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静 有谁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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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静 有谁共鸣-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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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片中的所有人都只对着镜头外面讲话,视线全不接触,甚至在镜头切换的时候,两个人面向的角度也完全不一致,根本不给留出交流的空间。
  每个人都自闭。每个空间都封闭。无从知道大嫂的白驼山、欧阳峰的客栈、慕容嫣的湖都在什么地方;
  个个角色都如漂浮在世上的沙尘,没有与别人的连接,亦没有自己的归属,他们拥有的只有天地四极,分隔在遥不可及的四个方向。
  人物的神情、动作、声音,都值得反复回味。
  慕容嫣一镜直落的独白,骄傲而凄酸。
  盲剑客的妻子在池塘中饮马,波光映射下,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态轻抚马身。
  欧阳峰得知大嫂的死讯,无言的面容。
  “我知道黄药师不会再来,可是我还继续等,我在门外坐了两天两夜,看着天空在不断的变化……”
  在《东邪西毒》中,欧阳锋是一个性格最复杂、内心最痛苦的角色。
  不像以往的武侠电影正邪分明,好人坏人——至少是内心品德上的——有一个较为明确的区分标准,这部影片中的“武者”几乎都不以匡扶正义、除暴安良为生活目标,所以他们都是被去“侠”化的。
  导演将所有“武者”都拉到一个层面上,既无“妖匪”也无“神侠”,所有主人公都是因为“爱”而受伤后变得冷漠而自私。
  经过这样的情节处理,其他人物向欧阳锋进行包围式性格投射就成了一种可能性。
  在影片中这种可能性是靠leslie出色的表演达到并臻于完美的。
  影片一开始欧阳锋是以一种掮客的身份出场的,这样的出场会使观众对这一角色从一开始产生或多或少的厌恶感,而随着影片的展开;
  其他人物的纷纷出场,以及欧阳锋一人独处时的独白和空镜头的对切,观众的心理就会发生微妙的变化——原来欧阳锋并不那么惹人生厌,因为“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
  而当影片将一切分离与变故都展示给我们的时候——盲侠的死去、洪七的“矢星当值,大利北方”、大嫂的病故、东邪的“不会再来”、桃花的消失、慕容嫣与独孤求败……
  我们就会发现原来所有这些平行人物的性格与结局在欧阳锋身上是早有渗透的。
  欧阳锋的刚强与冷漠是用来掩盖他内心的脆弱与柔情的。
  leslie对欧阳锋的塑造不是对Karwai Wong符号拼接美学手段的重复与领悟,而是带有他个人对影片的美学追求目的的。
  《东邪西毒》是一部轻情节,甚至可以说无情节的影片,为了不使影片失衡,这一点是要靠符号化的表现方式弥补的,而符号的弥补是会导致,演员将人物处理得如舞台剧般脸谱化的,这一点从Brigitte Lin身上便可看到,不过这也许是导演的有意之为。
  leslie对这部电影的美学追求,使他在塑造人物上扯下了脸谱性的束缚,给人物注入了更多的其他相关人物的气质——大嫂的柔情、洪七的精细、东邪对情感的难以表达、慕容嫣的痴情……以及所有人物之间表现出的,如影片画面色调般的灰蒙蒙的冷漠。
  这些多层面、多角度如三棱镜般的演员表达使影片整体效果平衡、完整。
  这也为他与Karwai Wong的下一次合作打好了一个坚实的基础。
  不大在Karwai Wong电影中出现的原创音乐,在《东邪西毒》中却是一鸣惊人。
  时而空灵,时而浪漫,时而缱绻惆怅,时而慷慨激昂,琵琶、木片琴、钟铃、竖琴,甚至吉它,轮番登场,展示着人物的丰富内心和极端感情。
  几乎不能想象如此华丽而优美的音乐,竟然是出自集监制、导演、演员、动作指导、剪接等多种身份于一身的Frankie之手。
  一场场的动作戏,很少看到切实的招数,更多地是随意地挥刀挥剑而已,是摄影,是剪接,造就了纵横画面的飞扬剑气。
  对决激烈到极点时,只见众人的身影如大河一般涌动,而主人公无论在什么位置上始终清晰,一如已经超脱于人流之外。书上告诉我们这种拍摄技巧叫做“偷格加印”,已经成为王导演的招牌之一。
  大量的空镜。MV一般唯美的画面和复杂的摄影技巧。
  人在动,风在动,流云的影子飘过大地。蓝天,白云,黄沙,大漠,苍凉的天地间肃立着宽袍大袖的黄药师。
  独孤求败在大湖中央挥剑起舞,烟波浩渺,飞鸟穿梭,慕容嫣和慕容燕的身影交错出现,剑气激起的水花如大幕一般缓缓落下。
  




163

163、163几经生死 。。。 
 
 
  通常Karwai Wong的电影,还有一些东西是你一定会看到的,比如说钟表。
  但是《东邪西毒》不同。在欧阳峰的时代里,钟表还没有造出来,于是他用他的独白来代替钟表,反复强调着不同的历法和节气,用另一种方式来告诉你时光的流逝与停驻,事件的发生与消亡。
  每一件小小的道具都可能在王导演的手下成为绝妙的风景,比如片中的鸟笼。
  因为剧组的道具师会编藤器,于是王导演要他编个灯笼,编啊编啊的又编出一只鸟笼。
  这只鸟笼始终在轻轻地转,轻轻地转,附近的光源不知来自哪里,将它纷杂的影子投向四面八方,人物的神情被割成一块一块。
  原来东邪和西毒这两个人,按照王导演最先的设定都是女性。这个电影本来打算讲的是两个陷入爱情的女人的故事,正如西毒讲的那句台词:“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你试过什么叫嫉妒。”
  当然说这话的西毒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原本安排来演西毒的Brigitte Lin已经变成了慕容嫣;
  而原本安排来演东邪的Joey Wong呢?已经没人知道她变成谁了。她演的全部戏份在最后剪成的电影里只剩下了一个镜头,你可以尝试找找看。
  leslie原本演出的也不是西毒而是东邪,西毒亦不是后来的东邪而是变成了盲剑客的Tony leung chiu wai。
  开拍两个月之后王导演忽然醒悟:地球人都知道leslie很酷很帅,让他来演很酷很帅的黄药师“没有惊喜”,不如去演阴郁沉闷的欧阳峰比较有新鲜感;
  但是已经花了七十万才拍成的大段动作戏又舍不得剪掉,于是……长发飘飘的leslie版黄药师变成了欧阳峰的青年时代,一个阴郁沉闷甚至有点肮脏猥琐的leslie重新登场。
  拍摄长发飘飘的时候,leslie刚刚三十六岁。到影片全部拍完的时候,他已经过了三十八岁生日。
  香港电影人通常会在一个月内搞定一部电影,但是Karwai Wong例外。
  两年多的时间里,王导演带着剧组在中国西北的大沙漠中拍啊拍,想啊想,剧本在他的脑子里瞬息万变,一日千里。
  剧中人物大部分都是一对一的交流模式,其中的一方又几乎始终是欧阳峰。
  我原以为王导演早就有意让欧阳峰串起这一切,后来才知道不一定,更多地是因为拍摄时间拖得太长,演员们都跑掉了,谁有空谁就跑回来拍一组两组戏,唯一肯跟定剧组的只有leslie。
  若是不了解拍摄地点的环境,或许你不会觉得“跟定剧组”会有多难。
  《东邪西毒》的拍摄场所是陕西地区最为荒凉的地段之一,人烟稀少,交通闭塞,对香港人来说,几乎是回到了原始社会。
  leslie从北京赶到拍摄地时,足足坐了二十一个小时的汽车,而且途中汽车屡次出现故障,换了一辆又一辆,其中一辆在无人地带四次熄火,迫使leslie下车演出了一场又一场的“推车记”。
  为保险起见,在第四次发动起来后,他另租了一辆吉普车随行,没多久,这辆吉普车果然派上了用场:汽车第五次熄火,动也不动了。
  但是换乘吉普车之后,另一件又使leslie颇感不安:司机是两位长相粗野的彪形大汉,不断地偷偷端详leslie,在他开始担心遇到了劫匪的时候,对方才总算开口问道:“你是演《纵横四海》那个张先生吗?”
  原来是遇到了影迷。
  惊险的事情还不止这些。
  某一天在红石峡山洞拍戏,leslie突然感到脖子一阵刺痛,本能地用手一拍,竟然是一只蝎子落在地上。
  随着脖子逐渐麻木,leslie的惊恐可以想象,剧组也慌张万分,赶紧送他到医院,当地的医生却不知道应该怎么治疗,只是说白色的蝎子毒性不大,请他放心。
  话虽是这样说,但leslie痛在靠近头部的颈处,依然深怕在梦中毒性发作就此一睡不醒,只好找来制片陈佩华聊天,共度了“最长的一夜”。
  天亮之后,红肿渐消,leslie深感捡回了老命一条:“想到就这样被毒死了,真的很不甘心呀!”
  Brigitte Lin在此片中扮演了慕容燕和慕容嫣兄妹两个角色,一个风流倜傥,一个温柔貌美但患有疯癫症。这和她一向扮演的英姿勃勃的古装角色大不相同。
  Brigitte Lin对导演十分敬重,她说“Karwai Wong对电影艺术很执着,演员碰到这么好的导演机会难得,来榆林拍戏前我就想好,准备拼了!”
  Brigitte Lin所说并非空话,她的这股拼劲,不但表现在全力支持导演对剧本的变动和反复重拍上,在化妆间隙和拍摄惊险镜头时,更证实了她无愧于“林大胆”的美名。 
  对Brigitte Lin对扮演的慕容燕,导演和美工为使其造型更自然化,决定只打粉底,脸上其他部位一律不化妆。但Brigitte Lin天生秀颜,拍起来依然光彩照人。
  她说,“我脸上什么也没画,导演拍我时用不同镜头取各种角度。看我多么大胆!”
  在榆林红石峡水库拍戏时,就更显示出她的胆量。
  有一次,当夕阳最后的光芒即将落入地平线之际,水坝闸口拉开,湍急的水流如万马奔腾向下游奔去,气势十分磅礴。
  这时,Karwai Wong走近Brigitte Lin的身边问道:“有一个危险的地方,你敢不敢站?”
  Brigitte Lin顺着Karwai Wong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层层巨浪大有吞噬一切的架势,便不免有些犹豫的回答说:“站上去不成问题,就不知道是不是能在急流中,站得住儿不被冲掉下来?”
  其实,Karwai Wong经仔细观察,早已心中有数。
  Brigitte Lin此刻虽还有几分担心,但在导演一声令下后,仍是毅然穿上靴子,撩起裙摆立即下水。
  当导演和工作人员小心翼翼的把Brigitte Lin扶送道急流中心后,她独立在狂潮中,一方面暗自提醒自己不要往后看,一方面用脚尖紧抠住石缝,外表虽很镇静,但内心却神经质地忐忑不安起来。
  她这种自然的流露,恰正符合剧中慕容嫣那种性格分裂的特点。刹时间导演喊出了“开麦拉”,只见Brigitte Lin披着头发,张开双手笑傲狂潮,颇有一种“大江东去,旖梦难挽”的凄苍。
  最后,她由狂笑转为哀鸣,并扑簌入水中。这个镜头只拍了两次即告“OK”。
  当人们向全身湿透的Brigitte Lin热烈鼓掌,并表示为她担心时,她却以一股巾帼英雄的气派表示:“不怕,不怕。”
  然而,在事后她也坦诚表示:“当时我没有回头看后面的急流,否则一定会腿软,演到最后,神经质的笑变成害怕的哭,正好符合导演的要求。”
  她并表示,“对慕容嫣这一角色演到后来,我自己都变得有点神经质了,可是我发觉这次最对我的戏路。”
  




164

164、164两极的西毒 。。。 
 
 
  就这样艰难地拍了改,改了拍,拖到了九四年,威尼斯影展在即,已经报名参展的《东邪西毒》必须公映。
  王导演不得不率领剧组火速埋尾,将拍成的无数片段连缀成篇,实在无法贯通的剧情,则用大量对白补足。
  于是《东邪西毒》成了一部离开对白就完全无法看懂的电影,但是这些精妙而富有哲理的对白亦造就了影片的另一亮色,打动无数观众。
  当届威尼斯影展上,《东邪西毒》获颁奥撒拉摄影特别奖,随即在香港公映。
  这部电影引起了业界盛况空前的大讨论,一方认为影片创意绝佳,手法精奇,是一部不可多得的优秀电影;
  另一方认为“完全是一部无法看懂的劣片”。
  当届香港电影金像奖上,《东邪西毒》连连失利,只拿到了最佳美术设计、最佳服装设计两个小奖,而在同年举行的首届香港电影评论学会大奖上,却一举拿到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演员”三个最重要的奖项,不同的评审团体的评审眼光真是截然不同。
  《东邪西毒》的几位主演中,leslie获得了高度评价。
  虽然他的戏份全部是他与不同的对手在不同的时期里拍的,内容各不连贯,顺序颠三倒四,但是纵观全片,他的角色始终如一,神态,气度,情感,姿态……全都把握精准,不仅充分体现了欧阳峰骄傲而又怨毒的个性,而且使整个故事有可能成功收拢在一个稳定的线索上。
  “所有的演员表现都很好,但最好的始终是leslie。他游说对方杀人的那一场,我前后用了两次。”剪接师Patrick Tam如实说。
  “只要打一点光在他的眼里,那份野性就完全闪现出来。”摄影师Christopher Doyle如实说。
  当届“香港电影评论学会大奖”上,leslie当选“最佳男演员”,评委们如是说:
  leslie在一九九四年光是演出《东邪西毒》一出影片的成就便已经是全年之冠。
  我总觉得中国演员,甚至可能是中国人,有一个元素是极罕见的,那便是对irony(反讽)的处理。
  我感觉之中几乎没有一个中国演员明白什么叫做irony,而leslie对这个角色的含蓄的掌握则完全达到这要求。
  而我从来没见过一个演员可以表达出这种irony的悲剧和苦涩的意味。
  leslie在《东邪西毒》的演出是这么含蓄,他在一出很需要演技带领的影片中做得很好。
  我相信连导演也未必可以清楚地告诉他整出戏的发展会怎样,或者他与其他人物的关系,而他能够在这情况下演出统一的技巧和风格,并且颇有魅力;这角色又跟他一向演出的角色有很大的差别,挑战性很大,而他做得很好。
  单以一九九四年而论,在技巧上没有人及得上他。
  经历了一些事情,再看《东邪西毒》,几乎可以触摸到那些刻骨的悲哀。
  世界广阔,道路漫长,而人的情感如此之深,如此容易被伤害,生命中有什么可以自主。
  片尾,大漠茫茫,欧阳峰苍凉而竭力压抑的声音回响在耳畔:“没有事的时候,我会望向白驼山,我清楚记得曾经有一个女人在那边等着我。其实‘醉生梦死’只不过是她跟我开的一个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你反而记得越清楚。我曾经听人说过,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如果你不喜欢《东邪西毒》,或许因为你很幸运,没有失去,没有永别,没有苦苦追索而终于得不到,没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绝望。
  而这世上,总有人,少年意气,不懂得珍惜,让时光在手中一点点化为灰烬,永远无法挽回,再努力远避,心魔也如影随形;待要回到从前,从前已成过去;
  总有人,有太多的事情要遗忘,想遗忘,追索不到的一切都以忘记了结,然而真遗忘,假遗忘,骗得了全世界,惟独骗不了自身;
  总有人,在寻求的开始就注定失去,唯有终生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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