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里,所有的思考都还是一片蒙昧。
她们只是一直一直相依为命。
空荡荡的世界突然开始动荡起来,每天每天在黑暗中无法感知时间的时间里,宏大的声音总是无休无止的响着,世界仿佛将要破碎一般。
又过了很久很久,声音平息,姐妹们以为一切都复原,但是世界已经变得不一样了。如果侧耳倾听,就能够听见生命的微响。
有思考的生命都有了真正的智慧,姐妹们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认识这个世界。
混沌的世界诞生最初的两个生命是和姐妹二人完全不同的存在——巨大而充满力量。
世界的正中央是一个弱小的婴孩,那婴孩在漫长的混沌时光中成长成一个伟岸的男人,第一次在这黑暗中睁开双眼。
据说他初次睁开眼睛,伸展蜷曲的手足时,交杂的清浊二气便不得不开始分离。姐妹们感受到安静已久的世界重又萌动着巨大力量,然而这一次,力量不再反复无序,而是带有意志,执着地指向同一个方向,缥缈轻灵的清气被他托起,渐渐上升,弥漫的云霞不再下坠,沉重滞厚的浊气被他压低,越没越深,凝成地土。清浊之中出现了朦胧的空间,所展现的景象新奇绝伦,天空第一次滴落雨水,大地第一次孕育草木,水在凹陷的地表处积聚,形成了海,海中迟缓地游动着食土为生的虫虺。
小女孩被这生命的奇迹所吸引,第一次出现在男人面前。小女孩指着分开的天地,问男人。
“你为什么要分开他们呢?他们本来是在一起的。你看,很远的地方,他们还想要在一起。”
遥远的边界,两者还在远方分分合合,天穹似要垮塌似的坠向地面。男人奋力的支撑着天穹。双手托天,双脚踏地,同时他也打量这出现在他面前的与新生的毫无智慧的生命完全不同的存在。
在那个时候,没有男女之分,没有生死之分,没有光暗之分,没有善恶之分。
男人眺望着这个新生的世界,呼吸着雨后湿润清新的空气,打量着脆弱的生命。他对女孩摇头。
“原来的那个世界,没有生命。那样就又是一个人了。”
小女孩似懂非懂,但她还是对男人说。
“那么,我陪着你,你就不是一个人了。”小女孩说得很认真,“我喜欢这个新的世界,他是你改变的,所以我要和你一起看它。你也可以陪着我吗?”
“好。”
小女孩和男人都不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也不知道生和死绝对的令神明都绝望。
男人从此便保持着双手托天,双脚踏地的姿势整整一万八千年,不能坐卧,也不能松懈。
随着他身躯的不断成长,天地间原本狭窄的距离,渐渐扩展成几丈、几十丈、百里千里,直到最后不复重合。
小女孩就坐在男人的肩膀上和男人一起眺望着这个世界,小女孩的身躯也缓慢的成长,身体变得纤长而柔软,短短的黑发变得如同夜幕般漆黑而漫长——从小女孩变成了美丽的少女。
岁月推移,经男人的手创造的世界在他的保护下生机勃发,然而男人却不能像受他庇护的生物一样四处奔驰,怀着好奇探索四方。他的双脚深深陷入地土,脚踝上爬着泥泞,微风偶尔拂过不能跨动的双膝。
于是少女游荡了整个世界,把自己眼睛见到的,耳朵听到的,身体感受到的都与男人分享。她就是男人的眼睛,耳朵和双手。
男人想要触摸世界的话,少女就会去接磅礴的雨水,让男人尝它的苦涩或甘甜。
男人会侧转耳朵,捕捉身边穿梭的风,听着少女诉说着世界每一天每一瞬间的变化;也会任由幼小的虺**地从水底钻出,盘绕在他腿上,任由少女逗弄。
男人和少女曾看不懂一口小小的泥潭何以能隆起成庞然的山岭,不明白激越的河流何以很快变为冻土。也不明白为何少女会令山岩化为沙砾,令树木变为岩石,令湖泊变为沧海。
年轻的时候,他们对自己的造物和力量几乎一无所知,就像我们年少的时候一样懵懂。
所以日后的那些传说中,男人生而拥有无匹的智慧和力量,少女了解万物的点滴掌控一切生死决断……那真是深重的误解。
男人并非生来就了解生死这根本的难题,他是以孤独的长生为代价,换得了对生死奥妙的洞彻。长年累月望着世界成长的男人,即是目睹自然的规则在他面前一圈圈毫无偏差地轮转重复。活得越久,他才明白的越多,才能平和地关怀着世上所有生命的历程,引导清浊之气在他的躯体内稳定地融合,生生流转。
而对少女而言,这个世界有着无与伦比的生命力,就像是鸟儿的天空,鱼儿的大海,这个世界对于少女而言,才是舞台。所有的生命都是她的玩物,她喜欢这个世界,却没有男人对一切的大爱。
这样的分歧初露端倪还是在很久很久以后,现在的他们还什么都不了解,只是欣喜于世界的变化。
这时的世界不过仅具雏形:西北多山,东南多海,男人在天地的正中,不懈地托举苍穹。但即使在他的庇佑下,大部分的山和海仍深深地埋藏于晦暗的阴影中,初生的生物们行动迟缓,双眼蒙着灰白的翳。
很显然,这不是我们熟悉的世界,它还缺少极其重要的东西,是如今的我们,时时歌颂的,重要性几乎可以等同生命的东西——光明。
如果没有光,也许所有生物至今还双眼浑浊,思维蒙昧,并时时受着持续的黑暗的威胁。
但在当时,似乎自然并不愿给新生的世界这一恩赐,在开辟天地之后足足一万年,最初的一道光,才劈空而来。
那是属于姐姐和龙的故事,而诀别的开始,就是从这光芒开始的。
第22章 番外·有光(中)
【人的爱恋就像蜉蝣,朝闻道夕死可矣。那么……你我的呢?】
当时西北大荒矗立着一座雄伟的大山,终年暴风雷霆不断,山峰被一道深幽的峡谷分为两翼,那便是日后极具盛名的不周山,将有多少劫难自它兴起,但于此之前,它也先诞育了无法描摹的奇迹——一条赋予世界光明的龙。
传说中它青鳞金鬣,身周护有九重祥云。天涯海角、宇宙洪荒,只在它睁开眼时才能笼罩在光明下,当它闭上眼,万物也就黯淡无光。它是掌控光阴的尊神。它能以一己之力光照四野,消弭黑暗。
当这条青鳞的巨龙第一次睁开双眼,向着黑暗咆哮后,世界突兀地绽露了光彩,连男人也惊奇地抬头凝望镀在不周山棱线上的金光,高峰在群山阴影中凸现;峥嵘如岳的云块在抵撞中,边缘摩擦出强烈电光,所有生物眼前的阴翳顿时脱落,大地开始生长花与树木,花有深浅不一的红色,树木包着深青的表皮,水波折射出千万粼粼的光点。
若说男人将物质的混沌分离,龙则将时间的混沌分离——岩石有了层纹,树木有了年轮,万物生灭在它双眼的开阖间留下刻度,它宣告了生与死的度量衡。
生与死是绝对的,似乎绝对的生与死唯一做不到的,就是主宰龙的生命,飞驰的时光在苍茫的不周山上耸起山峰,堆垒巨石,使得水脉在石中穿行,却不能在龙的鳞甲上留下划痕。
龙年复一年看着山颠的烈焰飞雪,万物的生死兴灭。它和男人一样,无尽头地孤独,却不能和男人一样,安于长生带来的、难以磨灭的寂寞。这样漫长的生命中,与黑色的妹妹不一样的,如同朝阳般白色的姐姐被这天地间的第一道光吸引住了,来到了它的主人前。
那是另一个故事了。然而,生死的刻痕已在懵懂的少女和男人中间划下了绝大的鸿沟。
经过无数以万年为单位的计量,男人的双肩渐渐垂了下来,他的头发变得和不周山上的积雪一般苍白,双膝被风吹地簌簌颤抖,仿佛他的身体不再强健如岩石,而是松软如泥土。他平静地环顾四周,毫不畏惧,他想,是带走了他身边无数生灵的死亡终于要降临到自己身上。
死亡一天天迫近,催促着他,但他仍高举双手,勉强地呼吸着,不敢放心离去。因为他看见每当风暴狂烈时,悬绝的大地与天空仍会微微地漂动,他担心没有自己,七种灵力失去制约,又将混杂起来,将安宁的世界拖回混沌中去,世界历尽艰辛诞育的生命会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他毕生的努力也会化为乌有。怀着这样的忧虑,男人又勉力支撑了三百六十年,每一天中,他都感到寒冷在体内盘踞的时间比前一刻更长,他几乎熟悉了死亡的气息。
那是和少女一样的气息。在面对这一切存在都无法抗拒的力量面前,男人才明白少女的力量,那不是时间的力量,那是给与一切死亡的力量!
时间在少女的身上没有留下痕迹,她仿佛还是很久很久以前,世界还一片蒙昧时的模样。她的眼神如此清澈,神情如此焦急,她拼命的想要驱走侵蚀着男人生命的力量,但,那是她无法做到的。
那天深夜,饱含水气的云块郁积在天边,空中飘拂着雨丝,没有半点劫难的征兆。而当男人如往常一样眺望四方的时候,突然感到一线前所未有的冷意流遍四肢,迅速地穿过心脏,顿时强烈的睡意攫住了他,数万年来他都未有如此困倦,使他不由自主地阖起双眼,高昂的头颅垂落下来。他虽仍想着现在还不是该休息的时候,天地的平衡还有被击破的可能,仍然尝试着握紧双拳,提起全身的力量来延缓死亡的步伐,但一切都只是徒劳。
指缝间的云被挤碎,雨水沿着手臂冲到地面。
少女用尽了所有的办法都无法挽回男人流逝的生命,瓢泼大雨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从天空倾泻而下,少女眼中的泪水还未给与冰冷的肌肤一点温度便已被雨水裹挟着落到大地之上。
“为什么你要死去呢?明明说好在一起的。你死了,我就是一个人了。”
少女哭泣着说,她站在男人的膝盖上,仰望着男人已然老去的面容。
‘你为什么要分开他们呢?他们本来是在一起的。你看,很远的地方,他们还想要在一起。’
‘原来的那个世界,没有生命。那样就又是一个人了。’
‘那么,我陪着你,你就不是一个人了。’
‘我喜欢这个新的世界,他是你改变的,所以我要和你一起看它。你也可以陪着我吗?’
‘好。’
久远的誓言犹言在耳,却已经不能实现。
男人用手掌托起少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吻了她的额头。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不能再陪着你了,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这场大雨终结的时候,男人仰起头,向天吐出最后一口包含生命的热气,倒了下去。
少女还不明白男人话中的含义,但世界却在顷刻间天翻地覆!
所有的山峰、所有的云层,一齐发出悲伤的轰鸣,剧烈地摇动着,就如同死了主干的枝叶,纷纷要飘零和枯萎,世界失去了支柱,五行的元素疯狂骚动,啸叫着要回到最初的混沌中去。海面顷刻间退缩千里,缠结的彤云烧红天际,庞大的火球夹杂着雪片在其中翻滚,天幕的四角被地力吸引着下垂,苍穹越收越狭窄;地极同时震动,地缘翻卷着向中央聚拢。
不周山的剧烈摇撼惊醒了安睡中的龙,它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可怖的景象,山峰倾侧掀起的烟尘,甚至遮蔽了他眼中的光芒,一瞬间的白昼淹没在昏黄的灰沙中,兽群和飞鸟难辨方向,已不再四处奔逃飞翔,而是匍匐着哀鸣,尽力把头藏在腹下。恐惧像席卷的洪水,扑灭了它们心中微弱的火焰,挣扎着逃生的希望。
火球开始互相冲撞着坠落,千百道浓烟冲天而起,崩裂的山石如密雨般飞散,沟壑丘陵一刹那间全被扫平,塘中的鱼、树间的鸟顿时被抹消了痕迹。
迫在眉睫的危险不容龙再思考,它尽力舒展身体,盘住几乎被拔起的山根,拖动整座不周山缓缓回归原位,以一己之力与狂乱的五行元素相峙,对抗意欲并合的清浊二气。护身的祥云在它灵力的控制下层层堆垒,形成一根没入天际的云柱,云本来是流动的气体,此时却变得坚硬如石,抵住倾覆的天空。
清气又开始上升,与沉浊的地土越离越远。片刻之间,不周山间矗立起的这根洁白石柱,就像活着时的男人一样,重新支撑天地。
而盘绕在柱底的龙用尽力量,周身碧青的鳞甲光芒黯淡,呈现出死寂般的深黑色,它虽焦急,却再无力睁开双眼,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世界,却即将要失去光明,被吞入黑夜的腹中。
然而黑暗被天际闪现的一道光痕撕裂,一个硕大的金色球体从裂痕处跃出,它看起来是完美无瑕的圆形,正中燃烧着纯金色的火焰,边缘晕着柔和的光潮,曳出长长霞光。它自东方出发,延着天穹向上运行直到天顶,绵密洒下剔透的光,完全覆盖了整片大地。说不尽的光丝雨线中,枯木抽出柔韧的枝条,新叶晕润,嫩芽蛰伏在枝头。河中复有潺潺水声流动,源头上几片树叶悠悠漂下。浅碧草色没入岸下,其中绽放开细巧的花蕾,花意浓淡,犹如凌空抛出一匹锦绣。
龙微微一瞥后,安然地陷入了未知的沉眠。
人们传说,男人死去的瞬间,体内灵力奔涌而出,泽及四方。
他金红的左眼化为光明的太阳,人们将之奉为力量和正义的象征,银色的右眼化为月亮,时而表征着智慧和温柔,时而又在其他星群的影响下,转化为冷漠和多疑。两者代替龙,按时序掌控昼夜。
他隐藏在云中的长发散作星辰,分成二十八星域,依序照耀着四季十二月和一天中的十二时辰,人类将它们运行的轨迹刻在石上,以求占卜胜败祸福。
他的精髓齿骨,凝结成珠玉金石,有一些极为特殊的,更是埋藏在无限黝黑的神秘山腹中,敛收着光芒,它们的贵重,如同天上的明星一样。
血液流成波光浩瀚的江河,经脉化作纵横地势,盘结的肌肉堆成丰饶的田土,滋养万物。大地中央的神州沃土草木葱茏,人兽繁衍,共有百余族,各有所长,有的善于耕作,有的善于织造,还有聪明大胆的人敢于驯养野兽作为劳力,各处都是欣欣向荣的光景。
但男人神力覆盖不及的地方,土地就不够肥沃,多穷山怪水,极其险峻,种种奇特的恶兽最喜欢藏身其中,它们都有人想像不及的奇特能力,比如虽然是鱼,鳍下竟会长出一对翅膀;还有的身体是只猛虎,却长着与常人无异的人面,背上有千只不停眨动的眼睛,以此视物。它们没有人的创造力,上天却赐给它们许多灵力,能够呼风唤雨、播云飞沙。
普通人遇见它们,往往又惊奇又恐惧,觉得与自己驯养的野兽全然不同,久而久之,就特别给了他们一个称呼,称作“妖”。
虽然人力不足以与妖相抗衡,幸而人、妖、兽三种族之上,还有孕出自男人所遗灵力清气极盛之处的众神,智力与寿命均远远超过凡人。他们之中,伏羲、女娲和神农被众生尊为天皇、地皇、人皇,统称“三皇”,其中伏羲创历法、造书契,概括天地万物万事,被礼为至尊。
人们又尊蓐收为金神、句芒为木神、共工为水神、祝融为火神、后土为土神、飞廉为风神、商羊为雨神、羲和为日神、望舒为月神。
诸神居于洪涯境内,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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