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龙宿狠狠瞪他,平日一流的口才全部派不上用场,“你……”
“剑子。”小僧很是平静地说,“许是该念往生咒了?”
龙宿就觉得身体一松,忽然整个人都被放开,跌在地上。
“佛剑,有话好说。”剑子一脸苦笑,“不过开个玩笑。”
佛剑一脸不以为然,依然看着剑子。剑子低头伸手:“对不住,我看你好看,闹着玩。”
龙宿无视他的手,自个站起身来,却脚踝一疼,想是刚才太急,扭到了。但在剑子面前不好示弱,咬牙硬忍了下来。
“我且问你,紫云观东山老道是你什么人?”
“我师父,你认识?”剑子呵呵一笑,“认识就好,大家都是熟人。”
龙宿丢了个白眼给他。
“我要回去了。”娘亲还在前殿,这会该是找不到他人了。
“我送你。”剑子示好。
“不必了。”龙宿转身,却不料这一动,牵扯到脚伤,疼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直没有开口的佛剑道:“让他送。你伤了。”
龙宿惊讶地看着佛剑。佛剑带着不容置疑的表情。剑子慌忙过来蹲在他前面:“不要逞强,是我不对。”
龙宿迟疑许久,想起可能心急如焚的娘亲,想自己走过去可能真要费些周折,就顺从了。
分明是差不多少光景的人,剑子的背很阔,很温暖。龙宿趴在上面,不说话。佛剑没有跟来,继续回他的佛堂诵经。
“龙宿……”
龙宿忽然觉得很倦,很想睡觉,虽然想打起精神无果,双眼渐渐合上。
“能遇上你太好了。”
剑子的低喃,龙宿已经听不见了。
他做了一个梦。春日的阳光轻易地将他融化。心下竟然涌上一片温暖,泛滥成灾,无法阻止。
指落弦上,乐淡淡被勾起,如同一弯明月,苍穹万里。
竹叶婆娑里,海浪云涛,如诗如话,仿佛是一曲极美的歌,唱起来,飘渺而美满。
如果没有这个人的话……
龙宿只觉得手指一痛。弦断了。顶着青筋抬起头来,看着坐在树枝上,大声唱着哥情妾意的某只家伙。
“每次见你都在树上,你是猴子吗?”
“不不,是这里风景独好。”剑子笑了笑,摇了摇指头,继续唱着,“山川来嘛绕水十八弯,妹妹我为哥哥渡情关……”俚俗曲子在他的破铜锣嗓子下简直不堪入耳。
龙宿不想理他,低头将弦重新续上。
自从那日遇见剑子以后,老道就以也算半个同门彼此多熟悉熟悉,将两人丢下独自去云游了。龙宿本不甚在意,打算专心跟着老夫子学其它。没料到,剑子以老道走了没伙食没人陪伴龙宿怕龙宿独孤等等荒唐理由赢得龙宿娘亲同情,光明正大地住进了府内。然后以三寸不烂之舌讨得老夫子的欢心,自然而然地与龙宿同进同出,形影不离。
想到此,龙宿顿了顿,抱起琴站起身来。
“去哪?”
“……”
“去哪?你不说,我不好向你娘亲交代。”
“你交代什么?”龙宿没好气地应着,“我的事,你管不着。”
剑子一跃而下,抓住龙宿的手:“话不是这么说。”
“剑子。”龙宿琥珀般的眼睛盯着他,笑如夏花,“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剑子身子一绷,感觉有一样尖锐的对象对着自己。龙宿向来说到做到。剑子不敢多管,举起双手来,应道:“好好。我回去。”
龙宿握着匕首的手稍稍退了些。
剑子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停了下来,转过头来:“龙宿,你不该拒绝别人对你的关心。”龙宿嗤之以鼻,看着他离开,然后转身,抱着琴大步跑起来。
跑了许久,龙宿觉得离剑子足够远,才停下来,怔怔望着眼前的树海。再往深处走,是一处瀑布。龙宿偶然发现的。
今日的瀑布旁,却不止他一人。
前些日子遇见过的小僧站在那里,看见他,微微颔首。
龙宿不着痕迹敛去自己的心思,轻轻地笑了起来:“那日听剑子称呼你佛剑?”
佛剑点头:“佛剑为名。”
“……以慈悲为怀的佛家怎会以剑为名?”龙宿不以为然地看着佛剑,道。
佛剑站在那里,手里转动佛珠,道:“地藏菩萨曾言,吾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地狱一日不空吾则一日不回。佛剑效法,不过是愿苍生太平。”
“所谓太平,便是以杀止杀吗?”龙宿嗤笑。
佛剑肃色:“不,先以理,再以德。戾是不得已为之。”龙宿深不以为然。佛剑也知两人观点偏差,不多做解释,朝他示意转身欲离开。
龙宿出声喊住了他:“佛剑。”
“公子有何事?”
“龙宿。”
“公子?”
“龙宿为名。”龙宿一笑,梨涡深,“佛剑。”
佛剑何等聪慧,知道龙宿学他语法,不过是在介绍自己。佛剑略略低头道:“佛剑受教了。”
龙宿看着他:“你比剑子好。”
佛剑一听,理所当然:“本来如是。”
龙宿哈哈大笑:“原以为你是呆和尚,没想到如此有趣,龙宿才是受教了。”佛剑见他明眸秋水,皓齿含香,秀美的脸因这一笑风华绰约,心下一叹。
“龙宿冒昧。佛剑你为何会出家为僧?”龙宿看着年纪不大却像模象样的佛剑。
“我自幼流落,是主持收留。”
“抱歉。”
“无事。”佛剑坦然,“事有注定。佛剑并不感到遗憾。”
“你如何得知此处?”龙宿问他。
“偶然走到,飞流直下三千尺,郁郁葱葱,是难得的清修之地。”佛剑如实回答。
龙宿笑了:“不愧是佛剑,与人不同。”
“寺内有事。告辞。”佛剑抬头看看时辰,对龙宿颔首。
龙宿不以为意,摆了摆手,笑容和暖。
佛剑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见龙宿坐在湖边的背影,不由摇头叹息。
“和尚心中可有所爱之人?”
“和尚爱人。人爱和尚。”
“不曾偏心?”
“未曾。”
但是。脑子里想起的都是那日与师尊打的禅机。佛剑的心却有一丝动摇。或许世事并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
天岳寺。闭寺一日。迎接贵客。
剑子与龙宿两人自然是不会乖乖看见正门关了就离开。至少剑子是不会的。连带着龙宿也得跟着。
“无赖剑子,你没看寺门紧关,必定是要客才如此大的阵势,贸然进去若是触犯了可都是你的错。”
“是是,是我的错,可是龙宿,你敢说你不好奇吗?”
剑子的眼珠一转,透出很是奸诈的笑容来。
龙宿一时语塞,脸腾地涨红,不与其争辩。
剑子了然地笑,慌忙抓紧龙宿的手,往寺庙侧门跑去。
侧门通往的是寺僧的住宿之处。此时,不见人影,应该都聚往正殿迎接贵客。
剑子四处张望了一下,回头对着龙宿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蹑手蹑脚地往里走。寺僧住的屋舍很是整洁,楼前还有一片小菜地,种着包菜,韭菜,生葱等蔬菜,油菜花黄黄地开了一处,很是漂亮。名贵花种,龙宿见多了,却未曾见过如此金灿灿却又平凡的花,一时看得呆了,没跟上剑子。
再抬头,剑子已经不知去向。龙宿一怔,走前两步,但晴朗天气忽然烟雾顿起,逐渐地,看不清身边的东西。龙宿一惊,环视四周,不知何时开始,茫茫大雾已经将他包围,连僧人的屋舍都看不见了。
“……剑子……”
龙宿心生胆怯,轻轻喊了一声。随即觉得自己无用,不该如此,便沉下气来,打量起四周。
除了茫茫大雾,并无所见。
龙宿聪慧,知自己不过两步之路,断然不会离僧人屋舍太远。怕是方才踏前两步,已然踏入阵法之中。
只是……谁人会在一个普通的僧人屋舍前设下如此阵法?
龙宿心知为今之计只有破除阵法,不作他想。
其实这阵法简单,只作迷惑人之用,并无大的伤害,只要找到阵眼并加以破除便能脱出。问题就在于这里四处都是一样的,贸然前进也只会迷失方向,如何找出阵眼?
僧人屋舍坐北朝南,那方才的方向便是东,龙宿闭上双眼,静静感觉身边风的流动,风扑面而来,却不带泥土青草味,那屋舍应该在身后或者身侧。龙宿又慢慢地朝后退了两步,依然没有任何气味,却有微微的水汽。风也开始变得冷些。龙宿皱起眉头,本来是该很简单的阵法,却因为走步的变动,改成了五行阵法。
没有空闲责备自己的大意。龙宿小心地踏在坤位,不敢妄动。
脑子快速地运转的同时,心下已经把拉他下水的剑子骂不下百遍。
水生木。木位为生。
水汽浮动,证明离水不远,此处为金。
龙宿忽然莞尔一笑,这阵法虽说麻烦,却极其简单,连五方之位都不曾变动。想来不过是此时在某处的某人的刺探。
想通之后,龙宿灵巧地绕过几步变动的走步,踏进水生之地。只见大雾依然缭绕,却凭空出现了一片湖泊,绿绿的就如一块翡翠。
龙宿此时武功不过强身之效,万万不会水上飘的功夫,轻功一般,若无三两个借助之物,偌大湖泊怎样都是过不去的。
但见湖泊水波无澜,一整块浑然天成,哪有什么借助之物可言。
龙宿眉头一皱,思索半日,竟然连轻功都不用,坦然地走了过去。
足尖踏在湖面上,虽有冰冷之感,却毫无沉没的担忧。龙宿慢慢前行,步伐轻,姿态庄重,教养体现于外。
鞋不沾湿地走到木生之位,龙宿伸手碰了碰其上的参天大树,道:“前辈,请出来吧。”
只听树上的叶子抖动之声。有人笑道:“汝怎知有人在这里?”
“前辈请下来。”龙宿不愿多作解释,站在树下,似有些倦累,左右寻了处比较干净的地方才从怀里取了条方巾,铺了坐了下来。
眼前人影一花,一名儒者站在龙宿面前,仪态大方,生得极端俊俏,模样大概二十余。
“汝愿意随吾来吗?”
龙宿懒懒抬眼看他,笑道:“前辈连姓名都不曾报过,莫不是人贩子?”
“是吾不是了。吾乃儒门天下之人,长月凤华。”
“那么,长月前辈,你可有见过与我同行的白毛猴子?”
“……呵呵。那孩子已经让吾之好友一个爪子勾去做徒弟了。”
龙宿呵呵一笑,却冷下脸色来:“今日天岳寺闭寺招待贵客。想必阁下是其中之一吧。”
“是。”长月凤华坦然承认,流云长袖扫开一片干净处,坐在龙宿身边。龙宿一见,稍稍朝旁边挪了挪,距离不靠近也不疏远。
长月凤华看着,不点破,道:“汝可愿与吾回儒门天下?”
“不愿意。”龙宿冷然。
长月凤华见他模样,奇道:“汝可知儒门天下是何地方?”
“知道。天下儒生的归处。对外声称在野,却在朝廷势力庞大,在武林也是任何人不敢轻看的苦境三大门派之一,并且掌握着中原大半的生意往来。龙宿愚见,见笑了。”
“看来汝也曾留意过儒门天下,可是有意入门?”
“是。”
“但为何拒绝吾的邀请?”
“因为我有不能走的理由。”
“汝的娘亲?”长月凤华笑了,“百行孝为先。汝做得是对的。但汝真要放弃如此大好的机会吗?”
“我只有娘亲一个亲人。”龙宿的双手握紧,指甲都嵌到掌心里,何尝不知这天大的好机会,以后可以出人头地,不必困在这穷乡僻壤,但唯独娘亲是不能割舍的。哪怕拿他的一生来换也是值得的,“我不去。”
“如果汝娘亲也一起去呢?”长月凤华一早便知道龙宿的情况,却等此刻才说,不过是为了试探龙宿。龙宿何等聪明,话一出,顿然明白他的用意,道:“成交。”
长月凤华不知哪里掏出来的扇子,遮住脸上的微笑,是个聪颖的孩子,不过还是嫩了点。
甲亥年,秋。
剑子为道尊所收,成为关门弟子。
而龙宿为儒尊所收,却在收纳为弟子的同时公布了他下一任儒门天下之主的身份。
江湖,或许,已经不是如说书里那般遥远了。
自那日起,他们三人算是分离了。
佛剑被告知剑子与龙宿深受福泽,被有缘人带走了。佛剑那仍未脱去稚气的脸带着严肃地思考,然后点点头,走回屋舍,拿了佛经打算去做早课。走到半路,听见寺内的大铜钟响亮而沉重的声音才忽然想起,日后若是见面就没那么容易了。
“佛剑,为何停在此处?”
“无事。”
“那走吧。”
“好。”
佛剑点点头,就将两人抛在脑后了。
剑子无父无母,被道尊大手一挥,连道观的小屋里的珍藏的贴身小物都没有带走就被带回去了。龙宿相对待遇就好些,与母亲禀明了情况,收拾了细软,才同母亲一起搭着儒尊派来的轿子慢慢地往儒门天下晃去。
青笋。饭。有盐。
剑子苦瓜脸看着眼前坦然并吃得津津有味的道尊。
“道尊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吧。”
知道剑子要说什么的道尊嘴角一咧,道:“就对于你们而言,应该算是。”
“可为什么这么了不起的人吃的东西为什么连紫云观的伙食都不如?”剑子用筷子挑了挑一点荤腥没有的青笋。而且为什么会有盐?
道尊看出他的不解:“怕你口味淡吃不惯。”
再口味淡吃不惯也不是吃饭撒盐的。
“我要回紫云观。”迅速放下筷子,起身要走。
道尊眉毛未动,吃着索然无味的饭。但剑子却动不了了。
“老头子,你做什么?”
“你不能走。”
“我爱走就走,你管不着。”
“你不能走。”道尊慢条斯理地夹了块青笋就两口饭吞下,“听说凤华最近收了个天资过人的徒弟。所以,我也要一个。”
剑子顿时无力。眼前的人真的是道尊,真的是吗?要不是紫云观那个老头恭恭敬敬的态度,剑子是决计不会跟他走的。话说,剑子也不是自愿跟他走,完全是被那牛鼻子老道用几捆麻绳捆住丢给道尊的。道尊竟然心安理得地将人接过,飘然而去。
“我又不是东西,你想要就要吗?”
“伙食不好你才不呆着吗?”
“废话……也不是……”剑子看着已经吃完还伸手要求他再添一碗的道尊。
道尊瞥了他一眼,道:“这两日在路途上伙食自然是差些的。改天我带你去儒门改善一下。”剑子一听顿时黑线满头。
为什么道门的要去儒门蹭饭,为什么身为一门之尊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去蹭饭?
殊不知,日后的他也是这般。每每被龙宿数落,他只管理直气壮,吃定龙宿的无可奈何。
再次相对与剑子。龙宿的桌上,大概就能用华丽来形容了。
四菜一汤。菜色鲜艳。却也简单。也只有龙宿这般精专的舌头才尝得出其中奥妙。汤色很清,香味浓郁。只撒了少许的葱花用来提味。龙宿先盛了一碗给娘亲,然后再盛一碗给长月凤华,最后才盛给自己。
长月凤华看着他,笑了笑:“为何吾不是第一个?”
龙宿倒没有料到他会计较这个,虽说儒家重视礼教,但对于他来说,娘亲是首位。长月凤华既然知道他会连娘亲一起带来,应该也知道龙宿的先后顺序。
“先生莫怪。”龙宿忽然莞尔一笑,“我长年在家自是先奉娘亲一碗。这五步蛇提炼的清汤,清热解毒,可好好消去火气,我自会多为先生盛上两碗的。”
长月凤华一笑,取了凈筷夹了块鱼肉放在龙宿娘亲的碗上笑道:“婉夫人好福气。”
“宿儿自幼维护我甚多,如今已成习惯,望先生不要见怪。”婉夫人不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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