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近日内我还会去见他一次。”延王说。
钟蔚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延王,“真不敢相信,您居然这么看重一个身份低微的侍卫。”
如果当天夜里你也在那里,就不会这么说了,延王在心中说。
延王决定去隆王陵见风汉是隔了几天的晚上。
翠浀自从得知延王去看风汉,就提出一起去,延王也想让延麒看看那个男人,不拘泥于形式,对政治拥有敏锐目光的男人,所以也邀请了延麒。
延麒顺从地表示会跟着延王。
这次钟蔚在半山腰等着他们。
看到三个人下来,钟蔚微笑着向他们点头,延王发现她面对翠浀的时候依然保持脸色不变。
钟蔚领着他们进隆王陵的时候,听到一阵阵武器的碰撞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延麒不舒服地眯上眼睛。他们看到一群人正拿着火折子围绕成一个圈子,好像在观赏些什么。
派来把风的一个侍卫一直望着里面,一副也想挤进去看里面的心痒痒的样子。待他依依不舍地移开眼神,回头看到钟蔚时,倒抽了一口气,连忙跪下来。
“大人!”
正热闹着的侍卫们没发现异常,还在大声嚷嚷着什么。
钟蔚脸色微寒,把风的侍卫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往钟蔚瞄一眼的时候更加大声地倒抽一口气,钟蔚身后的三个人身穿华服,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而其中一位年轻男子,留着长长的金发。
台甫!
那个侍卫连忙跳起来跑向自己的同伴,狂殴他们,大喊。
“滚开滚开,大人和台甫来了!”
瞬间所有人安静下来,纷纷跪下。延王等人便看到刚才被那些人围在中间的人。
男人看到他们挑了挑眉,痞痞地笑了一下,右手还拿着一把出鞘的剑,地上扔着另一把剑,剑旁边有一个满身是汗的侍卫哆哆嗦嗦地跪着。
敢情他们在隆王这位王者沉睡的陵墓比武?
延王眯起眼睛,如果回想,风汉的确以前提议过在隆王陵比武,他当时醉着,没多想,但是在一位死者的陵墓居然这么热闹地比武,风汉这个人真的只是胆大包天而已?
“风汉!”钟蔚冷冷地叫了一声。
风汉慵懒地把剑插回自己的剑鞘,顺便弯腰捡起对手的剑,还给正如临大敌般的那个侍卫。
男人感觉到钟蔚愤怒的眼神,叹气,无奈地举起双手,非常爽快地承认。“好,我错了。”
钟蔚深深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在主上台甫和翠浀前面,不能失态。
“你能告诉我这是在干什么?”
风汉耸耸肩膀,“比武。”
“在隆王陵?”钟蔚咬牙切齿地问,“在隆王大人休息的这庄严的地方?这需要绝对宁静的地方?”
风汉看起来被酸到似的,拉长着脸回答。
“那个啊,虽然是一己之见,隆王大人真的会需要绝对的宁静?”
没等钟蔚说什么,风汉继续说。
“大人你又没见过隆王大人,就不要对隆王大人随便下定论,也许隆王大人很喜欢热闹,也挺喜欢看比武什么的,我们这不都是为了隆王大人更开心嘛。”
延王和翠浀互相望了一眼,随即调开视线,假装望着天空。钟蔚,为你不得不应付风汉感到抱歉。
钟蔚气得浑身都发抖。
“你们身为侍卫是为了守卫隆王陵的,你们如此玩忽职守,别说没有想到之后的惩罚!”
钟蔚瞪着风汉,继续说。
“这里所有人扣除月俸三个月,而始作俑者风汉,工工整整地抄写‘隆王纪’一遍以抵不敬隆王之罪。”
延王吞了一口口水,隆王纪,那是一本写了隆王生平的史书,到目前为止,被认为是最准确最详细的隆王史,足足有八本之多,每一百年厚厚的一本。当年即使是他们崇隆的人,全部通读过的人也不多,延王是当上王,才去精读这部史书的。这本史书出于民间,然而,手稿却珍藏在玄英宫里。据说写书的人足足花了几十年的精力写了这部巨作,除了玄英宫的那副原版,流传在民间的残缺版本,虽然相比原版缺了不少内容,仍是很多人学习的教材。在修复隆王陵的时候,钟蔚将精装的一部隆王纪也装入王陵。
风汉歪了歪头,好像对此书的名字毫无印象,“隆王纪?”
“明日我会送过来。”钟蔚冷冷地回应。延王衷心地希望明天风汉看到整整八本隆王纪之后不要晕倒。
“但是大人呐,我是侍卫,我哪有时间抄写?”
“比武的时间省下来就可以写完了。”
延王默想,除非风汉是不休不眠地比武,即使比武的时间省下来也写不完。
风汉苦恼地闷哼。
“我哪里对隆王不敬了,也许他真的想看热闹,大人您这么扫兴,也许您才对隆王不敬。”
在钟蔚开口前,风汉又一次抢话。
“我在上一次隆王祭的祭文听到了,隆王能文能武,说不定还是武痴。”
“你才是武痴!”
延王很久没有看到钟蔚这么容易被气到的样子,双颊被恼得红红的,双眼死死地瞪着风汉。
隆王纪以及其他史书均提到过,隆王习武,且能文能武。但据延王所知,王只要会一点武,都会被写成善武,虽说史官忠于事实,但添上一点美化毕竟也不坏。而且即使说不上武官都不聪明,可大体上,武将出身的官吏都比较单纯,没有文官出身的细致和统筹能力,延王并不觉得隆王会是四肢发达的人。隆王没有任何一副画像流传下来,据说是隆王本人授意的,以前崇隆内部,大家讨论过隆王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最后大家都比较同意隆王会是一位睿智的年长者,仁慈而智慧,温和而威严,因习武练出壮硕的身体,但绝不会是武痴。
隆王会想看热闹?延王微微一笑,真是天大的笑话。
不管怎样,好像只要有风汉的地方都会变成奇怪的气氛,明明是一个很庄严的话题,都可以被风汉搅合。
钟蔚终于决定不再理那个男人,转脸说。“有人想见你。”
风汉向延王和翠浀点点头,“您好,延王大人,翠浀……嗷,冢宰大人,”随着每一个称呼,跪着的众侍卫都狠狠地抽一口气,风汉讶异地瞪大双眼,“哦,这是这是,台甫延麒?”
果然麒麟对普通民众来说更有吸引力呀,延王忍不住想。
“我有话想跟你说。”
比起延王,风汉的兴趣明显在延麒身上,笑嘻嘻地看着正板着脸的延麒。
“延麒?”
延麒皱一下眉,但还是礼貌地回答,“是?”
风汉突然莫名其妙地大笑,之后才收起放在延麒身上的注意。
“什么事,延王大人,我以为您不会再次踏入这里。”
“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入朝为官。”
“没门。”干脆地拒绝。
翠浀已经习惯,但延麒在旁边不满地看着风汉。
“或者……”风汉站起身,在黑暗中双眼发出奇特的光芒,“如果比武您赢得过我,就可以令我做一件事。”
延王呼吸一滞,他没想过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
“如何?”
延王咬一下下唇,抬头坚定地望着风汉,“好。”
风汉也不过一介侍卫,而延王现在身上有宾满,谁赢还说不定。
回去的路上,延麒默默地望着延王的背影,原本一尘不染的华服在刚才的比武中划破不少地方,沾上一层土灰。
比武比到一半,延麒发现那个叫做风汉的侍卫使用的,居然是冬器!
还好他没有对延王做出什么,当时延麒的使令都已在蓄势待发,等风汉的武器再偏一偏,就马上飞出去咬死此人。
比武的结果完全一面倒,即使有了宾满,延王完全及不上那个侍卫的一半,潇洒锋利的剑法,矫健利落的身手,风汉是天生的武人。虽然风汉最后说这次比武非常痛快,但延王多少有些闷闷不乐,不仅是因为无法招入风汉,还因为发现风汉还可以是不可多得的将军料子。
但是延麒非常讨厌风汉,比起讨厌,更接近于厌恶,如麒麟生来对鲜血般的。
那位男子爽朗地笑着,浑身却散发着无法忽略的强烈煞气,延麒作为麒麟的本能阻止他向风汉走过去。
但是这只对于延麒,他发现延王和翠浀对风汉完全没有任何生理上的厌恶。
难道只是因为麒麟才会如此?
延麒忍不住回头看,在夜幕下,山脚的隆王陵已沉入黑暗,但延麒还觉得那里有双深邃的眼睛在盯着他们,闪着奇特的光芒。
延麒颤了颤,他对风汉有不太好的感觉。
他追上延王,他应该告诉他的王,风汉那个男人,很危险。
缭影(上)
延王早就知道六太的个性很强,从来都不会为了延王折自己的意。他在走廊上抓到正大摇大摆散步的六太的时候,六太拒绝和延王到庭院或者延王的寝宫聊天,而坚持说要在玄英宫散步。无奈之下,延王也只有陪着六太散步。
“你就不怕被发现吗?”延王压低声音说。
好像刚好应了那一句,前方有一个侍女从拐弯处走了出来。
“主上。”侍女连忙跪下。
延王敷衍地应付了一下,侍女起身离开,看都没有看六太一眼就擦身而过。侍女和六太的距离太近,通常这么近的距离,人都会侧身而过,但侍女没有。
延王惊愕地看六太得意洋洋的神态。
“他们看不到你?”
六太点点头,紧接着极其不雅地蹦来蹦去。
“对~!就像~我这么大声高~唱,他们也听不到哦~”
延王痛苦地闭上眼睛,这种时候他宁可看不到听不到。
延王加快脚步,走到六太旁边,尽力压低声音,如果只有他可以看到六太,他可不想被人说成会自言自语。
“为什么只有我可以看到?”
“不知道,大概因为你是王吧。”六太耸耸肩膀。
延王惊奇,六太懊恼地瞪了一眼延王,“你要知道,王背负着一个国家,所以上天非常照顾王。我虽然能力不强,但我的梦界也应该也没有那么容易被破,但你这家伙就轻轻松松地进来了,让人不爽。”
延王知晓六太这是在说以前延王几乎每天闯到的梦境。六太撅着嘴继续抱怨,“我隐身的时候虽然你看不到我,但只要仔细找找,还是可以觉察到我的。”
“你都有几种形态?”延王忍不住问出口。
“我也不清楚,鬼魂凝神之后的力量意外很强,”六太突然窃笑,“我连王都可以捉弄,哈哈。”延王想到六太刚刚凝神后,故意装恐怖吓他,顿感无奈,六太倒是想到这些后心情貌似很好,“我现在这样子,普通人应该看不到,就算仙也不行,但身为王的你是可以看得到我的,我极力隐身虽然可以变得连你都看不到我,但只要你集中,也可以感觉到一些。我凝神如果完全成功,我可以自由调整自己的形态,因我现在是死气组成的,没有固定的身躯,可以很自由地改变。”
六太想了想,说,“哦,到那时候,我也可以让所有人都可以看到我。”
延王不知为何,想到六太自由自在地在玄英宫里穿梭,一堆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无拘无束的鬼魂的样子,觉得非常亲切。
“你打算之后怎么办?”延王问。
六太歪了一下脑袋,“什么怎么办?”
“凝神之后,你可以控制形态之后干什么去呢?”
“……秘密。”六太狡猾地吐出舌头,迅速地飘走。
延王和翠浀两个人在一个花园角落的亭子里聊天。延王先仔细扫了一下周围,没有感觉到任何奇怪的东西,才开始放心地说话。倒不是怕了被听到什么,但你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自己却不知道的感觉并不怎么好受,即使对方是六太。
风汉的事,延王没有麻烦贤伯,贤伯毕竟自己也辞官隐世过好几次,只是说对官场没有心的人,也就是王也叫不出来。延王还是有些舍不得放弃风汉,翠浀倒是看得开,笑着说,“该跟着你的怎么也会跟着你,不会跟你的,你再怎么挣扎,还是不会跟你。”好像又想到两个人的比武,抿着嘴开始笑。“况且,你又打不过他。”
延王懊恼地瞪了一眼翠浀,那天惨败给风汉,实在让他颜面扫地,但除了当时有些尴尬羞愧,到了现在,即使是延王也只觉得很好笑。
记得为了让他们好好说话,让开的钟蔚在事后知道延王和风汉比武之后,也用又气又好笑的表情对延王道。
“主上,那是风汉,您怎么能跟他比武呢。”
“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么?”延王郁闷地问。
钟蔚笑着回答,“虽然风汉这个人吊儿郎当,但是他的确是很厉害的武人,只论武艺,我怕就是邺向也比不过风汉。”
邺向是禁军中将军,虽然威望上比不过禁军左将军,但武术出众,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高手。
“邺向都?”延王不禁愕然。
翠浀微微一笑,“如果右将军都比不过风汉,那主上输给风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不让他们比一下试试?就为了给我们主上挽回面子?”说罢,哈哈大笑。
钟蔚也不禁莞尔,“主上,我可以安排。”
延王恼怒地看乐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心里却真的想让邺向和风汉比武试试。
亭子里。
延王问翠浀,“如果我真的让邺向和风汉比武……”
翠浀瞥了延王一眼,摇摇头,“你还当真,有这么闲吗?”
跟祝梧呆久之后,翠浀以前说话有些刻薄的毛病又开始冒头,延王苦笑了一下,“就因为不闲,所以希望偶尔放松一下,让自己多少有些余裕去应付其他更加重要的事。”
翠浀抬了抬眉毛,惊讶地说,“这是那干起活来每天每夜的祝梧吗?当年怎么劝你都不听,现在倒是看破了?”
延王笑笑,心里想到了乐哈哈的六太。
“关于风汉……”
“你还没放弃风汉呐?其实这人实在不适合官场,而且优秀的人才多得是,你不要拘泥于一个人,太浪费精力了。”翠浀不赞同地说。
延王摇头,“不是,只是……那天延麒对我说了一些。”他皱了一下眉头,“延麒说,风汉感觉不对。”
“感觉不对?”
“该怎么说呢,延麒好像在本能上厌恶风汉,他说风汉这个人很危险。”
翠浀正色。
“危险……也可以这么说,风汉这个人身手了得,背景几乎空白,浮民的背景根本无从查证,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进入隆王陵这种地方,也不知道后头有没有人。”
延王心沉了沉,“我也想过……你觉得会是州侯那边的人吗?”
“这不清楚,但如果有人想要接近你,那进入官场就没有必要拒绝。但也有可能想借着拒绝入官来吸引你的注意,事实上,这已经成功了,你现在对风汉的注意已很多。”
延王疲倦地深深叹了一口气,“延麒说风汉身上带着强烈的煞气。”
翠浀若有所思地点头,“煞气么,难怪仁慈的麒麟会厌恶,延麒觉得他危险有可能是这个原因。但也不能排除风汉从事杀手这种杀气过重的工作的可能性。”
“如果他是想对我们不利,他后方如果真的有人,会是州侯那边吗?”
“你是因为之前削弱州侯,得罪了他们,所以这么想?”
延王点点头,“但如果单说得罪,我这次的大动作中得罪的人可不少,国府有二成的官吏的利益都被牵扯进去了。”
“范围根本没有缩小是吗?”
“不,这次牵扯进去的,大部分是愚王时期留下来的官吏,他们可以挨过愚王,说明没有太大的胆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