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叹一声,道:“贫僧不能说。”
他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像一朵迅速枯萎的花,他喉结动了动,又是深深拜倒:“让师傅为难了。”
我忍不住安慰他一句:“你二人若是有缘自会相见。”虽然金蝉子那家伙九成九在躲着你。
他再没有说话,只一身尘土坐在水边,呆呆的一句话也不说。
猴子见他那副可怜样,很有些看不惯道:“大丈夫顶天立地,何故这般儿女情长。”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块玉佩抛给敖烈:“给你!”
敖烈抓着那块玉佩一言不发变成了一匹白马,慢吞吞地踱到水边吃草,像一匹真正的马那样。
我看着那滴落在草叶上的水珠,默默移开了眼睛。
这世间的情,我始终不能明白。若说是爱,何必弄得如此两败俱伤?若说不爱,又何必如此纠缠?
“师傅,”那猴子蹭到我身边来举着紫金钵盂道,“师傅喝水。”
我忍不住笑了,接过钵盂道,指着那西边落日道:“悟空,这河今日怕是过不了了。”
八戒接道:“这旁边也都是些荒山怕是没有人家投宿啊。”
那猴子道:“不妨事不妨事,晚上在这生个火将就一晚,明日砍些竹子做个垡子也能过去。”
“师兄还会做垡子?”沙僧有些惊讶。
那猴头很是得意,直摆手道:“小事小事。”
当晚那猴子指使八戒和沙僧摘了些宽大的叶子支缠在林子里用来挡风,又拾了些枯枝残叶生了篝火,几人围着火堆啃干粮。
八戒连啃了八个馒头五张饼,捂着肚子直嚷嚷着没吃饱。
我摇头笑了笑,将手边一个馒头递给他。
八戒瞬间眉开眼笑伸手来接,被悟空一手拍开。
“师傅,师兄欺负我——”他这边告状还没告完。
那边悟空就开口骂了:“你这呆子,怎么师傅的也拿!”
八戒哼哼两声趁猴子不注意劈手从我手中夺过馒头,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撒丫子跑路。嘴里含混不清道:“师傅吃不下了才给我的!你这猴子分明是嫉妒。”
“找打!”猴子抽起金箍棒就追了上去。
“师傅,二师兄快被大师兄打死了。”沙僧在一旁慢吞吞道。
我一看,可不是,八戒被悟空追得四处乱窜,虽然没挨棒子,却也是大汗淋漓。
“你们两个啊,”我失笑,“悟空你过来。”
“师傅,这呆子满嘴胡话,打他两棒子让他长长记性!”
“师傅!师兄这是发了疯啊!师傅救我!”八戒趁着空隙连滚带爬地钻到我身后,死活不肯出来。
“你出来!”那猴子拎着棒子道。
“不出来!”八戒回答得坚定且迅速。
“你真不出来?”猴子嘻嘻冷笑。
八戒扒着我的袖子回道:“你敢打我,就让师傅念那紧箍咒!”
“好啊!居然存了这样的心思,”那猴子气得抓耳挠腮,合身扑将过来,“看打!”
这一闹闹得直到半夜才消停。
我倚在树下看着月光如水,不由得发起了呆。如此这般的前路迷茫,倒是我之前没有过的。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且不说我瞒不过佛祖,就算我瞒过了佛祖,等回头到了西天也是要……待到那时,该如何是好?
“师傅睡吧,”那猴子挂在树上多动症似的晃悠,“老孙守在这呢。”
我失笑,摇了摇头,闭目睡去。
☆、第24章 鲛人传说
我睡得晕晕乎乎,隐约突然觉得自己浑身冰凉,却又半晌睁不开眼睛。
“师傅师傅!”那猴子扯着我的衣服直叫唤,跟被烧着了尾巴似的。
我颇为头疼的睁开眼睛,整个人猛然惊醒,原来河水不知何时竟已经蔓延到了身下。
那猴子将我扶起来,转身一边捞行礼一边将八戒沙僧统统踹醒:“起来起来,都起来!”
“你这遭瘟的猴子,这天还没亮叫唤什么呢!”八戒猛地跳将起来,甩着袖子直叫唤,又一见脚底下:“这水怎么一夜就淹到这了。”
“二师兄,这水怕是有古怪。”沙僧接到。
天上明月高悬。
几人抹黑往上又走了百八十米,寻了处空地坐下,又勉勉强强睡了过去。
“妖怪!妖怪!”几声凄厉地惨叫惊得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十几人正四散奔逃,不时发出凄厉地叫声。
八戒抱着肚子笑得憨厚:“莫怕莫怕。”
被他堵在树下的男人面色苍白,腿脚打颤,一副吓得快要尿裤子的模样。
“我说你这人,怕什么。”那猴子蹲在树上晃荡来晃荡去。
那人听得声音一抬头,见着了悟空,更是一副恨不得昏死过去的表情。
我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施礼:“这位施主,贫僧有礼的。”
那人看到我就跟看到活菩萨一般,拔腿要冲过来,看样子,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脚前有一块不小的石头。
“——砰!”这一下可摔得不轻。
“……阿弥陀佛。”我默默别过头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猴子笑得张狂摇头晃脑道,“这人太胆小了些,不禁吓不经吓!”
那人浑身是血的爬过来,一把抱住我的大腿:“长老救我。”这么一句刚说完,他就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我默默将自己的腿从他手里抽出去,却死活抽不动……这得多大的怨念啊。
待那人醒来,又是痴痴呆呆地坐着,忽又对流满面对那暴涨的河水直磕头,大有要磕到头破血流的趋势。
我让悟空拦住他,问道:“施主可是有苦处?”
那人血流披面,面如死灰:“不是我有苦处,而是,而是这河中妖孽要灭我宗族啊。”说罢尽是腿脚一软,颓然跪坐在地上。
“哦,竟有这等胆大妄为的妖怪!”那猴子明显来了精神三两步凑过来,“来来来,你与俺说说,是怎么回事。”
那人长叹一声:“这事还要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王三硬说在水上看到了仙人,他言之凿凿,连仙人的身段样貌都描述得清清楚楚。
依王三所说,仙人坐在一块浮木上,身上不着寸缕,长发没入水中。
王三是本地出了名的老实人,但这事情委实过于离奇,无人信他。
且不说仙人之说本就虚无缥缈,仙人会不穿衣服坐在个破木头上听起来就更荒谬了。
有人道:“你这老头,莫不是讨不着老婆,便平白做起了白日梦。”众人笑倒一片,纷纷附和:“三儿,你要是讨着了那仙人做老婆,可要带给兄弟们看看呐。”
王三这下给气坏了,他就赌那一口气天天守在河边说要寻那仙人。
谁知仙人没寻到,人却没了。
那人说到此处,面色煞白,像是想到了极为不好的东西:“我们当初找到他的时候,内脏都空了,只剩下半个身子被河水泡得发白。”
大家议论纷纷,都说王三看到的不是仙人,而是妖怪。
好长一段时间,村里人都不敢靠近水边,生怕被那容貌倾城的妖孽迷住了,被吃得尸骨无存。
“可我那弟弟却偏偏是个不怕死的,”那人恨恨道,“人人都怕那妖怪恨不得离通天河远远的,就他嫌命长,有事没事往河边跑,拦都拦不住。”
一日,我那弟弟从河边回来,竟带回了一个俊俏男子。我们这处有些偏僻,虽也出过些美人,但若与那位相比却都要低到泥土里了。
“可面对如此来历不明之人,我那弟弟非但没有戒备之心,反而像是被迷了神智一般与那妖人同食同寝,携手游玩……”
那人像是回忆到些极为令人惊恐的事情,冷汗直流:“直到那一日,我去找我那弟弟……”
“三郎三郎!”他在屋子里转了几个来回都没见到人,便径直往里走。
里间隐隐有些水声伴随着细碎的□□声。他一时好奇,偷偷掀帘子往里看了一眼,却见两人在做那等苟且之事。
“哈哈哈哈哈,”猴头拉着我的袖子大笑,“师傅,这人忒不老实,连别人做那事也偷看。”
那人面上红一阵白一阵,讷讷道:“可那是妖怪啊。”
我愣了下:“为何说是妖怪?”
“那、那男人腰部以下可都是鱼尾,”他将两手伸开比划道,“足有,足有这么长!”
“听起来倒有些像鲛人。”我摸着下巴看向我那三个徒弟。
八戒漫不经心地撕着馒头往嘴里塞:“俺老猪掌管天河十万水军,这鲛人到也只曾听过未曾见过啊。”
“师傅若是想见见那鲛人,”那猴子又在吹牛,“老孙保管教他出来。”
那中年男人听得这话差点没哭出来,一把扑住猴子:“长老莫要开这等玩笑,那妖怪他、他可是吃人啊。”
“哟,倒还是只开荤的鱼,”八戒笑道,“比俺老猪强多了。”
“呆子,”那猴子拍了他一巴掌,转头问那中年男人,“这又是怎么说?”
“那妖怪被我撞破了身份,恼羞成怒,一口咬掉了我那兄弟的脑袋,转过身来又要吃我。”
我听得眉头微皱。
旁边那猴子嘻嘻一笑,扯着那中年男人的小胡子,一张毛乎乎的脸就凑了过去:“既是如此,你又是如何逃过此劫的?”
那中年男人被他吓得魂飞魄散,仰头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嘴里磕磕绊绊支吾半天连话也说不利索。
那猴子大笑,直拍大腿:“这人、这人好小的胆子。”说罢又将那人扶起来:“来来来,莫怕莫怕,你且说说是怎么回事。”
那中年男人抖抖索索地爬起来,却是避着猴子,整个人缩到我背后:“那妖怪本欲吃我,却又忽然改了主意。”
“要我们每半年给他进献一对童男童女,否则就要灭我宗族。”
“这妖怪想是也有些脑子,”那呆子直笑,“这是打算吃个长久啊。”
那男人瑟缩了一下:“师傅这说的哪里话,这分明是要我等的命根子啊。”
“那你可给了?”猴子问道。
“怎能不给?”那男人满面沧桑,“若是不给,那妖怪就兴风作浪让这河水暴涨,凡是被水淹到的人都死了。”
“这般说,不是淹死的?”我问。
“不是淹死的,”男人满面泪痕,咬牙切齿道,“是被那妖怪活生生咬死的!”
“只是今年,实在没有合适的孩子进献,”他指着那汹涌的河水,“我们这些人怕是都活不过今年了。”
“你这人忒胆小了些,”那猴子直笑,“老孙帮你会会这妖怪如何?”
八戒闻言立马往我身后躲。
“小长老会捉妖?”男人从我身后爬出来,扑倒在那猴子一双毛腿底下:“求长老救我。”
“起来起来。”那猴子抓着金箍棒一头撑地,一副大佬样。
“不知小长老需要些什么兵器,需要多少人手?我这马上令人去办。”那中年男人抖抖索索地爬起来,满脸谄媚。
“不急不急,你好好陪着我师父就行,我带师弟看看去。”那猴子说着一把拎住八戒的耳朵将他从我身后拖出来,“沙师弟,你看好师傅,老孙去去就来。”
猴子又去打架了,我叹了口气,只得跟着那中年男人去了他家中。
“长老请。”那中年男人推开院门退至一边。
这院不算顶大,竟围了有几十人,见我们进来,都齐刷刷地看过来。
☆、第25章 贪
“这可该如何是好!这如今哪里找孩子。”这是个女人的声音。
“哼,怕什么,这里头不是还有个唐朝和尚吗?”旁边有人似是在冷笑,听那声音有些像是白天那个直打哆嗦的中年男人。
“那是和尚,又不是童男。”女人急道。
那中年男人冷笑:“你懂什么!那和尚元阳未泄就是童男。”
那女人踟蹰道:“可那和尚的徒弟不是给咱们捉妖去了吗,万一他回来,见我们把他师傅弄死了,岂肯善罢甘休啊。”
“捉妖?”那男人嗤笑道,“你是没见那长老的徒弟是个什么样,那么个瘦骨伶仃的病痨鬼!怕是早被灵感大王打了牙祭。”
说着说着,那男人的声音变得小了些:“他们这些外来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如今这河里可都是些……一旦下了水,哪里还能活着上来。”
“这倒也是,”那女人道,“可那和尚到底不是小娃娃,身边还带着个大汉,咱们想要下手哪那么容易……”
中年男人冷笑道:“那大汉再厉害也就一个人,咱们想个法子把他支开或是干脆弄死他,再绑那和尚。”
“大哥!”那女人似是抖了一下,“这、这事……”
“妹子,莫怕!莫怕!”男人安抚道,“你只需如此这般……”
“哥啊,我真是受够了!”那女子的声音里隐隐带了些哭腔,“咱们干这伤天害理的事情,会遭报应啊。”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伴随着一些杂物倒下的声音。
那中年男人似乎是有些急了:“你这妮子!咋就不明白呢,咱们这时候哪里有退路可走。”
“哥,要不咱们逃吧。”那女子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
“逃?”那男人冷笑,“往哪逃?那妖怪根本就是盯上咱们了,想逃只会死得更快!”
“再说了,这麻烦事是子文惹上的,村里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都是怨咱们的。”
“到时候真水淹了上来,头一个被扔下去的你我!”男人忽地又冷笑一声,“看你那点出息!这等脏手的事情只能咱们做。”
“当年!当年若不是你把事情捅出来,三弟他怎么会——”
“闭嘴!那孽障跟妖怪纠缠不清,我岂能容他!”
那两人似是沉默了一会,那中年男人又温声道:“妹儿,你当年可是连克儿都舍了,如今不过杀这两个外乡人,怎地又心慈手软起来?”
接下来,又是一阵细碎的哭声。
我躺在床上听着那边的声音,只觉得不是一般的头痛,这些人商量着要杀人不能小些声音的么,这吵得人心烦气躁的。
“师傅,大师兄怎么还没回来?”旁边,沙僧问我。
我听他这么说,干脆从床上跳起来:“走!咱们看看去。”
他站那动也不动:“可大师兄让咱们在这等他回来。”
我套了个厚些的衣服,取了个灯笼,就要往外走。
“师傅?”沙僧连忙跟上。
谁知一开门,就见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村民,面色不善地盯着我们。
……这神情,倒像怕到嘴的肉飞了。
“师傅这是要去哪啊?”为首的粗壮汉子问道。
我道:“我那大徒弟至今未曾回来,我打算去看看。”
那人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师傅稍等片刻,等我收拾些东西再与师傅一通前去。”说罢,回身对身边小个子青年吩咐了些什么。
那小个子连连点头称是,急匆匆就去了,没过一会他便又回来了,手上抱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
那壮汉道:“长老请。”
我盯着那箱子,听着里面地细微的挣扎声皱了皱眉头:“这里面……?”
“哦,是些御寒的衣物,”那壮汉答得面不改色,“这通天河边上原有个小房子,本来专为摆渡的人居住,现今空了,这夜风凛冽,咱们可去那里等候高徒。”
我听得心下冷笑:“倒是先生顾虑周全。”
“哪里哪里。”那壮汉说着就伸手来扶我。
我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走在前头。
到了河边,果然有个小房子。
“长老请。”
那壮汉先侧身让我进去,又对那抬箱子的人连连招手:“快快快,把东西放下。”
那两人放下箱子,对那壮汉行了个礼,就急匆匆走了。
那壮汉还将手上的食盒递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