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皮和良心是最廉价的东西。当不了吃当不了穿,庇佑不了你不受欺凌。
周舍逃出了家乡,颠沛流离,吃了很多苦,学了很多东西。
“逃掉以后,我把自己的名字改了。舍,弃也。舍弃过去的一切,做一个和她完全不同的人!”
直到重新遇到她,他才知道自以为的舍弃其实从来没有成功过。所有被埋藏的记忆全部在那一刻复苏,清晰得如同发生在昨日。
过了许久,周舍涩涩道:“不过我现在没那么恨她了。因为我知道原来老天爷真的有眼睛,你看她那个鬼样子,可不是遭了报应了么!报应……报应啊……”
作者有话要说:人贩子的辛酸往事……洗的白不?
啰嗦了几大千字还没完结,唉!
第74章
压抑了十多年的苦水一朝吐出来,好似把过去的辛酸怨恨重新经历了一遍,心神俱疲。太累了,比被七夜逼着不眠不休练功还累,比当初心惊胆战的逃出家乡还累。
过去的种种不断的在梦中轮回,有时候还夹杂着“前世”的景象。
晚上睡不好,白天自然就没什么精神。
直到七夜弄给他静心石做的枕头才能好好睡觉。
他开始还不愿意把这玉石枕头塞脑袋下,没得梗后脑勺。他虽然爱金银玉石,但没到守财奴那般病态的程度。他更喜欢大把挣钱再大把花钱,好享受,比起硬邦邦的玉石枕头,他更喜欢柔软的锦缎枕头。
抱着一点对神仙的信服,他试了一晚上,结果出乎意料的睡了一夜好觉。果然七夜告诉他静心石不是凡间之物,而是灵石的一种,可静心灵神,降低修真者走火入魔的几率。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还没有放下,所以才会也不安宁。”七夜说:“你真的不见见她?”
这个她,当然指的是周舍的生母。
周舍犹豫再三,还是摇头,转而兴致勃勃的问:“今天我们找谁?”
七夜铺开手中的卷轴,上面写着一个个名字,名字下面是籍贯、住址之类。七夜戏称这卷轴为“债录”,顾名思义,就是周舍这些年欠下的债,不是银钱上的债,而是这些年来周舍或自愿或被迫做的有违道义之事导致这些人受害。如今周舍相信因果报应之说,七夜又故意吓唬他说他不能超脱因果迟早要受报应,周舍哪里还能坐得住,忙不迭的要积功德。
周舍如今是*凡胎,难免受人间因果束缚。如果七夜没有找到他,按照他的发展轨迹,迟早要踢到铁板的,下场真不好说。但是七夜好不容易找到了他,怎么可能让他走上歧路,更不可能让他受到半点伤害。之所以那么说,无非为了让周舍早日踏上修行之途。
梦由心生,周舍的前生开始在梦中出现,让七夜看到了他记起前世的曙光。但是周舍一直没法引气入体。
兵解转世的修炼者,七夜只见过金光一个。修真者仙迹渺渺,七夜毫无参照,只能自己想办法。
他现在采用的办法就是让周舍了结转世后的一切因果,试试看佛修的功德说。
周舍做的好事少,坏事没少干。要指望他积功德太慢了,实际上七夜做的是让周舍消除以往的孽债。
周舍的手指从一列列人名上划过。这份名单是七夜推算了许久才写出来的。排在第一个的就是钱娇娇。
江州名妓,从良被拐。
钱娇娇和刘月娘被七夜拿周舍的钱财遣散后就各自回乡去了。她们本是风尘女子,对贞洁什么的也不甚看重。钱娇娇圆滑精明,回了江州谎称丈夫暴病过世,也不说再嫁,用七夜给的银子在江州置了个院子,又从牙子手中买了三四个女童调教起来预备做生意。她在周舍身上吃了大亏,倒也没有从此就恨天下男人,也没打算把买的几个丫头推到火坑里。虽教的是吹拉弹唱,也不说了以后是好是歹也绝不会逼她们做半掩门。她有昔日几个好友,也托她调教调教女孩儿,收些供奉,加上自己的私房,日子过得倒还顺利。
比起钱娇娇,刘月娘可就倒霉多了。同样是回乡,钱娇娇一个亲人也无都能撑起门面,刘月娘还有个亲哥哥在,她带着钱财回家投靠哥哥,结果被嫂嫂挑唆着霸占了钱财又把她给卖了。
替钱娇娇打发了来闹市的三教九流,考虑到一个女子讨生活不易,七夜还替周舍送了套拳谱,能练多少就看她的造化了。
至于刘月娘,把她从娼门赎出来,问了她的意思后,给她置了份嫁妆,请媒人寻了个老实男人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
这两个女子,钱娇娇看似逆来顺受,实则审时度势,心里的算盘珠子拨得震天响,哪怕孤身一个女子也能在最大的限度内让自己过得不错。而刘月娘性格表面刚烈,对加诸于身的暴行能勇敢反抗,实则鲁莽冲动。周舍只好给她找了个能包容她脾气的男人。
那几天周舍总是照镜子,看看自己头顶上有没有绿云罩顶。
名单上大部分是最近两年多被周舍用仙人跳坑了钱财的商客。他们在外行商,天南地北,如果没有七夜带着的话,周舍自己要找到他们可够麻烦了。钱财的纠葛倒简单,找到债主,按当初诈取的钱财的三倍奉还,道歉,取得原谅。看在钱的份上还真没谁为难过他,嗯,神出鬼没这点肯定也有威慑。再往前两年,周舍还没那么大本事,从家乡到郑州,说好听点是闯荡,说难听了是讨生活。吃霸王餐,出千,偷东西,骗钱,小打小闹的连上衙门都嫌麻烦的数目。缺钱的债主就还钱,不缺钱的就看债主有什么疑难帮忙解决。
除了欠别人的,还有一小撮人是欠周舍的。抢了周舍的食物、看不顺眼揍他的,还有想把周舍拐了的,还有对周舍非礼的。
按着这卷单子,周舍一年里跑遍了天南地北。该还的还,该讨的讨。除了几个已经过世的,名单上还活着的人全拜访过了。
“最近我真的不一样了你有没有发现?”周舍仔细端详镜子里的自己。
七夜当然比周舍先注意到。
他的精神好了很多,以前俊则俊矣,有阅历的人看了心里却会犯嘀咕。尤其那双眼睛,滴溜溜的转,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现在则不同,眼神清正,神色坦然,整个人的气质完全变了。如果现在熟悉的人见到他,肯定会犹豫不敢确定——也许只是长得挺像的人。
相由心生,其实说的不是面貌,而是人的气质。
“更英俊了!”周舍喜滋滋的得出结论。
七夜暗暗把这话记下,准备等周舍彻底变回金光后拿出来取笑。
说起来,功德说果然有几分功效,除了周舍气质陡变,更重要的是灵台逐渐清明了。最近打坐,周舍已经可以感受到身边的朦朦胧胧的雾气,他被雾气包裹着,雾气之外,一团团或浓或浅,或聚或散的光点,颜色各不相同,流萤般飞舞在空中。他想伸手去触摸,却隔着雾气无论如何也抓不到。
七夜听了周舍的描述,可以肯定的告诉他,那些颜色各异的光点就是不同属性的灵气。至于他为何还不能引气入体,只能说他和灵气沟通不足。
“要让它们喜欢你,主动靠近你,那样对你最好。”不到万不得已,七夜不想用丹药来帮助周舍,只好不断的让他打坐入定。
将一切事务抛开,周舍每日的任务就是入定,早日引气入体。
倒是有用,每一次入定,包裹周舍的雾气便薄上一点,围绕在他周围的光点便更清晰一点。到今日,他已经能够强烈的感觉到那些光点散发出的令他心驰神往的吸引力。
始终差那么一点。
周舍越是感觉强烈,就越是烦躁。因为无论如何,那层薄雾虽然慢慢变淡变薄,却始终包裹着他的意识。不管他怎么努力按照七夜教他的主动用意识去接触它们,那层薄雾仍然隔断着他的意识与光点们。
他急躁起来,七夜也淡定不了。
“这是正常现象,急躁是急不来的。”七夜只得安慰他,让他不要急躁。
他告诉过周舍引气是修真的第一道门槛,却没告诉过他,他教过的人中,至少有一半在这个坎上迈不过去。并不是因为感应不到天地灵气的存在,而是不能将灵气引入体内。
周舍现在的状况正应了那句俗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凡修真,体质和悟性一样重要,除此之外,还必须有心境。心境不稳,轻则仙途短暂,重则走火入魔魂飞魄散。
周舍了结了因果的过程既是消除孽债,也是淬炼心境的过程。
心结不解……
七夜知道必须让周舍去见见他今生最大的心结了。
要是直接和周舍说,恐怕他会产生逆反心理。七夜于是劝说周舍与他游山玩水,排除燥气。
周舍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
两人收拾了一番,再次下山。
既然是游山玩水,那当然是哪里有名哪里去。两人今天去寻访某处古刹,明天再某处湖泊游船,上午还在江南小巷沐浴清晨雨露,下午就出现在塞外大漠看长河落日。可能路过的牧羊人讲起某处戈壁鬼影传说便兴致勃勃的猎奇,可能偶然听见某个客商谈论记忆绝伦的歌女便去听歌一曲。
比起上一次抱着了结因果的急迫感,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着一次却是悠悠哉哉,随心而欲。
七夜好景,好山,好水,好旷远,好雄浑。周舍好玩,好吃,好穿,好闹市,好繁华。虽各不相同,却相互补充协调,也玩得畅快。
周舍很快便消除了修炼不顺带来的焦躁。
汴京繁华,自然也少不了他们的足迹。人间天子所在地,别有一番富贵端丽。有烟波流转的脂粉巷,有细雨斜飞的金明池,有富丽堂皇的樊楼,有庙殿庄严的相国寺。
周舍免不了流连,顺带看过赵盼儿的舞,听了宋引章的歌。这两个女子是如今汴梁最红的两个脂粉,一个擅舞一个擅歌,而且正当绮年玉貌,越发引得权贵纨绔们追捧。
“不过如此。”周舍如今眼界高了,对这两位风尘名伎如此评价。
“由相观人,赵宋两位姑娘倒有几分品格。”七夜难得称赞道。
明明是周舍非要听歌观舞的,可是听了七夜赞赏两个女子,却偏偏黑了脸。
他闷闷的坐在一边,哼哼唧唧的不说话。
七夜恍然,失笑道:“我不过是随口说两句罢了,你不高兴听我不说便是。”
周舍心情由阴转晴,假大方的说:“我才没有不好意思呢!对了,沦落风尘的女子倒是可怜,这样吧,咱们多给些见面礼吧。”
见七夜星眸含笑的注视着自己,好似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似的,周舍又有些羞恼:“我才不是……那个,我本来就是怜香惜玉的人,要不是小时候吃了风尘女子的亏,我才不会那么讨厌她们……”他的声音低落下去。提到那一节,便不得不想到生她的那个女人。她被安置在郑州城,七夜数次问他,他都不肯去见见,不过如今她也算安度晚年,有没有自己这个儿子,对她来说应该没差别吧。
周舍没了玩乐的兴致,怏怏的提出换地方。
离开汴京之前没忘记使人各送了丰厚的馈赠给赵宋两位姑娘。
这两个女子如今不过是周舍生命中的小插曲,离开汴京之后很快就抛诸脑后。不会打听她们之后如何,也就不会知道一两年之后,宋引章嫁给了一位姓安的秀才,从良相夫教子。赵盼儿随后没多久也嫁了个武官,随夫上任,离开了汴京。倒是当他终于摸到了修真的门槛,记忆也恢复之后,人间正经历乱世,百姓颠沛流离。他和七夜偶然从流民中救了两个带着子孙的妇人,依稀有些面熟。问过之后才从脑海里翻出汴京城的两个名伎。年近天命的两位妇人却还记得很多年前有两位阔气俊朗的青年公子同时招来她们作陪却彬彬有礼不曾有丝毫冒犯,而且馈赠给她们的丰厚钱财。她们两个各自听闻过对方的名声却从未见面,也是那一场歌舞才正式认识,后来成为好友。夫君同朝为官,两家结通家之好,后来同在汴梁比邻而居。遭逢大难,同时逃命,同时被救。
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眼前最重要的却是要不要进这道门。
又回到了郑州城。
七夜终于等到了周舍亲口提出要见一见姚氏——周舍的生母。可是终于到了这座精致小院的门口,周舍却徘徊不定,退意萌生。
门吱嘎一声在周舍正要说离开时打开,一个七八岁梳双丫髻的小丫头扶着位老夫人出门来。
这位老夫人约莫天命之年,穿着石青色绣万字纹的长袖对襟蜀锦褙子,下系颜色稍浅的苏绣绫裙,斑白的发丝整整齐齐的绾在脑后,额头上带着镶珠的抹额,耳朵里挂着赤金葫芦耳坠,手腕上是翠绿的手镯。一看这身打扮就知道这位老夫人家资不匪。
此刻,她略有些浑浊的眼睛绽放出激动的光芒。“钰哥儿……”
七夜把姚氏安排得很好。
周舍在小院里坐了坐,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涌上心头。面前泪水连连的姚氏和两年前沦落到街头乞讨的落魄模样差别极大,和他记忆中清秀瘦小的样子更加对不上号了。就是爱哭的毛病让他找到了一些熟悉感。
当年也是如此,家里没钱了哭,丈夫骂人也只会哭,守寡的日子更是天天哭,时时哭,自己被欺负了还是哭。
“别哭了。”周舍语气平淡得令他自己都惊讶。
姚氏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一声声的告诉他这些年来她如何过的。于是周舍知道了那个屠夫沾染上了赌,欠下巨额赌债,被赌坊的老板卖到北边挖矿去了。他的两个继兄也没逃掉,和姚氏一起被卖掉。姚氏被卖给一户人家做粗使,做不动了,被主人家赶出去乞讨,然后遇上周舍。还有两个继兄,开始还来找姚氏要钱,后来就音信全无,听说得罪了什么人被打死了。
周舍已经对继父继兄的消息没什么兴趣了。他如今相信因果报应,料到他们结果不会好,如今知道了也就嗯一声了事。
直到姚氏红着眼眶捧上来一叠衣物,才让他平静的新湖泛起丝丝波纹。
母亲亲手缝制的衣服。
隔了十多年的时光他居然再一次见到了。
知道周舍要离开不肯和她住在一起,姚氏顿时泪如泉涌。周舍心软,出门前对她说:“下次再来看您。”
姚氏含泪笑了。
周舍拎着一包袱的衣物,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他不由自主的回想曾经令他痛彻心肺的一幕幕,回想曾经对生母的怨恨。他以为自己会一辈子也不原谅她,结果……连冷漠也做不到。
她只是性格软弱糊涂,毕竟还是疼爱孩子的。
周舍终于能够放下苦痛带来的偏见怨恨,中肯的带看自己的生母。但是他知道自己想奉养她安度晚年,却永远也不可能对她有濡慕之情了。
“想什么呢?”七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在想,过几天再去看看她。”周舍嘴上说着,身体随意的向后一靠,正好贴着七夜的胸膛。
两人都愣住了。
隔着薄薄的意料,彼此*的温度亲密的交缠。
这个动作那么自然,那么熟练,好像无数次出现在他们之间,不需要思考便自然而然的做出来。
天经地义般的亲近!
周舍猛的站直身体,慌乱的说:“天晚了,我先睡了。”步履凌乱的回了房间。
七夜定定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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