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井看着嬴政的脸色就有些发怵。也不敢在开口乱说了,只暗自警告自己不可再如此得意忘形。他嘿嘿地笑着,将杯中酒喝尽,忙起身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天:“天色不早了,我需早些走了,这次随押运酬军之资的队伍一起去。太晚了不太好。我先走了。再见……”
“龙井。”嬴政叫住了他。
“阿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以后绝不胡说了。阿政你就放……”龙井以为嬴政会如从前一般逮着他便是一顿教育,却不料嬴政突然起身抱住了他,“阿……阿政?”
耳畔,是他从未听过的温柔缱绻:“珍重,此去千万里,我与你同在。”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麃(biao)公,秦时大将。秦王政元年(公元前246年),秦王政即位,麃公与蒙骜、王齮同为将军。
☆、第 28 章
此时的楚国,苍山学馆。
冬日暖阳甚好,庭院林下虽有习习凉风,却不算太冷。弟子们分坐在山坡石案之前,待一中年人素衣而至,便齐齐拱手高颂:“治学修身,磨砺相长。”
那人正是如今苍山学馆的山长荀子从容而至,落座在中间大案草席之上,淡淡一笑:“今日大讲之题便是:名实之辩与二十一事。”
“先生,莫不是因为那名家辩士公孙龙子?”一青衣青年拱手道。
荀子轻轻一笑:“正是,李斯,你可知道这二十一事都是什么?”
青衣青年微微皱眉,想了想,摇了摇头:“弟子惭愧,名家之学弟子素来不以为然,故,二十一事大约只记得一半……”
荀子皱了皱眉:“其余人呢?”
众人闻言,齐齐将目光投在那同李斯并坐,却未开口的陈嚣、韩非身上。
陈嚣脸一红:“弟子,弟子也只记得一半。”
荀子摇了摇头,转向韩非。
韩非涨红了脸,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来:“弟……弟子……弟子全……全,全记得。”
荀子闻言,脸色一舒:“很好。你等也该学习韩非,勤学广读,方是正理。”
众人闻言齐齐肃容,皆叹‘受教’。唯独李斯一人低了头,轻声晒笑:“不过是个结巴。”
待众人都噤声后,有一黄衫少年却逾越而出:“先生,弟子也知道这二十一事。”
荀子一怔,继而看向黄衫少年:“甘罗,你也知道?”
不怪他觉得意外,毕竟这甘罗年龄尚小,如今,不过八岁稚龄而已。
李斯低着头,脸上已有不忿,他心头暗自嘲笑那叫甘罗的少年实在太过狂妄,于是一心便只想看着他出丑。
“甘罗既然知道此事,何不让他为我等讲讲?”陈嚣立刻道,“老师,您不是常说,达者为先么?韩师兄,您想必也这样想对吧?”
韩非憋红了脸,说不出来,只能连连点头。
荀子心头忍不住一叹:韩非什么都好,只可惜天生口吃。否则这与公孙龙子争辩之事,韩非当是不二人选。
他转向甘罗:“你既然知道,便上前来,一一说与诸位师兄弟听听。”
甘罗上前一步,毫不怯场:“与诸位师兄见礼,这二十一事,原是名家四位大师惠施、宋銒、尹文、公孙龙子先后提出的二十一个论战命题,件件与常识背道而驰,教人匪夷所思! ”
他顿了顿:“自然,我儒家也不屑其论。只是这四位大师却十分喜欢周游各国,遍寻名家与其相辩。而每每辩论,题目无不出自这二十一事中。这二十一事,分别便是……”
“其一:卵有毛。卵者,蛋也。蛋无毛人人皆知。名家四大师偏说蛋有毛,其推理是:蛋能孵化出有毛之物,故而蛋有毛。”
此言一出,弟子们无不哗然。正欲张口相辩之时,却听荀子道:“肃静,且听甘罗说完。”
甘罗拱手向荀子行礼,又道:“其二:鸡三足。鸡有两脚人人皆知,公孙龙子大师却言:‘鸡足(名称)一,数(鸡)足二,二而一故三。’”
荀子手捋长髯,笑着点头。
其弟子脸上无不现出鄙夷之色,鸡三足,何等的强词夺理!
其后甘罗更是将二十一事说了个透彻,什么‘郢有天下’‘犬可以为羊’‘丁子有尾’‘火不热’‘目不见’‘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狗非犬’等等。只听得一众弟子膛目结舌,只觉名家无耻之极。
甘罗将这二十一事言毕,便行礼退下。而下首一众弟子早已纷纷议论起来……
“若这就算学问,我今日也能出得四五十个了。”
“我也是,树不结果!”有人忙道。
“我也有:田不长苗!”
“还有我:男非男,女非女,狂且有三!”
“那不就是阉人么?!”
“哈哈哈哈哈……”
众人狂笑起来。李斯肃容而出,大喝一声:“肃静!”
继而转身深深一躬:“请老师大讲!”
荀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汝等辄怀轻慢之心,终非治学之道矣!名家虽非大道,辩驳之术却是天下独步,否则无以成势也。论题易出,论理难成。公孙龙子若来,汝等谁能将其二十一事驳倒得三五件?谁能将其立论一举驳倒?若无此才,便当备学备论,而非轻慢妄议,徒然笑其荒诞而终归败学也!”
众弟子大多慌忙噤声,皆低头不敢再言。
唯上首一个韩非,下首一个甘罗,两人仍旧抬头看着前方。似有话说。
荀子心头一叹:“可有人能?”
“老……老师,我……我可……”韩非道。
荀子心头一声叹息:“韩非啊,你不如将心头所想,且书在竹简之上?”
韩非脸上一阵感动:“多……多谢……多谢老师。”
荀子看甘罗模样,便知道他有话说。可今日甘罗小小年纪已然风头大出,他怕再让甘罗说话,只会招人嫉恨,巡视一圈,见李斯陈嚣两个大弟子皆低头不语,心头叹息一声,终究还是算了。
只最后:“甘罗你且留下,我有话问。”
甘罗微一停步,留了下来。
李斯从他身畔走过,低头,却是一丝嫉恨和不屑。
“昔年我路经秦国,见你在同小儿嬉戏,因一字之事,收你为徒,却不想你今日已经这般大了。”荀子看着这个八岁少年,心头感叹。
“师从老师,是我毕生的福气。”甘罗叹息,“老师,此次同公孙龙子辩论,请老师让我出战。”
“你不过八岁,若一战成名……我只怕,年少盛名,对你恐是不好。”荀子坦然说出自己的忧虑。
甘罗一笑:“大父老矣,一月之前已派人来信,叫我今年回秦去。”
“甘公也是一大能啊。”荀子叹息,“罢了,你意已决,便这般吧。”
“其实,我还有一事想同老师商议。”甘罗低声道,“大父来信,我秦国君主虽有,却已有龙姿……老师乃大才,何不,择良木而栖?”
“楚国春申君与我交好,好端端的,我为何要去秦国?且,秦□□……”荀子张口便是回绝。
“君主有意,在一统六国之后,要统一文字。”甘罗低声道,“君主属意老师来做文字的编写。”
“这!”荀子不由得有些意动。
他看着面前这稚童,怎么也想不通,如此大的事,秦国君主竟敢托付甘茂让这八岁稚童来做。
甘罗从袖中拿出缣帛递给荀子,荀子一愣,接过细看,的确是一封家书,上头所言,也的确有秦王请荀子去秦国整理文字之事。
只是……
“统一天下之事,且不说将会如何漫长,而百姓又会因此元气大伤。只说一事:秦王如今不过十三岁稚龄,秦国大政皆把持在一商者手中。”荀子冷静指出其中不妥之处,“只怕,秦王纵天纵英姿,却也有心无力吧?”
甘罗默然,又过了一瞬,他退后几步。重重鞠躬:“老师,以战止战,方能让天下再无灾祸。秦国是姓赢。终有一日,它会傲立在这片土地之上。到了那一日,我会再来请老师去秦国整理文字,造福万民。”
荀子看向这个稚嫩的少年。他年龄很小,同他所效忠的君王一般皆是那般的年少。
可听他说话,却不难联想到,秦国如今的主人,应也有这虽稚嫩却不熟旁人的魄力和聪慧。
或许,甘罗说的对。若天下一统,百姓方能真正的安居乐业吧。
想起春申君曾与他喝酒时语气中对秦国如今局势的不屑之色,荀子隐约觉得,或许春申君错了,那些以为秦国主少好欺的权贵,也都错了。
也或许,这天下一统的重要职责,真的要落在秦国那年轻的王身上。
荀子看向远处:或许就在此时,秦国那年轻的王、年轻的如同甘罗这样的文臣和武将,都在坚强的在成长着。
函谷关外,筋疲力尽的军队。
“那小子看着白嫩的像个鸡子,没想到还挺厉害的。”走在后面押运粮草的一个军士看着前面撒着欢跑来跑去,仿佛是来玩耍的龙井一脸羡慕。
“也是,这都多少天了,不怕冷就不说了,吃的明明也和我们一样,可人家脸色愣是看不出啥变化。”有人寒酸道。
“废话,脸色不好能当人男宠?”
“什么?男宠?他那么小,能……哈哈哈哈。”
“若不是男宠为什么能同我们一起来?这是军营,又不是过家家的地方。”
“那不一定,或许是什么武将的儿子被扔下来历练的呢。”
“这说法倒是靠谱。毕竟男宠都是吃软饭的,看那小子身体强悍的,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将军的儿子了。”此言一出,立刻有人赞同。
听了这样的言论,那些酸言酸语的人总算是收敛了些。
龙井蹦蹦跳跳地蹲下身将捡起块小石头,侧耳听着那些军士的对话,直到他们说自己是武将之后时,方轻笑了一声。他起身,然后对着前头那停在树上的鸟儿便是一扔。
然后,便见那鸟儿坠落下来。掉在了地上。
看来这些日子的苦练还是有成果的,至少这江湖武功中的暗器他终于是用熟了。天知道作为一个秀秀,他是从来没用过江湖武功中的暗器。
或许在游戏系统中,一个小小的暗器算不了什么,可运用在现实中,却是完全不一样。
当龙井偶然意识到了系统中自带的武功在现实中有不一样的用法和价值后,他便有意识的开始训练自己熟悉各种技能。
毕竟,此去是上战场,争战功,战场上刀剑无眼,不会像系统那样,及时没了血,还能回营地复活。
“是谁打下的鸟儿?今天倒是能加个餐了!”前头传来阵阵欢笑。
龙井忍不住也勾起了唇角:其实这些军士也挺可爱的。
远处,古朴的城墙已然跃入眼帘。
作者有话要说: 陌上雪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5…06 22:10:46
(*  ̄3)(ε ̄ *)阿雪
久违的地雷,爱你~
☆、第 29 章
三年来,秦国发生了许多事:年轻的秦王已过十六,却仍未行的冠礼。吕家势力越发壮大,且门客数千,而这些门客中,便有一十余岁,名曰甘罗的孩子。
函谷关。
龙井如往常一般正在练剑,忽听有人慷慨激昂,放声高歌……
‘有中流兮天有砥柱!
我有英才兮堪居四方!
天行有常兮,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地载有方兮,不为冬雪,不为秋霜’
舞罢西河剑舞,龙井停止了旋转,细细品味那句话:“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不知是何人在唱《招魂曲》,当年没学好历史,我也不知道阿政要等多久才能行的冠礼,才能重新执掌朝政。”
龙井一想起那日益长成的嬴成蟜。眉头微微皱起:或许是从小缺少亲情的缘故,明明嬴政在与他相通的书信中得知嬴成蟜被养的与他并不亲近,甚至对他怀有强烈的敌视,而吕不韦也有了重立秦王的意动,他却仍是下不了手。
人,总有个亲疏远近。若是吕不韦为了把控权利,杀了嬴政,将嬴成蟜扶上位,龙井觉得,还不如他现在就潜回咸阳杀了嬴成蟜以绝后患。
这三年来,他的性格越发冷漠。无他,自从第一次上战场,他与众不同的杀敌方法让众人嘲笑后。他便一改大大咧咧的性格,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而平日,除了随军操练外,其余的时间,要么就是练剑,要么就是翻看临行时嬴政硬塞给他的兵法竹简。
这些年下来,他的功绩摆在那里,因军功也渐渐的从一个小兵成了百夫长,千夫长。渐渐地,无人敢再用嘲笑的语气谈起这个看上去像个弱鸡,不会上马打架,一杀敌就转圈圈的小白脸了。
‘嗡……’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忽听一声金鸣。龙井立刻拿着他的剑运起大轻功往军营方向而去,待得快接近了,方停下来,发足往号令处狂奔。
“魏国侯赢卑鄙无耻,趁我大秦收割之季,竟举兵来袭,如今已夺下渑池城,”麃公站在点将台上,慷慨激昂道,“我大秦河山为魏所夺,大秦百姓为魏奴隶,这等奇耻大辱,你们能忍吗?”
下头这些秦军一个个热血冲天,齐齐高喊‘不能忍’。
麃公见气氛已可,方抬手压下他们的愤怒:“如今,函谷关中兵力只有两万。我已同副将军研究过,只能出兵八千去渑池,哪位大将敢领军令状?”
这几年吕不韦把持朝政,秦国扩充版图的步履便缓了下来,所以每逢春耕秋收之际,除固守要塞的最低军士数量保留之外,其余军士皆暂时解散,忙事农桑。待忙期过了,方又集结起来。
而此时正是秋收之事,几日前函谷关七万大军便散了五万。按理说渑池为边塞,留下的人数应比函谷关更多才是。只是不知道那位奉命守卫渑池的大将军是怎么了,竟在一日不到的功夫,便将城池送给了魏国。
麃公此时开口,只能出动八千军士。使得整个场面一下子静穆起来。
好一会儿,终于有将士问:“大将军,此次魏国有多少大军?”
麃公脸色一沉:“约十余万。”
这下,众人脸色更加难看了:十余万魏国大军,渑池已失,渑池的兵力至此也可以先忽略不计。八千对十万,还要立下军令状。这……这不就是给魏国送人头吗?
“魏国如今正在收编渑池,据探子回报,动作十分快,可谓训练有素,最多三日,魏国大军便要扑向我函谷关了。”麃公脸色铁青道。
很显然,他也不觉得到了此时,还会有什么办法。
或许,他戎马一生,等得就是这个战死沙场的机会。只是,若是胜着死,他能含笑九泉,可若是败了……他只要一想,便觉得丢人和窝囊。
听了麃公的话,更没人敢说话了。
场面一片寂静,麃公等了半晌,没有一个人主动请缨。他只能看向自己的心腹:“宋文,我给你八千军,你能否挡住魏国大军?”
“属下无能!”那叫做宋文的当即便单膝跪下。
麃公心头失望,又转向另一个:“王伟,你平日最是骁勇善战,如今这事,你能否应下?”
一个黑胖汉子闻言立刻单膝跪下:“大将军,如果我能挡下魏国大军,我死不足惜,但是,我怕我带去八千弟兄……”
麃公点了点头,转向另一个人:“郭兴,你能文能武,善于谋略,你觉得这事情如何做才好?”
一个白瘦的青年单膝跪下:“大将军,我觉得须立刻紧急召回秋收的兄弟。这事,请您让我来负责吧!”
麃公心知肚明,此行生还几乎无望,而这些将士,哪个是笨拙的?
他有些心灰:“就无人愿意自告奋勇吗?”
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