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宠着他。
每年下雪时他都最是欢喜,拉了李园下人一起打雪仗堆雪人,扁豆茄子连着各色果酱都被他用过作雪人嘴巴,卵石煤球甚至珍珠都被他用过作雪人眼睛,鼻子呢,白萝卜胡萝卜青椒红椒都是用过的,手臂简单了些从来只是树杈枝桠,却也有新折的梅枝,还带着嫣红的梅花呢。雪人一堆出来小少爷就整日整日的围着转也不厌,还曾把自己的狐裘披风也围给雪人呢,说是怕雪人冷。
杨嫂说这些时满心满眼尽是浓浓的宠溺,纵使倾听的那人是卓爷她的溺爱也丝毫不加掩饰,卓东来这时想来也觉得甚为有趣,不禁笑道“自家少爷自小讨人喜欢,杨嫂自然喜爱的紧,纵使记得清楚些也不奇怪”
“东来,我们一起去给雪人装上眼睛好吗”
卓东来指尖摩挲着光滑的小卵石,李寻欢牵了他的手握在掌心一同缓缓把卵石按上,除了簌簌的落雪声,彼此无言。
这份宁静恬淡安详,从心底
而生的平静是卓东来曾想也想不到的,现在竟真真切切的身处其中,一旁还有并肩携手共待白头的那人,一世至此还有什么渴求,足矣足矣。
☆、番外 思念如火
玄清初遇李寻欢的时候,还不是玄清道长,只是玄清,那时他正被人追捕,究竟是什么原因,隔这么他已经忘了,却记得,他正与人搏命纠缠,差点命丧当场时,李寻欢出现了,白衣轻扬从天而降,宛若天神一般及时,只三下两下便拯救了奄奄一息的玄清。后来,闲事管到底,直接好心的把人带回客栈,请了大夫来为玄清疗伤,亲自照料身心濒临崩溃的当时年少的玄清,直到他伤势痊愈。
其实,玄清好像还记得,当时是李寻欢救了自己以后就把自己送到大夫那里,留下诊金嘱咐大夫好好照料着,他自己转身便要走,玄清一见,仿佛失了主心骨一般,竟然一下子跳下床,非拦着李寻欢不许他走,让他好人做到底,一定要收留自己,不能这样就把自己抛弃,说的仿佛李寻欢当场抛下孤苦伶仃的少年是多么罪大恶极,罪无可恕。
其实,玄清当时也忘记了,在那时李寻欢也是少年,比玄清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甚至也是一般的少不经事,好在天性善良的李家二少爷并未顾忌什么,终究没有抛下他,还耐心的等大夫处理好玄清的伤口后,才带着他回客栈。
那时,李寻欢已经把李园当做林诗音的嫁妆送给了龙啸云,只能带着玄清回客栈。
那时,李寻欢是要远走大漠的,却为了玄清多耽误了一个月的功夫。
那时,玄清伤愈之后,信誓旦旦的说救命之恩不能不报,更何况还是李寻欢亲自照料,他这位自小养尊处优的李家二少爷,只怕这辈子也没有照顾过别人,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照顾过,为此,当时年少的玄清轻易就被俘虏了,就算后来修成正果,得道升仙,准确的说是成为半仙以后,依旧任李寻欢差遣,凡事丝毫不曾怠慢。
后来的后来,玄清才知晓,当时李寻欢之所以会亲自照料自己,完全是因为自家的忠仆铁传甲不在身侧,他受李寻欢的支使去寻酒,李寻欢才不得已而亲自为之,怪不得当时李寻欢做什么事情都很是生疏,没有把玄清的伤势照顾到恶化,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可惜,等玄清十几年后知晓这点时,已经历来被李寻欢奴役的习惯,无论怎么改都改不掉,这大概就是劫数,劫数,玄清每每扼腕叹息,悔不当初,却怎么着也避不开这个劫数了,这辈子,只能认命。
玄清遇到卓东来后就愈加认命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劫数,大劫数,这辈子再也躲不开。
玄清至今仍在暗暗思量,当时怎么就会恰好遇到从另一个时空意外而来的卓东来,而且是奄奄一息的卓东来,但这虚弱丝毫无损卓东来遍身的雍容贵气,他依旧尊贵桀骜,他的声音低弱却无比坚定,好似王者归来般沉静自得,他好整以暇的
打量玄清一番,好似看穿了玄清的犹豫,最后竟精力十足的与玄清作赌,他唇角噙着一丝冷笑,优雅的开口“你不妨与我打一个赌,就算你不救我,我也不会死”
玄清当时已是道行颇高的半仙,却一听卓东来这样说还是当场忍不住跳脚,那时,卓东来的伤口还在渗着血,狰狞的血肉翻出暴露在玄清面前,泪痕剑造成的伤害不是轻易就能自行愈合的,而且,卓东来的面色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接近青白,身体虚弱到几乎凭自己支撑不住,说他是轻弩之末丝毫也不过分。照玄清看来,若不出手相救,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卓东来就可以自行去阎罗殿了,可正在玄清挣扎着救还是不救的时候,这个一直紧阖着双目的紫裘男子豁然睁开眼,紫灰色的眸子若苍鹰一般锐利,玄清心头蓦地一颤,正要开口询问,却被那人抢了先,还说出这么一句挑衅的话,于是,玄清当场就愤恨了,握握拳头,应下了这个必胜的赌局。
赌注是谁若输了,从今以后听凭赢者差遣,随时随地不能有丝毫推脱。
玄清好整以暇的等着眼前这紫裘之人血尽而亡,不是他绝情,是眼前这人太放肆了,简直嚣张,而且,在玄清答应作赌时,这人销薄的唇畔竟然浮现一丝冷笑,冰冷的,毫无温度毫无感情的笑,让人看了,一点也不后悔旁观将死之人最后挣扎的全过程,丝毫没有施与援手的念头。
二人僵持着不过半盏茶功夫,玄清就后悔了,不是后悔不救卓东来,而是后悔为何会沉不住气与卓东来打下这个赌,因为,他看到了铁传甲驾着马车悠悠赶来。
有铁传甲赶着马车,就一定是李寻欢坐在马车里,有李寻欢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一堆麻烦,偏偏李寻欢这人最喜欢插手麻烦事。虽然李寻欢自己一向说最讨厌麻烦缠身,可玄清始终认为,李寻欢一定是最喜欢自找麻烦的人,这下好了,眼前这个大麻烦,李寻欢必然是管定了,而且,不止他自己管,定还要支使着玄清插手,自己插手施救事小,可只要卓东来不死,这一辈子,不久就要任他差遣了么,难道被一个李寻欢奴役还不够,现在又要多一个卓东来,更甚的是,这个卓东来,一看就是狠戾的角色,以后,愈加无望。
玄清低垂着眼睑,右眼皮跳的凶猛,心里这么琢磨的时候,他脸色渐渐变得骇人,几乎青紫,李寻欢从马车上跳下时,一眼望见便疑惑不解,可玄清从李寻欢站到他面前的那刻起就欲哭无泪,从今以后,他,玄清,这一辈子的厄运就要开始了。
这些都是很久远的事情,玄清一个人回想半日,记忆里最清楚的便是这些,还有后来,玄清知晓李寻欢和卓东来要相携一生时,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
,也是唯一一个强烈反对的,用玄清的原话便是这样“你,李寻欢,拥有这个世间最纯粹的光明,纯粹到干净清澈透明,让人丝毫不敢亵渎,而卓东来却包揽这个世间最极致的黑暗,索命魔一般不折手段,阴狠绝煞,你们两个同处在相对极端的人在一起,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天崩地裂,天理不容啊,不行,绝对不行”,当然,这些都是玄清暗自思量的心里话,他始终不敢对着二人说出口,只是固执的反对两个人在一起,日日苦口婆心的规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二人似乎从来不领情,反而约好一般,共同以更奴役的方式对待促成他们的“红娘”玄清。
这个更奴役的方式便是,卓东来不止一次威胁玄清,说是只要他敢不经自己许可,独自去找李寻欢,只要李寻欢受到一丝丝伤害,卓东来一定会有一千种办法让玄清生不如死。
而李寻欢却是一次次威逼玄清,逼他找出一切不利于卓东来的事情,而且要独自在卓东来未觉察之前一一拔除,他不允许卓东来在自己眼前受到一丝威胁,至于如何找出不利的事情,自然是交给玄清,美其名曰历练。
玄清不止一次欲哭无泪的送走这两位天煞孤星,再一次次泪流满面的完成两位“祖宗”吩咐下来的事情,每次瞒着另一人都瞒的很是辛苦,却不知晓究竟有没有瞒过二人。
直至后来,玄清渐渐发现,这两人在一起,不但没有相互吞噬,反而恰好互补,卓东来的狠戾决断恰好弥补了李寻欢的优柔寡断,李寻欢的温润温暖恰恰淡化了卓东来的遍身戾气,而且,这二人的相处模式并非自己以为的,卓东来处处牵制李寻欢,反而是李寻欢时而“设计”卓东来。
比如,李寻欢看到卓东来对自己动心,便设计他对自己动情到钟情,比如,设计卓东来不必过分担心自己,去创造属于他的天下,比如,设计卓东来,让他无暇去找司马超群,比如,瞒着卓东来设计司马超群,让他把自己的险恶用心一一暴露在卓东来面前,所有,所有这一切,只唯一个爱,这些事情,让玄清看的很是欣慰,原来,一直温润如玉、温文尔雅的小李探花在遇到想要相守的人时,也不是任人索求的,也狡猾的如同九尾狐狸一般。
至少,他再也不会让爱,至少,他再也不会放手,至少,他再也不会寂寞,至少,他们都不再寂寞。
后来,玄清一点点见证了二人相识、相知、相爱、相携的全部,开始为二人由衷的感到欣慰,这么多年,两个同样寂寞的灵魂终于不再孤单,终于寻到相互扶持的那个人,甚至他们之间无关爱恨情仇,只是愿意携手一生的那人,生死不弃。
可现在,他却怎么也欣慰不起来,幽兰谷那一
场恶战,龙小云和苏小乙毫发无损,李园安静如初,中原武林人士一一保全,鞑靼国没有侵明,李寻欢却病重了,虽然李寻欢尽力拖延了卓东来赶到幽兰谷的时间,虽然李寻欢保全了之前所有人,虽然李寻欢也尽力把卓东来保护的很好,卓东来却依然受伤了。
有人说,若是身体的同一个地方被刺中两次,那这个人必死无疑,李寻欢找到了神医,神医说能医治,却带走了卓东来,带走了属于他们二人的记忆。
后来,才知晓,这伤不是不能治,而是不易治,需要心爱之人服过忘尘的心头热血为引,就算如此依然极为棘手。
李寻欢在知晓真相之前被迫服下了忘尘,后来,他究竟有没有忘记前尘,这些,至死都没有人知晓,就连神医也不知晓。
原本以为,李寻欢会无碍,原本以为,有了那个约定,李寻欢一定会等到卓东来回来,原本以为,李寻欢至少会再见那个人一面,原本以为……原本以为,他们真的可以携手今生,相约来世。
李寻欢病重在梅花开盛的日子,冷香小筑的一扇青纱窗日日开着,总有几片被风吹落的梅瓣裹着冷香飘落在那人莹白的指尖,他看不见,便屈了手指,细细的捻,直到梅香渗透指端,嗅一抹记忆里的味道,眉眼含笑。
那些日子,李寻欢总是裹着一袭雪色狐裘倚在窗前,安安静静的赏雪赏梅,虽然碧色的眸子再也看不见,他却也不急不恼,眉心舒展,风轻云淡。
后来,六角的雪花落到那人掌心,半日都融不化,那人浅浅一笑,抬手拂了,轻咳几声,唇畔浮起几抹艳色,素白的绢上霎时绽放绝艳梅花,比窗外的梅花,要艳丽的多了。
再后来,那人竟连咳嗽的声音都几乎不闻,沙沙的轻响,仿佛蝶翼闪动,仿佛已不再咳,可所有人都知晓,他不是不咳,而是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这个伴随他一生的痼疾,终于不再,而他,是不是也将不在。
李寻欢走的时候,平静到几乎被人忽视,几乎以为他是睡着,指尖勾着那一枚碧色玉佩,唇角画出半丝浅笑,细密的羽睫洒下青色的暗影,这一生,终究是孑然一身走到了尽头,踽踽独行。
两个注定要寂寞的人,天也不曾眷顾。
李寻欢死了,卓东来却活着,受过那般重创之后,他活的很是勉强,好在依然活着,带着独属于李寻欢他们二人的记忆,一个人活着,紫色的背影,华贵到让人心痛。
卓东来赶回的那日,急切的寻找那人,要站在那人面前说我回来了,回来赴约来了,他回来找前辈,找李寻欢来了,可那人,却再也听不到,甚至连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到。
李寻欢死在满树梅花怒放时,那一年,李园的梅花生生开到三月桃花都
谢,才一同凋败。终归,白色粉色殷红色,落英满径,香消玉损,飞花无数,掩不尽离愁。
卓东来也回来在满树梅花怒放时,只是,经年,那一日,离李寻欢的祭日不过三日,李寻欢等他了,只是没有活着等到最后,不是不肯,不是不愿,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一个人与苍天夺命,让李寻欢活的无比辛苦,辛苦到了极致,便生生撒手,无关往日种种,无关来日可追,终归饮恨而去,留一缕幽魂画梅魂,与故人为信。
卓东来盯紧眼前玉白的墓碑,上面李寻欢三个字凝重到刺目,后面高耸的坟丘被点点落梅堆满,细细密密严丝合缝,满到看不清一丝经年黄土的颜色,尽是素净的白,浓烈的红,淡雅的粉,层层叠叠,仿若那人还在世,仿若那人在李园寂寞数梅的样子,一片一片终归再也数不清,这人,就是不在,也不沾染俗世半点尘埃,梅为骨,玉为魂。
十二月的天,寒风凛凛,卓东来重伤初愈,千里迢迢赶回,站了一日已是勉强,却始终负手沉默,仿佛要把坟墓看穿,将故人生生看活。
玄清亦陪着站了一日,阴冷冷的天,半丝日光不见,干冷干冷,一抬眸,身旁那人满眸清泪凝霜,仿佛硬生生的冻结在颊上,热泪成冰,心要有多痛。
玄清定定看了半晌,平静的问,声音不起不伏“所以,你也要随他去么”
卓东来回答他的声音也是无比平静,平静到异常,不疾不徐,仿佛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心中已经盘桓无数次,他这时回答,只是背诵既定的结果,他说“不,我比任何时候都想要活着,只有我好好活着,才能留住只属于我和前辈的记忆,我若也死了,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人能记住我们之间的一切,他就真的不在了。这辈子,就算他再也不能活在这个世间,活在我眼前,我也要让他活在我心里,直到我生命终结的那刻,而且,我一定会活的很久很久,久到下辈子还能一眼就看到他,下辈子,你若还敢死在我的前面,我绝不原谅”
玄清知晓,最后这句话,卓东来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着梅树下长眠那人,英灵在天,希望你可以看得见,可以听得清,可以等得到,等他来世一眼便望见你,世世不离。
后来,李寻欢的祭日,卓东来掘开了李寻欢的坟墓,铁传甲竭力阻拦,被卓东来一个冰刀的眼神硬生生定立在原地,龙小云和苏小乙被卓远死死拦住,玄清面色平静的看着,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不闻不问。
坟墓掘开的那刻,白发那人一如既往熟睡般安静,白衣依旧如雪,玉人皎皎如月,连肌肤都是柔软的,仿佛还有最后一丝暖意,仿佛还活着。
那一刻,卓东来拂上情人雪白的发,潸然泪下,为了我,
你究竟付出了什么,执念太甚,就连走了,也要安安静静的等着,等着看我最后一眼吗,你守了约,却用这种方式,寻欢,寻欢,你让我情何以堪。
后来,卓东来亲自为情人换上雪蚕丝白衣,为情人细细挽好三千丝银发,用一枝莹白的凝脂玉发簪束好,再俯身,探上情人柔软的菱唇,轻轻送入一颗蓝玉寒珠,可保容颜不改,千年不化。
你要看我,我便日日夜夜守着你,让你好好看我,让你陪着我,看我渐渐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