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骑着小绿到了咸阳城外,早已蓬头丐面,看上去十分不雅了。
出示身份证明,他很快入了城。
然后去驿站洗漱一番,换了身衣服,他立刻投交帖子,恭恭敬敬地在咸阳宫外等候召见。
同他所料一般,并未久等,便入了宫。他按照记忆中熟悉的方向,直冲入了华阳太王太后的寝殿。
她已经很老了,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密布。
她的男宠跪伏在榻边轻轻哭泣,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将要成为陪葬的命运。
龙井进去的时候,她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大母,大母。我回来了。”龙井只看了一眼,泪水就涌了出来,他冲过去,将华阳太王太后的手抓起,“大母,我成了秦国的大将军了!”
华阳太王太后微眯起眼,仔细打量他,然后用力露出一个笑:“孙……”
“大母,我是您孙儿。”龙井道,“我回来了。”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从衣袖暗袋中掏出一颗上品补血丸塞入了她的嘴里。这让华阳太王太后的脸色好了许多。
“你回来了啊……”她轻轻叹道,“长的好快,我都不认识你了。”
“大母,大母。”龙井喊道。
华阳太王太后抬起另一只手,遥遥一指:“你把那里鎏金匣子拿过来。”
龙井回头去看,终于在一堆杂物中看到了那毫不起眼的鎏金匣子。他松开手,走过去,拿起了那看上去老而旧的匣子。
华阳太王太后笑了,她从枕下费力地摸出一个小银簪子递给了龙井:“打开它。”
龙井一愣,接过那银簪子,仔细看了看,终于发现那簪子最细的部分其实有一个很不显眼的形状。他将簪子插入了那鎏金小匣子的小玲珑锁中。然后转动——
咔哒。
匣子开了。
里面只有一张白布。
他回头看向华阳太王太后。见她脸上带着笑容,鼓励他打开那白布。
他疑惑地打开了白布,却是密密麻麻的人名、职位、以及哪年哪月,得了什么好处,又做了什么。
“原来我想,若是看不到你,就让这个同我一起葬了。”华阳太王太后费力地说,“这个,是大母我多年来的人脉。不太可靠的我都涂掉了,剩下的都给你吧。”
她看向龙井:“这一辈子,没什么是我的。或许,我的家人也只有你了……大母还给你留了几个庄子,一些钱帛。别嫌少。”
龙井鼻头一酸,泪水扑簌簌落下来:“大母……”
“莫哭,莫哭。”华阳太王太后笑了,“现在的咸阳宫不比以前。孩子,听我的,快回去,快回函谷关去……晚了,吕不韦就……”
她头一歪,就这样去了。带着还未说完的话。
“大母!”
“太王太后啊!”一旁的几个男宠傻了,一个个嚎的撕心裂肺……
华阳太王太后已然安葬下去了数日。龙井试着写了官文要回边塞去。却一一被驳回。看着嬴政无可奈何的脸,龙井的心越发沉重。
他如今已经不能入宫,被彻底软禁在了驿馆之中。
当然,那驿馆其实并不能真正的困住他。
在函谷关的五年,他的威信早已深入人心,众人信服他并不只是因为他是大将军,而是他的确有这个本事。
可消息封锁的太好,吕不韦压根不知道。当年五千人同一万人的交战在吕不韦看来,不过是龙井运气好,遇到了个草包姬冠。而麃公的官文,或许只是夸大其词。毕竟,麃公是华阳太王太后的人。
不得不说。龙井的年龄为他做了最好的掩护。
十月,吕不韦上书改革军营制。满朝文武皆连声称好,全数通过。
而无法入宫的龙井,照常在秦王宫禁林中同嬴政交换最新的信息——
“我怀疑那些家伙根本都不知道吕不韦说了什么!”龙井冷冷嗤笑,“一个不懂军营的人来改革军营制度,闻所未闻!”
嬴政的脸色也不好。
“长安君!长安君!您等等我啊!”忽然,这僻静的树林中传来仆人疾呼之声。
“烦死了烦死了!”有幼童呵斥,“我只不过是要去找吕丞相玩。你们老跟着我做什么?”
“王上说,这里是禁地,任何人不能嬉戏玩闹,打扰……”
“闭嘴!”那幼童忽然停住,大声骂道,“王上?他算是什么东西!阿母说了,他的亲母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倡人!血统也不是我老秦人的!”
龙井忍不住去看嬴政,只见他脸色苍白。
嬴成蟜骂骂咧咧地走远。嬴政回过头来,强笑了一下:“我今日有些困,要不,你先回驿馆……”
“丛之。”两个男人鬼鬼祟祟地在林中接头,“你上次告诉我的话是真的?吕不韦真的想要毒死嬴政?”
嬴政和龙井闻言,极有默契地藏了起来。
今日不知道这小树林是怎么了,竟一下子来了那么多急于交换秘密的人。
“我何尝骗过你。”那人低声道,“丞相已经收到了一种毒药,就在最近要下手。毕竟嬴政都二十岁了,老拖着不给他娶妻和行冠礼也不是办法。你不是赵太后的入幕之宾么?我听说你极为受宠。”
“何止是受宠,”被叫做嫪毐的人笑了,“那老女人,别看人老珠黄了,在榻上真叫一个浪,又能喊又能做的……唯一欠了点,就是有点松……咳咳,不过,她怀上了我的孩子……”
“什么?”那叫做丛之的人叫出了声。
“所以,嬴成蟜绝对不能取代嬴政!”嫪毐脸色十分引渡,“我们已经商议过了,若是个郎君,就让我们的孩子成为秦王,所以,嬴成蟜不能留!”
那人呆愣了会儿,忽然问:“怎么可能……就算是个郎君,秦王他会愿意?”
“他不愿意也得愿意!”嫪毐冷笑,“赵太后已经想好办法了,只要是个儿子,我们就毒死嬴政,然后说我们的孩子是嬴政同宫人厮混生的。这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嬴政不是赵太后的孩子?”丛之吓坏了。
“这倒不是,只是赵太后说,她爱我胜过赢子楚。”嫪毐得意地笑了,“其实我是觉得赢子楚八成没办法满足她,什么赵太后,不过就是运气好点,不然以她的出身,还不是人尽可夫的?我也管不她什么爱不爱的,只要能让我的孩子当秦王。怎样都行。”
龙井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他想冲出去杀了嫪毐,却被嬴政死死拖住。
“放开,阿政!”他咬牙低声道。
“别去。”嬴政按下了他,“就当是为了我。”
“他们都在算计你!”龙井疯了,“我早就说了,你那个弟弟……”
“好像有人说话?”丛之突然说。
“别疑神疑鬼的,”嫪毐笑了,“这里是禁地,没人会来。而且以我在宫中的权势,就连嬴政那小子也不敢对我如何……”
“也是,头上有个孝道压着。啧啧啧,我怎么觉得这秦王也挺可怜的?”丛之笑了。
龙井脸色十分难看,他看向嬴政,却发现嬴政眼中是浓的化不开的哀伤。他一怔,软了下来:是了,他难过,可嬴政作为当事人,心头怎么会好过?
他想起前世的自己,永远不得父母的看重,他们的关爱永远只是给妹妹的。在妹妹死后,他们也曾质问他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龙井看着嬴政,只觉得他同自己一样,那么的可怜,可悲。
嫪毐等人渐渐离去,嬴政坐在地上:“我不明白,我明明已经把我能够给的都给了他们,为什么他们还是这样不肯放过我……”
龙井在这一瞬间福灵心至,他知道,嬴政说的他们是指嬴成蟜和赵太后。也知道,这时候的他只要倾听就好,不需要多言。
“我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阿父生前心心念念要把太子的位置给一个成蟜,阿母现在要同外人一起算计我。吕不韦……我倒不觉得吕不韦有错,毕竟他做的所有事,一开始就是带着获益的目的来。”
“这些年在宫中,我没有任何敢说话的人,好多时候我都在想,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当年在赵国为质的时候单纯,那时候只要想着:能够吃饱、睡好,能够活下去就行。可是现在不仅这个成了奢望,更多了许多数不清的麻烦。可是,纵然所有人都不希望我当秦王。我却仍旧要做。不为别的,成蟜若是为王,整个秦国就真正的姓吕了。”
“我自幼向往秦国,当我知道秦国先祖的事迹之后,更是盼望着我也能为之尽力。哪怕是做一个小卒。你告诉我,一统天下,以战止战。这些年我想了,的确是这样。”嬴政说,“所以,秦王的位子我不会让给任何人。”
“阿政,你让我杀了嬴成蟜行吗?还有赵太后肚子里的孩子,虽然……但是,留着太危险了。”
“不必,”嬴政闭上了眼,“赵太后要杀嬴成蟜,这一次我不会在阻止了。我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你只需要帮我做一件事。带嬴成蟜死后,将他的死是赵姬下手,目的是为了帮我的消息传到吕不韦耳朵里。”
“你要?”龙井看向了他。
“不错,我要借刀杀人。一石二鸟。”嬴政站了起来,“既然,他们已经毫不犹豫地要背叛我,那么我又何必再巴巴地贴上去?秦国,是我的,这天下,自然也是我的。”
龙井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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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在嬴政的刻意纵容下,嬴成蟜身死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宫闱。
而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嬴成蟜死后不到五日,赵太后起用太后印,知会嬴政并吕不韦::内侍嫪毐,忠勤任事,擢升给事中,等同庶长爵,留掌太后宫事务。
嬴政同意了。吕不韦也无话可说:本来,一国太后想要对身边的宠臣做什么封赐,只要不太出格,也是可以的。
只是——
吕不韦脸色十分阴沉:“他招了?”
“招了。”那管事的忙道,“这其中,竟还有点蹊跷。原来,那赵太后,竟然已重身,三个月了。毒死长安君,其实并不是为了秦王的王位安稳,而是想要谋取秦王王位。那丛之招供,说赵太后已同嫪毐商议,若孩子是个带把的,就杀了秦王,然后说那孩子是秦王的种。”
“赵太后?”吕不韦嗤笑一声,“一如既往的愚蠢,一如既往的自私自利。她还真以为嫪毐喜欢她?嫪毐也是个心大的,谁能想到,如此卑贱之人,曾与乡野之中是个无赖出身呢?”
那管事的低头不敢多言。
“那小孽种岂是能留的?”吕不韦冷笑,“宫闱中焉有秘密存在?再说,若是我大发慈悲留了那小孽种的命。还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觉得我是眼中钉肉中刺呢。罢了,与其留那个不知根底,连养不养得活都不知道的孽种,还不如继续用这个已经当惯了傀儡,表现也还不错的嬴政。”
他微微思衬,又道:“只是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敢坏我大事,那就得接受后果。你附耳过来……”
那管事的慌不迭附耳过去,边听边是点头:“诺,诺!”
“一石二鸟,”吕不韦笑了,“这一次,我就要看一出自相残杀的大戏。秦王亲手杀了生母,哈哈哈,这般下来,他这一辈子都逃不脱我的手掌心!”
“丞相高明,丞相高明啊!”
龙井脸色铁青,听完了这一切,方从吕不韦家的房顶上站起来,用起大轻功,往王宫而去。
恩,吕家如今门第比几年前更加高阔,不仅更方便他落脚,这书房改了位置后,隐蔽性也更好了。
在赵太后忐忑不安中,吕不韦终于发回了官文,同意封赐嫪毐。
赵太后拿到回复,立刻决定要带着嫪毐起身去往雍城旧宫,为了掩饰日益隆起方腹部。
他们一行预计明日起行,赵太后仿佛咸阳宫中还有嬴政的存在,叫手下人张罗收拾,却唯独没有叫人来请嬴政到夏宫去见她。
嬴政觉得,他的心真的凉了。
夜色低沉,咸阳宫一片静穆。秦王寝殿如同以往一般,早早就熄了蜡。可嬴政今日却没有安寝,他跪坐在那里,回忆当年在赵国的经历。
赵太后,哦,赵姬一直说赢子楚亏欠了她,可从一开始,她选择赢子楚为的就是做公子妇。逃亡路上,赢子楚的确同她不和,但……
“阿政,我带了酒来!”窗外有人轻轻扣击。
嬴政一怔,往那处看去。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该起身帮外头的人开窗。
开窗,是龙井。
夜色之中,他穿着白衣,很是显眼。
“你难道都睡着了?”龙井问,“算了,不管,反正我睡不着,你来陪我喝酒,这酒是我自己做的。”
“没有。”
“恩?”龙井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没有?”
“我没有睡着。”嬴政认真地回答。
“哦。”虽然感觉怪异,但龙井还是应了一声。
两人相对而坐,龙井将带来的下酒菜都摆放在几案上,倒好酒,将酒杯硬塞到了嬴政手中:“今朝有酒今朝醉,来来来,阿政。我们认识那么多年,还没一起喝过酒呢。”
嬴政下意识地握紧酒杯,龙井已经举起自己的,碰了过来:“喝,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兄弟,鉴证咱们感情的时候到了!”
他一口喝尽,然后咋舌:“我酿的酒,果然是好酒!”
嬴政不知觉地勾起唇角:“又开始自得了。”
“我有这个资本,哈哈哈哈!”龙井笑了几声,忽然低落了情绪,“其实,我有点后悔。后悔大母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对她更好一点。”
嬴政沉默了,他喝尽杯中酒:“我羡慕你。”
“恩?”龙井转向了他。
“三年了,我最后一次见阿……赵太后,是三年前的事情。”嬴政慢慢说,“我去拜见她,总见不到,婢女都说她在休息。可是,我明明看到她同男宠在娱乐……”
想起嬴政那糟心的妈,龙井也沉默了。
不过,龙井心头藏了一件更惊悚的事情。他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嬴政。
“吕不韦那边,我们该怎么做?”龙井问,“难道真的要如他所愿?”
不是不想弄死赵姬肚子里的孽种,而是,总觉得若是按吕不韦的步骤来,就像是吕不韦的提线木偶。
“我已经二十了。”嬴政面无表情的说,“我可以不大婚,毕竟适龄的女子都已出嫁。门第太低的于我也无用,可,我要先行加冠礼。否则,我是不敢对赵太后肚子里的孩子下手的。吕不韦再怎么诱导我,我也只能无能的难过和伤心。”
龙井明白了:“对,就这样做,让吕不韦自己主动提出给你加冠礼。”
嬴政动手,为自己倒了第二杯酒:“你来我往,勾心斗角。龙井,我有时候真的觉得很累。可是,我不能说累,甚至连想都不能想,万一说了、想了,没有了斗志该怎么办?”
龙井心塞:“这不怪你,都怪赵太后。当年在赵国我看她就不是什么好鸟,那时候你说病了,她不想着给你请大夫也就算了,你说一天不吃,可以省下口粮,她居然就真的一天不来找你,也不送饭。这是什么母亲?”
“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