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母教训的是。”龙宿低头,“只是咳嗽。”
楚君仪叹道:“汝真是……该说倔强还是冥顽不灵?罢了,吾先走了。”楚君仪走了几步,顿了下,道,“方才吾探汝心脉不稳,幼年可曾有过大病大伤?”
“并无。”龙宿看着她,“许是现在人病了,有些气弱而已。”
“大概如此。”楚君仪慢慢地走了出去。
翠儿端了一碗热粥过来,道:“少主,你病得厉害,吃些药粥会有些力气。”
“说得吾好像病入膏肓。”龙宿一笑,“不过是伤寒。呆会吾去睡会,跟先生说,今日的课吾改日自会补上。”
“少主病了就要好好休息。老夫人不在……啊……”翠儿低下头来,有些难过,“对不起,少主。”
“无妨。”
“翠儿只是想说,翠儿想要少主好好的,被照顾得好好的。少主平时已经很累,不必这么逼迫自己。”
龙宿看着认真的她,脸上红红的,声音却坚定有力,觉得好笑,心下一暖,拍了拍她的头。
“嗯,汝的心意,吾明白的。”
翠儿看着他,咧嘴笑了。
直到伺候龙宿睡了,翠儿才回转到厨房,看到剑子在附近徘徊,不由问道:“剑子,你饿了吗?”
剑子略有沉思,看见翠儿,才摇头:“不是。”随即笑了,“龙宿现在在习书吗?”
“前两日河边放花灯。少主可能是受了凉。翠儿刚才伺候他喝了姜汤和药粥,现在已经休息了。”
“哦,休息了。”剑子抬头看着日头。
“剑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翠儿开口问道,“要不要由翠儿转达?”
“不是什么重要事情。翠儿姑娘。之前你常夸刘厨娘厨艺了得,那日宴上的菜也是她做的。”
翠儿笑笑点头:“可不是。少主的日常膳食都是她一手包办的。少主对味道很挑剔,其它人做的他都不动筷子的。掌阁大人为此换了几任师傅。”
剑子失笑,果然是龙宿的作风。
“也没什么事情,我觉得那菜好味,过来看看而已。”
“剑子若是喜欢,我跟厨娘说说,日后也为你们送食。”翠儿看了看厨房里面,“算算时辰,她现在已经去采买食材。”
“食材?江东儒林不是统一由人采买的吗?”
“在江东,有些名气的师傅都是这样的。刘厨娘觉得采买的人无法挑选到自己想要的,就自己去买,对这儿她熟悉得很,买的菜又新鲜又便宜。”
“哦。”剑子认真听翠儿说,“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既然她不在,我就先走了。哦,对了,你之前提到给龙宿的药粥还有么,这么说一说,我倒是饿了。”
“有的有的。”翠儿钻进厨房,盛了一碗出来,“若是不够,招呼一声,我让人送过去。”
“只是垫下肚子。”剑子端过那碗温温的粥,“谢了。”
“哎。剑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翠儿福了一福,“若是无事,翠儿先告退了。”
“哦,好。”剑子低头看着那碗药粥,朝翠儿摆了摆手。
翠儿宛如雀灵鸟转身欢快跑开。剑子一转身,却见到意外的一个人,楚君仪。
“剑子仙迹。”楚君仪的目光平和。
“楚馆主。”剑子的脸上却看不到半分惊讶。
楚君仪淡淡地笑了一下:“道无华为汝冠名。汝未曾告诉过少主吗?”
“小事而已。”剑子笑道。
“道貌岸然的名字。倒真适合汝。”楚君仪微微侧身,走开半步,“不妨移步。这里不方便说话。”
“请楚馆主带路。”剑子大方跟上。
弄玉园。
此处是特地收拾出来给楚君仪居住的。清凈,奢华。
穿过三道关卡,剑子端着一碗药粥坦然地跟在楚君仪身后。
穿过那些让人绕得头晕的长廊,才走到水中央的一个亭子。
“特地要来的药粥,不趁热吃,好么?”楚君仪忽然说道。
剑子一笑,将碗放下,道:“你我都清楚。这粥不是我自己要吃的。”楚君仪上下打量他,笑笑。
“其实吾早该猜到,自幼失去双亲的孩子,道无华看中的孩子,怎么会是纯白得如一张纸呢?那一肚子的坏墨水……只能说少主道行太浅。”
“我不会对龙宿不利。”剑子严肃申明。
楚君仪点头:“吾当然知道。否则汝也不会完好地站在这里。”
“长月凤华到底想怎么样?”
“长月先生其实并不是汝们所想的坏人。”楚君仪提到他的时候,竟然露出一丝哀伤,“他不过是可怜人。”
“可怜人?”剑子失笑,“可怜人就可以随意处置别人的所爱吗?可怜人就可以随便任意掌握别人的人生吗?”
“汝还小,不懂得……”楚君仪皱眉。
“馆主。易掌阁求见。”亭外传来仆从的声音。
楚君仪顿了下,挥手:“领他去云来阁,吾随后就过去。”
“是。”
“剑子仙迹。”楚君仪走了两步,还是停了下来,“无论汝自己的理解是如何的。但这个世界不是凭汝自己的理解在行走的。汝要知道,没有谁天生愿意成为别人讨厌的人的。尤其是长月先生。”
剑子看着楚君仪离开,拳头握紧,低下头去,抬起来时却已经是平日欢喜的笑脸。
“接下来……”剑子看了看已经完全冷去的药粥,“该去找他了。”
龙宿休息了一日,就坚持要去上课。
无名坐在春月堂门口的台阶上,等着他。
“先生好。”
龙宿朝他点点头。无名哑然失笑。
“汝啊汝,身子才刚好些,就这么乱跑。”
“吾不是乱跑。吾是来读书的。”
“这书日日都在这里,也不会一日不看就没掉。汝气色不好,多休息会总是好的。吾像汝这么小的时候……”无名忽然顿住了话头,沉默不语。
龙宿看着他,也不说话,一时间彼此只听得到不知道哪里来的雀鸟鸣叫之声。
“先生小时候必定过得很苦。”龙宿的声音很轻,带着沙哑。
“龙宿,汝为何如此断言?”
“因为汝的眼睛与剑子是一样的。”龙宿低头,看着无名,“不是么?”
无名轻笑:“楚君仪还道汝什么都不懂呢。其实汝不是已经都知道了吗?”
龙宿咳嗽了两声,将怀里的书放下,坐在无名的身边。
“吾本来不懂的。教母来后吾才懂得的。”
“她提醒汝了?”无名说完就自己否定自己,“不。只是她的过度反应提醒了汝。”龙宿看着他,不肯定也不否认。
“无名,汝,喜欢师尊吗?”
龙宿一声轻语,在无名心底响起一声春雷冬雨。
无名露出温柔的笑容,一双眸子在此刻慢慢化开坚冰,变得直接而天真。
“无名。汝不该来。”龙宿看着他,竟如多年相交的挚友一般,容色真切。
无名怔怔的,看着龙宿笑:“当初那个人骗吾也是这样的表情。认真,专注,诚挚。所以吾信了。”
龙宿慢慢松开了手,凝视着他:“所以汝不信吾。”
“是的。”
“咳咳……”龙宿起身,“那也无妨,吾也不信汝的。”这样一句话,平平淡淡地说,仿佛家常。无名看着龙宿走进春月堂的背影,渐渐笑出声音来,却不察那笑比哭还要来的难看些。
龙宿轻轻地走,手指往上,碰到脖颈上的半块玉佩,只觉得手指发凉。
“咳咳。”
分明是春天了,为何还能感觉到如此彻骨的寒意?
气候有些回暖。
龙宿低头看着书卷,专心致志。
忽然听到节奏划一的叩门声,翠儿去应门。
佛剑站在门外,朝着翠儿点点头,走了进来,对龙宿说:“我要出去走走。”龙宿微笑,将尚未看完的书卷合起,站起身来。
“走吧。”
“附近迦南寺香火鼎盛,听说他们的主持佛法宏大,佛剑可有兴趣?”
佛剑摇头:“今日不求佛法。我只是与你走走。”
“南方气候和暖。树木郁郁葱葱,倒是没有分明的春冬季节。”龙宿信步行走,对着佛剑说着。佛剑沉默颔首,以表自己有在听。
“咳咳。”龙宿转头看见一处茶坊,指道,“此处地方简陋,但茶水很好,不如吾们歇上一会?”
“也好。”佛剑抬头看着所谓简陋茶坊,朱柱金瓦,富丽堂皇。
龙宿紫色长衫坠上精致的珠玉,容貌绝伦,气质非凡,一进去就引得一群人低低的惊呼声。龙宿不以为意,让翠儿打赏了前来引道的小二,坦然地走进雅厢。
“佛剑?”龙宿笑着,亲手为佛剑斟上热茶,“汝想什么,喊了几声都没有回应。”
“抱歉。”佛剑看着他,“江东儒林可有变化?”
翠儿识时务地转身告退。
“无,并无。”龙宿轻轻地用筷子挑着茶点,“为何要这样问呢?”
“先是我们,然后是楚君仪,儒尊一下子让这么多人来江东儒林不寻常。”
龙宿有些怔忪看着佛剑,微笑道:“汝平日看起来默默无闻,倒是观察得仔细。”
“龙宿,死劫已近,我担心你。”
“你担心我,为什么你觉得不会是剑子呢?”龙宿微微一笑,看着茶碗里的清茶,味道苦涩而后甘,自是与那日的梅子茶不一样的。
“剑子……”佛剑闭上双眼,“你比他更容易让我担心。”
“佛剑,多谢汝。”龙宿夹起一块糕点,“不过汝真的多虑了。”
“龙宿,何必与我胡说?”佛剑低沉着声音。
龙宿咬下糕点,慢慢咀嚼,吞咽下去:“佛剑,这里也是儒门天下。吾知道佛尊让汝暂时搁下修行来帮吾,也知道剑子受了道尊之命。但长月凤华……并不是汝们所想的那样,无论是汝们还是汝们的师尊都认错他了。”
“龙宿,他们相交多年,如何不比你了解儒尊为人?”
“不,他们不了解的。”龙宿看向窗外,“因为他们始终不在一条路上。而吾,与他是一样的。咳咳……而且……”
“而且?”佛剑不解。
龙宿笑了:“不,没什么。”说完,筷子一丢,深深地插入屋梁上。
一个人笑嘻嘻地翻身下来。
“疏楼龙宿,你真的很凶。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剑子?”
佛剑定睛一看,这人赫然就是总跟在剑子身后的怀影,却也不太一样。此时的他,年纪竟与他们差不多,看起来更高些也更瘦些。
“佛剑。他是长月的人。”
怀影一反平日怯生生的模样,笑容满满坐到龙宿身边。
“汝们去草色居找无名的时候他便来找过吾。”龙宿递给他一块桃花糯米糕。怀影乐呵呵地接过来,大口咬下。
“楚庭主也是儒尊派来的。”佛剑道,他的弦外之音龙宿很清楚。
龙宿摇头道:“非是吾不信任汝。只是不能说。”佛剑点点头,明白了,也不做赘言。
“佛剑比剑子稳重。”怀影伸手勾了一个苹果,“我喜欢吃这个。”
“时候不早了,吾们回去吧。”龙宿起身。
怀影皱着眉头大嚷:“哎——我为了装成沉默寡言懦弱胆小的小孩子一直都没敢吃多,到现在都没有一顿饱的,这么快就走了。”
“拿去。”龙宿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够汝吃到走不动为止。”
怀影接过,收在怀里,继续啃着自己的苹果,道:“那你让小二再送两只烤鸡来,还有拔丝芋头,一品天香,嗯……再来盘……”龙宿没等他说完就走掉了,让翠儿招呼小二去雅厢好好抄下方才怀影下的菜单。
街上热闹,立春刚刚开始。街上的人们忙着采买着祭祀的物品。
龙宿忽然顿住脚步,对着身边的佛剑道:“不知道汝在佛门除了修禅可有习练武功?”
“不曾懈怠。”
“那吾们就试试汝的武功如何吧。”龙宿声音一沉,随手拍起摊子上的一轴字画,挡开从身后刺过来的长剑。
佛剑面不改色,随手操起一根擀面杖,也打回杀手的剑。
龙宿一笑:“果然不错。”
佛剑不曾分神,沉声喝道:“来了。”两人双肩靠齐,宛如一脉同出,动若蛟龙,行如流水,一攻一守,此消彼长,配合得天衣无缝,完全不似第一次并肩合作。
街上的人早就惊叫地四散跑开。唯独翠儿虽然胆战心惊却不曾挪动半步。
龙宿一回转,以画轴挑开来者的剑,随后一刺,一削,急如流星,剑势微露颓势,立刻由佛剑反转补上,擀面杖横横敲在对方的胸口。
“佛剑汝之前练的是棍吗?”
擀面杖在佛剑的手里舞得漂亮利落,一敲二拍三直直捅向对方的下三路。
“不是。”佛剑用擀面杖打开一个杀手。
“哦,那是……”
“师尊吃不惯天岳寺内的伙食。”佛剑面无表情。
龙宿嘴角一抽:“料不到汝的厨艺也是不错。”
“小心。”佛剑正要答什么,却见龙宿背部寒光,可片刻间他又不必替龙宿担心了,因为龙宿的画轴轻易地穿透那人的胸口。那人的眼睛瞪得很大,却再也映不进任何东西。鲜血喷洒,淋在龙宿的衣衫上。龙宿利落地抽出画轴,站直了身体,眼眸就宛如地狱里的罗剎一般,淡淡地笑起来。
“接下来还有谁?”
佛剑有些怔忪地盯着龙宿,忽然觉得无论是他还是佛尊都低估了长月凤华在龙宿身上花的心血。剑子曾道,长月凤华在龙宿重伤时候输给他一成功力。
“……”当真只有一成吗?
佛剑忽然觉得龙宿已经是深潭蛟龙,锐不可当,而长月凤华更是一片大海,望不到边际,不知深浅。轻易地欺骗了所有的人,利用传剑子一成功力作为掩饰,将所有人的思维引导到一个理所当然的方向。而龙宿也将这样的秘密深藏在身体内部,任由受伤甚至威胁到生命,都不曾有过半分流露。直到时机成熟的一刻。
“佛剑!!!”龙宿的画轴本是风雅之物,在他的手里却比利剑更锐利,沾满了浓重的血腥气味。他一刺过来,结果了佛剑身边的杀手。
“佛剑,有事回去想。”龙宿左手握上画轴,“现在偷懒的话,恐怕就会被剑子嘲笑的。”佛剑一时回过神来,才见到方才只是几名的杀手已经扑倒在地,死去了。但是却有更多的潮水般汹涌过来的杀手,黑压压地占满了他们的视线。
龙宿脚一提,挑起地上杀手的剑,握住一柄,丢了一柄给佛剑。
“汝不是和尚吗?”龙宿调笑。
佛剑握住剑的同时,锐利的杀气疯狂出来,将在场的人压迫得心口一闷。龙宿啧啧两声,摇了摇头。
“儒道佛三尊的目光都是不是好相与的。佛剑汝也是很凶的。”
佛剑不语,长剑上手,沉声道:“小心了。”
美人如玉剑如虹。当真如此。怀影抱着一碟瓜子在磕,身边坐着很是担心的翠儿。
“和尚,不能破杀戒吧。”龙宿低语一声。他的剑宛如千华飞起,就在佛剑打退后,准确地刺进对方的致命处。
龙宿刺剑抽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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