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恍若枯叶沾地。七夜回身,望见金光一袭素衣,与雪同色,乌发垂肩,白茫天地间分外触目,整个人彷佛水墨画中走出来,飘然若仙。
他的脸上现出温柔喜悦的神色。
“把他送走了?”
“嗯。”金光的视线扫过墙角雪堆。“可惜了……”可惜了七夜一番心意。
七夜道:“没关系,现在我们到可以一起堆雪人。不要你孤伶伶的,要让你我相依相偎才好。”
金光脸颊微热,却没有羞恼,而是好奇的问:“我未做过雪人,不知该如何弄?”
七夜便教他先把雪压实,滚大。
两人弃了法术,两双四只手指尖冻得通红也不用灵力抵御。
吃了午饭出来玩耍的往之领着四五个小孩儿嘻嘻哈哈的跑过来,看见两人在此,立刻整肃了面容,恭恭敬敬的朝二人行礼。其余小孩虽没金光教导,也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中知道两位仙人面前要恭敬,于是学着往之亦似模似样的行礼。
“去吧。”
小孩儿们天真可爱,以为隔得远二人听不见他们说话,纷纷指着墙边说:“那是什么?”“雪球?”“我看是雪人。”“哪有那么丑的雪人,明明就是两堆雪。”“可能是雪人化了,你们真笨,雪会化的!”
金光和七夜面面相觑。
不用法术堆出来的“雪人”实在不成人样,和先前七夜弄出来的天壤之别。
颇觉丢脸!
两人灰溜溜的回了屋子,留下墙边一堆堆雪逐渐散开。
屋内温暖如春,浑然不似寒冬腊月。
阴月太后悠然的倚在榻上,透过窗户看见金光和七夜两人牵着手进屋,唇角噙着笑意。
“筑基丹如何了?”七夜捧着金光双手凑到嘴边呵气取暖。
金光摇摇头,语气失望:“一粒也没成功。唉,已经试了三次,材料所余也不多了。”
七夜安慰他:“没关系,这些材料也不是多罕见,没了咱们可以再种,再收集。日子长着呢,何必急于一时。”
“奈何我们身边竟无一前辈可以请教,光有丹方材料……”金光叹气。“你说,那些修真者究竟去了哪里?到底是遇上灾劫魂飞魄散了还是全部去了别的世界?天地之外,是不是真的还有别的天地呢?”
这些问题他们讨论了许多次,但是一次也没有讨论出结果。他们寻到了修真者存在的种种痕迹,却没有断篇残句蛛丝马迹指明修真者的下落。
“我真希望他们还在此方天地,就如传说,如神话般,有通天彻地之能,可移山倒海,与日月同辉。”只要他们能化解天魔冲七煞之劫,让金光做什么都可以。
七夜把玩着金光的手指,不在意的笑:“传说也是由人缔造,以你我的修为,用不了两三百年,我们便能化丹、结婴,然后渡劫,飞升。何必艳羡那些前辈呢!”
“嗯。”金光柔顺的应答。
他没有时间了。
送走了玄武,李家村子里除了他们一家三口余下都是些普通人,他们再一次过上了不受打扰的日子。因为结界的保护,村庄成了世外桃源,村民听他们的话,等闲不出结界范围,一应供给日常因为过年早有贮备也不需两人操心。
避世而居,两人教徒为乐,时而室外赏雪,而是山林射猎,逍遥不觉时光流逝。十五之前,金光终于炼成了筑基丹。
金光道,他们都不知道筑基丹吃下去是怎么起作用的,他功力低于七夜,不如让他服下,如有万一,功力更高的七夜也能从旁护法。
他这么一说,七夜反而不赞同服用筑基丹。
“服用丹药本就不是正途。我们一来没有前辈护持,二来境界低微,服用筑基丹变数太大。就算要借助丹药之力,也应该再过一段日子,至少要等到炼气巅峰,那才万无一失。”
他们没有判断的标准,只能通过典籍推断金光大约在炼气中期,七夜应该是筑基中期。
七夜的话有道理,但是金光等不及了,执意要服用筑基丹,七夜拗不过他,只要依了他。幸好筑基丹名不虚传,果然如玉简中记载的那样神奇,金光有惊无险的踏入筑基初期。
此时已经是正月初十。
金光筑基成功,七夜比他还高兴。等金光从入定中醒来,金光迫不及待的让七夜喂招,两人在须弥之境中比划了一番,虽然七夜仍然占了上风,但金光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若我拼尽全力,就算赢不了,同归于尽还是轻而易举。”金光逞强道。
“是,是。”七夜笑道,完全是宠溺的口气。
金光推开凑近的七夜的俊颜:“别闹,我虽然筑基成功,但毕竟根基未稳,现在我要闭关打实根基,你先出去吧。”
七夜气馁,被推到门口,不甘的将金光压在门板上一阵深吻。
连换气都不用,好一会儿,金光才面颊滚烫眼角含春的推开七夜:“都说别闹了,还不快出去。”说着,强行把七夜赶出须弥之境。
丹房内摆满处理好的材料,金光关上门,下了结界,然后把材料一份份放入丹炉,打入灵力。
炼丹不用凡火。神火九品,筑基丹用的是二品炫极地火。金光小心翼翼的将火种引入炉下,以灵力控制。
筑基丹两日可成,一炉出六枚,但六枚中有多少成丹就要看炼丹者的功力和经验了。
第二次开炉,一共有四枚成功,只有两枚是废丹。
金光把四枚丹药装进玉瓶放进怀里,然后从袖中取出照心灵符,告知云重自己有东西给他,让他去老地方取。
妖魔肆虐人间,玄心正宗所有弟子都出动,身为宗主亦不例外。收到金光传讯后,云重不敢慢待,依言于当日未时二刻到了离李家村子三百里外的一处酒家取到了金光寄放的瓶子。
为了机密行事,云重和金光的约定没有任何人知道。
如此,云重遇上镜无缘和魔宫四贤时难免不敌。
太大意了,云重自责,他知道七夜魔君失踪,镜无缘派了探子时刻盯着他,没想到自己根本没摆脱探子。
金光声势浩大的闯入魔界,七夜又没遮掩,魔宫上下对他和七夜的关系心知肚明。玄心正宗则不同,这段隐秘的关系只在几个高层中流传,中低层的弟子根本不知道。
镜无缘盯紧云重,便是存了通过他知道金光的下落,从而找出七夜。
他们此刻出现时确定了云重独自一人并无接应。自从除夕金光和七夜在宁家出现了一次,接连数日都毫无消息。天魔冲七煞之期及至,镜无缘心急如焚,反观玄心正宗虽然忙于捉妖捕怪,却对十五之期浑不在意。镜无缘断定他们必定与金光有联系,说不得已经定下毒计对圣君不利。今日终于确定云重落单,镜无缘便决定抓住这位现任宗主做筹码。
云重上次走火入魔痊愈之后未曾停止修习玄心奥妙诀,功力不可与往日相比。镜无缘要活捉,一时之间倒有点束手束脚的。
兵刃交击,灵力错杂。
恶龙的剑划破了云重的衣襟,鲜血溅在衣摆,云重一声闷哼,指尖灵力溃散。无间和恶鬼趁机攻上,修罗封锁了云重的退路。
镜无缘眼尖的注意到一只玉瓶从云重怀里掉到地上。
他双目睁大,脸上现出狂喜。“圣君——”
一只手拾起玉瓶,指骨细长,骨肉匀停,另一只手拔开瓶塞,充沛的灵气从瓶口溢出。五指收紧,瓶塞迅速堵上。
青天白日,俊美的面孔却仿佛笼罩在黑日的阴影中。冷冽的眼眸带着无尽的寒意,七夜一手捏着玉瓶,一手握着一夕剑,如玉的手背青筋尽显。
云重这才发现宗主给他的玉瓶丢了。
魔宫四贤看见七夜顿时放弃强弩之末的云重,纷纷朝七夜奔来。“圣君!”
七夜的目光移向他们。
饶是经历过腥风血雨,魔宫四贤仍旧打了个寒颤。心中不约而同的想:圣君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可怕?
七夜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落在云重身上。
他们压力一轻,四肢终于听自己使唤,与镜无缘一道朝七夜拜倒。“参见圣君!”
七夜没有叫起,眼角余光觑到玄色衣摆从身旁划过,然后悄无声息。
良久,镜无缘微微抬头。
哪有七夜!不止七夜,连同云重都消失无踪。若不是地上一行血迹,他几乎要怀疑方才一切是一场梦。
镜无缘不甘心,带着魔宫四贤沿血迹寻下去,最终只看到和玄心四将会合的云重。
第66章
金光突然一阵心悸,打翻了手边的茶杯。
阴月太后听见声音从屋子里走出来:“怎么了?”
金光忙回道:“没事,打翻了杯子。”说着将碎片扫到一边。见阴月太后披上了斗篷,胳膊上挎着篮子,里面一叠布料,一副外出打扮。
“我去李婶家,说好今天教我裁衣裳。”
阴月太后无处可去,待在着荒僻山村中也只能去几户村民家中串门,这阵子学了穿针引线,接着绣花,然后缝腰带袜子,现今开始学裁衣裳了,每日用了早饭出门,中午回家吃了午饭又出门,晚饭才回来。
七夜唯恐母后不舒坦,从来不管她的举动,见她找到了自己的乐趣再赞同不过。金光看七夜的面上,把一应家务都接手了,有时她中午不回来还特意把饭食送过去,越发像个合格的儿媳妇了。
“七夜,你回来啦,我去李婶家,晚饭前回来。”阴月太后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
金光猛的站起来,两步跨出正房,七夜颀长的身影正站在院门内。
不知是否站起太快,金光感觉有些晕眩。他忍不住闭眼,再睁开晕眩的感觉消失了,七夜已经扶住他的胳膊:“怎么了?”
“没事。”他有点好笑:“刚刚你母后才问我有没有事,现在你又问了一次。”
“刚才怎么了?”
金光不得不再次重复那两个字:“没事,刚才不小心打翻个杯子。对了,你去哪儿了?”
“我啊……”七夜翘起唇角:“我去见了一个人。”
“谁?”金光警觉的问,随即不好意思道:“我并非责怪你,只是你要见魔宫门人,应当先告诉我才是。一声不吭的不见人,我会担心。”
七夜笑容更深:“谁说我去见魔宫门人?”
金光一怔,七夜的笑容映在他眼眸中十分怪异,他心中浮起不安。“不是魔宫门人?那是谁?”
七夜拽着他的手臂用力收紧,另一只手贴在他腰背处用力一收,两人自胸膛以下紧紧贴合在一起,几无缝隙。“我去见了玄心正宗的云重宗主呢。”
脑袋嗡的一声,金光绷紧了身体:“你特意去见他……为什么?”
贴在腰背处的手掌源源不断的输出灵力,游走于金光各大关窍。金光受制于人,心中再无侥幸。
“你说呢?”七夜在金光体内下了禁制,收回手从怀中掏出玉瓶塞到金光手中:“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随便送人呢?真不乖,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语气亲昵,仿佛真的只是情人间玩笑。
金光惨笑不语。他试着调动体内灵力,然而灵力每每冲到关键处便如同冰雪消融般化为虚有。
不,筑基期绝不会有这般能力!
双手乏力,装着筑基丹的玉瓶脱手落地。
“怎么这么不小心,筑基丹炼制不易,别糟蹋东西了。”七夜轻责,爱惜的拾起玉瓶放好。
金光定了定神,任七夜扶他进入内堂坐下,又为他斟了一盏热茶。
袅袅白雾盘旋飞散,金光的脸色好了许多。
“结界有些松动,待会儿我需前去巡视修补,你好好儿休息,勿要劳神知道吗?”七夜道。“若不听话,我可是要罚你。”
金光再度变色。
他们朝夕相对,自己竟然不知道七夜隐瞒了修为。他自以为隐秘的举动原来全落在七夜的眼中。
是否魔界的大乱也是一场戏?
一旦找到一截线头,便会牵出千丝万缕。
金光喝道:“站住!”
七夜回身。
“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打算怎么办?”
他一连问了三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七夜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七夜注视他良久,脸色一阵变幻,最后定格于爱怜。“你总是这样,无论什么事都非要追根究底,非要分个是非黑白。这又何必呢!人生难得糊涂,知道一切只会让你不开心。”
如果不知道,他更难受。
心如刀绞,面如沉渊。唯有双眼的波光泄露了金光的几分心思,证明他根本没有表面那么冷静。
“我要知道。”
七夜眼眸几乎结冰。“可我不敢告诉你。你那么聪明,就算我把你困在这间屋子里也不知道你又会想什么坏主意破坏我的好事。”
金光为他话中透露出的含义而紧张:“你要把我困在这里?”
他不敢置信:“为什么?”
七夜讽笑,没有回答。
金光无需追问,他刚才那句问都是多余。
“……我真的没有想到。”金光满嘴苦涩。“我要在这里老死一生了么?”
七夜的指尖抚上金光的脸颊:“金光别怪我。我别无选择。谁叫你老是不乖呢!我不想死,也不想你死,我们好不容易才能长相厮守,我不允许这么快就结束。”他捧起金光的双颊,双唇相贴,耳鬓厮磨。“你放心,我怎么舍得让你一直困在这里呢!等过了十五之期,我就会解开你体内的禁制,到时候天地之间再无人能阻挡我,我们才能真正的永远在一起。”
七夜喷出的热气熏红了金光的耳垂,唇色水润,心却如浸入九幽寒冰。
“你要化魔!?”
呵呵的笑声从七夜唇中泄出。“是啊,我知道你一定不赞同。你背着我做了那么多无非就是想保全人界,保全你的玄心正宗。我真的很想成全你,金光,我知道你其实打定主意要在天魔冲七煞之前与我同归于尽。我真的打算成全你的,你看,你不喜欢魔界我就带你离开,你不喜欢阴月皇朝我就不见他们,你要去哪儿要做什么我都依你。可是——”
七夜的声音冰凉:“——可是你要我死我舍不得。”
“有时候我也很痛苦,老天爷从来不给我选择,成为干将转世是宿命,统领魔宫是母后所为,离开魔界是为了你。到现在连我的命你也要夺走,你就没想过问问我吗?金光,你知道我的痛苦,你知道我根本不想成为七世怨侣,根本不想统一三界,你对玄心正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什么对我这么狠心呢?为什么?”
金光从来没见过这样脆弱的七夜。他们经历了许多风波,但是七夜从来没有流露出他的软弱和悲伤。
“七夜,对不起,我没办法。”他闭上眼睛,不敢看七夜。“我也希望你不是七世怨侣,我也想和你长相厮守,但是我做不到无视其他的一切。要怪就怪命,我们都违不了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最后的光阴,然后和你共赴黄泉。”
“我们有没有一刻,仅仅一刻,真正的放下人间魔道,放下所有的分歧?”金光听见七夜的问。
“我放不下,你放得下吗?”
七夜惨淡的笑,笑声刺得金光心脏生疼:“我放不下。所以我们注定没有好结果。”
“真不公平啊……”
“世界上本来就没那么多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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