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口中说自己已经不是玄心正宗的宗主,结果却摆脱不了二十年的习性。
好在云重不介意金光的口气,立刻吩咐下去。玄心正宗的弟子们在各自师傅带领下很快离开了。另一边魔宫门人也在七夜的吩咐下各自离开,只留下镜无缘和魔宫四贤。
燕赤霞夫妇围着燕红叶嘘寒问暖,燕赤霞认出了诸葛无为,看着两兄弟站在一起欣慰不已。
玄武垂着头,黯然立于金光身后。
路上金光找了机会将玄武放出无泪之城。流云几人只当是偶遇,对他独身一人的情况虽然好奇,但观他神色,知趣的没问锦儿的下落。
朱雀拉拉玄武:“你怎么了?”
玄武勉强扯出个笑容,他想说没事,可是嘴巴张开那两个怎么也说不出来。
见朱雀满脸的担忧,他像小时候那样摸摸朱雀的头发,果然朱雀别扭的鼓起腮帮子,彷佛幼时,玄武的表情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两分。
门口的动静太大,院子里的宁母也走了出来。
七夜的视线落在宁母的身上。金光随即也看到了战战兢兢的宁母,他的视线不受控制的从宁母身上转到了七夜的身上。
七夜却不像往常那般第一时间察觉他的视线,而是怔怔的注视着宁母。
宁母仿佛察觉了七夜的视线,对上七夜的目光,打了个哆嗦躲在了宁采臣背后。
在宁母的眼里,玄心正宗也好,阴月皇朝也好,都不是好人,统统都是害的他们宁家家破人亡的仇人。孤儿寡母无力报仇,只有忍下仇恨。她活着唯一的期盼就是仅剩的儿子宁采臣能够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金光再看向七夜的时候,七夜已经背过身去,看不见他的表情了。
“我有事要问宁大妈。”第一个开口的居然是燕红叶。
来别院的目的就是询问七夜的身世,最可能给他们正确答案的人只有宁母。眼下这么多人,金光觉得不是个合适的时机,没想到燕红叶已经迫不及待了。
聂小倩的心事又比流云等人多了一重,听见燕红叶咋然开口,心猛的提紧,指甲掐入了宁采臣胳膊的肉里。“嘶嘶……”宁采臣呻吟。
聂小倩哀求的望着燕红叶。
流云不忍道:“红叶,过一会儿再问吧。”
燕红叶皱着眉头,看在流云的份上,最后什么也没问。
金光不由得把目光投向被阴月皇朝门人簇拥着的七夜,七夜正听着镜无缘说话。他收回视线,对云重道:“我这次回来想先了结一件事。”
“圣君!这里是玄心正宗的地方,我们还是赶紧回魔宫吧。”
七夜拒绝了镜无缘的提议。“我尚有要事,镜老师你带着门人们回魔宫,等我了结了这边的事之后自然会回去。”
镜无缘不悦:“圣君这半年来屡次失踪,究竟是什么事跘住了圣君的脚步?”
金光的耳边响起七夜的传音:“我不想散,你听见我讲的故事了吗?”
云重的脚步随之顿住:“还有什么事吗?”
金光摇头,抬起脚步,朝宗门走去。
“圣君。”
七夜沉声道:“不用劝我了。”
“小倩,为什么收拾包袱?”宁采臣来叫聂小倩吃饭,却看见房间里一片凌乱,聂小倩的首饰堆叠在青色的方形包袱皮上。
“我们要走当然要收拾包袱。”聂小倩翻箱倒柜的收拾行李。“你的书带哪几本?《论语》?《孟子》?衣服少带几件,银子带够就行了。”
宁采臣迷糊的点头。“咦?我们为什么要走?”
聂小倩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流水般的月光撒进来,从她的角度能看见院子里两个放哨的玄心门人。她合拢窗户,烦躁道:“没有为什么,我们必须要走。”
宁采臣不解:“发生什么事了?我们走了,娘怎么办?玄心正宗的人一定会为难娘的,还有阴月皇朝的人。再说我们要走去哪儿呢?”
聂小倩道:“不会有人为难娘的——七夜哥哥会照顾她。采臣,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回答你,只要你跟我走就好了!”最后一句带着哭腔,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涌了出来。
宁采臣手足无措,顾不得问原因,一个劲儿的哄着聂小倩。
于此同时,云重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什么?出宗?!”
杏黄色的幔帐下金丝楠木的神牌上刻着玄心正宗四个字。玄心正宗当然不会供奉鬼神,金光跪在神龛前,出神的盯着神牌。
云重庆幸自己让弟子仆役都离开大殿,否则还不知明天这个消息散开是如何的石破天惊。他在金光背后走来走去:“出宗!为什么?宗主,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宗门内有人对你不敬?”
金光虽然辞位,但是离任的宗主在玄心正宗地位超然,按理说不会有人对他不敬,怎么突然说出宗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从来没有前任宗主出宗的例子。
别说前宗主,玄心正宗成为玄门之首后,一百多年没有弟子主动要求出宗了。这一百多年来,只有不肖弟子被逐出门墙,哪个不是挤破头的想加入玄心正宗呢?
一定是他耳朵坏了!
第54章
金光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画面。第一次进玄心大殿,在演武场练习法术,激动的跟着师兄们念‘天地无极,玄心正法’,红河村的帐篷外当机立断褫夺燕赤霞的宗主之位,入主玄心大殿……
他垂下头,不敢再看那熟悉神牌。
他已经不配待在这儿。
“我已经不配做玄心正宗的弟子。”满嘴的苦涩,连说出的话都带着涩意。
从他对七夜动心那一刻其实他就不配做玄心弟子了。魂梦之间对他讲诉前世的自己究竟来自何处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自己对敌人动心,不但没有挥剑斩情,反而起了不该有的念头,这是第一个错。抛弃宗主的责任,与七夜远走高飞是第二个错。把臂同游,乐不思蜀,这是第三个错。既然已经知道七夜对他虚情假意就应该回头是岸而不是当断不断纠缠不清,这是第四个错。事已至此,七世怨侣再起波澜,自己却不能坚守正道之责除魔卫道,这是第五个错。
一步错,步步都是错。
最错的还是此刻,明明知道自己错了,到现在仍然不愿悔改,一意孤行。金光啊金光,你不配做玄心正宗的弟子!
“祖师爷在上,弟子金光辜负了宗门的栽培,还要做出玷污门楣之事,今日自请出宗,以求将来身败名裂之日,万勿连累师门千年清誉。”金光对着神牌心中喃喃自语。
“宗——上人,究竟有何难处,不防说出来。两人计长,万事总有解决的办法,何至于此!”云重满腹疑惑的劝解。
金光苦笑:“解决不了。”
眉目间化不开的沉郁,与昔日神采飞扬的金光宗主宛若两人。
云重道:“究竟是何难事,连玄心正宗也不能化解?”
化解……
“出宗就是化解的方法。”
“弟子金光贪恋魔道七夜,违背了祖师爷的教训,不配再做玄心正宗的弟子。现在向祖师爷请罪。”金光向神牌磕头。
“弟子一身本领学自宗门,既要出宗,理当奉还。”金光再次磕头。
云重被金光的话惊呆了,愣愣的看着金光磕头,额头碰到厚实的青砖,发出响亮的“砰”声。
“今有云重宗主见证,不肖弟子金光,归还师门秘技,自此脱离玄心正宗,玄心正宗历代祖师宽恕。”
“砰”。
三叩完毕。
明月当空,别院的屋脊暴露在月光之下,屋脊之上,一人迎风而立。
低泣透过瓦缝漂浮到空中。
西边的风挂过,窗纸发出扑簌扑簌的杂音,掩盖了金光不稳的脚步。
七夜回头:“你来了。”他笑笑:“我真担心你不来,你听见我讲的故事了吗?”
金光张口欲答,胸口突然一阵闷痛。
七夜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不知道说什么就不要说,让我来说。”说着两步跃至金光身边,拉着金光的胳膊从屋顶翩然而下,面对从屋子里冲出对着他不停摇头祈求的聂小倩道:“小倩,逃避是没有用的,该来的始终都会来。”
聂小倩泣不成声。
院子里的两个守卫和正房里的宁母都被惊动了。金光消失了大半年还不至于被遗忘,他命令院子里守卫退下,两个守卫乖乖的执行命令。
宁母看到生平最大的两个仇人大半夜的出现在面前腿一软,七夜脚一动,见她及时扶着墙没瘫倒不着痕迹的收回的迈出的左脚。
这细微的动作被金光收在眼底,心直直的往下沉。
“你……不要害怕,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有件事想问清楚。”七夜柔声道,如果握住他的那只手没有痉挛,金光一定相信他如他的语气一般轻松自在。
“你想问什么?”宁母颤颤巍巍的问。
聂小倩哭倒在宁采臣怀里,只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七夜的嘴张了又合了又张,到了这一刻,其实他根本没有他想的那么洒脱。
金光的堕入无边的黑暗中,反而无所谓了,见七夜这番模样,索性代他问道:“二十年前在红河村——”
宁母听见“二十年前”“红河村”等语,身子开始哆嗦。那可怕的一夜留给她的是终身挥之不去的噩梦。
金光别开脸,不可避免的将七夜纳入视线,只见七夜垂下的左手紧紧的纂成拳头,两人之间距离非常近,近到可以看清手背上隆起的青筋。“——你生下的是不是两个男孩?”
七夜死死的盯着宁母,他盯着宁母脸上的每一个线条,不放过任何肌肉的牵扯。
宁母渐渐止住了哆嗦,表情由茫然到悲痛,眼眶发红,泪水凝聚于浑浊的眼眶:“现在问这个做什么?二十年前……二十年前那些人不是已经把他抢走了吗?我可怜的孩子,他出生后我只看过一眼,连抱都来不及抱他一下就被人抢走了……二十年了,我的孩子离开我二十年了……他还活着吗?恐怕早已经被坏人害死了……我可怜的孩子……”
宁母痛苦的哀嚎七夜已经听不见了,但是他明白宁母话里的含义,他想,金光肯定也明白了。
素天心说他和小倩是七世怨侣。
宁母承认二十年前生下了两个男孩,其中一个被抢走。
现在他只需要回魔宫向母后求证就能知道真相了。
知道……真相……
“我有个兄弟?”宁采臣惊讶的声音响起。“娘,为什么从来没听你说过?我的兄弟在哪儿?”任谁活了二十年才知道自己有个双胞兄弟都会像他那么惊讶的。
宁母扑向宁采臣:“二十年来我都糊里糊涂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现在我想起来了,就是他,当年就是他的人抢走了你兄弟,到现在你兄弟都生死未卜。二十年来我带着躲得远远的,可是他们还不放过我们。老天爷,你到底有没有眼睛——”宁母指着七夜激动道。
宁采臣一边扶着母亲一边愤恨的瞪着七夜。
聂小倩失声痛哭。
金光细细的端详七夜,七夜的眉毛又粗又长,鼻梁高挺,薄唇,菱角分明的轮廓,他的长相顶多中上,但是气势和当初的六道魔君相似,如今更青出于蓝。以前没有往这方面想,如今看来,果然只能说气势相像,单看长相,七夜和六道完全不像。
七夜像……二十年前被金光一剑刺死的男人。
犹如灵肉已经分离,心脏在剧烈的跳动,脑海传来绞碎的疼痛,冷静的思维却依然毫无障碍的运转。金光从记忆中搜出了那单薄的影像,那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卑微的,弱小的,却执着的挡在正在生产的妻子面前寸步不让的男人。
那个死在他剑下的男人。
命运果真喜欢玩弄人心……
不知道怎么离开别院的,金光回过神来和七夜在狭窄幽深的小巷子里漫无目的的游走,两人的手还紧紧的交握着。
一直都到天际泛白,金光终于平静下来。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七夜看向他,涣散的视线逐渐凝聚,他紧紧的抿着唇,嘴角紧绷。聚合的眸光释放出孤独绝望的情绪,如独狼濒死。
“我的打算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决定。我才是七世怨侣,你预备拿我怎么办呢?”
“让我想想……要消灭七世怨侣只有三个选择。第一,小倩死。第二,我死,第三个没人死,只要我和小倩成亲。可惜呀可惜,小倩已经嫁给宁采臣了,而我亦另有所爱,那么我和小倩必须死一个了——或者,我和小倩都要死!”
金光深吸一口气,试图缓解胸口的闷痛。
玄心大殿上虽然云重阻止了他,但是他的丹田气海都受到不轻的损伤,片刻不休的赶到别院,接着又走了一夜的路,根本没有时间疗伤,现下灵气散逸,暂附于心脏处的大脉,如饮鸩止渴。
“怎么不说话了。这么简单的选择题都不会做了吗?哈哈,你当然没法回答,我怎么可能去死呢?凭什么你要我去死我就去死?你是我什么人——”
“我是你的杀父仇人!”金光轻轻道,这几个字用去了他全身的力气。
七夜瞳孔紧缩。
只听见报晓的鸡鸣划破长空,一抹金黄分开天地。
过了一会儿,金光终于攒了把力气,尽管剩下的话仍显得软弱无力,轻飘飘的荡在京城寂静的黑夜里。“如果你真的是宁家的儿子,宁采臣的兄弟,那么我就是你的杀父仇人。”
第一缕阳光照在七夜的脸上,阴霾和光明结合出诡异的表情。“原来如此……原来无论经过了多少事,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到头来我们的立场依然对立。”
金光想反驳,可是嘴唇动了动,想到那事的不确定,终究又闭上。
七夜自嘲道:“原来根本是我的自以为是。你来这里不是因为我的故事,其实是为了证实我究竟是不是七世怨侣,顺便提醒我应该报仇吧。”他嘴里这么说,眼睛却一瞬不瞬的钉在金光身上,话音落下,目光也没有移动分毫。似乎在等待金光反驳。
“不、是。”金光一字一顿的说。
七夜眼中的光芒闪烁着。
然而金光没有再说任何话。
金黄色的太阳跃出地平线,七夜眼睛里的光芒同时熄灭。
“我不会让你得偿所愿的。”七夜丢下这句话,飞身远去。飘扬的袍角在空中划过,错开了金光的指尖。
手臂悬在空中,刚刚作出挽留的动作,人已经消失无踪。
无力的垂下。
金光收回按在上官远凡脉门的手。
“金光叔叔,我哥哥怎么样了?”上官玉儿问道。
“除了比常人略为虚弱,没有别的问题。不过也不要吃太多大补之物,注意饮食均衡即可。药也不用吃了,可以适当的锻炼,再过几年你哥哥又可以统兵出战了。”金光微笑道。
上官兄妹皆是一脸喜色。
高兴过了,上官远凡感激道:“这多亏了金光兄为我寻来的良药,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上官玉儿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幸好有金光叔叔在。哥哥,咱们可要好好谢谢金光叔叔。”
上官远凡诚恳道:“这是自然。金光兄是世外高人,我有的只不过是尘世间的富贵,而这些金光也都有了并不稀罕……但凡今后金光兄有任何差遣,我上官远凡必当赴汤蹈火!”
“远凡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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