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持续下去,他输是迟早的事。
末次紧张地咕噜一声,喉头一动,艰难地咽下口苦涩的悔悟,心里惧意横生,喃喃道:“怪物……”
眼前的蜿蜒山道变得陌生又可怖,路灯稀疏的黑暗中,车头灯的光芒不足以划破叫人窒息的漆暗。
车轮发出吱吱嘎嘎的尖叫,不堪重负地拖着这块沉重的巨铁做出刀锋上的炫目舞蹈。
他一向以自己牺牲了其他所换来的傲人突进速度为豪,也惯了被人称作‘下坡的拼命三郎’,凭的除了自身的技术,就是那不要命般的悍勇。
在所有的弯位,都在命悬一线的危险处境下,施展出近乎野蛮的漂移。
可后方的86却比他更快、更狠、更凶!
只是在后视镜里的匆匆一瞥,狼狈地在前方窜逃的他就能再清晰不过地体验到,那位年轻的车手有多么的游刃有余。
更离奇古怪的是,对方竟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要超车的迹象,仿佛只是跟在他后面紧缠着跑就满足了似的,灭去了野心。
——这不可能。
末次迅速否决掉了这幼稚的猜测,世界上哪有不好胜的飞车手?嘴上说得再谦逊,跑到山路上后,脑海里都会一片空白地只剩下‘要干掉前面那车’的想法的。
更何况,是他理亏地挑衅在先,86可能轻易地放过他吗?
怕是怀抱着猫戏老鼠的恶劣心态吧。
“不行,我一定要冷静下来。”末次暗恨,强自松了被咬紧的牙关,唇上早就印着深深的齿痕:“奈保,奈保你要保佑我啊!”
一方夺命狂逃,另一方穷追不舍,哪怕在不懂飞车的观众眼里,这后车的气场也很显而易见地以那压倒性的优势镇住了前车的,把旗鼓相当的追逐硬是改写成猛兽在角逐胆都要被吓破的可怜猎物。
身为当事人的末次感触是最深刻的,他几乎觉得,那恶魔般的黑白幽灵正在享受地在后方施加心理压力,浑身的骨骼和肌肉都被那无孔不入的压力所侵蚀,长期堆砌起来的自信也被咔嚓嚓地击碎碾平,从里到外都碎成了模糊的一团。
路途转眼边只剩下三分之一了,他们迎来了一条长长的直路,末次的心里也没半点轻松——他的road star是以细小灵巧、弯位上的高度敏捷闻名的,马力上倒是乏善可陈,或许……还不如那台被机械改装过的怪兽86。
“没办法了,”他咬牙,想着:“要是就这么落败的话,说不定我以后都在队伍里抬不起头来,而且士气这么一跌,明天的正式比赛又要怎么办?”
他心里挣扎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卑鄙地将车驶在了两条车道的正中间。
Road star体积不大,可路面也不宽,只堪堪容纳得下上下坡道的两台车并行,内侧是无盖的深渠,外侧是混凝土做的防撞栏。
被他这么一挡,除非86有上天入地的能力,不然是绝对没办法超车的。
“呼……万无一失了。”
末次心下稍安。
不管86是出于这么意图才跟在后面不超越的,也不管这场胜利会有多不光彩,他只要硬着头皮熬过这一段,好好调整心态,对,不要再大意的话,说不定明天还有希望能赢!
他却无从得知,拓海本就没打算在直道上超他。
“跟上来了吗?”拓海张嘴打了个哈欠,低低地念叨着,频频扫着空无一车的后视镜。
末次感觉到的并没有错,拓海完全不像被逼到绝境的他,心理上还颇有余地,前面的转数表也是充裕地徘徊8000左右,离发挥最理想的1万1还相去甚远;可他也想错了一点,拓海没有那么睚眦必报,只迫不得已才这样做而已。
系统懒洋洋地说:“直路结束的这个弯角,你可以超了。”
“诶?”拓海狐疑:“但秋山涉还没跟上来吧。”
他之所以只跟不超,油门上刻意放松许多,就是为了等另一个观众——秋山涉。
前提是‘在秋山涉面前击败’,否则在缺失那个重要任务人物的情况下,他就算超车了,也没办法完成。
系统罕有地耐心了一把:“嗯,他会在你们杀入弯角的半途开到高坡上,能看到的。”
“那我放心了。”
拓海舒了口气,腼腆地抿着唇,随着那块常被飞车手们无情无视的限速牌煞风景地映入眼帘,发夹弯的入口也近在咫尺。
好像是因为他之前的放水锲而不舍地麻痹着末次的警惕心,在注定要被马力和转速的差距所制擎的棘手直路结束的这一瞬,末次那看似无懈可击的防线出现了微小的破绽。
这点在拓海眼里得到了无限扩大,叫他给毫不客气地捕捉到了。
车身处在足以致命的高速下,拓海只不慌不忙地在最后一刻踩下刹车,跟趾动作一气呵成,细白的左臂用叫人肉眼分辨不清的快速完成了将换挡杆从4连续打到2的低档,与此同时还侧打方向盘做出干脆利落的反舵,眼珠子懒懒地斜向左侧,车身高速侧滑着,丧失了抓地力的后轮华丽地甩了个尾,离形同虚设的防撞栏只差了短短3公分!
“可恶啊!!别想了!!”
知晓86已然发动进攻的末次绝望地嘶吼着,仍旧把行驶路线顽固地内偏,死守绝对有利的弯位内侧。
从侧面耀来的强烈车头灯,晃得他眼睛生疼。
最好的转折点,永远是外…内…外里最贴近弯位内侧的那个位置——他只要堵好了这一处,等待86的也只有束手无策的命运了!
“想让我把里面这条车道让出来?做梦去吧!”
末次设想得很完美,可就在他被汗水逼得眨了下眼的这短短一刻,他的后照镜——不,不止是后照镜,还有右侧也看不到86的车影了!
86……失踪了!
“叮!支线任务‘小试牛刀’达成!”
悦耳的提示声在耳畔响起,把自然吸气引擎的强大之处发挥得淋漓尽致,拓海还是一脸淡定,行云流水地利用在第三换位时的速度调节优势超越了B6,当黑漆漆的前方映出86那鲜红的尾灯,又很快随着刹车踏板的被松开而只有前车的车头灯清晰可见时,末次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抖得快拿不住了。
“不可能的!”未知的东西比任何的其他都要来得叫人恐惧,严重受到打击的末次再也维持不了镇静的表象了,眼皮抽筋般地颤动着,震惊无比地失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能理解啊!!!
他明明跑在最好的路线上,从外侧侵入的86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不能,不能认同啊!
衬衫被汗湿了,黏黏腻腻地附在了背肌上,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被狠狠地扯断,惶恐遮天盖地地袭来,在极度恍惚之下,末次竟然连出弯时必做的调整车头的举动都给忘记了,任由爱车一股脑地冲向了嶙峋的山壁的方向,“轰隆隆”的一阵巨响,他一股脑地栽入了黑暗的沟渠中。
☆、第84章 告捷
“你说什么,阿彻主动发起挑战?”一上到山顶;还没来得及折返的川井便被几个亲友给拦了下来;一听他们解释缘由,心里登时就感到不妙了。
不是不知道阿彻的性格素来冲动;可这回也儿戏过头了!
老好人脾气的他罕有地动了气,在噤若寒蝉的其他队员的注视中;结结实实地一掌拍在车前盖上,沉声质问道:“你们怎么不拦住他呢!”
他们面面相觑着,挤来挤去;最后把身为始作俑者的慎一推了出来。
“我、我是觉得他们很欠教训。”慎一被川井瞪得很紧张,声音越来越小不说;连舌头都开始打结了:“阿阿阿阿彻也是为了给我们大家争一口气才去的。”
看他梗着脖子;一副倔强的表情;川井想着木已成舟,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了兜里那响个不停的手机:“谁?嗯,我是川井……什么,你再说一次。”
他那本来心不在焉的语调骤然变得惊悚起来,把周围人的注意力全吸引过去了,连另一头的D计划也留意到了这头的异常动静:“你是说,阿彻他在R…12翻车了!?”
“哗——”
Seven star leaves的队伍里在短暂的沉默后,像是炸了锅似的议论纷纷起来,慎一脸色惨白:“不,不可能啊!那是阿彻!”
“绝对绝对绝对没理由输的啊啊啊!”
他颓软无力地跪倒在地,满眼的难以置信,死死地抠挖着地面的砂石。
“闭嘴!”川井训了他一句,感觉这语气有点重了,便稍微放缓了些:“阿彻已经奋力去跑了,连车都毁掉了……”他说不下去了,沉痛地摇了摇头:“对手不是泛泛之辈啊!”
“他有受伤吗?明天的比赛怎么办?”
渐渐回过神来的其他队员迭声发问。
事到如今,川井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半晌才摇头:“……他人没大事,但车毁了,胆也吓破了,肯定要一段时间才能重拾斗志了吧。”
整个底盘驱动都脱落了,右手腕骨被激烈碰撞中产生的那强大的反动力震裂了一些,可不幸中的万幸是,他那忠心耿耿的B6在空翻转了一圈后,到底是稳稳地落了地。
“明天的比赛……”
“下坡战的话,你们有人愿意替阿彻出战吗?”
——开什么玩笑,连下坡最有气势最不要命也是最有实力的阿彻都被逼得翻了车,他们这些与之比起来要逊色不少的水母一族,纵使上去也是丢了个人的名,去换取车队一个‘不退缩不避战’的名声吧?
川井不怎么抱期望地巡视一周,没有错过他们眼里的退缩,心里掠过一抹失望,便平静地宣布:“既然都不肯,那就认输了吧。”
他们遗憾地唉了一声,嘟囔着:“怎么会这样……”
“早知道就阻止阿彻乱来了……”
“但就算不乱来也没办法赢吧,对手太强了……”
“换谁上去也一样,还是寄托于上坡战挽回点颜面吧……”
慎一还趴在地上,恍恍惚惚地喃喃自语着,不再用锋利的砂石去磨损指尖了,换成了一下又一下地捶打地面。
不一会,手掌就破了皮,把底下的水泥地染上了斑斑点点的猩红色,令人触目惊心。
可这时候整个车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所带来的阴云笼罩,心情灰暗得很,长吁短叹的,无暇去顾及他。
“我们都听说了,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D计划的一行人这时也得到了关于本地车队明天即将出赛的下坡车手出事的消息,感到惊讶之余,便派了一向能言善道,长相又很憨实的史浩来礼貌性地关心一句。
“没什么了,谢谢。”川井没什么精神,只点点头:“还多亏你们那位藤原车手立刻就通知了山下的医院,又给他进行了紧急处理。”
说到底也是阿彻错在先,急吼吼地去挑衅他们的。
史浩爽朗地笑了:“拓海当然不会对需要帮助的同好视而不见。”
川井不欲就这个话题多说,只表示他承了这份好意,过了好一会,才吸了口气道:“我们队里没有能替代阿彻上场的,所以下坡战我们放弃,直接就让藤原拓海进行time attack(计时跑圈,以便留下新纪录)吧。”
“好。”史浩很爽快地点头,“那我们争取让他今晚就完成这一项,可以吗?”
川井摆摆手,示意自己没意见。
凉介得了史浩传回的话,微微颔首,垂眸拨通了拓海的手机,把他给喊了回来。
拓海下车时还有些晕乎乎的,眼神放空,乍看是以往的呆愣状态,可凉介却敏锐地发现了他有所不同,于是问:“拓海,你有什么想法吗?”
“诶,我吗?”
还沉浸在方才的情景中,拓海被惊了一下,旋即为难地皱了皱眉,低头道:“我……第一次看到对手在我面前翻车。”
亲眼见到这一幕的人,怕是不会有不被触动的。
凉介顿了顿,明知故问道:“难道你后悔赢了他吗?”
拓海老老实实地摇头:“当然不。D计划不是我一个人的呀,大家的努力和心血都凝聚在里面呢。”
他转念一想,又说:“全力以赴的竞技,才是对车手的最大尊重吧。”
“你说得对。”
凉介赞许地微笑着,很自然地拍了拍拓海的肩。
拓海的脸不禁一红,才要说什么,就被脸色黑如锅底的启介给粗鲁地一把拽走了——“你给我过来。”
他顽强地顶着一背被锐利如刀的不善目光所盯出来的窟窿眼,谨慎地把拓海拉到离他哥最远的一处车旁,拧着浓眉,左看看右看看的仔细打量了拓海一番:“喂,你没事吧?”
听到‘有人翻车了’,又没确切地提供出了事故的车型的消息传来时,饶是对拓海再有信心,也差点心脏停跳了。
大哥还不是也一样,当时眼神就变得很吓人了,也只有不知情的其他人看着怀疑,却还是猜不出来。
见拓海跟个没事人似的,他就觉得刚才担心个半死的自己特别蠢,那股火也窜起来了:“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了!”
拓海不明白怎么凉介先生和启介先生都追着他要感想,认真地想了想,唔了一声说:“启介先生……”
“什么?”
后半句的音量实在是太小了,启介没能听清,便挑了挑眉稍,把耳朵贴近了一点。
“才发现启介先生的是桃花眼。”
拓海的眼睛一瞬不瞬,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
启介:“……&!%#”
意外地看到一个熟透了的大番茄的诞生过程,潜意识地感觉这一幕很有趣,拓海笑眯眯地又说:“我没事呀。”
启介被他不按常理出牌的作风折腾得没了火气,磨磨蹭蹭地检查完了,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了地,在大出一口气之后,忙把语气重又调回恶劣:“你在搞什么鬼!比个赛都能比出危险状况来!”
拓海讪讪地摸了摸头:“这个明明就不怪我吧 。启介先生才是故意鬼鬼祟祟地让别人以为我们在搞什么鬼呢。”
发现他回嘴回得日益顺溜,启介也越发地有危机感了:“你说什么?!”
拓海一脸纯真无邪:“搞鬼的是启介先生又不是我,为什么不能反驳。”
启介磨牙:“你——”
拓海明智地放弃了这个话题,话锋一转道:“凉介先生跟启介先生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呢,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吗?”
启介恼羞成怒地拧了拧他的脸:“闭嘴!”
拓海蹙眉:“为什么?”
启介的忍耐度到达极限,猛然凑近他,借着比拓海高出大半个头的挺拔身量,目光炯炯,在接近四十五的角度傲慢地俯视着他,一字一顿地低吼着,确定语速能把满满的威胁意味给传达出去:“再不闭嘴,我就不如你所愿地去搞鬼,而是搞你了!”
“噢。”
心想反正可以以后早机会再去问问凉介先生,拓海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再不开口了。
启介咂巴了下嘴,顿时感到蛋蛋的遗憾:“……”
他心想这笨蛋未免也太不识趣了,为什么老挑在不合适的时机突然变得那么听话?
拓海没有再耽误时间,在山上来来回回地跑了四十来圈,感觉差不多了,墨黑的天边也逐渐泛起了鱼肚白,便向凉介递了个眼神,正式开始time attack。
果然一举便打破了被seven star leaves创下并维持至今的记录,叫本还有些悔怨的末次一行人知道了是自己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
他们无疑遭受了自建队以来的最残酷的犀利,也是最严厉的打击,可无疑也受益匪浅,知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事实。
似是受到了拓海这一出的激励,作为另一位王牌的高桥启介也来势汹汹。通宵的试跑后,得心应手的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