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我过的是逍遥隐世的日子,也没什么新奇的,所以没写信,难不成就尽说些我每天喝了多少酒?”李寻欢微笑,想了想又道,“至于开儿,我只知道他如今是魔教之主,不过他的武功深浅,我也没有摸清楚,回头我去问问他。”
李作乐听得直翻白眼,道:“你倒是真喜欢他,愿意被他管着喝酒,方才他可是来来回回交代了我好几遍,不许你多喝。”
李寻欢笑:“若非如此,你又怎会答应我同他在一起?”
“我哪里答应了?”李作乐撇开脸,扯开话题,“那你们这次回京来是做什么?我可不信是专门回来看我这位可有可无的大哥的。”
李寻欢又是一杯花雕酒下肚,方才道:“如今魔教和金钱帮的矛盾越来越大,起初我是有些担心叶开,没想到被他带着游山玩水了几个月……直到一个月前,魔教打探到上官金虹出现在了京城。”
李作乐皱眉,连问三个问题:“昔日金钱帮帮主?他不是被废了武功?你跟他有仇?”
李寻欢想了想,最后报以苦笑。
上官金虹,从上一世开始,就是他人生中不可避免的一个对手。
仇恨?算不上。
只是他人在江湖,永远都避不开他罢了。
“我虽然身在江湖,但是抽身武林时日已久,总扯不上什么麻烦。”李寻欢笑了笑,朝自家大哥举杯,“你不打算给我说说这些年有妻有子的神仙日子?”
***
李寻欢坐在屋顶上,慢吞吞地喝完了一壶花雕,李作乐的牢骚才发了一半。时间差不多已经到了子时,叶开终于忍不住,寻了出来,站在院中问:“讲完了吗?他如今怎么变得这么唠叨了?”
方才还苦着脸的李作乐立刻语重心长道:“所谓相爱容易相处难,便是这样了。寻欢,你也要好好留心,现在连喝酒睡觉都被管上了,以后还指不定要什么幺蛾子,可别步了我的后尘。”话说着,还撇了撇叶开。
叶开心中恨恨咬牙,却是对着李寻欢温声道:“师父,下来吧,该休息了。”
李寻欢对着空了的酒壶幽幽叹了一口气,仿佛在和心上人缠绵诀别,才慢吞吞自屋顶上下来了。
李作乐跟两人告别,笑嘻嘻地回房。
李寻欢和叶开最近几个月相处,都是分房而睡,在李寻欢看来,今天也不例外。他朝叶开打个了招呼,就想回去好好睡一觉,没想到叶开却是拉住他,颇有点委屈地问:“就这样?”
李寻欢露出疑惑的表情。
叶开道:“今天对我来说可是个大日子,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了?”他想着,就算你没有,我还有许多话想说给你听。
李寻欢想了想,还真有。
“今日小红说到,魔教与谈笑风生楼的交易,是什么?”孙小红提及时,神色中的黯然虽只是一闪而过,却还是被李寻欢所捕捉到了。
叶开听到这样一句,无异于被泼了凉水。
但是这件事又不能不说。
于是他闷闷道:“还记得十年前天机老人出手去与上官金虹对战一事吗?”
李寻欢道:“怎么能忘……”
话说过来,那一战原本应当是他与上官金虹交手的,天机老人是替他去的。当时李寻欢也疑惑过孙老头为何要帮他,并且很清楚孙老头并不想与上官金虹为敌。
过去他想,一切都是叶开逼迫的,利用魔教的势力逼迫谈笑风生楼。现在看来,里面似乎还有隐情?
果然,叶开道:“我们与谈笑风生楼达成了交易,只要天机老人出手,不论成功与否,魔教都将退出中原武林十年。”
李寻欢道:“怎么回事?何为一定要让天机老人出手?”
叶开叹了一口气,很想去拉李寻欢的手,或者抱住他,一遍遍重复对不起。
“当年我虽然有魔教大公主的母亲,但是说到底,手中并没有多大的实权。就凭我一句话,要魔教甘心退出中原武林十年,怎么可能?之所以选择天机老人,是因为他的武功足够高,就算不能打败上官金虹,总有把握重伤他。谈笑风生楼百年实力雄厚,但在武林上的立场向来中立,也没有称霸的意图,可惜金钱帮却偏生要与他们过不去。”
“魔教这场交易,虽说到最后还是两败俱伤,但是的确帮谈笑风生楼除去了金钱帮的大患,反过来也是帮自己十年后称霸武林做铺垫,何况魔教原本就是在域外称王的,有什么等不得的?这场交易,其实于两方都有利,共同目标便是击溃大敌金钱帮。”
李寻欢明白过来,没想到当年的事,其中竟然还有种种曲折。
难怪江湖这十年来表面风平浪静,魔教虽说势力有所扩张,但始终没有直入武林,只是守着边城。
难怪孙小红在已经知道叶开身份的情况下,竟然没有摆出仇人态度。
因为天机老人死得其所,这一场交易,可以说一手促成了江湖的十年和平。若非魔教与谈笑风生楼联手,当年的金钱帮必定会在江湖上掀起一场腥风暴雨。再说,当时能与上官金虹一战的人的确不多,天机老人是最好的选择。
李寻欢道:“从前为何不说?”
叶开苦笑:“师父,我说过了,你未尝给我解释的机会。何况,时机未到,就算我解释了,你也未必相信啊?”
的确如此。
他发现,并不是叶开一点点求得了他的原谅,而是他自己一点点原谅了叶开。
从背后的一道疤,到傅红雪放下仇恨;从长街巧遇马芳玲,到如今说清天机老人之死。
叶开笑容苦涩,眼睛盯着李寻欢,轻声道:“师父,以后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李寻欢见他眼睛闪亮,眸色剔透,心头也是一阵恍惚。
“以后你做事别瞒着我。”李寻欢笑了笑,过去的事尽数释怀,“你是叶开,叶开是什么样的,我从来都知道。”
叶开的心软得几乎要化开来了。
他靠过去亲了亲李寻欢的嘴角,轻声道:“谢谢。”
不过这夜叶开的意图最终还是没实现,李寻欢跟叶开拉开距离,笑着一示意,独自挑了间客房,随意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71、对手
接下来日子倒也轻松惬意,李寻欢和叶开白日在谈笑风生楼听书喝茶,晚上各自读书或者练功。中间念容回来了一次,带着八岁大的儿子,小男孩见了叔叔,又乖又机灵,与李寻欢相处得极好,引的叶开暗自吃醋了好几天。
这样维持了半月有余,孙小红夜访李府,带来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丁白云,此人你可认识?”
叶开挑眉。
李寻欢道:“认识。”
孙小红道:“你认识的可是昔日有江湖第一美人之称的白云仙子?武林三大世家之一丁家庄的那个丁白云?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
李寻欢不解道:“怎么了?”
孙小红看了看叶开,凝声道:“我们顺着丁灵琳查到了一个女人,丁灵琳叫她姑姑……但是……”
丁灵琳的姑姑,的确便是丁白云了。
李寻欢问:“但是什么?”
叶开插嘴,道:“但是这个女人已经被毁容了,是不是?她有一张天底下最丑陋的脸,还有一副难听至极的嗓音,对吧?”
孙小红惊讶道:“你……”
叶开淡淡道:“你以为一切都是我做的?”话说着,眼睛却已经看向了李寻欢。
这么阴毒的手法出现了一个武林世家美女的身上,自然会令人联想到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仇家。魔教确为嫌疑最大的。
不过对于李寻欢叶开来言,丁白云自毁容貌,哑了嗓音,原本便是上一世的戏码了。李寻欢对这个罪魁祸首,好歹还是有些了解的。再说今世的叶开乃是重生,对昔日的仇恨就算不能全然释怀,也不会过分芥蒂,不至于跟丁白云的的容貌声音过不去。
李寻欢淡淡略过这个话题,道:“丁白云来京城做什么?谈笑风生楼可有打探到?”
孙小红道:“我们的人顺着丁白云,见到了路小佳。然而探子的武功比之路小佳,还是差了太多,并没有再冒险了。”
叶开问:“他们在哪里会的面?”
孙小红道:“西郊。”
李寻欢和叶开对视一眼,明白彼此都已经想到了一个地方。
孙小红看两人都开始沉默不语故作高深,不由有点着急,问:“你们就不好奇丁白云怎么会跟路小佳凑合到了一起?大美女怎么会变成那副样子?金钱帮是不是得到了丁家的支持?”
叶开懒洋洋道:“你既然消息那么灵通,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不知道的?”
孙小红瞪着他,咬牙切齿道:“我入行时间尚晚。”
李寻欢笑了笑,解释道:“丁白云与魔教有些过节,从这个角度来讲,丁白云和金钱帮自然是可以结成同盟的。至于她为什么要毁容,我也弄不懂女人的心思……丁家与丁白云撇清关系有几年,应当不会掺和进去。”
说着,他又想到了什么,转而问叶开:“丁灵琳为什么会和丁白云在一起?是不是你早就算计好了?”
有丁灵琳跟着,丁白云暴露身份的可能性大大增加,毕竟这丫头武功和江湖阅历都不是太强。
叶开摊手,无辜道:“她原本就是为了找她姑姑而来,至于她拖不拖她姑姑的后腿,我哪里预料得到?”
李寻欢叹气:“你提起她,倒是绝情。”
叶开笑道:“谁教我只喜欢你一人?”
孙小红再次一脸惨不忍睹,忍不住自戳双目然而走人:“真是太过分了啊……李寻欢……你也算是栽了……”
***
夜已深。
春初夜风仍带着寒意。
京城的西郊,有一所大大的宅子。过去这所宅子也算不上豪华,但是很大,气派十足。如今这所宅子已经有些荒芜了,初春的草还不茂盛,站在门外,却俨然是一副萧条的样子。
叶开道:“他在里面?”
李寻欢并不确定,只是道:“他这样的人,应该很会提醒自己,他是从哪里跌倒的。”
叶开点了点头,很快又不满道:“你很了解他?”
李寻欢失笑道:“我不仅很了解他,也很了解你。我知道你这样的人,从来都不愿意少去想一点的,哪怕明知道你猜想的是没有可能的。”
叶开被他这样一训,整个人又是说不出的愉悦,连自己都觉得奇怪。
两人迈过高高的门槛,李寻欢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推,两扇大门吱呀慢吞吞地开启了。
黑夜里,李寻欢和叶开的视力却都是不错,只见前院果然是萧条的样子,破了的家具,缺口的大水缸,被砍了的大树……无一不暗示着,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住过。
李寻欢想起十年前,正是在这所宅院中,发生了天机老人和上官金虹的一战。那一战的质量,就算是相较不久前路小佳和阿飞的比试,亦是胜出一大筹。
时光飞快。
当初正是因为那一夜的种种,他与叶开分离;如今,他重游故地,昔年的小孩已经长成少年,陪在他的身边。
李寻欢一时感慨,不由长叹一声。
叶开若有所感,自然而然地握住了他的手,报以一笑。
就在这时,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一个人的脚步声,不重不轻,带着一种诡异的节奏,在这样的夜里,于这样的宅院之中,显得有几分孤寂悚然。
远远的,一盏黄色小灯的光芒出现了,越来越近。
来人一身黑衣,袖子很大,腰间没有佩剑,他面无表情,纵使是温情的暖色火光,亦是化不去他身上的一分寒冷。
李寻欢道:“多年不见了,荆无命。”
荆无命仍是没有表情,冷冷道:“你们来了。”
叶开道:“怎么?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的好事了?”
荆无命声音更冷:“叶开,你的话太多了。”
叶开不以为意,争辩道:“十年来我只对你讲了一句话,就这样还嫌我话多?不过是我说到了关键罢了。”
荆无命道:“他睡了。”
叶开想想荆无命和上官金虹,再想想如今愿意被自己握着手的李寻欢,觉得一切实在是大好,颇有一种媳妇熬成了婆的自豪感。
李寻欢道:“你应该明白我们是为何而来。”
“这是他的最后一搏,就算他死,一切也不会停止。”荆无命留下这样一句,转身走了。他走的时候仿佛还是原本的节奏,只是转瞬便已经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之中。
李寻欢蹙眉:“比想象的来得复杂得多。”
叶开嗯了一声,问:“要不要叫他下来?”一扬手指,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粒小小的石子。
李寻欢叹气道:“他既然是你的兄弟,为何不索性温和一点?”
“温和一点?”叶开想了想,拖着嗓子道,“难道不用石子,用花生吗?似乎是要温和得多。”
话刚落音,路小佳人已经现身了,从后院的大树中一路掠过来,愁眉苦脸地看着两人。
他一张口就是对李寻欢来了一句:“他是不是有了师父便不要兄弟了?自打比武场之后,他待我可是越来越差了。”
“谁让你放着好好的花生帮的副帮主不当,偏偏要自甘堕落选择金钱帮。”
“凡是可要讲个先来后到,我从小便是金钱帮的人……而如今你也看见了,荆无命够惨的吧?不是只有你叶开有师父的,我路小佳也不是个无情无义之徒。”
“五千两一条人命?金钱帮待你倒真是情深意重,怜惜使用。”
李寻欢皱眉,显然他也知道路小佳的杀手身份。不过之前倒是没有想到,路小佳当杀人挣得钱,竟是为了金钱帮。
的确,振兴一个大帮派,钱是缺不了的。
路小佳道:“咱们且不去说这些,你们今日过来是来打探虚实的?荆无命方才同你们说了什么?”
叶开道:“他说,上官金虹这次是疯了,就算是死,也让死得让我们不得安生。”
李寻欢无奈道:“叶开,休得胡说!”
叶开笑嘻嘻地摇了摇他的手,道:“其实也就是这个意思啊,他说的太深奥了,我怕小佳听不懂。”
“真是的。”路小佳同孙小红差不多,也是受不了了,“明人不说暗话,这次跟魔教过不去的,还是上官金虹,你莫以为他武功废了就奈何不了你们了。”
李寻欢想了想,点头道:“有些人最可怕的,永远不是武功。”
路小佳惊讶地看了一眼李寻欢,道:“难怪他视你为平生第一对手。”
接着又道:“他早就已经料到你们多半会追查到这里。我和荆无命,说到底,也不过是他上官金虹手中的一颗棋子。如今他武功已废,但是我师父对他言听计从,我也奈何不了。”
叶开道:“哦?”
路小佳一咬牙,道:“总之下次见面,不会再是如今这番光景。叶开,我提醒你,莫再视我为兄弟了,要吃亏的。”
李寻欢神色微微一变,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龙啸云。
叶开却是一脸淡然,他嘴角甚至仍挂着平日的笑容,仿佛不经意地说:“是么?我早就同你说过,你是我的朋友。”
路小佳愣住。
那是他们第一天认识时,两匹马并排,一起骑过草原时说的话。
路小佳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然而他很快转身,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叶开目送他离开。
然后他轻声问:“师父,当年你与龙啸云为敌时,心里是不是很痛苦?”
李寻欢反手握住了叶开的手。
他回答:“痛苦吗?或许是的。只是我从来没有真的与他为敌过。”
从来没有。
因为他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