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戒本被吊在那晃荡,不料这绳子猛地一松,他整个掉了下来,砸在地上好一声响,地面都震了三震。
我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地望过去,就见那两家伙正你追我赶的打闹。
“师傅可是困了。”猴子玩够了,凑过来问我。
我按着他的脸给他推到一边去:“乖,自己玩去,一会咱们上路。”
他拉了个毯子给我盖上,掖好:“师傅可别着凉了。”
我闻着那毯子上的腌肉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毯子哪来的?”
“应该是那银角的。”猴子答道。
原来是那个喜欢腌肉的邋遢小孩,啧。
我嫌弃地将毯子往下拉了一点,让它远离我的脸和我的脖子,真是糟糕,这味儿还是太重。
我一想到自己会变成个浑身散发着腌肉味的唐僧,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于是忍者困意,奋力挣扎着把那毯子掀翻。
“师傅,你说菩萨为什么老派人试炼我们?”那猴子一边问,一边贴心地将那被子给我盖上,似是铁了心要把我捂成一个腌肉唐僧。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无非就是吃饱了撑的呗。
“因为他们笨。”我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
那猴子似是没想到我嘴里会蹦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一时间来了精神,扯着我的袖子,死活要我说清楚。
“这世间的忠诚从来都只有建立起来的。”我蠕动着从毯子里爬出来,让悟空给我倒杯水。
“试探这种行为本身就充满和不信任和不确定。”咱们活这么多年也不曾听说有忠诚和坚定是试探出来的。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菩萨既然选择了我等,就不应试探。
“师傅你就这样背后说菩萨坏话。”那猴子坏笑。
我戳了他一击,又想了想,突然觉得有些困惑——这样浅显的道理,菩萨难道不懂?
若是依我上辈子的脾气,怕是直接一甩袖子不干了。只是现在已经走到了这里,又怎好半途而废。
试探从来都不是助力,它通常代表着怀疑,以及不信任。
为什么不信任?
这些妖怪们都说,唐僧是金蝉子转世,金蝉子是佛祖的二弟子。而西去取经,一是为了弘扬佛法,二则是为了给金蝉子一个重塑金身的机会。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不是金蝉子。
既然我不是金蝉子,那真正的金蝉子去哪了?我又为何会成为玄奘代替金蝉子转世去西天取经?
那菩萨呢,菩萨知道了什么吗?他如此试探,可是在怀疑我?
我突然有些不安,万一有人知道我不是金蝉子转世……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浑身发凉。
“悟空。”我忍不住叫他。
“嗯,师傅?”那猴子跑过来。
“你为何助我西行?”是因为菩萨指点?是为金身正果?还是……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脑中惶恐不安地猜测着各种可能性。
在这个世界上,我有什么可以依仗?又有谁可以依靠?万一被发现我是个冒牌的……
那猴子难得正经:“师傅替我揭了帖子,救我出五行山,大恩无以为报。”
我长出一口气,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原本绷紧的神经这一放松就觉得有些困倦,我眯着眼睛,靠石壁打起了瞌睡。
再醒来时,就见悟空气鼓鼓地跟太上老君理论。
那猴子振振有词:“你纵容家属祸害我师傅,这宝贝自当送我,权作赔偿。”
太上老君慢吞吞道:“葫芦是我盛丹的,净瓶是我盛水的,宝剑是我炼魔的,扇子是我搧火的,绳子是我一根勒袍的腰带。”说着一挥手,就将那宝贝收了回去。
到手的宝贝就这么飞了,猴子气个半死,一路上在我耳边嘀嘀咕咕:“我说那两个小童怎么管那狐狸老太叫干娘呢,老君的腰带都到了那狐狸手里,可不是得叫干娘么。”
我哭笑不得,敲了敲他的脑袋:“胡说什么呢,上路吧。”
☆、第11章 乌鸡国
“徒弟,我记得离长安之后,这一路春去秋来,已有四五个年头,怎还不到西天?”我骑在马上,举目四望,之间西方山连着山,一眼望去莽莽苍苍,不见尽头。
悟空倒挂在前方的树枝上,回头嬉笑道:“还早着啊师傅,咱们这还没出大门呢。”
八戒道:“猴哥又在胡说,世间有这样大的门?”
那猴子道:“依俺老孙看,把这青天为屋瓦,日月作窗棂,四山五岳为梁柱,天地犹如一敞厅。”
我笑着摇摇头,这猴头,好大的口气。
行到半路,天色突然转暗,暗云翻涌,一道闪电横空劈过,随着一声惊雷炸响,霎那间,大雨倾盆。
我忙把三宝塞进担子里,那小家伙倒也乖巧,小爪子扒着竹篾,睁着大眼睛也不乱动。
悟空连忙跳下来,从行李里翻出一把油纸伞给我打上。
那伞还是四年前我从长安出发时买的,没有保管好,现如今伞面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伞骨横七竖八地支愣着。
我因念着是旧物,一直没舍得扔,只打算到集市再买一把,结果事情一多倒是忘了。我那几个徒弟又都不是细心的,也不曾提醒我。
这伞,有跟没有差距确实不大。不一会,我已是浑身湿透,从上身到裤腿湿了个全,我无奈,干脆将那伞推开,淋着雨往前走。
山路本就崎岖,这一下雨,更是泥泞难行,我慢吞吞的走着,尽量走得稳些,以免跌跤。
谁知纵是如此小心,在下一处小坡时,依旧遇着土石松动,我脚下一滑,整个人仰倒在地,顺着那泥地就飙了过去,好险没滚下山崖。
“师傅!”悟空连忙上来扶我,他本是个浑身长毛的猴子,这么一瓢泼大雨浇下来,瞬间成了个水里捞出来的猴子。毛发一缕一缕地黏在身上,狼狈得可笑。
我一身泥水挣扎着爬起来,因这地上全是泥,虽摔得狼狈,到也不曾受伤。
“师傅这样到似个剥了金漆的佛陀。”
那猴头自己一身狼狈,倒有闲心来笑我:“要依我说,给师傅塑上金漆,放那庙里,也能骗得些香火钱。”
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伸出一只满是泥巴的手糊他一脸,口道:“那也得悟空陪为师一起才好啊。”
沙僧在一旁笑着摇头。
我轻咳一声,一把丢开那猴子,往前走。
只见前方,烟雨迷蒙之中有一座巨大的建筑群,巍峨气派,门匾上写有五个大字,敕建宝林寺。
“这好大的一座庙,”八戒乐陶陶的就要进去,“咱们就在这借宿一晚,明日再走吧。”
我忙拦住他:“你这幅模样怕是要吓着庙里人了,还是我进去吧。”
我拧了拧身上的泥水,略整了整衣衫,径入山门。
里头雕梁画栋,佛像成群,倒是气派非凡,我一面看一面走,正撞上一小沙弥自后门出来。
小和尚见我,急趋步上来施礼道:”师傅哪里来的?”
我还礼:“贫僧是东土大唐前往西天拜佛求经的,今到宝方,天色将晚,望借宿一宿。”
那小和尚面露难色:“师傅莫怪,我做不得主,待我前去问过方丈。”
我合掌道:“有劳。”
过了一会,方丈便身披袈裟头戴毗卢帽,行色匆匆地出来了,他侧身问那小和尚:“你说的人呢?”
小和尚指我道:“便是那位长老。”
方丈大怒道:“你小子欠打,你岂不知只有达官贵人才需得我来迎接,咱们这敕建宝林寺岂是什么人都能来打搅的!”
“这么个破衣烂衫的云游僧人,想是看天色暗了来借宿的。教他去前面廊下蹲吧!无事休来报我。”
那方丈说罢,一甩袖子,抽身就走。
我气得倒仰,直想赌气走人,但此时天色渐暗,这附近又没可投宿的地方,只得厚着脸皮跟上去。
那方丈脱了衣服气呼呼地坐在那里,不知是在念经还是怎地。
我不敢进去,就站在外面,躬身道:“老院主,弟子问讯了。”
那方丈满脸不耐:“你哪里来的?”
我道:“弟子从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拜佛求经,路过宝方,请求借宿一宿,天亮即刻启程,望院主行个方便。”
他此时方才站起身来:“唐朝和尚?”
“正是。”
他道:“你既是往西方取经的,怎么不也不会走?”这话问得好不客气,又莫名其妙得很。
我皱眉:“此话怎讲?”
他随手一指:“正西去,只有四五里远近,有一座三十里店,店上有卖饭的人家,你去那里借宿吧。”
那方丈说罢,将手背至身后,倨傲道:“我这里不便,不好留你们远来的僧人。”
我合掌道:“院主,古人有云,庵观寺院,都是我方上人的馆驿,见山门就有三升米分。你怎么不留我,却是何情?”
那方丈立马就怒了,跳脚道:“你这和尚好生油嘴滑舌,我与你非亲非故凭什么留你!”
“还进门就有三升米?我欠你的不成!”那方丈气呼呼地摆手开始赶人了,“快快快!你给我打哪来回哪去,外面露宿也好,投宿也好,爱怎地怎地,贫僧不伺候!”
“你……”我被他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站了一会,又道:“非是我心肠不好,实在是吃过你这等行脚僧的亏。”
“几年前有个行脚僧,来于山门口坐下。”他回忆道。
“我见他衣破鞋无,光头赤脚,叹他那般褴褛,即忙请入寺中款待,又将故衣各借一件与他,留他住了几日。”
“怎知那和尚贪图自在衣食,竟在我这常住不走了,后来,那和尚遇上国主,问国主索要钱财,言语间不知天高地厚,多有冲撞。”
“国主大怒,拿条绳子将他捆了,送到御水河中,浸了他三天三夜。自此以后,国主与我宝林寺便生了嫌隙。”他长叹一声挥手道,“你走吧,我不会留你的。”
我无法,只得忍气吞声,快步走出门去。
那猴子见我出来,便蹿过来问:“师傅,这里和尚打你了?”
我避开他冷声道:“没有。”
八戒那呆子跟着起哄:“定然是打了,否则,师傅怎么都快哭了。”
“那可是骂你了?”那猴子又问。
我不耐烦,一把将他推开:“也没有。”
“既不曾打,又不曾骂,师傅难道是想家了?”那猴子百折不挠。
我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长叹一声,到:“他这里不方便啊。”
那猴子嘻嘻直笑,胡说道:“这里想是道士?”
我瞪他:“观里才有道士,寺里的是和尚。”
“既然都是和尚,便是有缘,俺老孙进去与他讲理去。”那猴子抽出金箍棒,蹦蹦跳跳地进去讲理了。
不一会,四门打开,五百来个僧人在两道一字排开,个个衣着整齐。
“有请唐老爷。”那方丈展袖相迎。
两排僧人齐声道:“恭请唐老爷。”
八戒乐呵呵地走在前头:“师父你太不济事,你进去时,泪汪汪,嘴上能挂油瓶。师兄怎么就教他们出来迎接?”
我叹道:“院主不必如此,折煞贫僧了。”
“唐长老说得哪里话,方才是小僧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唐长老。”那院主指使着众僧,牵马的牵马,挑担的挑担,迎着我师徒四人进入正堂。
“敢问长老,这一路上是吃素?是吃荤?我们好去办饭。”那院主巴巴的问,一扫之前的倨傲。
我只叹这世间当真是拳头硬的说话管用。
吃罢晚斋饭,我道:“院主,打搅了。”
院主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怠慢怠慢。”又吩咐道:“你们着两个去安排草料,与唐老爷喂马,着几个去前面把那三间禅堂,打扫干净,铺设床帐,快请老爷安歇。”
诸多杂事处理之后,却还不算完。那些个和尚一个个立在左右,整整齐齐的站着,不肯离去。
我叹道:“诸位歇息去吧。”竟是无人敢动。
我只得对院长道:“让他们都各自歇息去吧。”
至此,众僧人才陆续离去。
那猴子在一旁偷笑。
我瞪他一眼,无奈道:“你啊。”
他反倒无比骄傲的模样:“若不是俺老孙,这些和尚岂会如此周到。”
我睡得迷迷糊糊中听得外头风声一阵紧过一阵,又闻得禅堂外,隐隐的有人在叫“师父!”
我爬起来往外看,只见窗外大雨如注,黑漆漆的水从门缝直往里流。
我急急忙忙地往外跑,却拉不开门,看着那水越长越高,眨眼之间就到了齐腰深,那水凉得我腿脚发麻,却又动弹不得。
水草一般的墨迹在水中闪现,我下意识地捞了一下,竟是一把滑溜溜的头发!
一张苍白脸孔缓缓浮出水面。
我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抖抖索索地问:“你是个什么鬼?”
☆、第12章 兔子先生
“师父,我原是那乌鸡国的国王。”那水鬼自称乌鸡国国王的水鬼给我讲了一桩陈年旧事。
这事得当年那场举世罕见的大旱说起。
太阳无所顾忌地散发着光和热,炙烤着大地。
举目望去,寸草不生,赤地千里,真当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然而,如此惨象却非*,而是天灾。
若要细细算起来,已有三年未曾下雨了。
大旱初年,因着国库丰饶,尚可撑过去,无非是黎明百姓都过得愁苦些,想盼着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谁知第二年、第三年依旧如此,竟是干得河水枯竭,井水见底。
黎明百姓生不如死,别说每日梳洗,便是求一口水喝也难。至此,仓禀空虚,钱粮尽绝。
那时节,真是到了连文武百官的俸禄都无法发放的地步。
正此危难之际,终南山来了位道人,这道人生得俊俏,形容举止皆非常人可比,又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
“我令他开坛做法,见令牌响处,顷刻间大雨滂沱,”自称乌鸡国国王的水鬼回忆道,“我见他有此能耐,救我国黎明于水火之中,深感无以为报,便与他八拜为交,以兄弟相称。”
“这是好事啊。”我道。
“我与那道人同食同寝,相处甚欢,”那水鬼不住的摇头,满目凄然,“次年三月,正是花开时节,我与那道人在御花园中散步,行到八角琉璃井边,他陡然起了杀心,将我推到井下。”
我听得心惊胆战:“怎么会如此?”
那水鬼继续道:“当时井底有水,我水性尚可,被他这么推下去,倒也未立时死,只是呛了些水,晕了一会。”
我听到这里,更是心底发凉,已经隐隐猜到了接下来的事情。
“待我头脑清醒时便眼睁睁见着那道人将石板盖住井口,那井里瞬间一丝光线也无,”他似是回忆的模样,青白的脸孔在水光的照映下显得狰狞无比,“我在井底下挣扎呼救许久,无人来救我。”
“也不知是幸,亦或是不幸,”他叹道,“当时,我手里有一匕首作防身之用。我将那匕首插入井壁,借着那微弱的支撑,混着井水青苔,勉强在井底活了数日。”
“那井水阴寒透骨直泡得我手脚溃烂,疼痛难忍,”他说到这止不住地冷笑,“可怜我当时天真!尽想着会有人来寻我。”
“为何无人来寻?”我问。
那鬼长叹一声,扒着他那水草是的头发,笑得凄厉:“师父,你可知何为帝王?”
我被他笑得不敢言语。
他自问自答道:“是称孤道寡者。”
“人人只认得那一副锦绣皮囊,人人巴结的都是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至于那位子上的人是谁,那皮囊底下的人是谁,又有何妨啊。”
“那道人变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