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哪里找到的?”
孙秀青淡淡一笑,解释道:“每个地方都有一座财神庙,每座财神庙里都有一个财神爷。在财神爷的后背上,总是有一个凹洞,据说是用来盛“福寿”的。而这个凹洞里,每隔十天半月,便会有一张纸筏出现。”孙秀青看着西门惑手中的纸筏,继续道,“这张纸筏,便是你我与雇主之间联系的方式。”
“然后呢?”
“等到纸筏上的人名已经被你杀掉了之后,这个凹洞里,又会多出一张可以在任何银号里随时兑现的银票。”
西门惑微笑道:“银货两讫,雇主与杀手之间,却连面都不用见。看来雇主是一个相当谨慎的人。”
“你若知道,你杀掉的那些人都是些什么人,有着什么样的身份,你便会觉得,不见面是唯一也是最好的一种方式。”
“我杀掉的,都是些什么人?”西门惑忍不住问道。
“大都是一些好人。”孙秀青淡淡看着西门惑,淡淡说道,“当然也有一些人并不能算太好。他们有的人早年也做过一些错事。但现在,却无疑都是江湖中公认的大善之人。”
“譬如呢?”
“你第一次杀人,杀得就是雁荡山五绝门的掌门天蝉子。他一生慷慨豪情,侠肝义胆,从未做错过一件错事。”
西门惑的眼角在跳动,他淡淡问:“我第二个杀的人,名字叫做原鹿,他怎样?”
孙秀青缓缓道:“福建武夷山脚下,有一个隐士,不问世事,不问江湖,垂钓溪边,与世无争。他的名字就叫做原鹿。”
西门惑的嘴唇忽然有些干燥,忍不住再问:“我记得我第三次杀人,是一对兄弟。”
“龙虎门的龙兄与虎弟昔年与少林寺智通方丈联手清肃江湖中的恶贼盗寇,耿直义气,救人于为难之中,助人于水火之间。兄弟俩均是世间难得的英雄豪杰。”
西门惑微微动容道:“少林寺智通方丈也是我……”
“是你的第十二个目标。我知道。”孙秀青点着头,叹息道,“这三十八个人,每一个人的来龙去脉,我都比你更清楚。”
西门惑眯起猫眸,冷着脸:“你告诉我这些,就是为了让我知道,我错杀了一帮子好人?”
孙秀青摇了摇头,淡淡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即使杀错了,也已经无路可退。”
“无路可退?”西门惑不懂。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已无路可退。”
西门惑从胸口里轻轻呼出了一口闷气,随手展开纸筏,只看了一眼,瞳孔便蓦地收缩,收缩成痛苦的两点星芒。他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就算是刚才听到了他所杀之人都是好人,他也不曾这样惊惧战栗过,但现在他的手竟控制不住的抖动着。
孙秀青冷冷看着西门惑,冷冷问:“这上面的名字你都记住了么?”
西门惑不可置信地看着孙秀青,薄唇颤抖:“我……我不能杀。”
“你难道忘了我刚才说过的话么?”
“娘!”西门惑痛苦地喊。
孙秀青从西门惑手中取过纸筏,淡淡看了一眼,随后冷静地从怀中拿出一个火折子,擦燃,瞬间就将纸筏烧成了灰烬,她淡淡道,“有些事,你不得不做。有些人,你也不得不杀。”她抚了抚西门惑的肩头,继续道,“身在这世上,每天你都会遇到不同的烦恼。这,只是其中的一件。微不足道的一件。”她顿了顿,又叹道,“你若不完成这次的任务,也许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说完,她已轻纵出庙,身形飘忽,几步间就已影踪不见。
西门惑望着孙秀青远去的地方,缓缓低垂了双眸。
那张纸筏上,一共只有两个人名,一个是唐缺,还有一个,赫然竟是“唐玉”。
☆、第三十三章:心事怔忡
西门惑独自坐在破庙中,从月明坐到月暗,从天黑坐到天亮。
整整坐了一个晚上,却依然没有想出一点办法。
改行不做杀手?从此抛去杀手的外衣?然后远走高飞去一个没有人找得到他的地方?再也不见任何人,包括娘?
这么做是为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他要杀的人中,有一个人是唐玉么?
为什么会是唐玉呢?他不过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就算名声再大,也不过是顶着唐家堡三公子的一个头衔而已?为什么这次要杀的人竟会是他?
想到唐玉一脸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样子,西门惑的头就很痛。非常的痛。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给了他这份名单,要他将唐玉与唐缺杀掉。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赶去唐家堡里,一剑穿喉血飞虹。用唐玉与唐缺的鲜血染红自己手中的长剑。
然后高高兴兴拿着一万六千两白银,痛痛快快地找个地方游山玩水去了。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现在,唐玉已经是他的朋友了。他根本就下不了手。
虽然他与唐玉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曾经他们在马车的车厢里,也赤诚相对过,相拥过,相互依偎与耳鬓厮磨过。
曾经,在那个疾风骤雨的深夜,在万梅山庄几千人马的围困中,是唐玉,他冒着生命的危险,为他断后,为他清敌,为他出谋划策,让他孤独无助的心有了一丝暖意。
他已经将唐玉当做是生命中一个不可或缺的朋友了。
剑再快,也不能对朋友下手。
但若不下手呢?西门惑想起方才孙秀青说的最后一句话——你若不完成这次的任务,也许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不杀,便见不到娘。杀,便少了一个朋友。不仅少了一个朋友,自己还成了一个忘恩负义薄情寡义之徒。
他到底该如何选择?
西门惑头痛欲裂,仰天长啸,声音在寂寞无边的旷野中,显得清冷而无助。
*
西门惑离开“万丰酒楼”后,唐玉便投了一枚小火信在空中,看见小火信在空中炸出了一个“玉”字,唐玉满意地坐回座椅中,替自己又倒了一杯清茶,浅浅饮着。
果然半盏茶过后,老丁便匆匆走进酒楼内,四处看了看,立刻找到了唐玉。他走进唐玉身旁,躬身道:“三公子,咱们的马车在两里外的一条小河里搁浅了。”
“哦?”唐玉不动声色地啜了一口茶。
“小人本当将西门公子从河里捞上来的,却……”老丁欲言又止。
“你说,但说无妨。”
老丁低头垂目,尴尬道:“小人正要跳下河,却突然看见大倌也在那里,所以……”
唐玉淡淡替老丁接着道:“所以你就没有跳进河里把西门胜雪捞上来。所以你就把他留给了唐缺?”
“小人无能。”
“做的好。”唐玉却轻声赞道,“我若是你,我也会这么做。”
老丁无话可说,只能沉默。
隔了半晌,唐玉突然淡淡问道:“老丁,你跟了我已有多少年了?”
“小人从三公子十岁起就一直跟在三公子身旁,至今已有十年了。”老丁微微笑道。
唐玉补充道:“是十年零三个月又七天。”
老丁的眼底立刻露出了一抹敬佩的神色,态度更加恭敬了:“是,三公子好记性。”
“你的俸禄是多少?一年七百八十两白银?”
“是。前年的时候,还是五百五十两。后来老祖宗见我年已半百,故而体恤小人,又加了二百三十两给小人。”
“够用么?”唐玉淡淡问。
老丁立刻单膝叩地,肃容道:“小人不敢欺瞒公子,实在是俸禄太多,多到用都用不完。”
唐玉抬手扶起老丁,微微一笑:“这是你该得的。用不完,就想办法用。养情人,养小妾,养孩子。总有用得完的时候。”
老丁一张老脸上突然红了一红:“三公子说笑了,老丁对女色方面,并不贪心。”
“若有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陪在身畔,夜夜笙歌,想必纵然你要贪心,也是力不从心了。”唐玉对着老丁温婉一笑,“不是么?”
老丁惶恐道:“三公子,小人……小人不明白……”
唐玉淡淡解释:“秦淮河‘名玉舫’的烟翠姑娘,艳绝无双,歌喉曼妙,若要包下这样的一个名/妓,凭你那点子俸禄,怕是远远都不够吧?”
老丁双膝一软,整个人顿时垂倒在地上,满脸错愕:“三公子,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玉微笑道:“这世上,还没有我想知道,却不知道的事情。”他顿了顿,“更何况,你在我身边十年了,我若连你的私生活都不了解,别人岂非要怪我太不关心手下人了?”
老丁瞬间汗流浃背,瑟瑟发抖道:“三公子,小人……小人已伺候三公子十年了,纵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苦劳?”唐玉轻笑,“我若是请一个车夫要每年花上七百八十两白银的话,这个车夫也能替我做很多事的。”他看向老丁,“七百八十两白银仍旧买不到你的忠心,可见是我这个做主人的错。”
“三公子……小人知错了。”老丁惊恐地抬起老脸,脸已在抽搐。他知道唐玉的手段,也亲眼见过别人倒在地上嚎啕翻滚的惨状,那种触目惊心,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了。他轻轻捏起拳头,万不得已的时候,看来唯有拼一拼这条老命了。
“错在哪里?”唐玉抿了一口茶。
“大倌为小人在蜀中购置了两所宅子,还答应每年给小人五千两白银。”老丁掏心掏肺地说,“大倌不要小人做别的什么事。只要小人随时随地把三公子的行踪动向告诉大倌即可。小人……小人猪油蒙了心!三公子,小人并没有做过对不起三公子的事情。”
“所以你把我的行踪动向都出卖给唐缺,并不算是对不起我。”唐玉冷笑道。
老丁不敢说话,垂头不语。
“五千两白银……”唐玉双眸轻眯,“死胖子的手笔可大得很哪!这么多银两,外加上蜀中的两所豪宅,却只不过是为了得到我的行踪与动向。他想做什么?”
老丁轻声道:“小人……小人不知。”
“你知道什么?”唐玉冷冷看着老丁,冷冷问,“是不是只要知道怎么包养一个名妓,怎么和她偷/欢交/媾就可以了?”
老丁的拳头捏得更紧,却依然低声道:“三公子,您……您放过小人吧!小人今年已五十开外,家中尚有妻儿老小,小人——”
一句话没说完,他的喉头突然一紧,一阵冰凉的快意瞬间袭遍全身。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唐玉正轻轻吹着他自己的两根手指,仿佛西门吹雪吹落了剑尖上最后一滴的鲜血。
老丁倒在地上的时候,酒楼里又有一个人鼓掌拍手道:“好!好阴功!”
唐玉淡淡回过头,淡淡看着靠墙处一张桌子旁坐着的一个男人,微微笑道:“献丑了。”
这个男人摸着嘴唇上两条像眉毛一般的胡子,笑道:“小唐三果然是小唐三,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六亲不认。嗯!这句评语实在是太贴切了。”
“阁下贵姓?”
男人道:“免贵姓陆。”
“你就是陆小凤?”唐玉眯起双眸。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你果然有四条眉毛。”唐玉不禁笑道,“而且下面这两条远比上面的两条,更像眉毛。”
陆小凤站起身,端着酒壶走近唐玉:“这张桌子,我能不能坐一坐?”
“请坐。”
陆小凤坐在椅中,忽然压低声音道:“听说方才那个奔出去的白衣男人是西门吹雪?”
唐玉不动声色,淡淡“嗯”了一声。
“我却觉得他不太像。”
“哦?”
“你应该知道的,我陆小凤向来是西门吹雪最好的朋友。”陆小凤拍着胸脯道。
唐玉又淡淡“嗯”了一声。
“如果刚才那个人是西门吹雪的话,他怎么可能不认识我?”
“那也许只是因为他的面纱太黑了,没有看清你。”唐玉冷冷道。
“这个理由不算太好。”陆小凤嘻嘻笑了。
“但它多少总还算是一个理由。”唐玉也在笑,却完全没有一丝笑意,“你既然是西门吹雪最好的朋友,那么你当然应该知道,西门吹雪此刻在哪里?”
陆小凤对着唐玉附耳:“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不会告诉你。”他微笑着替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因为我突然发现,你们这三个人,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哦?”
“一对亲兄弟,外加一个大蜡烛。你说,有没有意思?”陆小凤促狭地眨了眨明亮的眼睛。
唐玉瞳孔收缩:“你都已知道?”
“这世上,还没有我想知道,却不知道的事情。”陆小凤好整以暇地将刚才唐玉对老丁说的一句话,重复了出来。
“难道你不打算告诉我,西门吹雪在哪里么?”
“我当然不能让西门吹雪这么快就出来与你们认亲。”陆小凤古灵精怪地笑道,“因为我特别喜欢你们这几个年轻人。特别喜欢看你们争风吃醋的样子。”
唐玉忍不住低声叫道:“你已经是个叔叔辈的人了。”
“我就算已经是你爷爷辈的人,还是一样喜欢看年轻人争风吃醋的。”陆小凤淡淡笑着。
“……”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
☆、第三十四章:掌柜小方
陆小凤走了,说走就走,就像他来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征兆。如神龙见首不见尾。
唐玉看着陆小凤的背影消失在酒楼外,眼底默默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神情。
随后他压了压脑袋上的范阳斗笠,独自一人施展轻功,来到了两里外的一条小河旁。
小河旁果然有一辆马车,果然正是老丁从唐家堡里驾出来的那辆。
马车的顶棚虽然上次已经被老丁修补好了,此刻却已又被掀开,像一个张了嘴的大窟窿。
马车里当然也不会有人了。西门胜雪此刻当然已经被唐缺抓走了。
唐玉绕着马车转了一圈,皱眉暗想,西门惑临走前,特意叮嘱他,要他找到西门胜雪,然后带他回唐家堡中。现在他非但没有找到西门胜雪,反而让唐缺把人给夺走了。西门惑知道以后,会不会怪他?会不会以为他是故意让西门胜雪落到了唐缺的手中?会不会以为他是因为争风吃醋才这么做的?
一想到这些,唐玉立刻返身走向河岸旁的一条官道上。
他并不害怕西门惑误会他,但却不想就这么无功而返。唐门三兄弟之间,他虽然排行老三,却一直觉得自己就算比不上唐傲,但至少也不能输给唐缺这个死胖子。
其实若要找到唐缺,也并不是一件难事。
他这个河马一般的胖哥哥平素第一爱好便是吃,第二爱好还是吃,就算是第三爱好,应该照样是吃。
而且据说他早已吃遍神州大地的各家酒楼,并且很有一番自己的心得体会。
此刻正是午时,死胖子若没有在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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