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
“呀,还很短啊。”少年瞪大双眸。
“是很短。”延王嘲讽地笑了一下,“但是我已经累了。”
少年皱眉,“所以说你到底是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累?”
延王默默的看了少年一会儿,看到少年无忧无虑的样子,突然觉得为很多事焦急的自己很可笑。
“……是啊,我也不知道。”
嘴边慢慢地挂上了一抹微笑。
是啊,我为什么把自己逼到这么累?
茅塞顿开。
贤伯
延麒发现延王最近的心情都很不错。不是说以前延王的心情很不好,而是延王眼中一直沉重回旋的倦态消失了,整个人看起来很愉悦,但同时他也发现他的主上变得没有以前热衷于政务。
延麒小心地向延王提过那抹白影,可之前一直对这东西很重视的延王却兴致缺缺地敷衍延麒。延麒有些沮丧,那天他跟延王讨论那抹白影之后他回去找了大量关于鬼魂的资料,也对此念念不忘,没想到他的王对此完全没了兴致,只有延麒自己一头热扎进里头。
尽管延王放弃了对那抹白影的探究,但作为一国的台甫,延麒无法纵容一个可以威胁到国家可以威胁到主上的东西四处飘摇在玄英宫内。
延麒苦恼了几天之后,下定决心去找贤伯。
贤伯虽然是延麒亲自任命的太师,延麒自己却不太了解贤伯此人,延麒第一次听说贤伯还是从刘麒口中。听说贤伯从隆王时期就开始在国府,隆王之后,又在礼王底下做了一百余年的大官,之后辞官,再次出现在国府时,已是飞仙。贤伯他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他有时候做官员,又有时候开私塾,又有时候进入自己的洞府闭关。但是刘麒说,贤伯他很贤明,一如他的名字,贤伯看透很多事,贤伯不一定会给人一个明确的解决方案,但贤伯肯定会告诉你真实。
也是因为刘麒对贤伯毫无吝啬的赞扬,让当时只有十四岁的延麒坚定地命贤伯为太师。延麒知道刚刚上任的他无法□已分配权利完毕的官员之中,无法帮助延王,所以他希望有一个真实的声音会时时刻刻提醒延王。
但和他所愿相反,延王并没有与贤伯走近,反而对他有淡淡的疏远。延麒找过贤伯,希望由贤伯走近延王,贤伯却冷冷地哼了一声,说,“主上自己心虚,老朽也无可奈何。”
贤伯不怕王权,因他享有甚高的威望,历代的延王都对他非常尊敬。
贤伯这么一说等于是拒绝了延麒的请求,当时还年少气盛的延麒也恼怒得之后没怎么再找贤伯。
如今,他要重新找贤伯。
延麒抵达贤伯的府邸时,贤伯正优哉游哉地浇花。
贤伯看到延麒之后,慢吞吞地放下水桶,有些敷衍地向他行了个礼。
“台甫。”
延麒斟酌一番,有礼地开口。
“太师,请原谅我这次突兀的来访,有件事只能请求太师帮忙。”
贤伯被延麒难得温顺的样子吓了一跳,瞪圆了双眼瞧了延麒好久之后,有些了然地点点头。
“好,但是台甫,老朽虽身处太师一职,懂的东西也不多,只希望可以给台甫一些帮助。”
“有礼了。”
贤伯引延麒坐到花园角落的一个小亭子,亭子有点破旧,砖瓦有过检修,但柱子已经褪色得不成样子。贤伯的生活一向很朴素,身为太师,身着和饮食就连地方小官都不如,但贤伯并没有为此感到羞愧,坦坦荡荡,更加坐实了高人的椅子。
延麒坐上一张石头凳子,双眼无意间瞥到柱子上歪歪斜斜的几个字,没有多在意,就把眼睛收了回来。贤伯顺着延麒的视线暼过去,发现那几个字之后,竟起身走了过来,温柔地抚摸着柱子笑出声。
“居然还在……”
延麒看到贤伯的反应,忍不住也探头看向那根柱子,柱子上歪歪斜斜地刻着“六太到此一游”,六太两个字上画了两条竖线,旁边用另外的笔迹刻着两个字“马鹿”。也就是说这几个字变成了“马鹿到此一游”。延麒忍不住微微一笑,那个叫做六太的人看到这个肯定会生气吧。
贤伯看到延麒的笑容,摇摇头,待他重新坐下之后,对延麒的态度温和了很多。
延麒也在贤伯温柔的引导下,将自己和延王所见的东西告诉了贤伯,也说了延王的猜测。贤伯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起身给延麒泡了壶茶。
“……老朽只能说老朽也对鬼怪这些东西并不了解。”
“这样啊。”延麒失望的语气丝毫没有遮掩。
“老朽知道的,也仅限于民间传说。”贤伯又端出了一些点心,自从成兽之后延麒很少会吃这些甜腻的点心,所以看到贤伯端出来的东西小小地噎了一下。
“台甫是在蓬山长大的吧,那雁国民间流传的传说,对台甫来说应该相当陌生。”
“是的。”延麒回答着,在贤伯持续的视线下迟疑着把手伸向点心,看到延麒拿上一块,贤伯笑弯了眼睛。
“里面就有关于鬼怪的故事,通常有父母来给孩子讲故事,一代一代传下去的。据说人死了之后魂魄会从身体分离出来,开始游荡,在通常的情况下,魂魄会按照一定的轨迹越过金刚山,飘过黄海,进入死人的世界,蓬山的蒿里峰,但也有一些魂魄无法越过金刚山,在内土徘徊,成为鬼,鬼的本质是魂魄,因此也叫做鬼魂。
“主上分析的,在老朽看来都很合情合理,老朽对鬼魂也不是很清楚,如天帝一般,没有一个人见过,就无法说什么,台甫不如问一下冬官府,冬官府保管一些宝重,也许这些宝重可以解开谜团。”
“宝重吗……”
“是的,一些宝重甚至还可以在王危险的时候提醒王。”
“那——多谢太师了。”延麒打算起身离开,贤伯看了一下延麒没吃几口的点心,淡淡地开口。
“台甫为什么对这事如此热衷?”
“因为这东西毕竟出现在玄英宫,让我很不安。”
“那拜托天官府或者夏官府不就好了吗?”
“主上……好像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贤伯皱了皱眉。
“好吧,台甫既然想凭一己之力解决这个谜团,老朽也不多说了。”
延麒犹豫了一下,再次郑重地开了口。
“太师,我能否问你一件事?”
“请讲。”
“为什么当年说主上心虚?”延麒指的是当年他拜托贤伯走近延王时,贤伯所说的话。
贤伯眯上了眼睛,“啊,那个啊……因为主上怕一旦面对老朽,就想到隆王和愚王,再想到自己对隆王的嫉妒和愚王的认可。”
“什么?不可能主上他……”延麒大吃一惊,他知道自己主人的出身,祝梧可是崇隆出身,他怎么可能会嫉妒隆王,又怎么可能对愚王认可。
“呵呵,人心这种东西,是最不能把握最不能坚持的,主上毕竟也是人,难免会有些不应有的想法。”
“不可能……”
“台甫知道柳国刘台甫的事吧?”
延麒心中一痛,沉默地点点头。
“知道刘麒为什么会失道吗?”
“因为……刘台甫太优秀了,刘王无法容忍……”
“没错,刘麒并没有想过要给自己的王施压力,但事实上,他还是给了刘王不少压力,刘王无法容忍刘麒,于是刘王就毁了刘麒。台甫要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容忍一个人的优秀,即使这个人并不想给其他人压力,即使这个人不复存在。”
“你是说……隆王?”延麒聪慧,一听就明白过来。
“是的,虽然隆王并没有此意,但隆王留下的伟绩无疑给他的后继者带来巨大的压力。而主上的情况的话,身份的转变带来不同的想法。主上以前作为一个普通的百姓崇隆,因那是可以引领百姓进入富强的国王,但主上当上王之后,他不得不面临作为一个对比者的压力。主上启用了很多崇隆、护隆还有大元的高层,这些人非常崇拜隆王,给主上的压力也会更大。主上逼迫自己不去想隆王,但他越这样,心中的阴霾会越大,让他不自觉地开始同情愚王,进而开始认可愚王。”
“怎么会……”延麒大受打击,纤瘦的身体踉跄了一下。他的王受这种压力,他作为麒麟居然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突然发现他和他的王之间的距离太大,他完全够不着他的王。延麒花了好一会儿时间定神,才用颤抖的声音说。
“太师如果一早就觉察到的话,为什么不向主上进言?”
贤伯苦笑。
“老朽怕再次酿成什么悲剧。”
“太师的意思是?”
“台甫应该也知道老朽辅佐过愚王。”
对此宫里有各种传言,有些人说是贤伯建议愚王下令拆掉隆王陵,有些人说贤伯反对愚王对隆王陵下手,贤伯对此从来都没有表过态。
“是。”延麒没有说出自己的疑问,他直觉上觉得贤伯会告诉他一些东西。
贤伯怀念地捋起胡子,“其实愚王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办事利落,很多事一点就通,也努力改革。”
延麒默默地听着,发现贤伯口中的愚王与史书没有太多相似。
“台甫是不是在想,史书上的愚王和老朽讲的不一样?”
延麒僵硬地点头。
“呵,其实史书这东西都是后人根据之后的印象写的,说不上有多么准确,就是隆王,其实也跟史书大相径庭。”贤伯闷声笑着。
“回来说愚王,愚王也想当一个贤君,但因为涉及改革,无法避免地隆王被提了出来,很多官吏会拿隆王举例子,愚王也把自己跟隆王作对比,暗自痛苦着。于是,老朽建议愚王不要想隆王,自己做好自己的事就可,隆王毕竟已逝,活着的人不能被死人的梦魇所缠住。过了不久,愚王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是下令摧毁隆王陵,对此,老朽也说不上好与坏,毕竟隆王这座大山给接下来的延王压下的压力过大,铲除隆王的痕迹也许是好事。当然,那是于公,于私来说,老朽一点也不想看到隆王的王陵被摧毁。愚王当时对老朽说,雁国一直被笼罩在隆王的阴影里,王也好,民也好,都该从隆王的梦中醒过来。老朽也同意,因为老朽亲自服侍过隆王,所以知道隆王也只是一个人,老朽觉得隆王对雁国历代的王束缚已经能够过大。
“不过我和愚王都没有想到的是,民众的反抗会如此激烈。这时候老朽才发现,老朽和普通人是不同的,老朽活了几百年,见过隆王,因此觉得隆王并没有那么遥远。但对于普通百姓,古代的隆王是神,是一种信仰,隆王不仅是一个王,也是一种旗帜。当矛盾激烈到和民众产生冲突,老朽就知道无法走这个途径,进言说请愚王住手,也向他解释过各种利弊。但愚王已经止不住手了,一直被隆王压着的郁气冲破之后,他只想把隆王所有的痕迹都抹杀掉,不管在这前面会有多少子民倒下,他都不罢手。其实他自己也焦躁,他对老朽说过,为什么这些刁民就是无法理解他的深意,为什么这些州侯要反抗他,他只是想让他们从梦中醒来。但是,愚王不知的是,隆王在百姓的心中不只是一个王的时候开始,毁掉隆王陵已经是违背民意的一件事。
“这就是当年的事实,台甫。老朽不小心进言令愚王下了一着错棋,让他全盘皆输。老朽不希望再弄出一名愚王,毁掉一名贤君。”
延麒呆呆地站着,久久无法说出话来。
出梦
延王发现他真的变轻松了很多,繁忙的国务,他适当地放下一些,有些头疼的事,也搁一搁。实在太累的时候,不再唉声叹气,进入梦境,见见那个奇怪的少年,好像所有事都没有以前烦闷。
少年似是有奇特的气场,说他亲切,又带着一丝高傲,说他傲气,也很随和,他不会顾及延王的身份感受,但在一些重要的事上还是会安慰他,这距离非常舒服,延王简直欲罢不能。
延王惊奇地发现和少年在一起的时候他居然忘记了隆王,也忘记了复杂的朝野,也想不起那个诡异的白影。少年挺关心雁国,但他关心的重点永远和延王不一样,延王想到的是朝廷的安稳和民生,少年关心的则更加琐碎。比如,现在关弓的大食馆有哪些,朱旌有没有来到雁国,民女的服饰漂不漂亮,田野绿不绿。少年的很多问题如果换做一个普通百姓,也许很容易回答,但延王都什么都答不出来。少年对于答不出口的延王投了一个鄙视的目光,延王只能暗暗地吞眼泪,他可是延王啊。
少年对一切都兴致勃勃,却对自己的事守口如瓶,延王打听了几下就被少年从梦境中强制驱逐,之后再也不敢提起这类事。延王也纳闷,明明他是王吧,是这个国家最伟大的存在吧,为什么对一个来历不明的梦中少年束手无策呢。
“你该不会是用幻术弄出来的什么东西吧?”
和少年在一起,他也开始口无遮拦,少年听不惯文绉绉的话,延王也发现直来直去其实很轻松。少年听到延王的话,面无表情地出拳一挥,打中至高无上的延王的——头。
延王讪讪地摸摸自己的头,心里想自己的威严越来越有扫地的趋势。
然而突然从某一天开始,延王却再也进不到那个梦境。
睡觉之前拼命地想那个梦境,拼命地想那个少年,可睁开眼睛,进入视野的只是自己的床帘,而非熟悉的小道。
难道是那个少年在排斥他吗?延王心里非常难过。但想到也许是少年出了什么事,又开始无比担心。
有一段时间未进入梦境之后,延王开始慢慢冷静下来。也许那个美好的少年美好的梦境,也真的只不过是一场梦,梦中的园林也许只是延王一厢情愿想逃离这个王宫的映射。延王只觉悲哀,他到了这个地步吗?给自己编织一个梦来放松,意识到也许一切皆有可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延王多日以来的轻松云霄飞散。
延麒一直对他的情绪比较敏感,看到延王又开始心情沉闷,自动揽下很多国务。延王很感激他,但是看着延麒停留在十八岁的纤长身体,祝梧又不自觉地想起了少年更矮更纤瘦的样子,延王摇了摇头,提醒自己一切都是梦。
对,只不过是梦。
处理政务异常烦躁,延王简直无法想象之前的自己是怎么可以抱着轻松的心情去批改那些奏折。
延王放下笔,细细地揉着眼睛间,试图给自己减少一下疲倦,然而每次闭上眼睛,梦境就会跃入脑海,这下延王简直想哈哈大笑,这是什么,他现在完全上瘾了么?
延王推开所有的奏折,准备回寝宫睡觉,但他猛然住了脚。
冷气从脚底冒了出来,这熟悉的体验曾经就有过一次,延王记得很清楚,那也是像现在这样很晚的夜晚,那次他也是批奏折批到累,然后,他看到了。
一抹白色的影子。
延王慢慢回头,冷气越来越大,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这白色的影子在向他的方向移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淡定,双眼投向窗外。与此同时,屋内所有的蜡烛同时被灭。
果然。
他隔了几个月,又重新看到了那抹白影。
但那白色的东西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它不会像以前那样一会儿变白一会儿变透明,它是略微头透明的奶白色,它的动作也不像以前那样缓慢,它轻盈地在庭院里穿梭。
延王有些后悔,他不应该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那梦境上的,他应该多注意一些现实中的东西,比如国事,再比如这诡异的白影,再不济他也可以调延麒的使令用用。但此时此刻,他不仅无法做出什么,连向在走廊的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