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里面越发空旷的声响,很是有些遗憾。
“诶,又没酒了……听那个李家小丫头说纯阳的酒不错,改日可是要去看看的。”悭臾听见长琴语气诙谐的调侃装可爱的眨眨眼,笑开了。“不就是带那几个小子丫头出门逛了一圈么?哪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我又如何不成熟了?”
“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长琴有些无力揉按额角,“你的原身外貌实在太过明显,若是那几个孩子说了出去,说不定你又要背上牵连无辜的骂名。”
“无辜,哼!真说起来又有哪个人是无辜?”悭臾朗声一笑,痛饮一口酒。“至于说出去什么的,那些个鬼灵精的小子又有哪个人是傻子?只怕是心照不宣闭口不言才是真的。”
长琴微笑不语,扬眸远眺。
从这个角度看去扬州城外尽是一片碧波潋滟,妆点如女子婀娜绚烂的画舫停泊岸边,街市之中行人来来往往,脚步轻松而悠闲,好似没有什么能比这样的生活更满足。杯中萌黄透彻的茶水中墨绿的叶片起起伏伏,好似混乱而隐含秩序的轮回。
“我以为,你起码会送他们到昆仑脚下。”长琴如是说。
“原本是这么想的。”悭臾也不否认,又为自己满上一杯清酒,瓷白莹润的杯沿在唇边摩挲,“可我还是有些私心的。看到那两个女孩子,我就想到如果我再不放手,总有一天他们会尸骨无存……越是纯白的东西,就越是容易被染黑。物极必反,否极泰来,谁也说不明最后究竟是如何。”
长琴想起那个藏剑山庄的小女孩,那样一双眼睛,就好像走过幽冥,踏过尸山,越过血海,最终铅华洗尽,独留一颗大彻大悟的琉璃心,静思己过,悟道成佛。世间万法,皆可成佛。那个女孩子走的,应当是杀戮入道的荆棘路。那是比始终神思澄澈,心如明镜的佛子们走得更加艰辛,却也更加心坚如铁的道路。
掌心中茶水的温度渐渐变得温和,茶的香味缕缕飘逸,长琴轻笑一声。
“破而后立,那个姑娘是心思坚韧之辈。确实他们还差得远……”
悭臾幽幽叹息,那几个孩子以为别人看不到,听不见他们的话,却不知道悭臾有着等同于读心术一般的利器。他心通早早就将几人的对话听了一清二楚,悭臾心中烦闷,他不知道天司命究竟想做什么,但是那个孩子心中的恐怖景色……他真的一点也不希望出现在自家孩子身上,可又怎么可能?宝剑磨砺自风霜,梅香空寒枝……
“既然迟早有一天要将它们的翅膀折断,或早或晚又有何区别?只是……”他看着长琴温润的神色,心中歉然愧疚。“好不容易有这样的安稳日子,却又要天下奔走了。”
明知道这人最是喜欢榣山那段时光中的平静安稳,却又一次又一次的将他拖进这些可憎的漩涡。悭臾当真说不清心中究竟是难过多些还是愧疚多些,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不是那般单纯无虑的‘友人’,同甘共苦……这样的词汇说起来美好,可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奈?
“无妨。”长琴总是温暖的手掌覆上他攥起的手掌,轻轻握住,那样的温暖似乎能渗透人心,真真好似春风化雨。墨色明亮的眼中是令悭臾为止心惊的毅然决然。“此生与君结发,长琴不悔。日后不论生死离别,自是同甘共苦,生死随君。”
悭臾心跳声急促如擂鼓,脸上忽然就觉得有些发热,想要抽回手却发现被长琴握得很紧挣脱不得,又不想着于痕迹。那样的目光好像耀阳,纵使不去注意也会被那样热烈的温度灼烫。悭臾垂下头,在长琴满意而欣喜的目光下头轻轻点了点。
“我不会放开手的,长琴,只要你一日不放开,我悭臾纵使千生万劫亦不会后悔那一日的决定!但是同生共死什么的,还是不要说了。我和你都不会死的,如果你要死去,我一定会死在你的前面,这一次,绝对不会让你在一个人先我而去……绝对不要再看见你死在我面前……绝、对、不、要。”
那双总是盛着暖洋洋光芒的眼睛里涌上了浓浓的血色,长琴握住的那只手与之交握,看似柔弱的手用一种令人痛苦的力度紧紧地,紧紧地抓住长琴的手,修建圆润的指甲在掌心中深刻着半月的伤痕——因为太痛苦,所以走不出那个伤痕,那是魔障。
一念成神,一念成魔,长琴终于看到他所担心的悭臾心中的魔障,那伤痕中最深刻的东西。竟是为了自己……
“不会的,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是么?我舍不得离开的。”这双手,纵然再过千年万载,月落乌啼,黄沙白骨,他也绝不放开,不敢放开,不愿放开!
长琴知道这个话题已经不可以再继续下去了,作为一个医者,长琴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这么多年都已经这般度过,若是一味激进的逼迫只会适得其反。他可一点都不想看到悭臾变得冷血无情,残暴嗜杀的模样——慢慢来,他告诫自己,潜移默化细水长流,他定然可以亲手将那个由自己制造出来的伤口医治痊愈。他不甘心成为谁的幻影,哪怕那是过去的自己!
“我们是要直接去找凤来的碎片么?”
人海茫茫,纵然凤来原身碎成千万快,能够在人世中遇到的几率可谓是一个奇迹一样的数字。但当那把等同与母体一般的凤来瑶琴几乎完好的摆放在面前时,长琴那时也不知该如何做何表情,只能僵硬着表情,死死的盯着献宝一样的悭臾。
“唔,差不多。”悭臾深呼吸,白日里微凉的空气令他的大脑清醒过来,搞什么弄得好像自己在搞白啊啊啊啊?!!!“那个,我们要不要先去城里逛一逛?下次再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年月了。”
长琴目光在悭臾绯红的耳尖,纠结的脸上流连而去,点点头从善如流。“好。”
悭臾素喜人世繁华,故而留恋。长琴自神位堕落,于污泥中挣扎。二人总是带着种种目的在人世中穿行而过,只见脚下道路,不见旁人。这样悠闲自在的融入凡世,倒是头一遭。
唐朝佛教兴盛,扬州城中庙宇辉煌。二人跨入庙门﹐靠站在廊柱旁观看庙内的信众们。
袅袅香烟中﹐香客们虔诚地伏身膜拜座上的神诋﹐盘挂在橡上的檀香飘坠飞灰﹐夜以继日的焚香﹐熏黑了神诋的面庞。声声的祈愿祝寿窜流至耳中﹐侧耳聆听﹐人们多半是在请求座上的神诋让这个繁华兴盛的国家平安富强﹐让百姓清音的生活得以维持下去。
都是朴素而诚实的愿望,没有一丝浮夸。这才是凡人,这才是平民百姓,虽然庸碌,却也知足。
悭臾仰首,金漆佛像,琉璃灯盏,如登神殿。那高大的佛像眉目安慈,透着一种宁静的蛊惑。然而眺首远望,在看不到的城墙之外,往昔香火不绝的女神石像前倚在无人参拜。
“凡人目光所及,只见繁华,不见萧索。真是肤浅……过往的安居乐业消磨了对神的崇敬,皇权的鼎盛,推崇了外来的佛子教诲。总有一天,不论是神佛,都会成为传说而在不会被人尊崇。由人心而生,则为人,为人者如何能登神位?神佛什么的,不过是人心寄托罢了。”
“神佛并列而论,但佛不是神,人心而生则有人性,有人性则成善恶。佛家教义总归不是一味的称颂,静思己心,度历千苦方可成佛。这样的思想与人而言,未必不好。”
长琴摇摇头,二人并肩而立,在这灯火阑珊香烟缭绕的朦胧中带着如大殿之上的神祗般的光辉,无声无息的蛊惑了人心。“喜爱美好之物是天性,否则,也不会有那般金碧辉煌的神龛宫殿……”
叹息悠长,悭臾最后仰望那金漆佛身,冷冷一笑。金色的游龙随风翻动好似峥嵘欲出。
“走吧,那大漠荒野你还未曾好好看过的。”
“嗯。”
长琴在高盛的日光中回望那庄严的佛庙,心中暗自期许,若是这人心所成之物当真心想而是成,聆听凡间千百苦痛,那便许他一个愿望吧。只愿此生不再分离,不求共死,只求同生……
第82章 仙四
竹篙拨开丝般的水草,徐徐清波之上船只悠悠前行;不急不躁。
船头如玉少年散下发冠;脱下鞋袜;击打水面撩起阵阵水花,惊起芦苇飞鸟,羽毛飘落;恍如白绪落雪,引起少年笑声连连。
“悭臾好雅兴。”
船篷的阴影中长琴看着玩的开心的悭臾心中也是一阵轻松;那样轻盈而愉快的心情是会传染的,这样想着,他便抱着琴走到船头,在悭臾身边坐下。置琴与膝上;闭目静心。
琴体浑厚带圆;桐木斫,色黄,质松古,栗壳色漆,蛇腹断纹。蚌徽。圆形龙池,椭圆形凤沼。龙池纳音微隆。雁足,轸红色玛瑙制。手指拂过琴背池上的琴铭——绿竹猗猗,环佩汤汤,如圭如璧,弦歌未央……
雕工精简略有粗陋,那张扬而内敛的字迹与记忆中令自己徒呼奈何的狂乱杂草全然不同。凹凸不平的刻痕令长琴有片刻的失神——这把琴是悭臾昨夜交予他的。
琴为伏羲式,杉木斩成,木质松黄。配以蚌徽。白玉制琴轸、雁足,刻工精美。琴身边角圆润,那绝对不是新做之琴会有的手感……其声古雅,通透清润,圆滑含芳,幽静中正。每一弦,每一音都好似被矫正了千万遍般精准无错。良质,善斫,妙旨,正心,这是一张好琴所应具备的品质,这把琴可谓是完美而无缺的。
——琴者,情也。
长琴想起曾经他日日奏琴与悭臾听,一弦一音手手相授的情形,却不知道悭臾在那之后可还曾抚琴奏乐?鸾来已经可以勉强化形,便留在了归墟之地与父神作伴。如今看来,这漫长的岁月里,悭臾当真是学了许多东西啊……
悭臾自然的垂下脚,冬日寒冷而不冻的河水带来沁入心脾的舒适凉意,对比船尾撑篙的船夫一身棉衣的模样,悭臾的装扮到让人有种冬日已去春风融雪的错觉。长长的黑发有些凌乱的垂在胸前背后,几缕垂落入水中,飘摇如青荇,比之女子更为浓密纤长的睫毛扇子一般的轻扇,无端多出几许妩媚。
“青山绿水共为邻,如此景致如何不让人心生雅意?”
“却也如此……”长琴抬头远望,朦胧的雾气在白日渐盛的日光下渐渐稀薄,远方山高巍峨,霜白染青葱,偶尔看见白鹭飞鸟,鹤翼展翅。“曲水汤汤,青山霜头,听闻渔声……悭臾比之于我更能体悟这人世自然。”
“这算什么体悟…”悭臾也放空了目光,没有焦点的看着远方,“只是忽然就觉得这样也不错。泛舟江河,聆听流水,山高水远,不知终点为何,平平淡淡如何不好?”
站得太高,高处不胜寒。站得太低,人善被人欺……唯有这不高不低的平常才是仅剩的逍遥。悭臾空荡的脸上露出些许混杂着无奈和忧伤的微笑。
长琴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无奈默然。左手虚悬在琴身之上,右手在琴弦轻拨,发出一声低沉而浑厚的嗡鸣。悭臾沉默,侧耳聆听,听那张他千百年日日轻抚,摩挲,正音正心的九霄环佩在这人的手中徐徐盛开,如同在污泥化石中沉睡千载的莲子终于破土,展露幽芳。
这是他的情意,他想,长琴总是懂的,因为没有任何一人……会比他更爱琴。
折枝拨弄,一只小巧的芦笛横在唇边,灵动欢悦的笛音和着琴音在这山中河上徐徐回荡,船夫和着调子唱着听不懂的方言渔歌。好似二人便是那隐士中的隐士,穿行千水,遗世独立……
二人沿行水路,取道洛阳,欲往更西处去。
“你我不惧野兽毒虫,本也不必如此赶路到洛阳,若是明日再行,倒不如在那枫桦谷中暂栖一宿。”
长琴与悭臾坐在客栈上房中,八仙桌上摆着餐盘,香气诱人。长琴看着窗外不弱于扬州的繁华,失笑。
“若是早些知道随风也在昆仑,倒也不必那般急于与天青他们分离了。”
“都已经分开了,再说也是无用。”悭臾一脸淡定的夹起一块葫芦鸡,入口即化,到不愧是洛阳最贵的最宰人的客栈酒楼。
“随风他们在龙门荒漠附近,那里比昆仑更向北,待到了长安,还需得购置两件裘袄暖手,马匹也需得买上两匹。唔,长安番邦商人来往,向来是有不少好马,其实我一直很眼馋穆王八骏的,不过穆王死后八骏离散各地修炼有成,难以寻找……”悭臾有些失望地咽下一口饭菜,想来是真的想要一匹传说中的神马。
长琴有些苦恼的宠溺的看着他,穆王八骏本非凡俗马匹,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大妖异类的血统,其中自然也是有龙族的血统的。而悭臾本身便是龙,追云逐日,瞬息万万里也是寻常,又何必去找什么马匹呢?
“可是骑马看起来很帅气啊!~”
悭臾孩子气的回答,长琴对这样小孩子化的悭臾毫无办法,只好转移话题。
“既然如此,又何必分骑两匹?只买一匹便足够了,还可省下一笔银两。”
“那个……不是有些挤么……”悭臾只觉得不论是自己驾马还是长琴驾马,都是一样的诡异……
“我不介意的。”长琴善解人意的道。
可我介意啊混蛋!悭臾抽抽嘴角,干脆额闷头吃饭。
“不知道随风寻到的是哪一块呢……真难为他还能寻到。”长琴想到这般寻找的不易,不免又觉得愧疚起来,“还有西海龙王,为了我的事情……这般恩情实在是欠得多了。”
悭臾摇摇头,放下手中筷子,伸手拍拍长琴肩膀。
“不必,他们玩得很乐,寻你原身之事只是我放他们逍遥的附带条件。确实没想过最先找到的竟然是他们。”悭臾表示楚随风那风骚的二货居然能够忠实的完成自己交代的事情,他很是诧异。但也不曾有过感恩的心思,毕竟他还是这一帮小家伙的老祖宗呢。“不过找到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他们,”悭臾笑了小笑,“是在楼兰古城中寻到的。你要知道,你这凤来毁的虽甚是容易。但凤来经历你自身的修炼,又经祝融日日孕养,女娲设下牵引命魂之法力,其中蕴含的力量对于有心人而言,可以说是无上的宝物——自然不会被有心人错过。”
“‘龙池’、‘凤沼’、‘承露’、‘焦尾’也不知道他们寻到所谓究竟是哪一个。”
“多半是龙池。”悭臾想了想道。
“为何?”
“焦尾我知道在魔界,只是不知道具体在何人手中。凤沼,承露也隐约可知尚在中原。能在关外的也只有那一个了。”悭臾摊开手,“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不清楚的话,也许是别的也可能。总之,再寻回一个我们就回榣山,总之先让你脱离这具妖身,总在这具躯体中你的神魂一直被消磨总归不好。”
“榣山……”长琴有些失神,想起自己曾经苦苦寻找而不得,他一度以为榣山也在漫长的时光中化为万里平原。“竟然还在么?”
“自然是在得,那里是你我的家啊。”悭臾失笑,“哪会有人把家扔了的?”
“可……”
“唔?你回去过?也是,你怎么会不寻找那里。”想起长琴魂魄曾在榣山滞留不去只为等自己,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悭臾神色略显暗淡。“那里被结界保护起来,如果没有人带领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也罢,我带你回去一次,今后也不担心你找不到回去的路。”
长琴想起一事来,“说起来,我的尸身后来是如何处理的?”那具躯体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