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道:“忘与不忘有何分别?”
黄衣人道:“你身上有种魔力,让我想跟你说话,可我知道话说多了终究不是好事。”
展昭笑笑,“有什么可以帮忙……”
黄衣人道:“有,但是怕你做不了。”
展昭有些不解。
黄衣人道:“其他的都做完了,就剩一些人肉需要处理……”
展昭突然明白黄衣人指的自己帮不上的忙是什么,那些待处理的肉与之前自己跟白玉堂所吃下去的,都是人肉。
展昭目光一黯,“小兄弟,你平时也会吃这个?”
黄衣人道:“这奇云山上因为研毒已绝了能入食的生物,只能以此代替,你待久了便会习惯。”言语中表露出来的是面对死亡的绝望。
展昭转身欲走,黄衣人突然道:“自此向东十里有处天然洞窟,如果你不甘心留下,大可以与你的同伴去试一试……”
“多谢。”
黄衣人又道:“那洞窟周边百毒丛生,不是你想象的容易。”
展昭笑道:“谢了。”
黄衣人道:“堂堂南侠这么轻信于人?”
展昭苦笑,“相信总好过怀疑。”
☆、石室
南宫博一整天都没有出现。
望不到边的野枝藤蔓,展昭和白玉堂寻到了黄衣人所说的洞窟,周边却是寸草不生,重重叠叠纠缠在一起的,都是蛇,青色,灰色,白色……
感应到陌生气息,它们吐着信子朝这方跃跃欲试。
“猫儿,黄衣人所说的百毒丛生就是指这个?”
展昭远远瞧着却不敢大意,“也许并不止这些。”随他说着,不远处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缠绕在一处白肚翻吐的蛇登时警觉,纷纷将上身立起,蛇头皆转向那沙沙声响的方向,竟如有人指挥一般径自退到两边,让出一条路。定睛望去,摩挲声渐渐明晰,展昭白玉堂也已看清那爬行而来的生物,一条赤红色的独目蛇,独目生于头顶,趾高气昂的行走于众蛇让开的路面,来到那洞窟前径自滑了进去。
展昭道:“也许洞窟内并不只我们看见的这一条。”
白玉堂低声道:“白爷也算开眼了,从没见过这种蛇。”
展昭道:“我也从没见过。”
两个人悄悄潜回山洞,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青衣人和黄衣人早已侯在那里,手上托着两套大红喜服。
展昭重重的叹气,白玉堂不住的咒骂道:“疯子,简直是个疯子!”
看看天色,夕阳西下,逆光走进来的南宫博让展昭莫名的感觉到窒闷,他从来没有这么不愿意见到一个人。
山洞尽头有块凸起的怪石,南宫博走进去攀紧那怪石向左旋转,石门嘎声启动,竟是洞中洞。拾阶而下,长满苔藓的青石阶蜿蜒而下,深不见底。
身后被推了一下,展昭当先迈出一步,白玉堂紧跟其后。越往深处自然光线越微弱,只能看见到星星点点的闪烁,那闪烁的是什么他们无从知晓,黄衣人擦亮火折子两人才得以看到眼前境况。展昭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原来那星星点点都是赤色独眼蛇的眼睛,经火折子一晃,倏地立起做攻击状。
南宫博快步走在前面,那赤蛇竟遇到克星一般向两旁游走,让出石阶。
白玉堂冷冷道:“带我们来这干什么?”
南宫博只甩下两个字,“成亲。”
白玉堂冷笑道:“连这恶毒的东西都怕你,看来你比他们更恶毒。”
南宫博仿佛没听见。
从进到这里,南宫博便像变了一个人,仿佛那最黑最深的地方有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又仿佛那里有他因无法企及而试图击碎的遥远。
最深处的一道石门打开,映入眼中的是被拳头大的夜明珠照亮的牌位。牌位下面是一具棺木。
牌位上苍劲的名字却只填了一面…………莫风。
另一面空下来,仿若幽暗的诅咒,又似乎守着一份深沉的等待。
牌位与香案都蒙了一层灰,显然久已无人打扫。南宫博用衣袖轻轻擦拭了牌位,又放回原处,喃喃道:“师兄,当年我对你爱之切切,可非但无人认同,还遭你鄙夷白眼,为了与你置气,你习医我便研毒,你救人我便杀人,发誓一定要胜过你……可最后师傅还是将药王篇给了你,我还是一无所有,哈哈哈哈。”他一直笑,笑到声嘶力竭。
青衣人和黄衣人依旧面无表情,展昭却觉有什么哽咽在喉,白玉堂没有表情,却轻轻握住展昭的手。
南宫博笑罢又突然发疯般哀哭,“可惜你还是输了,你死在我前面,所以你没得选择只能听我摆布,我想把你放在哪就把你放在哪,我不开心了……”但听咔嚓脆响,那牌位已残成飞屑。
展昭一惊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白玉堂冷冷的睨着他的非癫即疯,弯身拾起一块残屑,“你就是这样爱他的?真让白某佩服!”
展昭呆立半晌,他没有白玉堂那样的直接和武断,看着击毁的飞屑残木,竟对南宫博生出一丝同情,如果自己深爱的人以鄙夷相对,如果所有付出付之一炬换来的是脆生生的一巴掌,如何去接受,如何去面对。
南宫博突然回头,“展昭白玉堂,我今时有心成全你们不要敬酒不吃,也许明日我改了主意将你们一并葬于这奇云山,你们最好珍惜眼前的每时每刻。”
白玉堂冷嗤道:“南宫博,你这算什么?怜悯?你是在怜悯我们还是在可怜你自己?”
南宫博眼中突然湿润,却笑道:“白玉堂,你可知道若是在十年前,你对我说这些怕是早已是具尸体……不要一而再的挑战我的耐性,你跟展昭,就当是我的一次破例。”
他命青衣人拿来那两件红色喜服,这一次,白玉堂冷冷的注视了许久,却没有拒绝。
没有喜炮,没有喝彩,没有红烛……
什么都没有。
甚至还有凌驾于无形之中的威胁,可意外的,白玉堂没有拒绝。
大红的喜服着上,是南宫博强行一手促成,可是南宫博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喜庆,反而觉得更加刺眼和悲凉。白玉堂说的没有错,他没有资格怜悯任何人,而是应该怜悯他自己。他从来没有深爱过一个人,也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男人,可是爱了,被拒绝了,心灰意冷,绝望麻木,进而演变成仇恨,他知道,一切回不去了。当他看到白玉堂对展昭的情,有那么一刹那,他想要毁灭。他没有想到,展昭身体内竟然有黑夺,那是放眼江湖只属于莫风的东西。
原来有些东西,不用铭刻早已无法忘记。
没有高堂,却有天地日月。
展昭只感觉这身喜服足有千斤重,他知道,此番做法世事所不容,即便自己愿意承担,白玉堂愿意承担,却有太多东西是二人的肩膀所承担不起的。也许,他要感谢南宫博逼着他走了这一步,走了自己从不敢想的这一步……
白玉堂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展昭紧锁的眉,他知道展昭在想什么。
酸涩伴着满足,从无意中发觉自己爱上这只猫的那天起,他白玉堂从未奢望得到什么,老天对他是仁慈的,什么都给了他。即使这礼成的不明不白,却也总是他与展昭两个人的,白玉堂可以不问天下人,展昭却不能。
也许,白玉堂要感谢南宫博。
他突然觉得南宫博也没那么可恨,只是有些可怜,可怜到不知道为什么活着。
石门掩上,空洞的石室内只有展昭白玉堂,还有那已成枯骨的“蓝田医仙”莫风。
夜明珠的亮度将那破碎的牌位和枯骨映的说不出的诡异,石室角落里有一石床,正对莫风的棺木。
白玉堂看了看那铺石床,苦笑道:“猫儿,看来我们没的选择。”
展昭现在的心情用语言已不足以形容的复杂,望着白玉堂这一身喜服,再看看自己的,展昭脱下喜服,内里是自己的黑衣,他迳自走到棺木跟前,双手合什一揖。
白玉堂似乎没有展昭的凝重,一屁股坐上石床,手臂支起上身力量脚下悠闲的荡着,“想不到我白玉堂世事追求完美,一辈子唯有的一次婚事竟是这般寒酸……”
展昭默默的转身,眸中是化不开的浓重,虽感念与白玉堂的情,却终觉迈不出自己心上的牢,“玉堂,世俗伦理绝不会容下你我这般感情,更何况婚事。”
白玉堂抬起头,眼中闪动烁烁亮彩,笑的含蓄笃定,“猫儿你记着,总有一天五爷要召告天下,你展昭是我白玉堂的!”他说的潇洒,展昭从来知道他行事潇洒,但展昭却不是个潇洒随性的人。心上虽暖却也知此行诸般不妥,转念一想何时能出去都是未知,自己何必在此时泼他冷水,且笑笑应道:“白老鼠,你未免太过自负,展昭何时答应的?”
白玉堂笑着起身,“怎么,想赖账?”
展昭面上微热,不再言语。
白玉堂啧啧摇头,呼吸也不觉凑近,“猫儿啊猫儿,你总有本事挑事却没本事平乱,今日若非地处这石室之中……五爷我非吃了你。”
展昭笑笑滑开一步,避过白玉堂的“挑衅”,重又将这密室细细打量。
白玉堂不以为然,“猫儿你别白费心思了,南宫博不会那般大意,把你我关在这里还留有生门等着我们去逃。”
展昭摇头,“南宫博并不是真想致我们于死地。也许他并不像表面上的阴狠。”
“哦,怎么说?你莫不是真的天真的以为他想要收你我做徒弟?”
“他把我们关在这也许是为了回护。”
“猫儿你又善心泛滥?”
展昭勾起唇角,“这里于你我而言真正危险的人不是他。”
白玉堂笑笑,“你是想说那青衣黄衣?”
展昭摇头。
白玉堂又笑了,“猫儿,你也感觉到这奇云山还有第六个人?”
展昭含笑点头。
白玉堂道:“你应该也是我们去寻那天然洞窟时发现的吧?”
展昭点头,“这个人尾随身后,轻功在你我之上。”
白玉堂道:“功夫却未必抵得过你我联手。”
展昭苦笑,“以你我现在的内力,怕是江湖上的泛泛之辈都不敌。”
白玉堂沉思着,“这奇云山上还会有什么人?”
展昭笑道:“想不出。”
白玉堂揶揄道:“既然想不出,索性不想。猫儿,你我新婚之夜就打算这么坐一夜?”
展昭见他故意将话意往歪了引,也不理会,在石床上坐了下来,轻拍了拍这冰冷的石床道:“这种地方不被冻死已是幸运,你还想做什么。”
白玉堂笑的更大声,“猫儿你给我暖床可好?”
展昭瞪了他一眼,“白老鼠你什么时候能正经点。”
白玉堂撇了撇嘴,“猫儿,除你之外五爷对谁不正经?”
展昭无奈叹道:“你还要我心存感激?”
白玉堂一本正经揽了他的肩,“你要感激也未尝不可。”
☆、南宫博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爱,可敬,可怕的小黑屋……
白玉堂的气息靠过来,展昭本能的反应是回击,可转眼见白玉堂的郑重其事,握紧的拳头不觉松了松。白玉堂轻轻松松的揽上展昭的肩膀,这举动熟稔自然竟无丝毫非分之意,目光却是停留在展昭所坐的石床下方:“猫儿你看。”
展昭意识到自己的“小人之心”面上不禁微微一红,白玉堂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石床之下倒也未曾留意,若是被他觉察定是难免一番嘲弄,遂想着不觉一抹温暖漫上唇瓣。
“猫儿。”见展昭兀自失神,白玉堂又轻唤一声。
展昭弯身随他所指处看去,石床床身竟有细小的裂缝,不觉疑虑纵生,石床床面上看不出丝毫端倪,可这床身裂缝却是武功修为极其深厚之人用内力击在床面上所震裂,妙就妙在着力点丝毫无恙,其内部却已千疮百孔不堪一击,时间越久越不堪重负的暴漏出来。
展昭修长手指小心翼翼的覆上那裂痕,目光顺着它向上打量,凭着经验寻找出着力点。
白玉堂点头,“应该就是这里。”
展昭不解,“裂缝并非新痕,看来这里早在几年前便已有人来过,奇云山并不是人迹罕至。”
白玉堂道:“几年前放眼江湖能有这样内力的人屈指可数,你说呢?‘侠盗’方万酬,‘铁掌帮’帮主顾一笑,少林寺主持慧普禅师,还有你师傅白啸天……”
展昭沉默半晌,道:“玉堂好像漏掉一个人。”
白玉堂道:“漏掉……‘关东第一刀’赛雪风?”
展昭点了点头。
白玉堂又道:“你觉得五个人中会有谁会上这奇云山?”
展昭苦笑,“我只能肯定一个人没来过。”
白玉堂笑道:“你该不会说是你师傅吧。”
展昭有些逗弄的笑已经给出了肯定答案,白玉堂有些无奈,不过他倒是很有兴趣想掐一下展昭这张表情下的脸,手情不自禁的伸出去,却在瞪圆的猫眼警告之下讪讪的停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白玉堂看着展昭深沉微愠的脸色,耸了耸鼻子,张开的手掌在空中攥握成拳,继而颇有些不甘的收了回来。
展昭丢过一记眼刀,白玉堂却似丝毫未接收到,依旧挑着眉毛无辜的弯起桃花眼。
展昭自知拿他无法也不做追究,这白玉堂的性子让他只能摇头苦笑,从认识他那天起便天天被他气着“欺负”着,整个开封府都在背地里议论“老鼠怕猫已成谣传”。他长白玉堂二岁,本就隐忍宽厚的性子习惯性的以长辈的姿态事事迁就,久而久之,白玉堂非但旧性不改反倒得寸进尺,展昭却也将迁就养成了习惯,而白玉堂在他面前的任性也成了习惯。
白玉堂的笑还在嘴角,目光却望向展昭背后。展昭回身,那墙面上是一个清晰入石的掌印和一道道更明显的裂痕。
展昭疾步近前,抚摩那不会说话的石头。
白玉堂道:“发现什么了?”
展昭道:“也许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白玉堂道:“说来听听。”
展昭漆黑的眸子平视过来,在夜明珠的掩映下更多了几分幽深:“‘侠盗’方万酬练就的是横练功夫,以刚克刚,力道狠、稳且实;铁掌帮帮主顾一笑号称‘神拳太堡’,虽有此内力却以独行拳最为擅长;少林寺主持慧普禅师所修行的乃是达摩祖师遗留下来的金刚掌,其力断金,内力深厚绵长;我师傅擅长用剑,内力虽纯厚,掌法却多为虚式。而此人一掌入石一寸,可从旁边裂隙来看此人内力掌劲应入石三寸才合常理,这种透劲的打法,以上几个人都不会用,加之方才那石床床身的裂痕,便可断定只有‘逍遥派’的透劲掌法‘骨中错’,而‘关东第一刀’赛雪风在未做杀手之前正是出身于‘逍遥派’。”
白玉堂静静的听着,直到展昭说完了才缓缓接口:“你的解释也算合理,可是有些牵强,赛雪风有什么理由来中原?”
展昭道:“他有。”
白玉堂询道:“哦?”
展昭细细的回想着方芷诺说给他听的刀疤脸的原委:“‘胡记茶坊’的老板胡子脸上那道深可见骨的疤便是十二年前拜赛雪风所赐,即便‘蓝田医仙’可以换去刀疤脸的容貌,可以赛雪风狼一样的杀手嗅觉和手段不可能不知道是谁在暗中助他,所以‘蓝田医仙’即使不死于诸葛聪之手,也难逃得过赛雪风的‘断魂刀’。”
白玉堂道:“即便医者仁心,为了一个陌路的半死人赌命,我不理解。你从哪听到的?”
展昭道:“我是听方姑娘所说,本答应她,若能逃离牢狱之灾便同她去寻胡子将原委了解清楚,谁想竟是无力顾及其他。”
“猫儿,那丫头对你有心思,你可别一门心思装傻坑了人家。”白玉堂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