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柏本是世袭的三品威武将军,但是其人与一般的世家纨绔不同,颇有几分真才实学,骁勇善战,是正儿八经能上沙场的,十余年间累积军功无数,现在已经受封为一品镇国将军,在朝中威名赫赫,据说当今圣上对他是十分的倚重,常说郦将军虽因世袭得爵,但却强过其他那些王公世家的子弟百倍,实是我朝的栋梁之才。
这么个人物他贾环如何得罪得起,使劲在大腿上拧了一把,又变回刚才那副低眉顺眼样,小心赔笑道,“郦将军,您可千万别生气啊,我刚才那是一时糊涂,胡说八道的,您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可别和我一般见识。”
郦柏挑眉一笑,逗他,“你小子还挺有意思,看着畏畏缩缩的,怎么忽然就有了血性,我刚想夸你一下吧,你可却又变回这副窝囊样子了。本来就没想和你一般见识,不过你这个敢做立刻就不敢当的没出息样,本将军看着不痛快,因此还是要和你计较计较。”
贾环脸色变幻来去,实在拿不准该不该再‘有血性’一下,“将军这话是,是什么意思啊,难道还要我再高声喊几嗓子?”
郦柏仍是拎着他的脖领子,“呸,再敢冲着本将军嚷嚷就割了你的舌头,走走走,不逗你了,陪本将军喝酒去。”也不理贾环愿不愿意,硬拉着他就走,一边走一边道,“你说对了,我还真的也是姨娘生的,不过我比你命好,兄长体弱多病,没法袭爵,所以才能便宜了我,我记得那时大夫人也是百般刁难的,叔伯亲戚们也都一起阻挠。”
贾环一愣,“可是你这么厉害,自然不必理他们。”
郦柏大笑,“我也不是生来就厉害的,时事所迫,事在人为,慢慢就历练出来了。你这小子没出息得很,还十分市侩,只怕以后没什么大出息,不过我看着还算顺眼,便宜你了,本将军屈尊和你喝两杯,给你讲讲道理,省得你总是一副怨天尤人的惫懒样子。”
“我惫懒?”贾环对自己是什么个样子没有一点概念,因为没人会告诉他。
“不错,就是惫懒,还粗陋市侩,让人看了就想踢一脚,快走吧。”郦柏也不知怎么了,看到这个有点猥琐气的少年红着眼睛大叫‘若你也是姨娘生的…’就忽然觉得好像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那时满心的愤懑不平,只觉得因自己是姨娘生的,就人人看不起他,对他不公。也正是那一股愤懑之情才促使他咬牙在沙场上拼搏厮杀,誓要证明自己不依靠祖荫也能有一番的作为,不比那个太太生的病秧子差。
到如今,时过境迁,他已经是名震天下的镇国大将军,当年的委屈不平已经许久都不再能想起,而静下来想想,那太太生的病秧子其实也一直对他挺好,没有了心中的那股偏执情绪,他和大哥倒能和平相处了,大哥每年犯旧疾时他还要跟着着急担心一下。
镇国将军愿意屈尊和他喝酒,贾环自然只有受宠若惊的份,加之听他说了那几句话,无形中亲近了不少,这下自然就羞涩斯文起来,“那我就恭敬,恭敬不如从命了,能得郦将军指教,必能胜过读十年书的。”
郦柏嗤笑,拍他一巴掌,“你这什么话,怨不得不会做诗,还要抄袭别人的,这话连我听着都不通。”
郦将军行军打仗可以,说教育人的本事就一般了,并不能滔滔不绝,引经据典地让别人茅塞顿开,励志奋发,不过他也自有一套办法。
绿柳山庄和北静王府中都给他留有专门的住处,这时就命人在自己房中置办出精致酒菜来和贾环边吃边说,将自己少年时,不想被人看低,因此日日勤学苦练,熟读兵书,后来袭了官位,才能在疆场上一展所长的事迹慢慢道来。
说道自己当年在家人和族兄弟眼中都是异类,经常会有人言语刻薄讽刺于他,不刻时是懒散溜滑,刻苦攻读时是争名夺利,连自己爹也看不上他得很,不过又怎样呢,等自己功成名就的时候,那些昔日看不起他的人不是照样要将当年的那些轻慢十倍地还回来,见了他无不卑躬屈膝,谄媚逢迎。
贾环听得神往羡慕之极,不过还算有些自知之明,“我可没大将军你这么厉害,就算我去勤学苦练,估计也学不出什么名堂来。我们家里还好,要是有人刻,那还是会被长辈夸奖,可惜我没那个天份,小时候,宝玉哥哥读一遍就能背的书,我读七八趟也还背不出来,”一转念,“要不我跟着将军你习武吧?”
郦柏上下看看他,摇头道,“你这筋骨资质不适合练武,就算能咬牙苦练也不一定有成就。”
贾环颓然,“郦将军,多谢你屈尊和我说了这半天的话,不过看来我不是那块能成材的料啊!还是家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日后不论多寡总会有我一份家业,饿不死的。”
郦柏一瞪眼,“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要是那份家业不够你用度怎么办?还要天天去找兄嫂看眼色打秋风不成?”
“我也不想啊,那郦将军你有什么高见?”
郦柏觉得这贾环文不成武不就的也确实是个难题,不过自己既然一时起意,把人都领回来教育了,那总得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不然前面那半天岂不是白费了口舌,正摸着下巴思量着,就见贾环手里摩挲着一颗大珠子把玩。
“咦,这就是上次你在醉仙阁骗来的彩头,这么喜欢,还随身带着呢?”
“没有没有,这是才刚北静王爷给我的,难得他一个王爷竟然还能记着我喜欢漂亮珠子这么件小事。”
郦柏一皱眉头,“你以后尽量少和那人打交道,你对你没安什么好心。这东西也最好别要,没的拿人手短。须知男儿汉大丈夫,生于世间,不论穷富贵贱,最重要的是自强自重,你若是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惯要沾光受惠的,那怎么能有出息!”
这话贾环听来无比新鲜,他家里所有的人向来是趋利附炎,对高于自己的人阿谀奉迎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做得好了就有大好处。
凤姐奉承好了王夫人,老太太就有管家大权,私下不知中饱私囊了多少;丫鬟媳妇奉承好了自己的主子就能干轻松活,拿高月银;外面那些各房的叔伯兄弟奉承好了贾政,贾琏一干人就能派给各类活计,那好处油头都是大大的;或是直接有了赏赐,也是很大一笔收入。
贾环常常就能听赵姨娘说起谁家的侄子又讨到了去家庙添香火或是园子里种苗木的差事,得了多大好处;又或是哪家媳妇嘴甜在老太太那里哄得老人家开心,顺手就被赏了什么好东西之类的话。
所以在贾环看来,巴结得好得了赏赐,那是好事,不想竟还有自重自强,拿人手短一说,就很有些理解不能。
郦柏看他一脸的不明白,就知道他这是在贾家那种深宅大院里待得久了,一身大家族中的坏毛病,糜烂气,只怕一时之间是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的,要让他自己慢慢明白才行。
叹口气,“好人做到底,本将军今天干脆就好好管管你。那,我给你指条路。看你文武都不行,那就干脆去做些生意吧,不拘大小,在外面多混混,经历过了,就自然能明白道理,若是你做得好,挣了银子,那更是好事一桩。若是有了难处,可以来找我。”
贾环为难,“士农工商,读书方是正经事,我家老爷怎么可能让我去做生意,他要是知道我去干这种事还不得打断我的腿。”
郦柏道,“迂腐,就知道宁荣二府教不出什么像样的人才。你们那姻亲薛家不就是商人,还是皇商,哪个敢看不起,据说他们家的薛公子四处横行霸道,厉害着呢。”
贾环笑道,“皇商自然不同,不是人人都做得的。”
郦柏能对他说了这一车的话,已经是仁至义尽,拍拍贾环道,“本将军言尽于此,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做什么不要紧,要得是你自己不可看轻了自己才行。”
贾环也知道自己见识浅,这些话他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听明白,起身谢道,“多谢将军指教,我回去一定好好想想。”时间不早,不能再待下去,郑重告辞,领着钱槐和两个小厮就回去了。
起意
钱槐这些日子,头发都愁白了好几根,想着自己以十九岁妙龄竟然都有了白头发,他实在是恨不得大哭一场,好在貌似环哥儿得罪北静王的事情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他们不必再隔三岔五地去绿柳山庄转悠了。
钱槐决定好好吃点黑豆芝麻,把自己的头发补回来。
吃了几天黑豆芝麻后,头发不知补没补回来,精神反正是好了不少,心情甚好,只等环哥儿再把欠自己的月钱还回来,就万事无忧了。
一高兴就容易多嘴,一多嘴就容易生事。
话说钱槐见贾环最近一反以前追鸡打狗,无事生非的样子,反而会经常沉思,好像有什么大心事,钱槐看得久了,看不过眼,就去慰问一下。
贾环没精打采,“钱槐,你说我去做点小生意可好,现在天天闹穷,竟然还欠着你们银子,我这个主子做得可也够丢人的,想法子去挣点银子大家吃香喝辣的,想玩什么就玩什么,那多好。”
钱槐没有万般皆下品,做生意不上席面的思想,听贾环说想要找个财路,他倒是挺赞成的。只有主子活络,生财之道多了,他们这些跟着的下人才有好处拿。
不过,看看贾环的小脸,说实话,这人年纪也太小了点,“三爷,你就没其它什么生财之道了?你这小模样出去做生意啊,我看不行!还不如有空去老太太,太太跟前讨讨好,她二位一高兴,随便赏点什么,就够咱花销一阵的了。”
贾环白他一眼,认为他那说的都是废话,第一是自己天生不讨喜,这么多年也没见老太太,太太多看自己一眼,这要是凑上去讨好,搞不好弄巧成拙,那两位得更嫌弃自己;第二是前些天郦将军才教训过,为人要自立自强,不可总是去仰仗别人鼻息过日子。
贾环活了这十几年,没有人指点过他这些人生大事,因此对郦柏说的话就很是看重,冥思苦想了数日,觉得去做小生意虽说和自己以前受到的教导很不相宜,但是郦大将军那么个能人,连皇上都器重的,见识自然有过人之处,既然人家都愿意屈尊降贵指点自己了,那不受教似乎说不过去。
他不怕做买卖降了身份,他是没有本钱,既然钱槐倒霉,自己撞了上来,贾环就不客气了,“靠老太太,太太赏?亏你想得出,她们最多赏件衣服,荷包什么的,能当银子花吗?你不要看宝玉出手阔绰就以为扒着那两位就有甜头,宝玉那是老太太,太太用私房银子贴补着的,咱们再转世投胎也不会有这个待遇,你死心吧。”
钱槐想想也是,“那怎么办,咱就省着点呗,环哥儿你每月有二两月钱,来读书每年还能得八两零用,一年统共就是三十二两,过年还有长辈们的赏赐,这都顶平民人家一年的嚼用了,省着点用也尽够。”
贾环一脚踢在他小腿上,“省!省!省!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没事的时候是可以省,万一有事呢,远的不说,就说上次得罪了北静王,他那庄子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得送钱疏通,三爷我连腰带扣都送出去了,回去被姨娘唠叨好几天。”
“那三爷你想怎么办啊?”
“还是得自己想法子找点生财的门路才行,三爷我现在缺本钱,你如今存了多少私房了?拿出来凑个份子吧。”
钱槐苦着脸,“我哪有什么私房啊,月钱领回去就给我娘搜走了,说是给存着娶媳妇的,存到现在,媳妇还没影呢,就上个月月钱没拿回去,被老娘见一次骂一次,我也不敢把三爷你供出去。”
别看贾环在钻营挣钱上还真有点灵性,想了这几天就有了点眉目,摇头晃脑地道,“大姐姐才被封了贤德妃,圣上恩准省亲,现在那省亲的园子正修得风风火火,我前儿听说园子里所有的帐幔帘子都被姨娘的兄弟包了去,这肯定是他苦求姨娘,姨娘才在老爷跟前下苦功夫求来的,哼,黑了心的,就知道有事无事地来劳烦我们娘儿,都不知姨娘在太太跟前的辛苦,那日还为这事被太太教训了一顿,说是油脂糊了心的,不就是个小妾,竟还如此不守本份,有事没事地就往娘家拉好处,挑唆着老爷用官中的差事贴补他们,不过是几个奴才胚子……”
贾环越说越气,偏了题,钱槐赶紧劝他,“三爷可别为了这些人烦心了,他们不懂事,你不要去理,只管劝劝姨娘别揽这起子闲事不就完了。”
贾环道,“差事求都求来了,不能让那赵国栋独得了好处,我琢磨着自己找两个稳妥的人弄点本钱起个铺子,就去南边收些湘妃竹帘子,金丝漆红漆竹帘子,黑漆竹帘子,还有那五彩盘花帘子回来,让姨娘去和她兄弟说,到咱们的铺子里采买,给他挣个二手就好,哼,他要是敢不应就让他来找我。这个巧宗稳赚个几百两不成问题。”
钱槐没想到他还真找出个挣银子的门道,顿时眼红心热,赔笑道,“有这好事,环哥儿你怎么不早说,我就是去借也得借几十两银子来凑份子啊!”
贾环看他这么热心,顿时又有了不少底气,觉着自己的想法不错,“那你就出五十两,这事得悄悄着来,谁也不能说,要是被老爷知道了,大家就等着被揭皮吧。你上次说有个远方兄弟,叫什么来着,乡里遭了灾,带家小来投奔你家的,看看他人够不够稳当,让他去起铺子,我这边也再去想想,看还能筹来点本钱不能。”
钱槐眉开眼笑,“他叫钱保儿,三爷你就放心吧,我去找他说,他最近正没头苍蝇一样四处找活计营生,有了这活儿还不得来给你磕头。”
贾环这下更没心思在书本上了,细细打算一番,本钱还是不够,只得忍痛将历年来存在赵姨娘处的好东西要出来,命钱槐去找个稳妥的当铺当了,凑了百十两银子,这方才运转开来。
这时就发现,不受待见也有好处,他若是像宝玉一样,行动就有人问长问短,干这些私事就没如此方便了。
这一日正在学里和钱槐计算湘妃竹帘子,金丝漆红漆竹帘子,黑漆竹帘子各二百挂共需多少银两,忽有两人来找,说是王爷有事要见他,请贾环跟着去趟北静王府。
贾环差点要跳脚骂娘,心说这怎么还没完了,想要推脱不去,那两人也不废话,说道王爷说了,要是贾三公子自己做不得主,那就直接去问贾家政公的意思,看能不能让他的三公子过府一叙。
贾环自然没那个胆子让他们去找贾政,否则被问起缘由,他都没法解释。只好跟着去,一路念佛,只盼那王爷别又起歪心思才好。
没法比
薄菡这些天经常要回味一下贾三公子的味道,准确些说,是被贾三公子亲的味道。
那人看着粗陋,可这亲人的技术是真好,那天被他亲得筋酥骨软,差点当场就没把持住,好在琪官正好在庄子里,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既是这么个趣人就别浪费了,这天得空,就想把贾环找来逗弄逗弄,怕他找借口不肯来,还对派去的人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
果然,没过多久,贾三公子就一脸晦气相,乖乖地跟来了。
贾环这是第一次来北静王府,进来一看,果然威严气派,比起他家的荣国府另有一番不同,更加的大气奢华,怨不得宝玉经常会夸北静王府的亭台楼阁极尽能工巧匠之妙思,修缮得气派俨然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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