“王家三族之内,仅我一人在世!如今珠绿得皆姑娘之手脱离苦海,却让我去何处与家人团聚!”
“你恨他,理所应当;你想报仇,也理所应当。但你把报仇的希望寄托在柴严亭身上,就大错特错了。他这样的人,会放心帮你?”小暖为珠绿分析道,“当年柴严亭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他亲爹的尸体运出守卫森严的皇陵,他就有能力救出你的家人。可他出手搭救了么?”
珠绿怔住了,这个她从来没想过。
“你父与清王私交甚厚,你兄长与柴严亭也同窗多年,据说还互为知己。当年清王已死,你父亲为何在朝堂之上舍命苦谏?”小暖继续分析道,“你父亲想的应该是柴严亭还有清王的其他家眷吧?希望他们能逃一死。我这样说,你可认同?”
珠绿没有说话,因为姑娘说得确有可能。
“你的家人因此获罪,柴严亭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却没有出手搭救任何一个。若是他早知你在怡翠楼中,却只对你施以小恩小惠,而不是救你脱苦海,他是为了什么?若是你到了此处他才找上门与你相认,你觉得他图的又是什么?这样的男人,值得你相信?你是王家三族内仅存的一个,你想沦为他人的棋子?”
小暖说完,她身后的绿蝶握紧拳头,姑娘说了这么多,若是珠绿还不知好歹,那她这么多年就白在怡翠楼受苦了。
珠绿擦了擦眼泪,轻声道,“我娘让我了毒誓,让我不要找李奚然报仇,她只愿我能平安活着。”
“既然如此,你就更该好好活着,让你娘安心了。”珠绿的母亲为她着想,不想让她好不容易脱离苦海后,再陷入复仇的泥潭中。小暖看着珠绿脸上的恨,忽然想到了一点,“你不是想着自己虽然不能报仇,所以才帮着柴严亭,希望他可以你报仇吧?”
珠绿没有吭声。
小暖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只能说珠绿若真的这样想,就太真了!
珠绿抬起头,忽然道,“其实,珠绿曾想过请郡主帮珠绿报仇的。珠绿曾认真想过,以秦日爰之事挟郡主,请晟王除掉李奚然,便是除不掉他,杀了他的儿女,让他也断子绝孙。但是珠绿明白,以郡主思虑之周详,这点小事儿还不足以威胁郡主,才消了这个念头。”
小暖……
不得不说,在评价她陈小暖的能力这一点上,珠绿还是挺聪明的。
第八六五章 离间()
珠绿见小暖没有生气,便试探问道,“郡主,如果珠绿帮您做事,做什么都可以,您可以珠绿报仇吗?”
小暖摇头,她还有自知之明,这事儿不能答应。她能收拾了她爹,一方面是因为陈祖谟只是个比一般人聪明点、底线也低点的读书人,而她陈小暖的聪明不下与陈祖谟;另一方面,是陈祖谟遇到跟她们娘仨就容易暴走,没有平常聪明。
但左相不同,左相虽然也是个小白脸,但人家在宦海沉浮多年,段数可比她爹高多了。左相的心机、手段、权势……哪一项也不是小暖能比得上的?珠绿的“做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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