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这话刚落地,黛玉还没说什么,宝玉先不乐意了,嘀嘀咕咕了几句:“宝姐姐何时也俗气起来了,满口子经史子集、四书五经的混账话呢!”
宝钗脸登时便胀红了,张口想说什么,又终究没有说出来,只能默默地坐在那边不吭声了。宝玉昂首还想驳斥几句,但抬眼见到宝钗脸红不已的模样,瞬间冲动退去理智回来,深恨自己刚才说的过于造次,一时间也讪讪不能言语。
惜春并未想到她一句话又惹出这番口角,她毕竟年纪还小,只知提起话头不知如何圆场,一双眼睛一会儿看看宝玉一会儿又看看宝钗,也不说话了。
黛玉在自家哥哥和白苏二位嬷嬷的殷殷教导下,只要涉及到贾家宝玉,又不说到自己身上,就只看热闹不说话没错的。于是她也同往常一样,坚决向王夫人学习,一二三木头人。迎春本就是个不吭声的,探春今晚竟也一反常态的不多言语。
最后还是凤姐看着情景不对插科打诨了几句,这才将场面圆回来一点,只是气氛终究是不同方才那般的热闹了。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着,黛玉呆了一会儿觉得无甚意思,再加上天色已晚,便起身向贾母告辞。
贾母又嘱咐了她几句,这才命琥珀送了出去。黛玉在前低头慢吞吞走着,碧研在旁边搀扶着她,身后跟着白嬷嬷和苏嬷嬷并几个小丫鬟。一行人沉默着走了半路,黛玉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话:“宝姐姐可是有事求于哥哥?”
宝钗平日里长袖善舞,对每个人都是不偏不倚的,从来不会如此夸赞旁人,更何况今日夸得还是一个外男。事情反常即为妖,无事不登三宝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黛玉觉得自己没甚本事能让她折腰的,想必她也只能是为了自家哥哥了。
白嬷嬷和苏嬷嬷互相对视一眼,月光下各自都是一脸的欣慰。白嬷嬷细细地讲与她听了:“未出阁女子当众谈论外男,本就有不妥之处。况且今日二太太还在边上,她心中定不自在。宝姑娘从来都是稳重和平、合宜得体的,近日却一直都是闷闷不乐,想来应是有事烦扰心头。今日大爷得了如此风光,她烦扰的事情定然是需要借助大爷才能实现,所以才会失了平日顾忌放手一搏。”
黛玉暗自撇撇嘴,过了一会儿方又开口:“当初送宫花的时候,宝姐姐可是第一个过来劝我不要和二舅母置气,说二舅母也不知情都是下人自作主张的,一句安慰我的话都不多说;现在哥哥得了天大的面子,她莫非又想着第一个过来沾沾好处?我这亲妹子还没沾上呢!”
听这话说的有趣,碧研扑哧一笑,白嬷嬷无奈摇头,“姑娘心中知晓就好,何必说的如此直白,被旁人听到又是一番口舌。”
苏嬷嬷脸上也带了笑意:“罢了,你不是不知道咱家姑娘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再说她不过在咱俩面前说说是了。”
黛玉连连点头,正要再说几句,突然就听得府内人声嘈杂起来,不多时就见得丫鬟婆子们都来去匆匆地忙乱起来。一行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索性让碧研寻了人问问。碧研领命去了,不多时擦着汗气喘吁吁地回来:“姑娘,东府蓉大奶奶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灵逸的地雷~~!!!么么哒a~!!
40第 40 章
蓉大奶奶,秦可卿者。
那秦氏本是东府里面重孙媳妇第一人,从进了府就赢得东西二府上下夸赞,无人不识无人不晓,此时听闻她说没就没了。长一辈的,想她素日孝顺;平一辈的,想她素日和暖;下一辈的,想她素日怜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她素日怜贫恤贱,慈老爱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者。
黛玉平日里和秦氏打交道不多,但心中也知这是位百里挑一的言行合一的人儿。此时听了这等噩耗,也跟着抹了两把眼泪,哀痛叹息一回,蔫蔫地回到自家院子里和林恪说了。林恪沉吟了下, “论理来说咱们应该去帮衬一回,但咱们兄妹三人寄居府上,又尚在孝期并无长辈在旁提点。万一闹出了什么差错反倒污了父亲的名声,还是谨慎小心方是正理。妹妹若是心里不自在,就多备些祭奠之礼让林清送去,想来太太们也能体恤的。”
兄妹二人商议的时候,荣国府另一处,凤姐累了一天也刚躺下眯了一会儿。此时被人叫醒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神情满是不信,再三问了报信的人:“别是弄错了吧?前些日子不还说身子大好了么?”
等到平儿出去又详细问了一番,再进屋学给凤姐听了,她这才怔怔地坐在炕沿发呆。贾琏见了凤姐这模样,心里也有些喟叹。他伸手将她搂在了怀里,难得温柔体恤了一把:“她虽然年纪小小就去了,但生前也不曾受委屈,更不曾寒酸落魄,与蓉哥儿举案齐眉,也算是好来好去,你也别太挂念了。”
凤姐踌躇了好大一会儿,抬头看了看贾琏和一边眼神担忧的平儿,良久才艰涩地说了句:“我方才梦里见到侄儿媳妇跟我告别了。”
贾琏愣了下,见到凤姐不同往日的爽朗泼辣,忍不住多问了几句。结果这一问,就问的贾琏与平儿也跟着发呆起来了。
最后还是凤姐振作了精神,“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生平从来不信这些阴司报应的,今儿竟也梦到这些东西了。”她边说着边起身整理罗衫,准备过去跟着忙活。却不料刚起身就被贾琏和平儿双双扯住了袖子。
平儿泪眼汪汪地拿手扯着凤姐的袖子,只抽抽噎噎地也说不上话。凤姐见了她这模样,反倒心里松快了一些,笑骂了句:“你这死蹄子,我好端端的你嚎什么丧呢!不过是几句话看你吓的!”
贾琏听了这话皱了眉头:“她不也是担心你!你且听我说……”贾琏将白日里戴权的话语又重复了遍,这才斟酌着说道:“我听了他那话,总觉得心惊胆战的,这一天都没缓过神来。我知道你往日里都嫌我办事不麻利不痛快,不能大刀阔斧借势而为。你常在深宅内院不知道,在家里咱自家觉得国公府这块牌子还挺养眼。到了外面京城里面勋贵人家多了去了,咱这荣国府这上下三辈就没个出挑的人,不过外表光鲜亮丽罢了!”
凤姐听了这话,眼圈也红了:“我哪里嫌过你办事不麻利痛快?是你先嫌我过于搬弄权势呢!我如何不知道府里不过是光鲜亮丽?从管家到现在,一年比一年开销大,老太太又是个好热闹的,我嫁妆都不知道填补进去多少!我当初刚过门不久,就得了老太太青眼,管起了这一大家子。自家人知自家事,我性子是个要强的,也确实爱出风头。但旁人既放心交予我,我自然是要操持着妥妥当当,让阖府上下尽皆夸赞才是。你有时候怨我手段过于狠辣,但你可知我二人都现在只有一个大姐儿在身边,若是我也学着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宽厚仁慈,这家当不当的了还是另说。若是当不了家,难道要学珠大嫂子,从此当个隐形人,任由那些个人在背地里嘀嘀咕咕,将我夫妻二人踩在脚底下?”
“哪里就如此!”听闻凤姐这么说,又难得见到她委委屈屈地模样。贾琏心一软,思量半天的法子便脱口而出:“既然你也累,我也累,与其在府里两面不讨好,不如趁着年轻便利,早早找个退路吧。”
贾琏说完便后悔了,他原本是打算给自己弄个小金库的。这可倒好,一不留神就又说出来了。凤姐没注意到贾琏懊悔的神情,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你有什么赚钱的法子?”
“我哪里有,但旁人有呢。”话已出口,贾琏索性放开说了,“你常在内院不知世事。京城里现在最火的酒楼是一个叫做百味斋的,听说还没开业,预定的酒席都已经排到一个月后了。据说这个百味斋的掌柜的是扬州人氏,所以就有很多江南富商都过去捧场。另外最近京城里最火的首饰铺子是一个叫珍珠铺子的,名字虽然俗气,但架不住人家笑脸迎客。那铺子不仅卖成品,还另有图案册子可以选些稀奇花样的。甚至如果你喜欢且有心思,还可以依着自己的心思描画个首饰,工匠做出来之后,连首饰带图案,通通都是你自己的东西。最最稀奇的是什么,那家珍珠铺子的掌柜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妇人!”
凤姐听到这里,眼睛早直了,连连叹息恨不能一见:“我素来觉得我是个聪明伶俐的,这些年在府里也历练出来,想必将来做生意定是亏不了。听你这么一说,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一直在府中呆着,竟是自误了!”
凤姐如此叹着,脸上也带了羡慕之色。贾琏见她这模样,神神秘秘地笑着凑到她耳边:“你可知前些日子林兄弟送了太太和二太太一匣子首饰?”
他说的简单,凤姐却是个聪明人,闻言立刻看向了贾琏,语气惊讶:“你是说?”贾琏点点头,“我也是凑巧才知道的,一来林兄弟不说,想来也不愿意让旁人知道,我也就一直没说;二来咱家老太太的心思你也知道的,要知道林兄弟这摊子买卖,还不定要闹出多少事情来;三来二太太那边本就看林家兄妹不顺眼,总觉得薛家是个家产雄厚的,想着金玉凑一堆。既如此我瞒下了这个消息,想必林家兄弟日后知道,也定会承情。”
贾琏说道这里,自己也有了定论:“今日林家兄弟得了如此大的造化,日后定然是不凡的。我过几天就去他那边走一趟,我一不求财二不求利三不借势,只求他能指点我几句生意经。将来侥幸能给你娘儿俩拼出个锦绣前程、安身之所,便是咱几个的后福到了。日后也不必总是呆在这府里如履薄冰,更不必日日想着今儿这些话,担心大厦将倾睡都睡不安生。”
贾琏夫妇都是有能力有手段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掌管荣国府内外事务。今日两人一是见到了林恪的风光有些心动想搭上这条线,二是被秦氏托梦和戴权的意有所指给吓到了。夫妻二人竟难得目标一致起来。凤姐原本并不在乎这些的,但被平儿拿着大姐儿说了几句,也不由得开始反思起来。
她与贾琏成亲许久,到现在也仅有大姐儿一个,还整日里病怏怏的,看起来十分不活泼。贾琏这人虽说贪嘴了些,急色了些,但从来看事眼光长远,累及子孙的损阴德事情定不会做的。凤姐仔细想想这些年的行为做事,只觉得一股子凉意涌上心间。
若是这次贾琏侥幸在外面有出息了,即便是赚钱不如现在多,也让人心安。到时候自己辞了府中的差事,安安稳稳地休养些日子,再多多散些香火油钱,说不定大姐儿就好了呢,也兴许自己日思夜想的事情也能有了着落。总比现在要好,虽然来钱快也威风,但既劳神又伤身子,也终究是个隐患。
凤姐如此想着,又和贾琏商议了去拜访林恪的日期。这才忙忙的起身穿好了衣服,带着平儿直接出门一路往东府行去。半路上凤姐看着平儿脸上仍有泪痕,忍不住掏出帕子甩给她:“快擦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地你了呢!”
平儿默不作声地接过帕子擦了,又将自己干净地帕子递给凤姐。凤姐拿了帕子捏了半晌,没头没尾地冒出句话来:“也不知这一步是对是错。”
“定是对的,日后大姐儿定会康复。奶奶心情松快了,或许常日里总盼着的就会有动静了。”平儿如此说着,看着凤姐嘻嘻笑:“就怕奶奶到时候受不得清闲,又想着管事呢!”
凤姐昂首一笑:“要是将来我肚子里真能有动静,那就算让我一辈子不管家不管事我也乐意!”说道这里,她忍不住回头打量了平儿两眼,又是一叹:“若是将来真有那么一天,他出生那日,便是你开脸做屋里人之时!”
这话说的平儿连忙低下了头:“我就想着一辈子伺候奶奶的。”
“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自然不会亏待与你。”凤姐如此说着,眼见得宁府就在眼前,又淡淡地说了几句便止住了:“你素来是个伶俐的。就算是当了屋里人,什么话跟二爷说,什么话不能说,也都是明白的,我也放心。”
凤姐说完了这话就见一群丫鬟嬷嬷们迎了上来,一行人簇拥着他主仆二人直接进屋见尤氏去了。平儿一步不敢挪窝的跟在了凤姐旁边,心里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若是真的放心,还用得着时时敲打、句句深意么?
作者有话要说:原著里面秦可卿都给凤姐托梦了,就算她不信因果报应,但他二人关系那么好,她也应该知道秦可卿不会骗她啊。为嘛凤姐依旧不给自己找条退路?我每次看到这里都很不解,这不科学啊~~~41第 41 章
秦氏风光大葬的日子里,林恪三人除了必要的应酬安慰,其余时间都闭紧门户,免得被一些外面的闲杂人等冲撞了黛玉和林忱。
而凤姐在有了别的心思之后,做事也没以往那么的爱出风头爱显摆了。就连贾珍听了贾宝玉的建议来找凤姐求她操持秦氏的葬礼,凤姐都再三的推辞,后来还是众人七嘴八舌地跟着劝说,这才应下了。即便答应下来,她之后几天管事也中规中矩,只求不出大错,让秦氏走的安稳无忧便罢了。
林家兄妹和凤姐都低调做事,薛家却跟着忙上忙下不亦乐乎。宝钗和薛姨妈一个陪在老太太身边软语安慰,另一个陪在王夫人身边嘁嘁喳喳,就连薛蟠去了东府转了一圈,见到贾珍正为着秦氏的入殓之物发愁,也拍着胸脯友情赞助了一副棺材板儿,“这棺材板儿还是当年先父带来,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儿,就不曾拿去。现今还封在店里无人出价敢买,你若要,就抬来罢了。”
等贾珍见到了那棺材板儿,就见得帮底皆厚八寸,纹如槟榔,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众人连连称奇不已,贾政欢喜地道谢,又急忙忙地让人解锯糊漆。贾政见了觉得不大好,过于招摇了。顺口便劝了贾珍几句,但他哪里肯听?
薛蟠这边终于将那碍事的棺材板儿处理出去,心病既除,眉梢间都带着洋洋自得。他步伐轻快地回到了梨香院,到了屋子里见到薛宝钗和薛姨妈,正想着上前吹嘘几把,却不料薛宝钗柳眉倒竖地看着他:“哥哥可是将那棺材板儿给珍大哥了?”
“是啊。”薛蟠点点头,不明白自家妹妹怎地如此激动。宝钗见到薛蟠懵懂模样,心中无奈至极:“那个棺材板儿是义忠老亲王的!”
“我知道,前些日子我说给睿忠亲王,妹妹不让。现在我好不容易将它处理半卖半送的处理掉了,你又提起这茬。妹妹你到底要如何?”薛蟠很憋屈,他怎么就两头不讨好了?
“要是义忠亲王一脉无人也就罢了,现在既然有了睿忠亲王。你也该知道这副板子不能随便动用的,将来还要找个恰当的时机告知与他才是正理。他或卖或收回都由他安排,咱也不用担了干系。你现在将其给了珍大哥,将来睿忠亲王从别处知道了,岂能不怪罪?!”宝钗说到此处,近些日子左思右想犹豫不决地想法终于定了下来,“罢了,我前些日子早就修书一封。哥哥一会儿拿着这信和见面礼,速速去睿忠王府一趟。旁的话也不要多说,只要能见到睿忠亲王,能将信送上,便是哥哥大功一件!”
她不是不知道作为后院女眷,并无修书给外男的道理。但今日见了哥哥这番样子,可以想见如果要他去说,定然会把事情办砸了。为了薛家的日后,这些个避讳却也顾不得了。
从近些日子打探到的消息来看,这位睿忠亲王也是个低调行事的,想来就算她亲自修书说些事情,他也不会四处张扬告知旁人。如果那个睿忠王爷是个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