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超群冷笑着看这一切,到此时,他更恨,即使是中了蛊毒,即使毫无意识,卓东来依然只相信李寻欢一人,依然只肯听李寻欢相劝。所以,当卓东来握紧匕首狠狠向李寻欢刺去时,司马超群仿佛看到光明般满心畅快淋漓,简直就要仰天长笑,大摆筵席庆祝三日。
可是,他很快便笑不出来了,酝酿许久的笑容僵在脸上形成一幅无比诡异的画面,因为李寻欢避开了,他竟然还有力气避开。
卓东来受着蛊毒的影响,功力提升许多,招式比平日更是迅捷狠戾阴辣,李寻欢还是避开了,空白的折扇掩在面前,咳到身形都轻颤,脚下步子也迈的很是勉强,每次只能竭力避开,全然无力反击,他亦不会也不肯反击。
李寻欢不是一心惜命之人,但他现在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卓东来手上,否则等他日卓东来清醒的知晓这一切,必然深受其害,也许这一世再也无法逃脱亲手杀死李寻欢的枷锁,甚至绝不会独活,会生不别离,死亦相依。
尖利的匕首在卓东来手中划出破空之音,李寻欢一次一次堪堪躲避,动作愈加勉强,脚下几次踉跄,雪白的衣衫上早已渗出缕缕嫣红,晕染一片一片,红到刺心刺目。
盏茶功夫过后,李寻欢几乎再也避不开,原本内力全无之下还能凭借灵巧的身形,可这时,就连身体也被旧疾所累,早已勉
强不得,只能苦笑。
东来,我一死,你便解脱了,可我却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死。
东来,我又反悔了,若我避不开,若我今日真的死了,就算死在你的手上,我也依然想要你活的久一些,我不要什么死相依,我只想你带着我不能活下去的岁月好好活着,把我活不到的那些时光一起活下去,好不好。
东来,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你再不清醒,我就要撑不下去了,可是,我还想陪你,还想陪着你一起到老,看你白发苍苍,我两鬓如霜,依然含笑看世事无常,依然在李园温酒、赏梅、抚琴、吟诗、堆雪人,东来……
司马超群冷冷旁观,萧泪血依旧面无表情,晃眼百招已过,即使李寻欢心力再坚韧,也经不起如此空耗,经不起卓东来在蛊毒作用下功力愈盛,万般无奈之时,忽然心头剧痛,脚下踉跄一下失了步伐,卓东来把这个破绽看的清清楚楚,眸间一喜,手腕微沉,直直向着李寻欢胸口刺去,李寻欢正无力,躲闪不及,生生受了这一下,震惊之余再无动作,定定僵立原地,只模模糊糊喃喃出一句“东来”,疲软无力。
一见李寻欢胸前血如泉涌,卓东来立刻清醒,眸中刺痛顿现,远远抛开匕首,立在原地不再动作。
良久,良久,久到天涯海角那般遥远,恍若隔世,背后传来一声温柔的轻唤“东来”,暖暖的、柔软的仿佛天籁。
卓东来眸间迷雾渐渐消散,不一时便无比清明,缓缓回身“前辈”
白衣缓裘之人随意的立着,清清浅浅的笑,虽然遍身狼狈了些,虽然身形轻晃了一下,却依旧温润如玉、器宇轩昂,这时云淡风轻的开口“东来,我无妨”
卓东来丝毫不奇怪那人会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他的确中了蛊毒,也几乎被蛊毒吞噬全部意识,但李寻欢刻意在决斗中轻触匕首,在身上留下伤口,用鲜血留住卓东来最后一丝清明,就赌那一丝清明。
即使如此,蛊毒依旧只能让卓东来亲手刺中李寻欢的胸口才得解,踉跄那一下是真的,那一丝破绽不只吸引了卓东来,也转移了萧泪血和司马超群的注意力,只一矮身,李寻欢立刻探出几把飞刀射出一个诡异的角度,阳光映射之下,自己的影子便与司马超群重合,胸口恰好在司马超群肩膀的位置,卓东来一个沉腕是结结实实刺中了司马超群的肩膀,那一片刺目的嫣红也是真的,是司马超群的血,真实到卓东来以为自己真的刺中了李寻欢,才会有那一瞬间的茫然神情。
司马超群对李寻欢和卓东来设计颇多,尤其伤害到了东来 ,这一下,算是李寻欢替卓东来讨回的,这一下还是轻了些,仅仅废他一只手臂而已。
良久,司
马超群都想不通,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什么卓东来是和李寻欢决斗,最终却刺中了自己,而且是废了自己一只手臂后,蛊毒就这样解了。司马超群一直呆立着,肩膀的痛楚真真实实的提醒他这一切都不是梦,于是,他愈加震惊,只会重复一句“不可能”
到此时,萧泪血依旧面无表情,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转身便走,不理会司马超群,也不再纠缠卓东来,只任由原本受伤的手臂鲜血直流,不管不顾的走远,他那口从来不离身的神秘箱子,也第一次丢下不理。
卓东来赶紧几步扶住了李寻欢,经过方才一番消耗,内力是丝毫也没有了,心力也几乎不支,而他,是始终靠着一身傲人的内力勉强护住心脉、抑制旧疾的,内力尽失能撑到现在俨然是到了极限。
“东来,我们回家”
“好”
听到那人依旧温软的嗓音,卓东来扶紧他的手臂,宽慰的笑,却只迈出一步,一股腥甜之气冲喉而出,只觉眼前一黯,瞬间被夺去全部意识。
“东来”李寻欢不知哪里生来的力气,打横抱起那人软到的身子,疾声呼唤。
玄清道长交待好一切,匆匆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情景,李寻欢疲惫的倚着石壁,怀里紧紧抱着卓东来毫无意识的身体,低声轻唤,他实在是没有力气赶回李园,只能等,等人来救,救回卓东来。
“离忧不是轻易就能解开的,虽然脱离了施蛊之人的控制,蛊虫却还在他体内没有死”
李寻欢满心满眸只盯紧怀里气息减弱的那人,不动作亦不抬眸,轻轻却坚定的飘出一句“你能救他”
为何这两人都是这般语气,这般肯定,可离忧终究也是无解,玄清道长一阵苦笑,平静的摇摇首“我不能”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依”
“不,李寻欢,你不能……”
“我答应过东来,我不会让他一个人的”
“你若死了,苏小雨”
“你若死了,苏小乙、龙小云、李园怎么办”
“东来不在,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累了,只想好好陪着东来”
“卓东来也绝不会允许你一起去”
“就算我再任性最后一次,这一次,我不听任何人的,就算东来说,也不听”
“你……”
“道长请回吧,李园之人还请道长代为照看,此恩,容我来世再报”
“李寻欢,你还是担心苏小乙和龙小云对吧,我不会待你照看的,你要自己看着他们”
李寻欢虚弱的牵起一抹笑,低低开口“道长的好意,我心领了,他们已经长大,纵使我不在,一样照顾好自己,本就不会再劳烦道长了,道长请回吧”
“你……李寻欢……你若再不赶回去医病,你也会死……”
李寻欢却不再
答,死一般的静寂,沉默,低垂眼睑定定望着紫衣那人,仿佛全世界只余他一人,再也没有,再也没有旁人,只有他一人而已。
风,也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之前由于网络问题,中间有一段没有发上,现在补全了……
☆、第二十七章
李园,冷香小筑。
李寻欢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勉强凝聚起意识张开眼睛,又无力的闭上,稍稍歇息了一时,恢复些许力气,方才微抬手臂轻轻动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一个嘶哑的嗓音惊喜到几乎颤抖着响起“少爷,少爷,你醒了”
“传甲”李寻欢费力的抬抬手指,用力握紧自家忠仆的手臂,虽然那力量在铁传甲感受来委实很轻很轻,却也是这几日以来最大的惊喜。
比着七日以来始终昏睡着的少爷,铁传甲几乎想要立刻跪拜上天,诚心感谢它送回了自家少爷,虽然依旧虚弱无力,依旧若琉璃般精致易碎,却终于是醒着,终于能感受到生命的气息,感受到他还活着。
李寻欢倚着铁传甲的手臂缓缓坐起,就着他送到唇边的参汤轻轻啜了几下,干渴的喉咙终于得到缓解,随后又微微摇摇首示意不用了。浅浅的几个动作仿佛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做完这一切便虚虚的向后靠去,借着铁传甲的力量才勉强倚好。
阖目休息了一时,轻轻喘息了几下略略抬眸,屋子里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这原本便是深夜吧,传甲这么不放心自己,即使深夜也要守着,亦不点灯,莫不是还怕烛火扰了自己安眠么,这也太小心了些,李寻欢哂笑一下,气息微弱“传甲,点上灯吧,不会扰了我休息的,你行动也方便些”
“少爷”铁传甲扶着李寻欢的手臂剧烈颤动了一下,就连另一只手上托着的参汤也溅出些许,心,瞬间便凉了,缓缓开口,声含凄怆。
李寻欢的肺疾经不起整夜整夜的烛火青烟熏陶,可为了照顾他,冷香小筑又不能不点灯,好在玄清道长送自家少爷回来时留下一只夜明珠,方才他一醒,铁传甲便掀开了遮着夜明珠的绢布,这时,屋子里虽然没有白日亮堂,却也比着燃了好几盏烛火的光亮要强上许多,可少爷,他竟然看不见。
铁传甲只沉默一瞬间,李寻欢便明白了,平静的缓缓阖上双目,苍白的面上露出一丝苦涩,淡淡开口,声线低到几不可闻“我看不见了,是吗”
少爷,你为什么这么辛苦,上苍为何如此待你,你这么善良,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连光明也被剥夺了,这一辈子你受的苦还算少吗,为何还要如此折磨你,上天究竟要怎样才肯甘心,才会罢手,才能让你好过一些,哪怕只有一点幸福,也足够你快乐一辈子,你原本便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
“少爷……”看不见也好,看不到便再也不会伤心了,铁传甲凝向自家少爷肩膀散落的银发,诺诺应了一句,沉默着再无言语。
许久,感受不到铁传甲的动作,李寻欢倦倦的向后一靠,低垂着眼睑轻叹一声,仿似宽慰
般无奈开口“我还活着,你伤心什么”
“少爷……”铁传甲小心的托起李寻欢的脊背,让他尽量倚着舒适一些,迟疑一番动了动双唇吐出两个字,终究没有再出声。
又是许久,李寻欢微阖着双目不再答话,直到铁传甲小心翼翼扶着他躺下时也没有再开口,雪白柔软的丝质中衣裹着消瘦的身体,软软的陷在锦被之中几乎看不到起伏,安静的躺着,不知是累了睡了,还是昏迷。
七日前在幽兰谷,玄清说有人可以救卓东来,李寻欢便带着卓东来去找那人,费尽周折见到神医时,神医说还有救,他也愿意施于援手,但李寻欢必须答应他一个条件,饮下忘尘。
忘尘便是忘却尘缘的意思,这尘缘也只是他与卓东来之间的情缘,于旁人无碍,偏偏忘记心爱之人,李寻欢没有丝毫迟疑的应下了。
他回身小心的将卓东来安置在一旁的软榻之上,又缓缓的坐下凝视着那人,玉白的指尖一遍一遍拂过卓东来的鬓角,碧色的瞳眸酿起无限柔情,仿佛要把这一世的疼爱、一世的感情都用尽。
他说,东来,若我忘记了你,若我再也找不到你,你要记得来找我,一定要找到我,让我再记起你,好不好,不然,这一辈子我也不会快乐,你也不会幸福,因为我若只忘记了你,你会不高兴,我若再也记不起你,你便会生气的,所以,你要找到我,让我记得你,让我再也不会忘记你,东来,你要记得,你一定要记得,记得来找我。
然后,他暖暖的笑,在卓东来眉心印下一个轻柔的吻,轻若鸿毛,便含笑饮下了忘尘,软软的倒在卓东来身侧,当黑暗夺去最后一丝意识时,他依然记得握紧卓东来的指尖,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留住最后一份记忆,感受最受一抹温暖,安详,绝望。
醒来时,便回到了冷香小筑,依旧是自家忠仆苦苦守候。
三千丈发丝尽白,服了忘尘却强行未忘的结果,李寻欢已经看不到,亦没有人敢告诉他。
满头青丝成雪,也没有人敢去问他究竟忘记了没有。
自他醒来,一次也没有提过“东来”二字,仿佛那个人始终就未曾出现般平静,记忆被硬生生抽离了一个大洞,记住了所有,唯独忘记了那个人,绝口不提。
是真的忘记了,还是因为相思浸骨,张口便是啼血剥离的痛,便索性不提,或许根本就是情到浓时情转薄,不提不代表忘记,而是用心铭记,这些,都无人知晓,无人敢去探寻,生怕这个谪仙般精致玲珑的人儿一碰便碎了,便只能日日夜夜看着他淡然的笑,安静的活着,异常温润,异常沉寂。
自那夜醒来,李寻欢的状况一直不怎么好,虽然一直毫不反抗的吃着梅大先生配的药,却也始终低热缠
绵,有时白天热度隐隐下去,晚上便又热起来,整夜整夜的咳,总睡不安稳。
铁传甲吓得一刻也不敢离开,日夜在冷香小筑守着,累了便倚在榻前睡上一会,时刻不敢懈怠,唯恐一眼见不到,自家少爷就再也渡不过这关,更是害怕自家少爷一睡下就再也醒不来,因此每每看到李寻欢轻颤着羽睫缓缓苏醒时,八尺高的男儿都几乎热泪盈眶,铭感苍生。
玄清道长说自家少爷虽然服了忘尘,却在后来又服了解药,他并没有忘记卓东来,那位神医终究不忍剥夺他最后一点奢望,终究让他留住了记忆,满头青丝换回一世记忆,可再也换不回记忆里的那个人,甚至,甚至连自家少爷究竟有没有忘记都无迹可寻,他始终异常安静,对于过往,不闻亦不问,恍若从来不曾存在般泠然。
玄清送自家少爷回来时并没有说他醒来后眼睛会看不到,所以,铁传甲一直认为,这意味着是有神医也不明晓的状况出现,这一切,铁传甲始终隐忍着,什么也不和李循寻欢讲,什么也不向李寻欢问,仿佛所有人的过去都被生生抹煞,完完全全变成空白,一梦醒来,李园依旧是李园,少爷依旧是安静的孤身一人,云淡风轻。
自此,李园上下禁止谈论那个曾经的紫衣主人卓爷,亦严禁多嘴议论自家少爷,白衣人亦白发,一扬首一抬眸覆了天下的风华,而身旁那个如同贵胄的紫衣风华之人,却再也不见,再也不见。
安静的过了几日,等到李寻欢的病情日渐好转,不再动辄喘息、行辄咳血的时候,便不许铁传甲日夜守在冷香小筑服侍,执拗的让他去好好休息,只说自己一定可以照顾好自己,无须他再担心。
铁传甲一如既往的拗不过自家少爷,也怕他心念一急又会病了,便无奈应允,却也吩咐杨嫂日日亲手熬了参汤送去,亲眼看着自家少爷喝下。
李寻欢每次都毫不推托的饮下,只是再如何补,也补不回卓爷在之时那人鲜衣怒马昂扬少年的风华,整个人只愈发显得温润如玉,飘渺无依,轮廓仿佛都淡淡的不明显了,晕染水墨画一般渐渐渗透,不着痕迹。
如此相安无事过去几日,李寻欢便可以自己出去散步,他虽然看不到,却记住了李园每一个亭台楼阁,熟悉李园每一寸角落,不需要人指引就能安然无恙,不疾不徐仿佛明目人一般淡然。
以往,他最爱的便是坐在李园最高的那个屋檐,一个人静静的喝酒,白衣翩然羽化若仙,直到铁传甲携了披风去寻,才肯加衣,才肯飞身下来不再吹风。如今,反而得了那时的便利,将李园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牢牢记于心,纵使看不见,于行动也丝毫无碍。
直到有一日,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