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必然是一个陷阱,我根本连对方的目的都不知道。
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放弃。
但事实是,我迫不及待地开口答应了。
……
…………
“你来找我所为何事?”我问他。
“当年,曾借惊鸿一物,今日需得取回。”那和尚低眉敛目,拂了拂袖子,一派平静安然。
这和尚虽总是这么一副死样子,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有才华有眼界又平易近人,常有惊人之语。
老实说我挺喜欢这个坦率正直又让人捉摸不透的家伙。
然后,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家伙就非常直率坦然的挖了我的心——当年他送我的那可向佛之心。
金蝉子那家伙跑了。
猴子从地洞里把我拎出来时,我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师傅!师傅!”那猴子扯着我的肩膀摇来摇去。可怜我本来还有半条命都快被他摇没了。
“你给我闭嘴!”我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捂着胸口,只觉得浑身都疼得不行。
那猴子陡然住了手,面目狰狞道:“是什么妖怪干的!”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闭目,心道:那是你名正言顺的师傅。
“师傅!”这熊猴子又开始摇我的肩膀。
我暴躁地一巴掌糊他脸上,有气无力道:“你让我睡会儿。”
“师傅这看样子是不成了,”八戒道,“这小和尚命不好,咱们还是分了行李各自回家吧。”
“二师兄莫要胡说……”沙僧正劝。
悟空猛地就恼了,他一把将我放开,抄起棒子追着八戒就要打:“你这呆子!找打!”
可怜我被他这一丢,半边脸浸在了泥水里。
我默默爬起来,从行礼里翻出猴子的衣服抹了把脸。
“师傅,喝水。”沙僧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
我摆了摆手,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一般。
那猴子蹦过来:“师傅可是饿了。”
“你过来。”我招他坐下。
“师傅?”
“为师,似乎忘了一点事情……”我迟疑道。
“师傅请讲。”
“我等为何要取经?”
☆、第22章 鲤鱼
我抱着脑袋,冷汗直流。
那些纷扰繁杂的记忆毫无缓冲地汹涌而来,搅得人头痛欲裂。
封印部分记忆是我跟金蝉子商量好的,毕竟只有骗过自己才有可能骗过佛祖。
但我未曾想到,此事居然对我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在救出那只猴子之后,我居然真的开始西行之路。
我为何而取经?只因那颗所谓的向佛之心?这听起来未免过于荒谬。
我问那猴子:“我等为何取经?”
八戒正缩在一旁偷啃干粮,听得这句,连吃的也不要了,丢了馒头兴冲冲地凑过来:“师傅,咱们不去西天了?”那口气,跟学生时代的:“明天放假?”一个味。
八戒说完也不等我回答,就对悟净道:“老沙啊,你看师傅都说了,赶快分行李分行李,你回你的流沙河吃人去,我回高老庄——哟!猴哥猴哥你轻点!轻点!”
悟空拎着八戒的耳朵,恨铁不成钢道:“你这呆子!师傅分明是被那妖怪迷了心智坏了脑子,你却在这时候嚷嚷着要分行李!你好糊涂啊。”
我在一旁听得很不愉快——这遭瘟的猴子说谁坏了脑子?
那猴子丢了八戒的耳朵,又凑过来道:“师傅,你原是大唐高僧,受菩萨点化,后奉唐王旨意取得西经,这些你可还记得?”
“记得。”我还记得观音那家伙把一堆有的没有塞我怀里就把我赶出长安呢。
“师傅记得就好,我们上路。”那猴子说着扶我上马,又招呼八戒沙僧跟上。
“……”我说,咱能不能先坐下来谈论讨论。
……
…………
最近小鲤鱼很郁闷,自从菩萨带回来一个浑身火气的小炸弹以后就不怎么理它了。
观音是个喜新厌旧到了一定极致的男人。
鲤鱼记得他最开始见到菩萨的时候,这家伙还是个男的,结果没过多久就变成女的了,变性也就算了,还特别喜欢手持玉净瓶身披白纱衣四处风骚。
纵然对佛家而言,男女皆是表相。但如观音这般生而为难却化为女性的,也是相当罕见的。
甚至灵山有传言,佛祖曾经背后称观音为灵山万年难遇的奇葩。
对此,观音倒是相当洒脱,他不言语也不争吵,只在某次论禅之时在佛祖的脑袋上偷放了一只蝎子,扎得佛祖满头包。
起初,观音还需要跟人解释变性的动机:“缺乏变化的人生多无趣啊。”到了后来,别人直接当他是女性了。
连自己的性别都能嫌弃,可见小小一条鲤鱼在观音眼里着实算不得什么。
菩萨带回来的那小娃娃叫红孩儿,三百多岁了还是副小孩子模样,脾气暴躁得紧,跟菩萨拌了两句嘴就要放火烧紫竹林。
要命的是这小子说要烧那可是真烧,整个林子天天焰火弥漫,乌烟瘴气的。
菩萨自然不是降不住这小子,只是宠着罢了。
那心态多少有点类似于老年人看着小娃娃做点小恶,出不了大事便随他去,看他能翻出多大风浪来。
小鲤鱼虽然知道这些,但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小鲤鱼坐在荷叶上,鱼尾垂在水里,长长的青发纠结着垂到水中,像柔软的水草。
他有一下每一下的甩着尾巴,看着水中自己的影子。
凭什么宠着那小子啊,自己明明也很可爱嘛。
他早就修成人形,只是不爱上岸,常常这么半人半鱼的坐在水边。
他将头发捋到耳后,往紫竹林那边望去,又见得一片橘红色的火焰几乎染红了半边天。
菩萨双目微合静坐莲花上。
“师傅,那小子又烧林子了。”小鲤鱼忍不住告状。
菩萨眼皮都不抬一下:“随他。”
小鲤鱼不开心地撇了撇嘴,又道:“那小子前两天威胁说要拿我烧汤。”
菩萨细细的眉毛拧了起来,似有不愉:“你随我这么多年,怎么还为这等小事吃味。”
小鲤鱼闭了嘴再不敢说话了,心里却是愤愤。
私底下又跟木叉行者道:“木叉,你说菩萨为什么不把那作恶多端的小子赶出紫竹林去?”
木叉显得很是无所谓:“他那算是什么作恶多端,顶了天的也就是淘气。”
小鲤鱼又不高兴了:“为什么?”
木叉道:“我弟弟当初打死龙三太子不算还抽了人家的筋,相比之下,红孩儿这小子不知乖巧多少。”
小鲤鱼闭了嘴。
他觉得这事不能这么算,但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好默默憋屈。
木叉长长叹了口气道:“菩萨早就不宠你了,你何苦自寻这烦恼。”
“谁在乎那死人妖了,”小鲤鱼哼了哼,一脸鄙夷模样。
过了会,他见木叉不说话,又巴巴问道:“你为何说菩萨不宠我了。”
木叉道:“你细细数下,菩萨如今纵容的人有几个。”
小鲤鱼不以为然中又带着几分羡慕嫉妒恨:“不就是一个熊孩子一个熊猴子么。”
木叉笑道:“当初你可也是一条熊鱼呢。”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的,小鲤鱼长得虽然像鲤鱼,却跟普通鲤鱼不大相同,他有一口细密锋利的牙齿,牙齿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吃荤。
当初菩萨路过南海时,见一男子坐在礁石上。
那人一头长发,手执长笛,半个身子浸在水中,任海水翻腾汹涌他自岿然不动。
菩萨一时好奇,离近了些,竟被男子活生生吞入腹中。
那男子在开口吞人的瞬间便化了原型,原来是一只大得过分的鱼。
这鱼灵气全无,却有一种半人半鱼的特殊形态,且略通人言。
菩萨深感天地造化之神奇,便将这鱼带回了紫竹林,放养在莲花池中。
事实上,小鲤鱼根本就是被菩萨骗去的。
那死人妖当日说:“你若跟了我,吃荤也好吃素也好都随你。”
鲤鱼相当不屑地摆了下尾巴,甩他一脸水,骄傲道:“我在这海中过得自由自在,自是海中霸王,吃荤吃素尽随心意。”
菩萨倒也不恼,只道:“你何不去看看,若不喜欢,我还能强留你不成。”
于是这条白痴鱼用他那不中用的那脑袋想了想,居然觉得菩萨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就傻乎乎地钻进菩萨的玉净瓶中跟他去了莲花池。
结果呢,跟着菩萨你还想吃荤?别做梦了好吗。
想走?既然来了,岂是你想走就能走。
菩萨说得冠冕堂皇:“我岂能放你下界伤人。”
于是小鲤鱼就这么从一条满口尖牙的怪鱼成了菩萨莲花池里的观赏鱼。
跟着菩萨修行着许多年,他也不是全无长进的,就在百年前,他已经能偷偷溜出去了。
只是在某个地方呆久了,自然是有感情的,莲花池的水其实也挺好的,木叉也挺好的,那死人妖虽然不怎么样……但是,也不太差。
就是那新来的小鬼各种讨人厌!偏偏菩萨还纵着他。
小鲤鱼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碎没了,他在水上跳来跳去,一口一口地去咬那水上莲花,折腾得满池都是花瓣。
第二天,菩萨爬起来一看,发现满池的莲花都落了,只留着光溜溜的杆子,无头冤魂似的立了满池子。
菩萨怒了,抽了根细细的竹篾狠狠揍了小鲤鱼一顿。
稍稍对观音了解的人都知道,这货一发起火来要揍人,下手可是相当重的,当初收红孩儿那手段也绝不温和啊。
小鲤鱼被菩萨抽得浑身是血,偷偷躲在池子底下哭。
木叉站在池边哄他出来。
小鲤鱼微微眨了下眼睛,又忍不住迸出两行宽泪。
“我要走了。”他躲在荷叶底下,闷声闷气地说。
“别啊,”木叉留他,“这多好啊,旁人求都求不来呢。”
“我要下界吃荤去,”小鲤鱼愤愤道,“我跟这长头发和尚吃素这么多年,他还为那小子打花我的脸。”
“别闹了,你要不毁了一池莲花,也不会惹得菩萨发火,”木叉絮絮叨叨地说着,“来,我给你上药。”
过了许久,许久。
没有人回答他。
徒留一池莲花梗孤孤单单地立在池子里。
☆、第23章 西行
又被自己帅醒了,我有些苦恼的坐在床头,瞪着这糟糕的房屋建筑。
旁边那猴子一直盯着我看,一边看一边抓耳挠腮,大有把自己抓成秃头的架势。
我长长叹了口气:“你是跟你那身毛有了深仇大恨吗?”
那猴子嘿嘿一笑,凑到我跟前来,又是捶腿又是捏肩,末了用肩膀抵抵我道:“师傅,咱这啥时候上路啊。”
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泪眼朦胧的看向窗外,自然只看到一片漆黑。
我一把拉住猴子将他推到窗前,指着漫天星子,压着火气道:“这种时候出门?”
那猴子笑道:“咱们在这块地方未免停得太久了,老孙这是闲得浑身发毛啊。”
“不急,”我一回身倒回床上一拉被子,“佛祖都不急,咱们急什么。”
“师傅,可是那妖怪对你说了什么?”那猴子又蹭了过来,“如今像是不急着取经的模样。”
我背过身子不理他。
那猴子继续道:“师傅若是想通了不去取经,俺老孙送你回长安,让八戒和沙僧各回处倒也强过这般耗日子。”
我听得心烦,索性拿被子蒙了头:“那你呢?”
“我自然会回我的花果山做我的美猴王。”那猴子答得好不利索。
我沉默了好一会,只道:“不急。”
“师傅,”那猴子来扒我的被子催命似的,“师傅师傅师傅!”
我给他气笑了:“你这泼猴,不能消停点。”
他腿脚打结伸了懒到极致的懒腰,道:“若这世上人人都消停,岂不无聊。”
我叹了口气:“明日启程吧。”
第二日,一大早,就听见八戒哭爹喊娘地叫唤。
“师傅师傅师傅救我!”那呆子飞奔过来。他生得肥壮,平日走路很是辛苦,此时却是健步如飞灵活无比。
那呆子飞也似地跑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哭诉道:“师兄大清早的不知发什么疯,把我耳朵都拎红了。”
后边猴子一脸兴奋地拉着马,一跳三蹦跶地跑过来,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师傅上马。”
我失笑,将手中禅杖丢给八戒,在猴子的搀扶下上了马。
说起来,我始终不懂,如来若想弘扬佛法为何偏要金蝉子千里迢迢地去大雷音寺取。
既然菩萨能化作和尚来引玄奘取经,让菩萨直接去东土宣扬佛法不更方便?
这一路上许多妖魔鬼怪,偏这和尚的肉身还有个长生不老功效,这不是为难人吗。
我隐隐记得西游中佛祖曾对玄奘说:汝前世原是我之二徒,名唤金蝉子。因为汝不听说法,轻慢我之大教,故贬汝之真灵,转生东土。
这一段我记得清楚,只因为当时万分好奇佛祖的那句“轻慢我之大教”究竟得轻慢到什么地步。
如此想来,佛祖倒也是一奇人,弟子不听课,就赶出去,赶出去不算,还得派人去把他骗回来。
分明是他自己派人引回来的,却又要摆出一副——看在你诚心诚意求取真经的样子我就勉为其难把东西给你了。
如次种种,简直不是一般的别扭。
又想到金蝉子对取经的不屑一顾及种种推脱,不由觉得这对师徒当真是一对奇人。
昨日悟空说,我若不取经他就回去做他的猴王。
我默默目光从活蹦乱跳地猴子身上移开。
我自然不是舍不得这猴子,只是想去见识见识让金蝉子嫌弃得不行的佛祖到底长得怎么样罢了。
只是,金蝉子那家伙拿走了向佛之心,我这身体怕是早晚要露馅……
正赶路,忽见前方一条大河横过,河边石碑上写着通天河。
我下了马,撩起下摆,蹲在河边洗手。
小白龙也跟了过来,化了人形站在我身边,阴沉着一张能拧出水来的脸,望着茫茫水面也不知在想什么。
“师傅。”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转头看他。
敖烈一声黑衣被河风吹得四下飘飞,他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黑发起起落落,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看。
“何事?”我问道。虽说一直以来对这龙都没什么好感,但相处这么些时日多多少少有了些感情。
敖烈眨了下眼睛,眼泪就下来了,他一撩下摆猛地跪下,以额贴地:“求师傅指条明路。”
我一惊,慌忙退了几步:“你、你这是干什么?”
他邦邦邦在地上磕了三下,抬起头来,浑然不知自己满脸灰尘一般,挪着膝盖跪爬到我面前:“师傅救我。”
我叹了口气:“你起来说。”
“小龙之前错将师傅认作故人,只因师傅身上有一道佛光与我那故人一般无二,”他不肯起来,“如今那佛光已去……”他说到此处又是以额贴地:“求师傅指点。”
我只觉得这句话信息量大得有些吓人:“你可是要寻仇?”
他面露茫然之色:“小龙不知。”
“那你是想与那人……重修旧好?”我迟疑道,然后想了想金蝉子那光头一身红衣笑语嫣然怀里抱着个奶娃娃的模样,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太可怕了。
他摇头:“不敢有此想念。”
“那你又是何苦?”我叹道。
他目光灼灼:“为了结这一段孽缘。”是啊,一对恋人最终落到如此地步,可不是孽缘吗。
我长叹一声,道:“贫僧不能说。”
他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像一朵迅速枯萎的花,他喉结动了动,又是深深拜倒:“让师傅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