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进入图书馆后,吉赛尔对着虚空拍了两下手。所有的书都悬浮在空中,睁着一只大眼看着他们。
“都几点了,还睡着的都起来活动一下。”吉赛尔对着书们说:“陛下来视察,你们都乖乖的——听到没?”
所有书上下翻飞了一会儿,又回到原处。吉赛尔一挥手叫了一本书:“小k,你到前面带路。”
小k有些悲愤地走到最前面,背对着路西法:欢迎陛下光临。
玛门看了一眼,皱眉:“竟然是天语,还是古天语。”
吉赛尔说:“谁让小k是一本古天语字典呢。你安了,这是给陛下看的,你个书盲跟着走不就行了嘛。”
玛门知道跟她吵也不见效,干脆不说话,跟着自家老爸走。
吉赛尔搂着艾伦的脖子直接跳进艾伦的怀里,两只眼睛跟放了聚光灯一样直直照到艾伦脸上。
艾伦的手臂揽着她的膝盖窝:“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因为你好看。”
“比我好看的人多了。”
吉赛尔一面贪婪地凝视着艾伦一面说:“在我眼里你最好看,其他人神马都是浮云。我挥一挥衣袖就散了。”
玛门抖掉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忍不住回头:“败家女,你能不能干点实际的不要老是口头上那么肉麻!”
吉赛尔飞给他一记眼刀:“我有肉麻的资本你就羡慕嫉妒恨去吧!”
“我羡慕嫉妒恨你?你不是烧糊涂了吧?”
“停!我不跟你吵——浪费我跟我们家亲耐滴亲耐的时间。”吉赛尔拉下艾伦的衣领,去舔他颜色温润的唇。
艾伦刚正常两分钟的脸又红了。
“我还不想跟你吵呢,你说话正常点。”玛门转回头。
总算是安静了一会儿。
不久吉赛尔又忍不住开口:“艾伦,什么时候你带我去伊罗斯盛宴啊?”
艾伦说:“我暂时长不到青年的样子。”
“对喔。”吉赛尔蹙眉:“我也发现你长得好慢,我装小女孩都快装不下去了。”
艾伦的声音不知不觉有些惆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我就长得很慢。”
吉赛尔叹了口气:“我找过书。但解释的那页是乱码。”
“因为他从小就被禁术封印了肌骨。”路西法突然出声。
“呃?陛下知道啊?”
玛门轻哼:“废话,这的书几乎都是我爸写的,你说他能不知道?”
吉赛尔出乎意料地没搭理他,静听路西法解释。
路西法说:“这种禁术非常古老,只适用于人类和神族的婴孩身上,知道的人也非常少。而且会使用这种禁术的人也许只有三个,而有可能为你施展这种禁术的只有一个。”
吉赛尔率先问:“谁啊?”
路西法回答:“耶稣。”
“耶稣殿下吗?”艾伦呢喃一声。问:“那这种禁术是用来干什么的?”
“第一种功效是复活,第二种是重塑血液。”
路西法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打量艾伦:“这种禁术一般只会用在神族的婴儿身上,原因是这个婴儿有夭折的危险而且可以净化血液。但是重塑后的身体和灵魂契合度也会减弱,只有用两倍乃至三倍的成长时间慢慢恢复契合度,过程很漫长也很痛苦,可是如果你熬过来了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吉赛尔问:“为什么用‘熬’?”
路西法说:“在这漫长的契合时间里,体质和魔力都会大幅下降——你能在这段时间里当上大天使,艾伦,你很努力。”
艾伦沉思着。吉赛尔倍儿自豪地搂紧艾伦的脖子:“那是当然!”
路西法笑笑,转身。
突然——一缕红芒自女孩的黑衣中闪出,剧烈地摇晃着。
吉赛尔一愣,跳下地唤了声“小k”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往斜后方跑。
剩下的三个人虽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却也感到不寻常,也跟了上去。
所有的书柜见了她都立即避让,也不管是旋转了多少度,连累了多少本书。
小k撞开地下室的门,四人从旋转楼梯飞下差点绕晕了头,玛门刚想埋怨“败家女你就不能弄些实际点的东西”却被眼前的情形骇住。
水晶壁已开,大天使背生金六翼威严端庄。
他跪在地上、血泊中,怀中同样是身负六翼的天使的胸口被一把长剑贯穿——血色自他蜿蜒,他身上的白袍已被浸透。他的长发经过鲜血的浸渍渐变回红,几乎与血色相融。六翼的黯淡洒了血光恢复为耀眼的金,肤色苍白如死,靛青的唇似乎再也吐不出字来。
“该死!我怎么忘了还有这把炎之剑!”吉赛尔捂住额。
“我答应你,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拉斐尔白若春纤的手再一次握住剑柄,狠狠地将它下压一寸。心口处又激起小小血花,映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指,触目,惊心。
“如果没有我……那什么都不会发生。你,是不是很恨我……很恨我……”
梅丹佐惨白的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一个音。他的手轻轻拨开剑柄上的手,握住剑柄。
拉斐尔玫瑰色的发丝了无生气地垂在他肩两侧,他注视着上方的人,如同注视着冠世珠宝。
梅丹佐猛的将剑一拔,拉斐尔胸口喷薄而出的血溅了他半边脸,模糊了他的视线。
“拉斐尔……”
长剑落地发出脆响,梅丹佐揽住他瘦弱的肩,声音很轻但很清晰:“你为什么总做一些,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
拉斐尔笑,很恍惚:“我喜欢日光,因为他们是你。在伊甸园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都仰着头,看着太阳,像看着你——你去了圣浮里亚,我也跟着去。我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必每天都仰望、可以靠近你,可是你还是把手伸给了别人……我身后已经无路可退了,我跟神做了交易,错踏一步就是万劫不复。我以前那么爱惜生命,就像鸟儿爱惜自己的羽毛。鸟儿爱惜是为了美丽,我不过是为了能继续仰望你……”
“我不喜欢陷入黑暗的感觉,就像在神圣祭坛你为我加翼的时候。我真的等了很久,祭坛的水也很冷,就跟圣浮里亚不灭的阳光一样,真的很冰冷。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可是你还是来了……”
“你无法熄灭阳光于是你用一条丝带熄灭熄灭了我眼中的光,你进入我的时候一点都不温柔,你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发出一点声音,你把我压在祭台上什么话都没有跟我说就走了……”
“不要说了!”梅丹佐抚过他的脸,指节苍白:“我……我……”
“你没有错!”拉斐尔竟然还有力气推开梅丹佐,慢慢站起身,“错的是我——砍了生命之树是我!杀米迦勒的是我!罪孽深重是我!该受惩罚的是我!”
“多少次我想要毁灭,因为我什么都没有……”
拉斐尔后退,神智不清,被后面的石阶一绊,跌倒在祭台前。
“只有我一直落在年少的梦里,几个伯度、几个春秋……”他睁大了玛瑙色的瞳,却麻木。嘴角一抹烟火般的笑,颓然炫目:“我真的无法再骗自己,我们都已经长大了。梦是不能折腾的东西,折腾得多了,它就碎了。可我不想让它碎,一直努力拼凑,却再也拼不回来……”
——梅丹佐,你知道吗?梦醒之后我喜欢去人间,喜欢人类这样相比天使蜉蝣般短暂的生命模式。
就算再刻骨铭心的爱恋也不过是短短几十年,弹指而过,从容结束,可以忘却所有从头再来。
不像我和你,千秋万世,分不清悲喜、模糊了爱恨,不死不休……
图书馆管理员办公室内,吉赛尔和路西法对坐,玛门被屏退在外。
“现在陛下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了吧。”吉赛尔问。
路西法端起小k倒得咖啡,轻啜一口:“伊甸园的传说你知道吧。那我就从生命之树说起。”
“光暗之战结束时生命之树被砍了,砍树的是伊甸园的混血天使。他接受了神的命令将生命之树砍伐从而获得纯天使的之身,登上圣殿。纯血天使的初恋女友也在光暗之战中死去,也因生命之树无法转生。纯血天使知道真相后自此和混血天使翻脸——这就是传说的结局。”
“就这样?”
路西法微愣:“不然你认为……”
“我是说……”吉赛尔皱了皱眉,抿唇:“我是想问梅丹佐是真的亲眼看到了拉斐尔砍树了吗?”
路西法说:“有时候受骗后的知情比亲眼的、所见更伤人。”
“受骗?”吉赛尔问,“那是谁告诉梅丹佐的?”
路西法看着她:“你怎么那么笃定是别人告诉梅丹佐的?”
“拉斐尔既然决定了瞒就一定不会不小心泄露秘密的。”
魔王玩味地笑:“看来你很了解他。”
吉赛尔点点头:“那当然,那可是艾伦的父亲,我们也算忘年交吧。”
路西法若有所思,问:“你觉得拉斐尔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说不好听就是城府深了,手段还很漂亮的人。”
“嗯。当时天界伤亡很严重,尤其是比较上位的天使,反而是低层天使损失不大。而且低层的天使都被洗脑,整个天界开始了一场无硝烟的战争。”
路西法的黑眸在微光中幻灭,分外犀利。
“那时梅丹佐于光暗之战中临危受命接管耶路撒冷,并在战火中建立起自己的功勋。他是耶和华亲手创造的创世天使中最小的一个,地位只在我之下。天界真正的领导权在我和他之间徘徊——但我,不会让它徘徊。”
“梅丹佐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但他唯一的缺点就是阶级思想严重。他可以垄断整个上层天使的声望,却不一定能够获得下层天使的支持。可光暗之战后,反而是下层天使更需要笼络。我本来赢他没有一点悬念。可是这个时候,拉斐尔成为风系大天使并且和梅丹佐在一起,这对我不利。”
吉赛尔不解:“这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你还是年轻。”路西法轻轻摇头,“拉斐尔的称号是什么?”
“神将治愈和光辉天使。”
“拉斐尔是从战火中升起的快乐天使,救治一切苦痛疾病,被下阶天使崇敬,最没有阶级观念。他们在一起——或许他们自己没有意识到,但却的确是最契合的政治搭档,堪称天衣无缝,这样一来,就真的有赢得把握了。”
吉赛尔似有不解:“陛下在天界时不是最被神所宠爱,独一无二的拂晓晨星吗?怎么会……”
路西法似是叹然:“有时候,权势是无法收买人心的。”
吉赛尔难以置信地看着路西法,一口银牙咬在樱唇上,印下月牙痕。
“就算那时候我不说,早晚——”
“那也分早晚!也许晚知道些,拉斐尔的命运会改写也不一定啊!”吉赛尔打断路西法的话,她看着路西法,看了一会儿忽然轻轻笑了:“陛下还是堕天的好。”
路西法微蹙眉。
她轻轻说:“圣浮里亚真的不是个好地方。”
路西法看着她:“你究竟想说什么?”
“艾伦说圣浮里亚的阳光明亮而冰冷。我一直以为陛下和天界那些虚伪的天使不一样,现在才知道——您当年一样明亮冰冷、一样虚伪!”
吉赛尔头也不回地离开。
玛门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探进头:“老爸,那败家女不会连你都骂吧?”
路西法低着头,色泽微褐的水面上映出他深邃的眸。他对玛门说:“好的女孩你怎么都把不上?以前的莫妮卡是,现在的吉赛尔也是。”
艾伦坐在撒拉弗左殿的阶上。左手盍着银灰色的罗马柱,目视着眼前的落花流水、圣光十里。他的手掌心似乎握着一些什么,他正一颗颗往嘴里送。
一颗颗。红得、灰的、白的、蓝的……豆子?
耶稣从神法讲课回来,看到阶前红发披肩的身影,走过去:“艾伦?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进去?”
艾伦是那个人的孩子,一直温顺听话,但眼中会有淡淡的纯真不似那个人寂灭的温柔。
可今天艾伦抬头看着耶稣,眼中是那种,寂灭的,温柔。
耶稣有些惊讶:“艾伦,你怎么了?”
艾伦朝耶稣笑笑,手一松,五彩的豆子自他手中跌落,自白玉阶七上八下地散开。
耶稣捡起一颗看。骇然——是魔法豆!
“你,刚才吃了什么?!”
“魔法豆啊。”艾伦的笑灿如烟火,“可以增强魔力的魔法豆。红的火属性,蓝的是——”
“你怎么可以吃魔法豆?”耶稣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凝视着他苍白如纸的脸:“你不知道魔法豆会伤了你吗!”
“我知道。可我不知道原因,为什么?”艾伦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只有魔族在天界受到祈祷治疗的法术才会伤得更严重,为什么我也会这样?是因为我是不被赐福的孩子吗?我根本就不是受到祝福而生的对不对?!”
“孩子,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耶稣愣了愣,“你父亲很爱你,他在孕育你的时候就已赐给你无限祝福。他甚至将所有神赐予他的祝福都给了你。他那么爱你,他爱你重若他自己的生命。”
“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一直都这么认为。可是现在,我无法相信——呃!”
鲜红的血从他的嘴角迸出,他无法忍受地躬下身,捂住腹部跌倒在冰冷的石阶上。
“我无法相信,他爱我,胜过一切……”
耶稣不能驱动魔法为他治疗,只能叫来侍从带他进基督殿。
“第一次去希玛。父亲对我说:‘圣浮里亚的阳光明亮而冰冷’,他问我想不想住在希玛。我说:‘父亲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父亲却说,我是我他是他我和他是两个完全独立分离的个体。他说我不必有和他一样的喜好,我和他分离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在看我,我只看到他在风中飘扬的红发,比得过美狄亚东面草原绚烂的晚霞——原来,他早就想好了,他要离开我,他不要我!”
艾伦哽咽着:“他不要我、他不要我、不要我……”
耶稣甚至不能从手中的圣经中找出一字一句去安慰,床上这个从身到心都承受着剧痛的孩子。
他曾经问过拉斐尔,为什么要生下艾伦。
那时,拉斐尔垂着苍白的脸,凝视着自己苍白的手,轻轻说:
——“为了证明我爱过。”
为了报答爱,等千年万年。
为了得到爱,可以出卖自己。
为了证明爱,冒着生命危险生下孩子。
为了补偿爱,宁愿放弃一切,什么都不要。
曾希冀的光芒是划破你灵魂的剑刃,在无穷尽的岁月中长殇。
而刚出生的孩子亦是有罪。他背负着你遗留下来的原罪,在繁华冰冷的天界里独自寻找救赎。
你的本罪,他的原罪……
——爱。
第四章 泪语(米迦勒角度)
不是第一次进史米尔图书馆,却是第一次进重修后的史米尔图书馆。不管从那一个角度看,这座通体晶莹的水晶建筑,无疑美得令人惊叹。
图书馆里面也和原来大不相同。甲兵武士已经被搬走,幽怖黑暗、遍布灰尘的混乱环境早已不复存在。地板换成东方发明的瓷砖,凶恶的飞行魔书如今一个个变成了图书馆管理员,谦逊有礼温和善良地在打扫卫生。
我咽了口唾沫问玛门:“这图书馆真的是吉赛尔一个人修的?太厉害了。”
玛门“哼”了一声:“她几百年省吃俭用赚的钱都砸这上面了,有好长一段时间还去我那蹭饭呢。”
我点点头:“为了理想而牺牲一切的人令人敬佩。”
玛门叫了一声:“小k”
——一本厚重的飞行魔书飞了过来,背对我们,书背上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