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匈奴统领郅乎支,亡;靺鞨统领勿祈,亡;乌丸大将纳律,倒戈投降。
这一战,匈奴、靺鞨死伤近十万,失了进攻大周的重要关卡黑山口。
这一战,周军死伤逾两万,将匈奴和靺鞨逼退四十里,攻下漠北,攻占黑山口。自匈奴废营到黑山口外,尸横遍野,不见一丝雪色。
这一战被后世誉为传奇,乌桓一战成名,金吾卫勇冠大周禁军。
但现在,欢呼庆祝后精疲力尽的前锋营将士们,一个挨一个躺在地上只是望着晴空傻笑。
“他娘的,没想到老子还能活着。”
“谁还有力气,爬起来帮老子摸摸看老子的胳膊腿还在不?”
“胳膊腿不在就不在了,老子给你摸摸看那玩意儿在不在,你这次拿了赏银回去还能娶到媳妇不?”
“滚犊子!”
一阵哄笑声中,又有人叹道,“老子这次该能看着儿子平安长大了。”
“我王老三可以老死在坑头上了。“
“打到后来,爷爷我满脑子都是我儿子刚生下来的时的猴样!”
“老子想的是刚去了仨月的媳妇。”
“俺想百夫长家的二丫头秋桃!”
“你个王八羔子!老子的闺女也敢惦记!”
三爷也望着天空,跟这些将士差不多,杀到后来三爷想得只有小暖,想着要活着回去见她,娶她为妃。
“他娘的,老子是怎么靠着五个硬邦邦的肉饼子和几把雪从昨夜打到现在的?”想着都觉得不可思议。
“要不是跟着元帅冲,老子也撑不下来。”六十多岁的乌铁崖一马当先从早杀到晚,是周军将士的精神支柱。
帅旗不倒将军在,万军在。
“三哥,我想去看看老爷子。”乌羽低声道。
三爷起身,扶起乌羽去寻新扎起的帅帐。待到了近处,乌家铁卫首领、乌家管家乌锥快步而来,“少爷,快随老奴来。”
乌羽见一贯面无表情的乌锥一脸仓皇,心里立刻就没了底,踉踉跄跄地往帅帐跑去。撩开门帘只见到一帐的战将,乌羽拨开众人进到里边,见乌桓立在虎皮椅前,征漠北兵马大元帅乌铁崖端坐于虎皮椅上,面带微笑。
这老头子从没笑过,他这一笑,乌羽只觉得心里发毛,低声问乌桓,“怎么了?”
“乌羽,率三百弓箭手埋伏在黑山口上一昼夜,射杀匈奴过五百人,浴血奋战至今。伤郅乎支,杀敌数过五十,不愧是我……大周好男儿!”乌老将军笑容里满是欣慰,这一战后,看哪个还有脸说他的孙儿是个软骨头!
每个将士都被他这么当面锣对面鼓地夸了一顿吗,这是要干嘛?乌羽心里更没底了,总觉得老爷子这样不对劲儿。
乌铁崖环视众将,目光最终落在藤虎身上,“藤虎,速命将士打扫战场,整顿歇息加固工事,匈奴失黑山口定不会善罢甘休,本帅命你不管付出任何代价,必须守住黑山口。”
“末将遵命!”藤虎大声应了。
乌铁崖道,“因本帅重伤在身精力不足。自即刻起兵马大元帅印由藤虎将军执掌,三军儿郎皆归藤虎将军麾下,若敢违军令,杀无赦!”
“元帅!”藤虎急了,不肯接印。
“你敢违抗军令?”乌铁崖的气息已显不足。
藤虎只得单膝点地接下帅印,铁骨铮铮地汉子,此时也红了眼。他知道跟自己挣了一辈子的乌铁崖,要走了。
“速去。”乌铁下令。
藤虎带着众将出帅帐后,帐内只剩乌家爷孙三人和晟王柴严晟。乌铁崖道,“乌羽,乌桓,扶爷爷起来。”
乌羽和乌桓上前,一左一右扶起乌铁崖,爷孙三人齐齐跪在三爷面前。
三爷弯腰搀扶,“老将军快请起。”
乌铁崖摇头,“今日之战,多赖晟王生擒郅乎支,振我三军儿郎血气,铁崖才能带军一鼓作气拿下黑山口,此战王爷乃是首功。”
“晟王身披乌家铁卫军服,生擒郅乎支后带到乌羽和乌桓面前,让铁崖的孙儿们得报大仇,是我乌家地大恩人,更是给乌家留了无限荣光。大恩大德,乌铁崖无以为报,请受铁崖三拜。”
三爷不喜此等客套,但还是端正地受了乌家的大礼,因他看得出来,乌老将军已是强弩之末。待扶着乌铁崖起来后,严晟退出帅帐,站在冰天雪地之中,第一次深刻的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武将。
乌铁崖被两个孙子扶着躺在榻上后,捂住乌羽的手道,“我知道晟王这么做是为了你。乌羽,我的孙儿,你做得非常好,比爷爷想得还要好。最后关头你让乌桓取郅乎支的人头,爷爷很欣慰,也很心疼。”
乌羽甚是不自在的转头,“说这些干什么,怪没意思的。先让人给你治伤,伤好了再说。”
“我乌铁崖八岁上马,十四岁挂帅,铮铮铁骨无愧天地,但我有愧于乌家。我战功无数却也居功自傲,不重礼法,不知韬光养晦,引来皇家人猜忌,毁了我两个儿子的姻缘,亦毁了你们的……母亲,十六年的惨败,归根到底都是我的错。我善治军不善治家,更不善为人臣,待惊觉我的傲慢已成了金吾卫上下的傲慢时,已大错已铸,悔之晚矣……”
乌铁崖说完闭上眼睛,似是在想着过去六十一年的一幕幕,半晌他才又睁开眼道,“乌羽,你治军韬略不及你弟弟,但你的头脑和制衡之术在他之上,乌桓是爷爷手把手教出来的,爷爷的毛病他都有。乌家以后表面上由乌桓做主,但真正的主子,是你乌羽。你比乌桓大一岁,乌桓和乌家,爷爷就交在你的手上了。”
“我可干不了。”乌羽跳起来,却被乌桓压住肩膀,低声劝道,“大哥,听爷爷说完。”
“你们,见过自己的主子,我乌铁崖的长子嫡孙,乌羽。”
只这一声,乌羽便泪如雨下。
屋内以乌锥为首的乌家铁卫双膝跪地,“属下等拜见主人!”
“爷爷。”乌羽忍不住了,“你莫不是觉得打了这场胜仗,您的担子便没了,就这么放下我们俩不管了吧!”
“爷爷的伤治不好了。”乌铁崖的声音越发地虚弱,他伸手拉开战袍,乌羽只看了一眼便双膝跪地。因为老爷子整个腹部都被白布紧紧缠着,血色染透了白布,不肖说他也明白乌老爷子的伤有多重。
“如今大局已定,匈奴三十年内难再兴战,爷爷的任务完成了,爷爷想你们的奶奶和你们的父亲了。”乌铁崖说完,似是看到死了二十年的夫人,去了十六年的儿子和儿媳妇们。
他,终于可以放心地去跟家人团聚了。
乌羽跪在床前,泪如雨秀。
乌桓跪在床前,瞪大双眼不肯落下一滴眼泪。
第四一五章 右金吾卫大将军()
嘉和四年十月初一黑山口一战,左右金吾卫征漠北兵马大元帅乌铁崖,亡。
三百乌家铁卫雪袍换黑甲,军中将士人人挂孝。
天怜老将军,鹅毛大雪飘下,不到半个时辰便掩盖了一地血污,天地为老将军,挂孝。
藤虎堂前痛哭后大吼着誓死守卫黑山口,不能让元帅白死,周军齐声应是,声震霄汉。
白盔白甲的乌桓依旧坚硬如铁,腰挂麻绳批白袍立在黑山口上。风吹战袍纷飞猎猎作响,乌桓手握钢枪,虎躯若磐石般屹立注视着黑山口外。
众将士抬头,恍惚间若又见到老元帅,不禁泪目。
腰系白布的乌羽从帅帐内出来,抬头见了便皱起眉,大步到了黑山口上一巴掌削在乌桓的肩头,自己却疼得龇牙咧嘴。
乌桓回首,钢铁冷面带了些许疑惑,“大哥?”
乌羽把手掌缩回三哥给他带来的斗篷里,骂道,“你在这儿干嘛?山上少你这一块石头?还是说等匈奴军攻黑山时,可以把冻成冰坨子的你当石头用来砸人?”
乌桓解释道,“爷爷去了,金吾卫兵士心中没底,桓在这里可以帮他们树斗志。”
“三军将士浴血奋战才夺回的黑山口,怎么会对守住它没有信心?你刚才没听到三军的吼声?各营将官都知要各司其职,怎么就你一个例外?哪个让你在这当石头了?”乌羽反问。
“……”跟随乌羽的铁卫头子乌锥嘴角抽了抽,低下头不说话。
乌桓解释道,“可若是爷爷……”
“我知道老元帅如果处在你的位子上,也会站在这里当一面旗。可老元帅刚才怎么说的?”乌羽反问道。
不待乌桓回答,乌羽又问,“乌丸族兵将还在营中,你自己的族叔,你招待好了没有?前锋营辛苦了一日一夜的将士你去问过伤亡,安抚将士没有?接替老元帅执掌帅印的藤虎元帅那里你去请示过了没有?”
爷爷说他自己善治军不善治家,不善为人臣,说他带出来的孙儿也是如此,看来果然如此。乌桓惭愧低头,“大哥教训的是,桓这就去请示藤元帅,巡视前锋营,然后安置堂叔一族。”
待乌桓下去了,乌羽才皱眉自问了一句,“我刚才是按照这个顺序说的吗?”
乌锥回话,“不是,属下再去叮嘱小将军一番?”
乌羽回首……
“锥叔,我现在好端端的不需要人保护,你不必跟着我。”压力太大了有没有。
乌锥摇头,“属下现在的任务是保佑乌副将安全。”
乌羽叹了口气,“你这样不是明摆着告诉军中将士我的身份吗?”乌家铁卫的老大、乌家管家乌锥跟着自己身后干什么?自己现在的身份,能见人吗?
“乌家铁卫要保护好乌家的恩公,乌锥责无旁贷。”乌锥一板一眼地道,老主人为何让乌羽成为家主,乌锥心里明白。他的心里亦认这个主子,也知道现在想杀乌羽的人还有不少,不跟着如何能放心?
“乌锥,小爷我的话你听不听?”乌羽问道。
前金吾卫前锋将军乌锥立刻单膝点地,“属下听。”
“命令铁卫把重孝摘了,跟乌桓一样腰系麻绳披白斗篷。留下一半兵力守卫老将军,一半兵力跟随乌桓去守黑山口,听他命令行事。”乌羽下了他当乌家主人后的第一令。
大周统天下后未防前朝诸侯割据一方佣兵为王之祸,禁了私兵。乌家的黑衣铁卫与郭家的红衣亲卫一样不是两家的私兵,而是天子配给当朝第一功勋武将的侍卫,仍属天子所辖,黑衣铁卫和红衣亲卫受天子令保护乌家和郭家。
如今天子尚在,黑衣铁卫却挂重孝,若是被有心人传到小心眼的建隆帝的耳里,便又是乌家目无圣上的一桩罪过。
“属下接令。”乌锥虽心有不愿,但还是回去令铁卫撤麻衣腰捆麻绳,披白布披风分头行事。乌羽见他们肯听自己的命令,总算松了一口气。
爷爷死了,乌家只剩他和乌桓,乌家余威虽在但底气不足,必须步步为营,不可把爷爷用生命换来的大好局面再毁于一旦。
“杀郅乎支报了大仇,我肩上的胆子却更重了。三哥,好累。”
乌羽名义上并不是乌家子孙,金吾卫的乌家旁系子侄们可以跪在帅帐中光明正大的守灵,长子嫡孙乌羽上香行礼后却要退出来。他心里难受,来找三爷撒娇。
老将军将乌家一族都压在他的小肩膀上,能不累吗?三爷停笔,转头问道,“可知老将军为何把乌家交给你?”
乌羽团缩在三哥身边暖和着,答道,“第一是因为三哥看重我。第二是因为老爷子觉得我处事比乌羽圆滑一些,能保住乌家。”
三爷点头,“你能明白便好,你该如何便如何,大事自有我担着。”
“三哥……”
见乌羽抬头望着自己,那眼神跟被他放在府里的一窝狗讨肉骨头吃时一样一样的,三爷笔不停地道,“你没了抚恤银子,就要自己赚钱养那一窝狗,也该学着理事了。”
乌羽抽了抽鼻子,“三哥,捷报三日后该到京中了,你什么时候启程?”
“我明日天亮后启程归济县。”三爷本就是押粮运草而来,顺便替建隆帝劳军的。如今战局已稳,他也该立刻回济县主持大局才是,“若是我所料不错,皇上会令乌桓率部分右金吾卫将士归葬老将军,留下藤虎驻守黑山口,你要想办法名正言顺的留在此处,不可归济县。”
这是做给建隆帝看的。乌羽点头,“我明白,三哥放心。”
第二日一早三爷启程,上百辆粮车上载满右金吾卫为国捐躯的将士的尸体,沿路百姓焚香路祭。
第四日,漠北捷报进京,建隆帝大喜过望,立刻下恩旨追封兵马大元帅乌铁崖一等忠勇公,赐金丝楠木棺,三皇子晟王柴严晟代天子吊唁,登州文武官员戴孝送葬,建忠勇祠……
封藤虎为元帅镇守黑山口,令其详报三军军功,着内阁和兵部论功行赏。
封前锋将军乌桓为右金吾卫大将军,率十万金吾卫将士扶忠勇公灵柩回济县厚葬。
济县父老闻之,嚎啕大哭。
第四一六章 无量天尊()
天v才?一秒}记住。; 陈祖谟得了消息后也哭了,他的熏肉还在作坊里挂着熏呢,金吾卫怎么就能这么快大捷了!
大捷就大捷了,他也可以送肉去劳军蹭点荣光!
可老将军怎么就死了?
金吾卫都扶着老将军的灵柩在回来的路上了,他的肉要送到哪去,给老将军摆祭桌吗?
近两个月的时间白忙活了!柴智瑜定会把他派来打理作坊的人撤走,那作坊怎么办,作坊里的肉该怎么办?
是要名副其实地开门卖肉,还是干脆关了?老将军死了登州一半以上的百姓铁定哀悼守孝素食百日,他的肉卖给谁?
大几千两银子啊!虽说是柴玉媛出的,但陈祖谟还是肉疼,再想到欠秦日爰的五千多两银子,陈祖谟更是肉疼。
“天不佑我陈家——”陈祖谟仰天长叹。
第一庄内,缝孝衣的秦氏哭得稀里哗啦。金吾卫打了胜仗她高兴,可老将军战死了,她难受得都喘不过气来。
济县百姓的主心骨,没了。
战神郭南源可镇吓契丹,可要是匈奴再起兵怎么办?首刃了郅乎支的,新任的右金吾卫大将军乌桓能能撑起天吗?他才十六岁啊,还是个孩子呢,这么重的担子,怎么可以压到他的肩膀上。
“乌羽也会跟着回来吧?”秦氏问自己的大闺女,“他一定难受坏了,朝廷下的封旨里真没提到他?”
小暖摇头,“没有,乌羽怕是不能回来,娘再给他做几件御寒的衣裳吧,他估计要在漠北过年了。”
秦氏心疼,又哭得稀里哗啦,“这是为了啥啊?他亲爷爷死了,咋还不能回来奔丧啊?”
因为建隆帝不想看到乌羽和乌桓和睦!小暖抿抿唇,自己都能想到的事情,三爷和乌羽怎么可能想不到,不过这些不该让娘亲知道,跟着难受,“黑山口也需要人镇守,总不能全回来。”
秦氏茫然看着手里的白布,“老将军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战死了呢,济县这么多百姓天天给他老人家烧香祈福,他老人家该长命百岁才是啊……”
就是因为济县百姓天天给乌老将军烧香祈福,他更不可能长命百岁,小暖心里明白,却说不出口。说漠北大捷后乌家声望震天,所以乌老将军必须死?她自己想着这实情都要骂娘,不对,是骂爹!
说乌老将军不死乌羽就必须得死?她想骂奶奶!
“开战五个月,漠北军死了那么多人,但愿这次真的把匈奴和那啥魔盒子都打怕了,不敢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