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心宗主也是人间朝堂的国师,世俗官场的勾心斗角他不曾参与,但不代表他一无所知。金光和当朝大将军上官远凡亦是好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也有所了解。
况且,玄心正宗远远没有世俗人所想象的那样超然脱俗。否则为何身为玄门的玄心正宗会有监察密使这样阴暗的职位?
被主动背弃的宗主……金光不认为自己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或者欺师灭祖的逆行。那么,一个正直盛年,威望颇高的前宗主,会有什么下场?
燕家人带走了宁采臣,诸葛流云还在。这个未来的宗主,金光屡次试探,不过是个法力低微,头脑简单的毛头小子。对金光唯唯诺诺,敬畏中带着仰慕,玄心正宗上下不知道有多少类似的人!
没错,眼下的诸葛流云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玄心正宗门人,对宗主的一切都奉若圭臬。轻而易举就把自己的老底给掏出来了。
除了是燕赤霞的弟子和燕红叶的未婚夫之外,金光试探不出更多的东西,只好将他留在玄心大殿就近察看。
燕赤霞明明教了燕红叶玄心奥妙诀,却把她许配给根本不是七世姻缘另一半的诸葛流云,而且诸葛流云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蓝魔和诸葛青天的儿子……半魔半人之身……
所以一年后诸葛流云知道自己身世,为父报仇?
无论过程是什么,结果才是最重要的。玄心正宗宗主的位子并不是金光最重要的,但是他也没打算让别人轻松抢去。
留给金光的时间不多了。
回到玄心正宗没几天,金光便开始闭关。
无论他打算做什么,首先都要彻底祛除体内的魔气,宗门所在,乃是人间灵气最浓郁之地,闭关修炼,事半功倍。
三个月。
金光悄悄地出关,除了每日为他送饭食的弟子,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为他送饭食的弟子,就是——
诸葛流云震惊:“宗主要走?”
金光点头。“我不想惊动其他人,所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每天仍然按时送饭菜到密室,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不在,以免被阴月皇朝的探子查知。”
“宗主是去抓宁采臣吗?”诸葛流云担心道。
金光已经知道诸葛流云和宁采臣是朋友,想必是担心自己会伤害宁采臣。“如果是呢?你也要学燕红叶违背宗主的命令?”
诸葛流云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怎么会违背宗主的命令。只是……只是……宁采臣什么都没做过,七世怨侣也不是他自己想当的……”诸葛流云结结巴巴的说:“求宗主不要伤害他。”
正常的金光,应该对诸葛流云这番求情的话嗤之以鼻。
虽然不到那个程度,但是金光的的确确对这所谓的友情不屑一顾。明年元宵天魔冲七煞之日,无论宁采臣愿不愿意,七世的怨气都会让他成魔。心腹大患就应该消灭在萌芽状态。
“你放心,我暂时不会对他怎么样。”金光道。
诸葛流云惊喜。“宗主不会伤害宁采臣?”
“燕红叶不是拼死要护他吗?玄心奥妙诀修炼者的命令,我这个宗主也不能违背啊!”金光完全是在讽刺。可惜他一向面无表情,语调几乎没有起伏。听在诸葛流云耳中,只确信金光碍于燕红叶不打算伤害宁采臣。
既为宁采臣小命暂时得保而高兴,又为燕红叶的态度而伤心,还为金光放宁采臣一马而感激。
不得不说,诸葛流云虽然一直自认为是玄心正宗门人,但是他一直游离于玄心正宗势力之外,对金光,对宗门的印象全部来自于燕赤霞夫妇和灵峰上人的只言片语。
前者多年不曾回来,不甚了解如今的现状。后者对金光可没什么好感,导致在诸葛流云心中,金光的形象一直是冷漠无情的。然而,阴世幽泉事件中,金光舍生取义,大义凛然,面对阴月皇朝身先士卒,尤其回到玄心正宗之后,上上下下对金光的敬畏尊崇,诸葛流云耳濡目染,加上和金光近距离接触,如今对金光的印象和初次见面早已是天差地别了。
一个合格的玄心门人对宗主的命令当然是言听计从。
诸葛流云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玄心门人了。如今,他已经学会不去质疑宗主的命令,只需要听从即可。
当玄阴魔门开启的时候,七夜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人——金光。确切的说,是玄心正宗宗主金光。
他第一个反应是将聂小倩护在身后。
脑海里各种念头交织。
为什么金光会在这里?他知道了什么?他是来抓小倩的?玄心正宗如何得知阴月皇朝的隐秘?
七夜绷紧了身体,预备随时出手。
“数日不见,魔君别来无恙?”金光好整以暇道,仿佛看不见七夜凝重的神色和聂小倩的敌意。就像面对一个真正的久别重逢的好友一样悠闲。
金光的视线在七夜和聂小倩之间来回扫视,云淡风轻的面孔上看不出他心脏处混杂着爱恋和悲伤的复杂情绪。
究竟是对还是错?
明明知道自己不正常,却还是受梦境影响感应到玄阴魔门的出现便立即孤身前来。
“宗主若无话说,恕七夜有事在身,先行告辞。”七夜说完,向聂小倩传音入密:“待会儿我托住金光,你直接去找宁采臣。”
聂小倩点点头。
“魔君涉足凡尘,人生地不熟,不如让金光一尽地主之谊。”金光顺着七夜的话说。满意的看到七夜的手握上了腰间的一夕剑。
七夜心中警惕,面上仍然带着笑容,似接受好友邀请般。“如此正好,小倩,我随宗主游览人间,你先去吧。”
金光眼眸一深,目送那小狐妖战战兢兢的离开。被吓到了吗?连飞都不会了!七夜,你这么紧张这只小狐妖,我很不高兴啊!
七夜自出生以来第三次踏足人间。
第一次是为了将聂小倩带回魔宫。第二次是为了阴世幽泉。第三次是为了送聂小倩去宁采臣身边。
被金光拦下,他竟然如释重负。
担心小倩遇到危险,但更多的是不必亲手将喜爱的女人送到另一个男人手上的扭曲的轻松。
这种轻松,使得七夜面对金光时,少了两分敌意,多了两分耐心。
只是这少得可怜的耐心在看到牌匾上那三个楷体大字时立刻消耗得一干二净。
“月老庙?”七夜重重的念道,然后侧头盯着金光。
金光仿佛感觉不到七夜的目光,径自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这座月老庙在梦中印象清晰而深刻,以致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便将七夜带到了这里。
黑夜到白天,院中伫立的孤影,院外茫然的仰望……墙内墙外,绝然的错身而过……
金光闭了闭眼,是初升的日光太灿烂么?否则为何双目刺痒。
“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吧。”既是对七夜说,也是对自己说。
晨曦初现的时间,月老庙大门紧闭。这对金光宗主和七夜魔君来说完全不是问题。轻风吹过,木架上的月老牌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这座月老庙历史悠久,香火鼎盛,传说十分灵验。附近城镇很多青年男女都赶远路来这里烧香求姻缘。”金光的声音很柔和,手指着一排排木架:“那是姻缘牌。将心上人的名字写在上面,诚心请求,月老就会实现你的愿望。”
七夜轻笑:“金光宗主还信这个?”
熟料,金光竟然摇头。“我不信。”
七夜一愣。既然不信,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做什么?玄心正宗有这么闲么?或者说,玄心正宗已经对七世怨侣毫不担心了么?
第08章
“魔君有心上人吗?不妨一试,反正不过是闲暇戏耍而已。”金光道。
金光语气中的随意让七夜心生不悦。
“魔君没有心上人吗?”金光道。
七夜抿唇,下巴的线条显出几分严厉。“我并不觉得我和宗主之间适合谈论这种话题。”
金光不以为意,将一个空的姻缘牌递给七夜,自己也捏了一个。“魔君不必害羞,放心,我不会偷看的。”
谁害羞了?!谁怕你偷看!?
七夜绷着脸捏着金光强行塞给他的姻缘牌,却没有写的打算。
心上人……小倩一个人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燕红叶他们带着宁采臣躲起来一定很隐蔽,小倩能找到吗?
金光的话勾起了七夜对小倩的担心。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越发加深了。
七夜没写,金光也没写。
金光将一个空白的姻缘牌揣入袖中。
“宗主到底意欲何为?不妨直说。”七夜直截了当道。
金光不解的看着他,心下暗笑。
“如果是为了七世怨侣中的女婴,就算宗主跟着我跟到明年元宵也不会知道。”七夜道。
金光赞同的点头。“跟着魔君当然找不到七世怨侣。不过魔君不急,我也不需要着急。毕竟,阴月皇朝应该比玄心正宗更想得到七世怨侣。”
“这么说,宗主是打算一路跟着在下了。”七夜皱眉。
金光没有回答他,他坦然的表情好像在说“你猜对了”。
自出生起,就不断的有人给七夜灌输对付玄心正宗的概念。七夜刚懂事就明白玄心正宗和阴月皇朝是你死我活的敌人。所以他从来没想过居然有一天自己会和玄心正宗的宗主和平的共处一室。
这和上次合作处理阴世幽泉又不一样。阴世幽泉对阴月皇朝同样危险,现在他却不知道金光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他很担心小倩,可是金光寸步不离,他屡次尝试都无法摆脱,只好无奈的默认了现在的局面。
这也并非全是坏事。金光和他在一起,至少不会威胁到小倩,玄心正宗其他的门人有燕红叶挡着,更不是问题。
从月老庙出来,二人漫无目的的乱走。七夜有心领着金光避开可能遇到小倩的地方,金光则是默默的盘算自己的心思。
跟着七夜完全是凭着本能行事。
金光早已经发现了,如果没有七夜,自己就是正常的金光宗主。可是一旦见着七夜,自己往往身不由己的做出自己根本不会做的事。
譬如说主动出现在七夜面前,譬如说将七夜带到梦中出现过的月老庙,譬如说死皮赖脸的纠着七夜不放。
金光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只要不见七夜就可以了。只要不见到七夜,不知道七夜的消息,心就不会痛,就不会指使自己去亲近他,去试探他。
带七夜去月老庙,他希望发生什么事呢?
可是金光知道该怎么办,却无法按照“正常”的意志去行事。
他唯一能克制的,不过是不要泄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罢了。
有时候,金光会猜想,是不是阴月皇朝对他下了什么诅咒,想用这种荒唐的型式消灭玄心正宗。
可惜七夜的反应证明这不过是他的异想天开。
也是,如果阴月皇朝真有那么神奇的力量诅咒玄心宗主,何必还去抢夺七世怨侣呢!
那么……自己该怎么办?
听从梦境的意念?还是……彻底湮灭某种可能的未来?
只不过是闪过后一个念头,金光便感觉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灵魂被人撕碎一般,悲哀绝望。
“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吧。”金光道。
七夜环视四周。“四处遍无人烟,吃什么?”
金光轻拂衣衫,倚着一株三人合抱粗的大树。“这是森林,随便打点野味。那不是有湖么,捉两条鱼也行。”
七夜一动不动看着金光。
金光纳闷:“还不去?”
七夜诧异:“你叫我去打猎捕鱼?”
金光想了下:“你会烤鱼么?”
七夜去捉鱼,金光在附近拾了枯枝败叶,挖了野姜也葱。还从鸟窝里顺了三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鸟蛋。
金光将鸟蛋埋在火堆下面,掏出几个小瓶子。把一切布置好之后,才见七夜湿淋淋的走过来,一夕剑上串着两条鱼。
金光的目光从一夕剑移到七夜湿漉漉的衣服再移到七夜的头发上,水珠顺着发丝滑到脸颊。
七夜狼狈的别过头。他堂堂圣君,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从来没抓过鱼,怎么知道那鱼如此难抓。
金光没刺激七夜,把鱼取下来,开膛,刮麟,涂上姜汁去腥,上架,点火,一气呵成。七夜从来不知道鱼是这么做的,一边运功蒸干衣服一边饶有兴致的看金光处理鱼。“我祖上五代都是玄心正宗门人,五世祖表面是普通门人,实际上暗中领着监察密使之职。高祖拜在一位坛主门下修习玄功,后来死在一个树妖手里。曾祖天赋极高,为父报仇,只身闯入阴月皇朝,结果寡不敌众,最后与当时围攻他的十数个妖魔同归于尽。曾祖尸骨无存,连他死的情景都是后来抓住的魔宫门人招认的。那时候我祖父年幼,曾祖母亦是玄心正宗门人,母兼父职将我祖父抚养成人。祖父继承了曾祖遗志,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一生降妖除魔,济危扶困。四十五岁那年,阴月皇朝和玄心正宗大战,祖父为了探听消息死在当时的魔君手上。青年丧父,老年丧子,悲痛的曾祖母对我父亲便溺爱了许多。大约是父子天性,即便曾祖母不要求父亲秉承祖父意志,可是父亲仍然走上曾祖父和祖父的老路。我父亲死的时候我只有八岁,母亲接受不了,不到半年也郁郁而终了。我是被曾祖母和祖母养大的。十岁的时候,曾祖母去世了,临终前将监察密使的令牌传给我。剩下我和祖母相依为命。岂料我十三岁那年,你们魔宫跑出来个瘟魔,弄得好多的人都染上了瘟疫。祖母自幼习医,随着玄心正宗的其他门人一起去治疗瘟疫。后来瘟疫治好了,祖母却没了。”金光语气低沉,然而并没有多少悲伤憎恨之类的负面情绪。
烤鱼开始散发出香味儿,金光把烤鱼翻面,细细的撒上盐。
七夜哪有心情注意烤鱼,他竟一夕剑握在手中,提防金光的发难。
金光撒好了盐,抬眼看向七夜,淡淡道:“我从小就跟着成年的玄心门人四处私奔,除妖,降魔,驱邪……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日子过了不少,才练会了这么一手绝技,然后一步步从普通的弟子做到坛主,后来红河村事,又做了宗主。”
“我父王六道圣君,便是红河村一役死在燕赤霞手中。”
金光点头。“嗯,那年我十七岁,亲眼所见。”金光顿了顿,道:“我比你大十七岁……”语气中仿佛有某种挫败。
七夜对谁大谁小毫无兴趣,他关心的是——
“什么绝技?宗主不妨使出来。”说着他运功提气,拔出一夕剑。
“喏,这就是我的绝技,尝尝看。”
七夜差点被递到鼻子底下的烤鱼弄得岔气。
外酥里香,肉质鲜美。味道比魔宫的厨子也不遑多让。七夜恨恨的咬了一大口,连酥脆的鱼刺鱼骨也嚼巴嚼巴吞进了肚子。
“一条鱼不够,要不你再去抓两条我来烤?”金光道。
七夜面无表情的把烤鱼啃得只剩下脊骨。
“你……在生气?”金光并不是个迟钝的人。“生我的气?”这里除了七夜就只有自己,也只有生自己的气了。可是为什么生气呢?他没有得罪对方啊!
“没有!”七夜道:“我们本来就是生死仇敌。将来刀兵相见,生不生气的根本毫无意义!”把那条鱼当做金光啃了,七夜也冷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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