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生默认了他的说法,“所以,你的选择是?”
“这两种选择…我都不想选,”进藤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活到十九岁,并依然能够达成神之一手的目标。”
“一定要是十九岁吗?”
“一定要。”
“…我知道了。”竹生点了点头,从口袋中拿出了一颗棋子递给进藤,“带着它。”
进藤光:?
“一直随身携带,你就能活到十九岁。”竹生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台词,“你的时间不多了,有什么想做的事情,请尽快做吧。”
进藤将那颗黑色的棋子收进了口袋里,对着竹生微微一笑,“我这辈子一直都在做着,我想做的事。”
结束了与竹生的短暂会面,进藤和佐为回到了家中。
从美津子关于“那辆高级车里是谁”和“小光你没有惹上麻烦吧”的盘问里逃出,
一回到房间,进藤就拿着那颗棋子对着光照研究了起来,“咦…这里面有东西。”
佐为却没有跟着凑过来,而是自己走到了房间的中心坐下,然后严肃地叫起了他的名字,『小光。』
『恩。』进藤随意地应了一声。
『…我也有话跟你说。』
『哦?』察觉到佐为的严肃口吻,进藤立马就走到了对方的对面坐好,“终于想好要跟我说了么?”
『嗯。』佐为捏紧了手中的折扇,『…我…看见了一些东西。』
“星空么?”进藤下意识地问道。
『不,』佐为摇了摇头,『我看见了…曾经的你。』
听到这样的答案,进藤就像是一瞬间丧失了语言能力似的,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回答。
好在佐为并不需要他的反应,就那样继续说了下去。
『从你第一次看见我时被吓得晕倒开始。』
『在我的死缠烂打下,不情不愿地参加了白川老师的围棋教室。』
『偶然之间去到了小亮所在的围棋会所。』
『再次见面时,对赶来的小亮口不择言。』
『第二次战胜小亮。』
『被绪方拖去见塔矢行洋。』
『在塔矢行洋面前落荒而逃。』
『看了名人下棋的样子,在公园里别扭地试着夹起石子。』
『奔着免费章鱼烧参加了叶濑学园祭,可是却被加贺威胁去参加中学生围棋大赛。』
『中途被邻居家的哥哥给认了出来,结果叶濑被取消了参赛资格。』
『升上叶濑并加入围棋社。』
『拉着三谷入社。』
『以末将的身份再次参加比赛。』
『首次以自己的实力与小亮对弈,却令小亮失望而去。』
『察觉到了自己与小亮的差距,在学长们的面前大声说着要当院生。』
『第一次尝试一对三。』
『惴惴不安地参加了院生考试。』
『因为脚麻而在老师面前四脚朝天地倒下。』
『考上院生后一直二组徘徊。』
『好不容易克服瓶颈升上了一组十六位,得以参加若狮子战,却在与小亮对弈前就败给了对手。』
『但是下出了一手好棋。』
『学着下起了网络围棋。』
『参加职业棋士考试。』
『对输给椿的自己表示不甘心。』
『与和谷伊角一起去挑战各大围棋会所。』
『克服了心理障碍,在再次相遇时击败了椿。』
『偶然与洪秀英相识。』
『被与伊角的那一局棋扰乱了心绪。』
『在与和谷的对局中绝处逢生,有了新的突破。』
『击败越智考上职业棋士。』
『参加新初段例行比赛,对手是塔矢行洋。』
『以‘十五目的差距’为代价,让我与塔矢行洋对局。』
『从叶濑毕业。』
『塔矢行洋病倒。』
『你前往探病,并竭力让我与塔矢行洋一战。』
『先于所有人地看穿了那局棋中的变数。』
『因我的消失而惊慌失措。』
『因为我的消失而一时放弃了围棋。』
『在伊角的帮助下做出了重回棋坛的选择。』
『回归后成绩斐然。』
『得到仓田的承认。』
『与小亮和社一起参加北斗杯。』
『因为高永夏的一句话而气愤不已。』
『输棋后,不甘心地哭着说自己下棋是为了连接遥远的过去和遥远的未来。』
『赛后与秀英再次对弈。』
『存了足够的钱,于是从家里搬了出去。』
『第一次自己做菜。』
『与女孩子的第一次约会。』
『二十岁生日时,同小亮说起我的故事。』
『在与韩国的交流赛上击败高永夏。』
『站在神坛上亲吻你的新娘。』
『参加小亮的婚礼。』
『击败绪方拿下了本因坊头衔。』
『明明因脑癌去世。』
『长出了第一根白头发。』
『连续五年得到了本因坊的头衔,被封为第三十一世本因坊。』
『与小亮一起包揽了日本围棋界七大头衔,被外界称为‘宿命的敌手’。』
『怀孕的夫人因车祸去世,之后一直自己生活。』
『某日在吃早餐时发现自己的手脚有些不听使唤。』
『从医院得到检查结果后,独自一人在阳台上坐到了天亮。』
『变得每天都要吃很多的药丸。』
『每半个月要去医院检查。』
『因为多次失手打破了杯子,干脆换掉了家中所有的易碎物品。』
『拿下了七个头衔中的最后一个,完成了“大满贯”的荣誉。』
『身体急速恶化,以至于在本因坊战上倒下,被送往医院。』
『在病床上说想要和我再对弈一次。』
『与小亮在医院交手。』
『以及最后…安详地在医院里合眼长眠。』
佐为平静地说着。
『在这半年多的时光里,我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你的过去。』
『渐渐的,我已经不知道到底是我看见了‘曾经的我’所见的东西,还是‘曾经的我’在这个我的体内苏醒了过来。』
『但唯一确定的是——』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以这样的姿态与你再遇。』
『也从来没有想过,你会以这样形式回到我身边。』
『可是这让我连想都不敢想的奇迹…却因你而成为了现实。』
不知不觉间,进藤已然泪流满面。
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觉得此时所有的语言都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翻涌的情绪。
『小光。』
『谢谢你。』
『尽管你可能不会知道。』
『但只要你还存在——』
『我就会…陪在你的身边。』
第一百三十六章
见过竹生后的第二天。
进藤一大早就出门找了家的首饰店,将那颗棋子交给了他们,要求做成牢固的、能随身携带的式样。
晚上回来的时候,就拿到了加工后的成品。
那颗棋子被镶嵌在了一个黑色的薄片铁环上,外面还缠了一圈褐色的皮绳,简约中带着几分粗犷,戴在进藤的手上居然十分适合。
不过佐为倒是对此表示出几分不适应,『小光你又不是女孩子…带个镯子在手上不好吧。』
『我觉得比项链或者戒指要好一点…你认为呢?』
佐为十分认同地不说话了。
为了确认棋子的牢固度,进藤还试着用手扳了扳它,直到确信棋子在扳动时仍能保持纹丝不动后,他仍是有些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这应该不会掉下来吧?”
“只要您不是刻意用金属去撬它的话,是不会掉下来的。”售货员小妹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进藤这才满意地付了钱、戴着手环离开了。
分明刚听过了死亡预告,进藤的生活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依然该下棋的时候下棋,该休息的时候休息,没有任何反常的表现。
只因他自重生以来便有活不了多久的觉悟,一早就将该做的事给规划了个大概——尽管这规划原本是应该到二十二岁的…
但只要能活到十九岁,好歹能完成他这一世最重要的一个安排。
尽管仍有遗憾,但进藤光表示他已经很满足了。
春日渐去,暑热渐起。
和谷终于与藤崎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
不过碍于两人的生活圈子的重叠部分着实有限,和谷便兴起了存钱买手机方便联系的念头。
但在他存够买两部手机的钱之前…他还是只能在棋局结束之后跑去叶濑门口等明明下课,在一起参加社团活动后牵着手走回家。
在日本棋院的不懈努力之下,中日韩青少年交流赛的时间被提前到了六月份,举办地点仍然在韩国首尔。
这下子进藤光没有了拒绝的理由,只得排开时间为参赛做准备。
由于时间紧迫,原本预定的选拔赛也只得取消,在一干年纪较小的棋士中将和谷选作了第三名参赛者,并指定了绪方为领队。
于是,在六月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四人一鬼一起搭上了飞往韩国的飞机。
因为新干线的发达和普及,在日本境内出行时用到飞机的机会相对较少。
一坐上飞机,和谷就十分新奇地左看右看,简直是一刻也等不及地想让它飞起来。
塔矢的的反应相对沉稳一些,但眼中难掩的好奇之色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绪方和进藤则是十分淡定地找到了座位坐下。
其中进藤更是因前一天晚上没睡好而打起了哈欠,眼皮也不由得耷拉了下来。
看他这疲惫的样子,绪方让乘务员拿来了一条毛毯,帮他盖在了腿上,“睡一会儿吧,快到了我会叫你的。”
进藤有点混混噩噩的,下意识地问道,“你不睡吗?”
绪方从面前的书袋里拿出了一本杂志,“我不睡。”
进藤又转过头去看了看坐在另一边的塔矢,“小亮?”
看到他这睁不开眼的样子,塔矢亮十分警觉地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烧,这才点了点头轻声道,“你睡就是了。”
“哦。”进藤这才安安心心地闭上了眼睛。
至于佐为…
自上飞机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蹲在地板上连动都不敢动一下,更别说出声了。
不过飞机上天之后,他就被那窗外的白云红日给吸引得忘了恐惧,恨不得把脸贴到玻璃上去。
从东京到首尔要飞两个多小时,进藤睡到一半,突然就醒了过来。
他迷迷糊糊地一睁开眼就看见了一张放大的绪方的侧脸,那张脸看起来无比靠近,像是下一秒就要碰上似的。
这使得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缩,却仍然感觉到绪方的下颌擦过了自己的鼻尖,在其上留下了一缕温热的气息。
他呆呆地看了一眼绪方,发现他正倾身接过乘务员递来的饮料,于是也十分自然地开口说道,“…请给我一杯咖啡。”
他这一开口就把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和谷率先开口道,“睡好了吗?没睡够的话,还可以再睡半个小时的样子。”
“啊哈…不用了。”进藤一边打哈欠一边说道,“已经睡不着了…谢谢。”然后接过了绪方手中的咖啡。
“我们刚刚在讨论这次比赛的参赛选手,”和谷有些感慨地说着,“感觉中国十八岁以下的职业棋士比我国要多得多呢。”
“…中国一年收的人比日本三年收的人都要多,而且还只收十八岁以下的棋士…”进藤对此也表示很是无语,“虽然早就有人提出要将职业棋士考试改成一年两次,以及要把女流棋士入段考试从中分离出来,但棋院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一直都没有这么做。”
“咦?原来是这样吗?”和谷吃了一惊,“我还以为全世界都是和日本一样呢。”
“…你能生在日本真是太好了。”进藤由衷地感慨道。
首尔仁川机场。
一走出接机口,就看见一位身材高挑的美女举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欢迎日本棋院绪方先生等一行”。
绪方带着三个小孩走了过去。
一见绪方朝这边走来,美女的脸上便闪过了一丝喜色,她挥动了两下手中的白纸,用十分甜美的声音开口问道,“请问…是日本棋院来的绪方先生一行人么?”
和谷用手肘撞了撞进藤的胳膊,冲着他做了个大家都懂的眼色。
“是的。”绪方点了点头,“请问您就是韩国棋院的韩千惠小姐么?”
“是的!”韩千惠马上就将白纸折起收好,并大大方方地对着绪方伸出了手。
绪方礼节性地轻握了一下后立马松开,“这三位就是这次比赛的参赛选手…”进藤三人立马躬身问好,韩千惠也躬身回礼,“我们现在是先去酒店还是先去比赛场地?”
“现在正好是午饭时间,”韩小姐看了看手表,“棋院已经为你们在酒店预约了午餐,所以还是先去酒店吧。”说着就想要伸手去帮绪方提他的箱子。
“不用麻烦了。”绪方却十分不解风情地侧身回绝了她的好意,“您是女士,我自己提就可以。”
“那好吧…”韩千惠有点不甘心地嘟起了嘴,“…车在这边,请跟我往这边走。”说完便迈开步子向前带路。
第一百三十七章
在去往酒店的路上,韩小姐一直都在找机会同绪方说话。
她的表现如此明显,使得车上的三个半大不小的少年都不由得生出了一点尴尬的感觉。
绪方其实也对此颇觉头大。
换了是从前,他并不介意与这位美丽大方的女士来上一段可有可无的浪漫史,但是现在…他却只想能名正言顺地将那名金色刘海的少年拥入怀中。
是以他只能以一种消极被动的姿态应付着对方热情似火的提问。
遭到这样的对待,韩千惠不由得觉得有些委屈。
她有如此出众的身材和容貌,从来就没遇到过这么不买账的男人,她都已经表现得这么主动了,对方却还是连正眼都不怎么看她。
她这一委屈,便赌气似的不愿意开口了。
绪方这才松了口气,侧过头跟进藤小声地说起了什么。
看见他那如释重负的样子,韩小姐顿时就觉得更委屈了!
直到带着他们办好了酒店的入住手续,委屈的韩小姐这才重新调整好了一张笑脸,心无旁骛地履行起了她的翻译职责。
看她做出了这么明智的选择,绪方终于可以与她正常地进行对话了。
在询问过一些基本的情况之后,绪方随口问了一句,“韩小姐也是职业棋士吗?或者说是职业的翻译人员?”
韩千惠立马就摆起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个会日语的研究生而已…还没考上职业棋士呢。”说完还十分可爱地吐了吐舌头。
“研究生吗?”进藤光立马就有了反应,“请问…您认识洪秀英吗?”
“咦,你是秀英的朋友吗?”韩千惠吃了一惊,“我跟他是同一个研讨会的学生…不过不算太熟就是了。”
“之前他去日本旅游的时候碰见过。”进藤微微一笑,“秀英他还好吗?”
“他可厉害了!当上研究生以来已经击败过好几位职业棋士,老师说他今年能考上职业棋士的可能性相当大。”韩千惠十分憧憬地说道,“听说他现在是以一个同龄人为目标而努力着,我猜那个人一定是高永夏。”
“高永夏?那是谁?”和谷立马就接了一句,“也是院…研究生吗?”
“他是李九段的弟子,也是现在研究生里的第一位,棋又下得好,人又长得帅,别提多出色了。”一说起高永夏,韩千惠就双眼放光,“而且他比我要小上四岁…好想听他叫我一声‘姐姐’啊…”
看着她滔滔不绝的样子,进藤光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