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数圈,耳边呼啸着风声嗡嗡作响竟也不顾,一个逃的伶俐,一个追的轻快,绛紫绕着银白裹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若俊龙一般划过,煞是惊艳。
一时,园中松柏梅树上层层积厚的雪花也被二人周身带起的气流惊得簌簌落下,笑声朗朗不绝于耳,李园,多久没有这般欢快的景象了。不说以前,纵使现在,自家少爷和卓爷都是喜静的人,性子也颇为雅致闲淡,即便是笑也多为浅笑轻吟,哪里有这般开怀畅快的。因为主人的性子使然,就连李园的下人平日里也是静悄悄的,鲜少有喧闹,这会也被两位主人的笑意感染,一个个兴致昂扬的在别处玩乐起来。
铁传甲竟未参与,只在园外远远站着听闻二人的笑声百感交集不忍上前扰乱,就是放肆一回又如何,少爷许久都没有这般由衷的玩心大起了,更何况性子沉静的卓爷。即使天寒地冻的两人都不经冻也由着他们去吧,毕竟,这开心,是真实的,真实到贴贴切切触手可及。
李寻欢玩心大起正与卓东来追着逃的开心,哪知一时无防脚下一绊身子竟然堪堪向前倾去,迎面便要扑倒在雪地里,纵使卓东来一直在身后跟得紧,也只来得及顺手捞住那人跌落的身子使力逆转过来让他背向雪地,却也收势不及只得拦腰环抱着那人硬生生的朝地面砸去。
好在积雪厚重,李寻欢纵使结结实实做了垫背的却也摔得不是太狠,只是自古以来祸不单行福无双至,二人摔落之时勾到了一旁的梅树,积雪重重的枝桠一经碰触梅花和着雪片便扬扬洒洒的朝着下面二人兜头落下,二人手臂交错环着彼此的腰背一时避之不及,霎时便被落了满身满头不留丝毫余地,不过,嫣红的梅映着素白的雪,当真是精致的紧。
卓东来怕李寻欢一直躺在雪地里受了凉,遂微微挣动着身子想要起来,哪知李寻欢竟收着手臂愈加环紧了他不肯松手,直到卓东来安静地不再挣动,李寻欢方才抬手替他拂落遍身的殷红莹白,浅浅笑道“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东来倒是比古人还要雅致些,落梅和雪花同积了一身”
“自然不如前辈‘醉卧梅林雪,遥寻暗香来’来的更雅致”
“这醉卧梅林雪的可不止我一人,还有东来在呢”
卓东来被那人牢牢箍在怀里,鼻端溢满了他遍身环绕的淡淡冷香,竟也奇了,李寻欢从来嗜酒如命,身上竟无半丝酒味,只常年泛着淡淡的冷香,和梅花冷香一般幽远清淡微不可闻,惹的衣衫上也沾染了几分,时而幽幽传来乱人心绪,自然被乱心绪的从
来只有卓东来一人而已,这次亦然,卓东来凝了凝神望进那人碧色的眸子,清澈干净温暖纯粹,正隐隐含了笑凝视着自己,遂轻扬眉梢戏谑道“晚辈并非醉卧梅林雪,怎生会比前辈雅致”
“这道也是,东来是一直在我怀里呢,却没有醉卧雪地……”
“前辈”一句话急急唤出,卓东来却顿了一下方才柔声接着道“地上凉,还是尽早起身好些”
卓东来匆忙打断那人,明明知晓是他的调侃却第一次觉得无力反击,若自己再接下一句,那人必定会寻更多歪理来让人无可奈何不能罢休,罢了,就顺着他一次又何妨,若论宠坏,他便早已被自己宠坏,也不在这一时。
“东来,我想就这样抱着你,一辈子,下辈子,到下下辈子,我要预定你的每一个来生来世”
“前辈当真是贪心的可以,这辈子还有一半未过,便许下了来世”
“遇到东来,我总是贪心的”
“生世都对着同一张面孔,前辈纵是不厌,晚辈也厌了”
“无妨,我自有法子不让你厌”
“纵是不厌,奈何桥一过孟婆汤一饮,哪管什么前生过往生死盟誓,晚辈自然不会记得什么许诺,不会记得前辈”
“东来不是从不信鬼神之说吗”
“信则有不信则无,前辈既然信前世今生,晚辈也忽然觉得鬼神一说有时未尝不可信”
“那便不许你饮孟婆汤,要你记得我生生世世”
“前辈何时学的这般霸道”
“遇到东来以后学的,我也只对东来才霸道”
“生老病死最是身不由己,前辈如何管束晚辈不去饮那迷魂汤”
“东来,我不许你死在我前面”
“前辈说过祸害遗千年,好人不长命,晚辈可不想做那祸害”
“东来一早便是祸害了,从开始就祸害着我,只怕以后都要纠缠在一起了,逃也逃不开的”
“如此说来,前辈是怨了倦了,想要逃开了”
“不想,我只想让东来祸害我祸害的更久”
“前辈想遗千年,可不要拉上晚辈,祸害千年的那是精怪”
“精怪也好,人也罢,只要是东来,我便守着陪着”
“那便是晚辈想逃也逃不开了”
“嗯,逃是逃不开的,东来也别想逃”
“晚辈不逃,那么前辈是不是可以把手臂松开一些,若不然晚辈便真要去那九天黄泉饮迷魂汤了”
“东来就是去,也要我陪着”李寻欢稍稍把手臂松开了一些,眸子却紧紧盯着依旧环在怀里的那人,口中也不依不饶的痴缠着。
卓东来深吸一口气,眸中漾出几抹暖意“前辈说什么便是什么,晚辈何时不从了”
“嗯,东来,你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
“晚辈不离开,永远不离
开,前辈是不是可以从雪地里起身了,地上凉”
“我要你发誓”
“发誓什么”
“发誓不离开我,不准死的比我早”
李寻欢话音刚落,卓东来的眸子忽然一紧,沉声道“前辈”
“我要你发誓,咳咳……”
“好,晚辈发誓今生今世哪怕来生来世都不离开前辈,更不会死的比前辈要早”
死的不会比我早,可也不会比我晚太多吧,东来,我知道你的,若是哪天我真的去了,你必不会独活,罢了,我亦不放心把你交与旁人,如此就生世纠缠吧,到了那天我定记得在奈何桥上等你,相携相契。
“东来……”
“前辈这下可宽心起身了吧”刚刚还咳了几下,虽说是故意咳嗽惹自己心软的,可躺了雪地这么久,只怕再咳起来定收势不住,一早便不该由着他这般胡闹。
“嗯,东来畏寒,在雪地里久了定然经受不住,来,我拉你起来”
李寻欢松开了环着卓东来的手臂微一使力竟然抢先站起,又俯身拉起卓东来细致的拍去他身上沾染的落雪寒梅,卓东来也不违拗只由着李寻欢动作,直到他住了手含笑望着自己,方才抬手细细拂去他身上落雪,牵起他修长的手指向亭中踱去。
寻了一个靠着小炉的位置轻按着他坐定,那里铁传甲早就细心覆上了白裘,这会被炉火烤的暖意融融在寒冬腊月里甚是舒适,李寻欢安静的坐着也不说话,只浅笑望着那人任由他用貂裘披风把自己细细裹好。
直到卓东来拉过紫裘披风自己也系好坐定,李寻欢方才握着一盏君山银盏递过去“东来,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卓东来接过茶盏撇去浮沫啜了几口,抬眸透过氤氤氲氲的茗烟望向李寻欢指尖握着的小巧玉盏,里面正盛满了方才一直温着的梅心雪“梅心雪虽不伤身,可也不是这种喝法,前辈还是饮些茶汤暖身的好”
“梅心雪不伤身,多饮一些也无妨,东来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有分寸,有分寸都已经隐隐开始咳了,还在喝酒,但凡有一些自觉也不会在自己提醒之后还把一盏梅心雪咽下方才回应,卓东来缓缓搁置手中茶盏,曲起指节轻敲桌面幽幽道“劳驾,晚辈也被前辈饮得起了酒兴”
“呃”李寻欢心中一动,已经送至唇边的梅心雪却无论如何也送不到口中了,无奈幽幽叹了一口气不舍地放下酒盏回眸满瞳秋水涟涟望向那人“东来,我陪你饮君山银针可好,便不喝这梅心雪了”
“前辈若愿以茶代酒与晚辈把酒言欢,晚辈倒也不好苛求,这上好的君山银盏清冽醇香,想必前辈也会喜欢”
李寻欢就着卓东来递过的茶盏饮了一些方才接过握在手心渥着,缓缓道“自然,东来喜欢的,我都喜
欢”
卓东来了然的轻扬眉梢浅笑,转眸望向厅外初具模型的雪人若有所思道“好似还少了些什么”
李寻欢顺着卓东来的目光看去,只一个光秃秃的雪球搁置在硕大浑圆的身子上,看起来确实不甚雅观有碍观瞻“少了鼻子,眼睛,嘴巴和手臂,我们去装上可好”
卓东来眸中隐隐泛出一些好奇,转过身来望向李寻欢疑惑道“要用雪雕琢这些物事么”
李寻欢不禁失笑,这人平日总一副清冷的面孔,有时却当真是可爱的紧,他幼时究竟受了多少苦错过了多少趣事,东来,以后我一定一一补给你,陪着你一起寻回快乐一起开心,收回思绪,李寻欢眸中闪烁着星光含笑解释道“用一些黑色珠子或煤球作眼睛,胡萝卜或者红辣椒作鼻子,嘴巴怎样都好,东来喜欢怎么样咱们便找怎样的,手臂用树枝就可以,我们现在就去找”
“前辈便在亭里稍候,晚辈去找就好”
凝眸望了一下已然起身的那人,李寻欢眸中闪着异样的神采柔声道“好,我等你,你去吧”
“嗯”卓东来轻轻应了一声,指尖勾起红泥小炉上煨着的梅心雪转身离去。
“东来……”
“前辈何事”
“梅心雪……”
“前辈不是喜欢君山银针么,那茶在炉上温着,前辈若是渴了不防饮一些,也好暖着身子”卓东来也不回首,只余特有的语调淡淡传来。
李寻欢方才的轻咳,卓东来还惦记在心里,纵使常人躺在雪地半日也受不得那些凉气,更何况是李寻欢,这酒还是少饮些好,若不带走,只怕不等自己回来酒壶便空了。
李寻欢定定望着卓东来的身影消失在园外,无奈的摇摇首收回视线,目光转而对上亭外傲雪的红梅。
曾经,也有这样一个雪天,也在这个园子,还是这些梅树,有一个红衣的女子,衣衫红的好似枝上红梅一般鲜艳耀眼,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记忆依然像昨日一般清晰。
那个女子的眼睛异常明亮,经常轻轻柔柔的唤自己表哥,喜欢和自己再一起,自己也曾握了她的手堆雪人、剥桔子、抚琴焚香、温酒赋诗,甚至小小年纪只初见便握着她的手暖在自己手心和她一起为雪人装上眼睛,分享一个孩子最大的喜悦。
如今,物是人非自己竟然还能找到同样的快乐,诗音,你看到了吗,我幸福了,纵使物是人非纵使千帆过尽我却幸福了,有他在,我真的幸福了,我会好好地,以后都会好好地,你在那里也可以安心了。
卓东来怀抱着一堆物事回来时,李寻欢正对着眼前大片的红梅出神,面上是近乎虔诚的感激。卓东来放轻了步子进去放好物事,以为他不会回神,哪知刚刚回身便撞进了那人温暖的眸子,他正噙了笑朝
着自己软软道“东来回来的这么快”
“也不快,否则前辈也不会一个人想事想的这般出神”
“东来直到我在想什么吗”
“前辈心思百转细腻,晚辈自然不知”
“我在想东来”
就知晓这人会这么回答,一会不贫便不是他了,初识自己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个武林前辈高人其实很无赖还有些孩子气呢,这算不算识人不清自食恶果,虽然这果子并不是怎么恶。
“晚辈一直在这里,前辈此言颇为不着边际”卓东来淡淡说着,也不顾桌上一干物事,只从袖中探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旋开木塞倒出一粒细小的物事送至李寻欢唇边轻声道“劳驾前辈含住,晚辈去倒水”
李寻欢也不问什么张口便含了,微卷着舌尖含含糊糊道“东来就是在,我也想,时时刻刻都想”
卓东来只作听不清他含含糊糊的表述,回身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汤送到他唇畔,戏谑的笑道“前辈这次竟也不嫌苦了”
“呃,好苦”李寻欢忽然回神觉察到苦意,惊呼了一下,一偏首便要吐出药丸。
“不准吐”卓东来沉声说道,却好似事先预料到了他的动作一般,及时微倾茶盏把水送入他口中看他蹙紧了眉头无奈咽下,方才拈起桌上放置的蜜饯送至他口中让他含着压压苦意。
直到再看着李寻欢眉峰稍稍舒展,面上的苦意也渐渐淡去,卓东来才幽幽道“雪地里躺的久了受些凉气,前辈方才便有些咳,这会服一颗丸药压压,免得夜里发了热身上难受”
“东来呢,东来也躺了许久怎么不服一颗药丸压压,只惦记着捉弄我”
“晚辈不像某位前辈高人一般,有一身傲人的内力和神秘莫测无人能及的武功,身子却被自己折腾的不成样子,自然不用跟着服药”
李寻欢一时噎住竟无言以对,好在他性子温润随即便也不想,只转开身子打量着桌上的物事奇道“东来,你是不是把厨房都寻了一个遍,杨嫂见着定会唠叨你”
几颗晶莹圆润的黑色小卵石,几根通红的辣椒和胡萝卜,几根碧绿色的扁豆和紫色的茄子,还有几根尚裹着冰雪的枝杈。
其实,杨嫂即使见着这些也不会唠叨卓东来,毕竟李园这一位主人通身冰凉的气派,只有李园另一位主人丝毫感觉不到,旁人却是还未近前便被冻到遍体凉寒。
初时,每每见着都是远远避开,纵使现在方好些也仅限于恭恭敬敬的行礼招呼一下依旧不敢多言,李寻欢这样形容也是夸张了些,更何况李园的全部产业都是属于主人的,无论主人如何处置,一位厨娘也是管束不得。
“这些便是杨嫂帮着备下,晚辈不过是带来而已”
“杨嫂怎么备这么多,要做什么,鼻子眼睛是用不完的”
“杨嫂只是想起李园小少爷幼时的一番趣事,随意唠叨了几句”
“杨嫂是看着我出生到长大的,十年前我离开李园她也就也回了老家,直到我回来她才又回来,说是我平日极是挑食,每每伺候好一家人还要单独顾着我,伺候了这么多年把我交给旁人她也不放心”
“杨嫂自然是心疼自家少爷”
“可是,我哪里挑食,除了不喜竹笋的味道以外,别的从未挑过,杨嫂也是太小心了些”
是,李寻欢从不挑食,只是遇到不喜欢的食物便不动筷,他原本每餐就吃得不多,若没有喜欢的也不责令重做就只喝酒也能果腹,每每让杨嫂看着甚是心疼,便多花了心思在他的饭食之中,纵使这般,小少爷比之旁人依旧所食甚少,却也总好过什么都吃不下,白白折腾着自己。
如此一来,李寻欢这个性子就连他自己也未察觉,这个小少爷自小便是养尊处优也最是懂得享受,而且是优雅到犹如浸透在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享受,有一些挑剔的性子,比如挑食,洁癖等,别说他自己纵使家人下人也觉得理所当然,自然不会介怀也从未约束过,李寻欢自身便也不会觉得有何处不妥。
这时竟满是疑惑的道来,让卓东来心底一阵好笑,细细望去就连眸间也沾染了几分明亮的笑意“前辈自然是不挑食,只是不肯好好吃饭而已”
又是李寻欢的痛处,他便避开不讲,只拈起一根扁豆笑道“杨嫂竟然还记着我小时候的性子”
李寻欢幼时的一些趣事,方才卓东来也听杨嫂讲了一些,杨嫂说少爷小时候很是顽皮却也极是聪慧,性子温润伶俐从不苛责旁人,所以李园上下都很是喜欢这个宝贝少爷,每每闯了祸下被老爷责怪时个人也都是尽己所能护着宠着他。
每年下雪时他都最是欢喜,拉了李园下人一起打雪仗堆雪人,扁豆茄子连着各色果酱都被他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