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令用用。但此时此刻,他不仅无法做出什么,连向在走廊的护卫呼叫一声也成问题,冷气紧紧地扣住他的喉咙,他张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吐不出来。
延王立刻知道了,这个东西在他松懈的几个月中变得更加强大,已经可以限制他的行动,可以危害到他。
随着它接近,牙齿开始止不住地打颤,延王用力握拳,想摆脱已经缠上四肢的冷气,却是白费力气。
它走近了,开始慢慢踱步。
这时候延王看得更清,它已经不是原先模糊一片或者延麒所说的一缕一缕的样子,它已经具有了固定的形状,没有散掉。
凝神。
延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凝神这两个字像是突然蹦出来似的出现在他的脑中,他甚至想不出来他是从哪听说过这个词的。
它一步一步走过来,它有两条腿,它的形状……是一个人。
延王想到了自己的猜测,无比后悔,他在猜测之后应该继续按自己的想法查下去的,为什么会停手呢?
一个人的形状,冰冷的气息,鬼魂。
人在恐惧到极致的时候,要么头脑一片空白,要么会想到一些与面前的情况毫无关联的东西,延王是后者。他没有想该怎么逃脱,他反而放松起自己的身体,猜想这个鬼魂——如果它是鬼魂——生前会是怎么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玄英宫?
该不会是在玄英宫死掉的某个冤鬼吧?
这时候延王发现随着他放松身体,身上的冷气也抽离了不少,“鬼魂”好像知道延王心情的改变,适当地给它的俘虏一些福利。
鬼魂已经离长乐殿的房间很近,它只在玻璃窗的几步远处。距离的消失让延王更清楚地看到鬼魂的身影,那是……
延王瞪大了双眼。
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少年的身材与梦中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它全身是诡异的奶白色,还冒着一丝冷气,梦中印象深刻的紫色眸子现在看起来也只是两颗奶白色的珠子。少年走至玻璃窗外,惨白的双手贴上玻璃,玻璃发出被冻住的悲鸣。奶白色的珠子转来转去,看到延王之后,无血色的双唇慢慢地扯开一丝渗人的微笑。
延王清楚地看到那个少年张开嘴,无声地对他说,“过来。”
之后延王的动作完全无法由他自己来控制,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脚按照少年的意志慢慢地向少年移动过去。
他想念少年,但他想念的是梦中的少年,那个停留在桃园里的,会笑得无忧无虑的少年,而不是现在这个肆意操纵他的身体,全身冒着冷气,还带着诡异笑容的少年。
他想到梦中两个人的相处,又看到自己僵硬的身躯,顿然感到浓浓的悲伤,那些梦中的日子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只是他一个人的桃源乡,这只鬼说不定故意设一个陷阱让他跳下来,以便忽略现实中的问题。万一是这样,那这只鬼无疑非常成功,和它在一起的时候,延王丝毫都没有去想解决他看到的奶白色物体的问题。那么,那个单纯率直奇特的少年,也只是装出来的吗?
母亲给他讲故事的时候说过,鬼是很恐怖的东西,它由死气形成,它拥有活人所没有的力量,属于最阴暗的力量。延王心中冷笑,是啊,如此阴暗恐怖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梦中少年表现般的性格。
延王的手已经推开了玻璃窗,少年往后退一步,延王伸出一只脚,以非常滑稽的姿势跨过窗,来到了窗外。
初春的夜晚还带着冬天滞留的寒冷,延王微微抖了一下,他不知道这冷是由于天气还是由于少年。
少年奶白色的珠子慢慢地上下打量延王,再次开口,这次延王听到了少年的声音,与梦中的有点不同,声音有些飘忽,也没有梦中充满活力的感觉。
【抓到你了,延王。】
延王苍白着脸,双眼狠狠地瞪向少年,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人,那少年早就泯灭在延王阴狠的眼神下。但延王自己知道,即使他再逞强,心中的恐惧却开始扩散,身体不再因寒冷而颤抖,现在的颤抖十成十都是因为恐惧。
少年说了那么一句之后,什么都不做,只是直直地看着延王。延王的恐惧进一步提升,他无法预料少年的下一步是什么,他不知道少年什么时候会做什么,他仅被允许干等,如果少年对他做什么了,那反而会轻松很多。
时间过得格外慢,待延王实在无法再忍受的时候,少年动了。
延王神经一绷,但接下来的状况,让他只能目瞪口呆地定在那里。
这是什么情况。
少年脸上诡异的微笑,以及没有任何感情的双眼珠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少年趴在地上狂笑,身体一抽一抽的,左手捧腹,右手死劲儿地捶地。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延王木然地看眼前的少年翻来覆去换好几个姿势在笑,这时候控制他手脚的力量已经散开,少年身上也再也没有发出之前那些森冷的寒气。
少年笑够了之后抹着根本就没有被挤出来的泪,坐起身来。
【……啊,啊哈,笑死我了,哈哈哈……你刚才的样子……噗哈哈……】
“……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延王危险的声音悠悠地响起。
少年满不在乎地看了他一眼,即使眼珠还是奶白色,那灵动的神色与梦中毫无二致。
【我那个是报复。】
“报复?”
【是啊。】少年躺在草上,被压在下面的草没有丝毫的弯曲,延王眼睛一黯,果然少年不是这个世界该有的存在。
【谁让你一直妨碍我。】
“我妨碍你?我什么时候妨碍过你?”
手年不满地瞪了延王一眼,【你还说,我刚开始凝神的时候被你和……呃……那个是你的延麒吧……反正被你们给吓跑了,都无法好好凝聚。】
对了,凝神,延王想了起来,这是少年说过的词。
【我只好跑到梦境中凝神,谁知道你又吃错什么药,三番五次地闯进来,走错门还不走出去,还占着坑,让我一直陪你玩,都没有好好凝神……】
少年开始没完没了地抱怨。
延王从少年的抱怨中得知了不少,他和延麒看到的那些白影是还未成人形的少年,而少年那时候正凝神,延王猜凝神是凝聚形状,以变成现在人的形态,而他闯入的梦境并不是他想象出来的,而是眼前这个小家伙为了凝神而特别准备的,被他不小心闯了进去,而对少年来说,和自己过的时间是玩……延王好笑之余也感到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慢慢粉碎,随后被风吹吹,消失不见。
少年还在继续他的抱怨。
【……最后那家伙终于等不下去了,我只能把梦境给关了,不过那时候其实也差不多,只是维持时间不久,你看,都是你害的,然后呢……】
“你是鬼魂吗?”延王打断少年。
少年睁大双眼,张着嘴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着延王,延王心想我才是见了鬼的好不好。
【……你,你,你怎么知道!!】
少年的声音猛地拔高了好多,少年指着延王微微一颤。
“……那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怕你?”
【因为我装鬼呀,人不都怕鬼的吗?】
“那你还说我不知道你是鬼?”
【但是,你是王啊,肯定会觉得鬼是不存在的,恩,也许是奇怪的妖魔什么的,但是好像鬼呀,好害怕呀,明明应该这么想才对呀!】
“不会。”
【……唔。】少年气鼓鼓地瞅着延王无动于衷的表情,最后别过头嘟囔。
【没意思。】
延王青筋暴起,他刚才被少年诡异的样子吓得半死,还对少年的心机——现在想起来像笑话一样——感到深深的失望以及绝望,这副凄惨的样子他从来都没有过,他都没有和少年算账,少年在这里只是因为他猜出了少年鬼的身份而对他摆架子说没意思?
少年在地上滚了几圈,从一头滚到另一头又滚回来之后,抬起脑袋说。
【喂,延王,我要走了。】
延王心里一紧,顾不得生不生气,连忙道,“走?去哪?”
少年白了他一眼,【你管不着,我可是鬼耶,其实不应该出现在活人前面的,你那帮侍卫就在门外面呢。】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延王的疑问脱口而出,等待少年回答的心跳激烈得几乎可以让方圆几尺都听得见。
少年耸耸肩,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
【没办法呀,谁让你几乎每天闯入我的梦境,都养成习惯了,我突然不见的话,你这个人肯定会担心或者想多的吧,搞不好会想什么,啊,难道我之前的梦境还有那个聪明可爱的孩子都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吗之类的。】
完全猜对了延王的反应,延王无语望天,他居然被一个小孩的鬼魂给看穿了,而他现在居然因为少年担心他乱想而过来看他的事实感到非常高兴。
【你就是想太多。】少年说着站起来,轻飘飘地跳上最近的一棵树树枝上。
【那我走了。】
延王跨出一步,急切地问,“明天,明天你还会再来吗?”
少年一愣,随即灿烂一笑,【谁知道呢。】
延王一个人站在寂静的庭院中,看少年消失的奶白色背影。
母亲和他讲过,鬼是很恐怖的东西,它由死气形成,它拥有活人所没有的力量,属于最阴暗的力量。
延王低低地笑。
不,母亲,其实真正的鬼魂,一点都不恐怖,即使拥有阴暗的力量,有些鬼,可爱着呢。
苦诉
延王找回了之前舒畅的感觉,虽然少年来看他的次数不多,来看他也只会呆一小会儿,但知晓了少年的秘密,又顺道解决了之前看到的白影之谜,延王感到很愉快。
人是贪心的存在,一旦知道了少年是鬼,延王就想知道少年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一个孩子。少年却一直读闭口不谈,一旦话题往这个方向进展,无法像以前在梦境那样把延王赶走的少年就自己轻飘飘地离开。
最接近的一次,延王就问过少年。
“你难道是死在玄英宫的?”
如果少年是在玄英宫死的,那范围会变小很多,可以在玄英宫死的人有限,延王可以查明少年生前是什么人。
少年奇怪地看着他,回,【没有,你怎么这么问?】
“鬼不应该是在自己死的地方徘徊吗?”
少年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拜托,你那些奇怪的想法是怎么来的,才不会呢,顶多在自己死的地方凝神,就会比较快。】
“那你为什么在玄英宫凝神?”
【没什么,这地方好认又风光。】
玄英宫位于关弓山,宏伟的关弓山在雁国首都,的确很好认,而在一国宫殿凝神,听起来的确很风光。
“可是你既然急着要凝神,为什么不找你死的地方?”
【谁知道我当年在哪死的,不记得了。】
延王听到这句话,突然感到心酸,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少年的样子每次来的时候都会有一点点的改变,更加贴近他梦境中的样子,到现在,少年已经不能用白色的影子来形容,服饰可以透出微弱的颜色,眼睛转动的时候会发出淡淡的紫光,肌肤也从诡异的奶白变成白皙的肉色。
声音也没有刚开始的飘渺,虽与梦中的清脆还有些距离,但已经像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鬼。身上的寒气可以缩放自如,但一旦贴近还是可以感觉到一股薄薄的冷气。
少年关心的,无疑还是那些,下界的生活。
延王有些郁闷,少年面对雁国最高地位的人,难道就对云海上方的世界没有任何兴趣吗?
“你对朝廷之类的不感兴趣?”
少年厌恶地说,“我为什么要对朝廷感兴趣?那些官员我又不认识。”延王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
少年双手托着腮,对他说,“你为什么对下界的事什么都不懂?”
延王看着自己身上重甸甸的华丽服饰,苦笑。
“我已经是王了,注定要在云海上过余下一生。”
“所以说你这个王连自己的子民过什么生活都不知道?”少年冷笑,语气变得尖锐。
延王忽然起了一股怒意,他喜欢少年是因为面对少年他可以忘记朝野的事情,把他当做一个普通人来对待。但一切都是延王的妄想,少年其实根本不理解他,少年也像其他人一样,只一味地对他期待,没有想过他是一个人。周围侍卫已退,不必担心被别人听到,延王大声怒吼。
“我是王!我了解我的子民过什么样的生活,我每天都很认真地看那些奏折,也会抽出时间读很多书,我也会让我的州侯们向我报告那些百姓的生活状况!你只凭我不知道市上一块桂花糕卖多少钱就说我不懂,你怎么敢!你根本不了解一个王有多忙,你根本不了解我每天都有多么疲倦,我要批改成堆成堆的奏折,要做无数个重要的决定。我要顾及的事太多太多,我要解决的是国家的大事,你凭什么说我一点都不了解我的子民,我每天这么努力,也是为了我的子民!我原来根本就不想要这个王位,但是我已经当上了王!
“我每天都努力努力,却不断地有人提醒我说和隆王差多少,说国家没有起色多少,为什么?你们只知道指望我,你们知道坐在那个位置上有多孤单,有多疲倦吗?现在柳国又倒了,柳国难民开始往雁移动,雁根本承受不起!延麒和刘麒关系好,他想收留难民,要施仁政我能说不吗?以后雁倒了雁国人民也要依靠其他国家,雁能拒绝收他们吗,不能!但是,雁国现在根本没有国力!国家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大臣们还每天都在问我怎么办,我也在努力解决!州侯又不听我的话,我现在已经很累!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在责骂我……为什么……连你也……”
延王徒然地倒下,抱着头呻吟,他知道刚才的一瞬他所有的压力一起爆发,他对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鬼魂苦诉,不用怕鬼魂会说出去让大臣恐慌。他原本不想说这么多,没想到一旦爆发,他什么都说了出来,句子有没有顺通,有没有连贯,他都不知道,只知道现在他想说这些,他需要发泄。
少年站在他前面,延王看到他一双脚,吼完之后,他反而不敢抬头看他,他怕看到少年鄙视的目光,或者对他的脾气畏惧的神情。
良久,少年才开了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原来……王会这么累,真的会这么累……”
那一句,居然包含着无比的辛酸和心疼,温柔得让祝梧回想到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温暖的拥抱,可以把人都包起来,温和地包容着,暖暖地传递温意。延王听到之后,不知为何有种委屈,他不想顾及什么面子,他现在只想少年安慰他,鬼魂也好什么也好,他只希望这时候可以有一个怀抱让他依靠,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让他在这个怀抱中慢慢消化他所受过的委屈,消化完之后,他又是那个站在高处的延王,为雁国人努力的君王。
然而延王抬头的时候,却看到少年已经转过身有些急切地想要离开的背影。
“你……”
少年在消失之前又晃到延王前面,那双淡紫的双眸带着浓浓的慈悲,仿佛可以原谅世上所有的罪孽般的柔和安稳。
少年抓住延王的手,温和地拍了一下,柔软地说。
“不要太逼自己,保重。”
之后迅速地飘走,如追着什么东西般。
延王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突然格外得孤独。
他以为遇到少年之后他已经过得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