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也不能说成是完全没有印象,冷冽记得,那时候,梦音息似乎也曾经同他说过这个消息,飞鸽来的信纸上只有一句,嗤,疯了的人就是疯了。
那时候,冷冽以为师傅大人说的是姒埝,毕竟一个毫无根基的年轻皇子,却去和已经羽翼丰满的皇帝争抢,的确是不要命的行为。
但现如今听来,似乎并不只是那般简单。
“不是逼宫吗?”
冷冽仔细想了想,才想起,那时候说的传言,就是逼宫吧……记忆里,那传言是将现今的皇帝陛下赞的是天下无双,再没有人能左其右,至于作为前皇帝的姒堰,很可惜,那是个傻子,被弟弟抢了皇位的可怜的傻子。
“逼宫?”梦音息嗤地嘲笑了一声,“你别犯傻了,外边儿的话也是能信的?”
冷冽看着梦音息,不说话。
“在你的眼中,你的堰哥哥温和,有礼,进退有度,聪慧,几乎一切的和善言辞都可以用在他的身上,但是,你却忘了,他是一个太子,是一个并不十分大度的皇帝下面的太子,然后才成为了一个皇帝,同时是一个靠着军功上位的有着高贵血统的皇帝,你还会以为他只是一个温雅的贵公子么?”
“……”
“逼宫?那是这世间最可笑的笑话!一国之帝,竟然会连个皇宫都守不住?能信么?那也未免太可笑了!”
不明缘由,梦音息说话的语调开始过大的起伏,冷冽直直看着自家师傅,发现对方并没有在注意他,似乎是沉浸在了自己的记忆中。
于是他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梦音息一顿,笑了,回道:“因为,那时候的冷大将军,想让姒埝当上皇帝。”
“……”
梦音息还是笑,“你认为冷亦作为一名大将军,甚至并不是专权的大将军,并没有左右皇位的能力?”
“……”
啪啪拍着手,梦音息点头道:“没错,他的确没有,但是,伏花谷,却有这个能力。”
“……伏花谷……”
这已经是冷冽第几次听见伏花谷的名字了?他的记忆对这三个字并不如何热衷,记得不是很清楚,说来,他对伏花谷并不了解,最初的印象亦只是梦音息灌输给他的。
天下第一人的出师之处,足以左右帝王抉择的地位,只是……他若是没有记错,伏花谷的谷训,当中应该是一条,叫做“不管天下事”才对。
那么……
“为什么?”冷冽问道。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冷大将军的心,大了。”梦音息答道。
“……”
“不再只是甘于做一个帝王的心腹,在权利的腐蚀下,他渐渐想要的,不再是一开始的东西了,他想要的东西,变成了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极致。”
“不可能!”冷冽道,“就算如此,姒埝仍旧是娰家的皇帝,同冷家又有何关系。”
“谁说没有关系?”梦音息轻佻了眉毛,嘴角慢慢牵起笑意,看着冷冽,道,“这不就是有关系了么?便像你说的,冷链放不下姒埝,姒埝同样也放不下冷链,否则,你说,为何冷链已经离开了,却还是带走了皇后所出的皇帝七子?”
“……为何?”
“皇后去了,你知道么?”
“……”
“在冷链下定决心离开皇宫时,皇后就失去了作用,但是,还有筹码,皇帝手上还有筹码,就是名义上是皇帝皇后之子,皇位正统继承人的,七皇子。”
冷冽很喜欢冷链的这个儿子,那个有着一张容易脸红的脸蛋的孩子,那是个有着漆黑黑的,大而明亮的眼眸的漂亮的孩子。
看着冷冽的神情,梦音息便了解到,他家聪明的小徒弟,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他知道了,但是却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或是,他原本并不想知道。
“他并不是皇帝的儿子,不是么?你看那个孩子,那双漆黑的眼睛,不就是作为冷家人最好的证明么?”
“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冷晴他就是冷晴,他就是冷家的子孙,冷亦早就打算好了,在姒埝百年后,能坐上那个皇位的,只能是冷家的子孙!”
“不可能!”仿佛想起了什么让人惊恐的东西,冷冽不禁后退一步,心下蔓延上来一种无法压抑的苦痛,“那是他的皇后!是全天下的皇后!姒埝他疯了么,怎可能叫他自己的皇后生下冷家的儿子!”
“可他就是生下了,冷晴他就是被生下来了,只因为这个是冷链的儿子,所以皇帝似乎喜闻乐见,没看见这是皇后的儿子么?”
“但是,这还是不可能啊!”冷冽脑中一片混乱,似乎从小养成的思维被打乱了,他变得无法思考,“这是为什么?姒埝百年?到了那个时候,冷亦怎可能还活着,他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冷冽求助般看向梦音息,只见他的目光中带着无限的悲悯,却显然并不是给他的,却还是叫他背脊发冷。
“师傅?”
“盘儿。”
“……”
“他们都疯了。你懂吗?他们都疯了。无论是想要得到至高无上权利的冷亦,还是只要留下人连自己妻子都不要的姒埝,或者是不顾伦理爱上皇后的冷链,都已经无可救药了。”
“……”
“偏偏他们都还认为,自己有能力足以挽回一切。”
“……”
“你离开吧。”
“什么?”
“浊儿已经无法脱身了,但是你还可以,带着你的小徒弟离开罢!再留下去,冷家将要面临的,就是绝后的代价!”
“……”
“你带着晴儿走吧。”
胸前衣襟沾满了点点鲜血,也不去管它,冷冽微微撇过头,起身将床帐里的孩子小心用被褥包好,抱过来放在桌上,才回身从榻上将自己的烟杆拿来。
在桌角上轻轻敲了敲,在袖中拿出烟丝,放好,点燃,然后,缓缓地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烟雾缭绕中,那张被破坏得彻底的脸上,带着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感。
“什么?”
越茗茗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冷链,她见过的冷链是淡漠的,但是无论是对待何人,都是抱持着一种教人难以抗拒的疏离感,看似疏离,却又有淡淡的温暖在里面,那是一种少女都无法抵抗的致命魅力,也正是因为冷链的这种几乎无法无天的魅力,越茗茗就算知道他是自己丈夫的情人,却依然无法嫌恶他。
是啊,全天下谁人不知,冷家的大将军,其实,是皇帝身下的宠儿,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来,而被这样子说的冷家将军,也并没有任何的不满。
他总是微微收敛着那双冷家特有的漆黑的眼眸,淡淡的说辞,有度的举止,仿佛任何人都无法进入他的眼中,除了那位皇帝陛下。
可是,这时候的冷链,似乎是放下了原先的一切,那么,原先被佩戴在面上的面具便消失了,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一个有着冷漠,煞气,残酷的气息的男子。
这样子的冷链教人害怕。
越茗茗看着袅袅飘起的烟雾,双手在广袖中不自然的颤抖,嘴中服软一般叫道:“链哥哥……”
“我就不走了。”
“……”
“今夜风大,你要抱紧他才行。”
言罢,又起身,去到红木柜里找出一根布条,回来将桌上的奶娃儿用布条将外边的被褥包得更加紧实,就怕会有风不识相地吹进去了。
女子见他如此动作,明白他心中必还是舍不得这孩子的,便鼓足了勇气,道:“不行,你一定要跟我回去。”
“为何?我回去的话,难道你的父亲,就会回来了吗?”冷链头也未抬,这样子问道。
越茗茗一怔,面上带出了一种悲戚,道:“至少,不会死。”
冷链却只是摇头,道:“我是不会同你回去的。”见越茗茗还要再说,便道,“你若是再说,我会连晴儿都不让你带回去。”
越茗茗还待再说,却在瞧见冷链的神情时退缩了,抿起唇,无奈只能抱起昏睡中的冷晴,转身向外走去。
“……”
冷链双眼放在桌面上,一手拿着烟杆,无声息的,像是在出神。
越茗茗走到房门口,突然发难,将怀中孩子扔向毫无防备的冷链,反身便是一把亮闪闪的匕首向冷链刺去。
冷链视线未移,手上动作却是一手接了孩子,一手躲开匕首抓住女子的手腕,一错,将人的手腕卸了下来。
“唔!”
看着女子娇小的身躯因为疼痛屈在地上,冷链将冷晴抱好,微微皱眉,道:“你这又是何必?带着晴儿回去,未必不能解救越将军。”
“不……不能了……”听着冷链这话,原本只是蹲在地上的越茗茗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哽咽道,“皇上一定会杀了我爹的,不能救了……”
“混说什么?他为何一定要杀了你爹?你爹是将军,难不成他还能毫无缘由就杀了一名将军么!”冷链双眉皱的愈发的紧。
“他疯了呀!”越茗茗尖叫着这样回道。
“……”
“你离开了,他就疯了!你忘了吗,上次他可以因为你的离开而放弃的那些城池里的老百姓,这次又有什么是不能放的!只是一个将……”
“……”
女子尖锐的叫声陡然消失,冷链抬头看向房门口,是冷冽。
“盘儿。”冷链淡淡叫道。
“师哥。”冷冽也是淡淡的。
他瞥了一眼被他弄晕的女子,并未多言,只是几步走到冷链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师哥,跟我走吧,我们离开这儿,回去山谷吧!”
☆、第四十一章
“去哪儿?”
冷链低下头,看着拉着自己衣袖的弟弟。
“回谷里去罢,哥哥。”
冷冽这样道。
冷链微微一怔,轻笑道:“不是说了么,不要叫哥哥,要叫师哥。”
冷冽低下头,道:“现在,哪里还是讲这些小事的时候,无论哥哥是要我叫你师哥,还是别的什么,首先的,便是要先离开这里罢!”
“怎么了?”冷链问道。
“冷老将军来了,哥哥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冷链微微一顿,却没有立刻回答弟弟的话,而是转身走到床前,把怀里的孩子放到床上,小心地将外面刚刚自己缠绕上去的布条解开,盖好了被褥,才淡淡道:“我知道。”
蹙眉,冷冽再道:“他同师傅说,要你同他回去帝都。”
冷链点点头。
“但是,师傅说,你不用回去,只要晴儿回去,便就够了。”
“是吗。”
冷冽低头看着睡眠中憨态可掬的奶娃儿,几乎于心不忍,道:“哥哥你真的是要让冷老将军带走晴儿吗?”
“……”坐在床尾,冷链也是呆愣愣看着自家的儿子,听见弟弟的问话,淡淡回道,“就是不让他带回去,又会如何呢?”
许是冷链作为一名父亲的神情太多冷淡,甚至像是并不在意自己孩子的去向,冷冽胸口一疼,似乎连腮边都酸疼起来。
“隐姓埋名,碌碌无为,作为普通人生活下去,难道不是一种疼爱吗?”话语声音压低,却仍能够让人听出其中的怒意。
可是,被这般质问的人却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只看着冷冽,问道:“那么,我问你,你刚刚,同师傅去了哪里?”
“……”
“是去见了父亲,对吗?”
“……”
“我知道,你想见他,所以我没有出声叫住你们。”
“……”
“那么,该是你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吧。”
“……是。”
“既然都知道了,你竟然还会回来要我同你一道回去山谷?是师傅同你讲得还不够清楚吗?连我自己都知道,我已无药可救了。”
冷链抿着唇轻轻笑了,惯然平静的眼眸里溢上自嘲。
“不对!”冷冽上前一把攥住兄长的手,道,“当初你不也逃出来了吗,这次不要再回去了,带着晴儿,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得我们的地方,甚至我也能够不要这张脸,一起变成别人,好好活下去!”
冷链摇头,“不行,晴儿一定要回去。”
“哥哥!冷亦要晴儿回去,不过是为了那个皇位,难道你也想要让晴儿坐上那个位子吗!”
“坐又如何,不坐又如何,他终归会死。”
“什么?”
“那年我遇到你,其实,并不是一人离宫的。”轻轻一叹,目光触及弟弟的面庞上那一双漆黑的眼睛,脑海中浮上了曾经的过往,“我带着籽岚,还有晴儿,一道离宫的。”
冷冽并不知道籽岚是谁,只是这个一听便知道是女子的名讳,那么,应当就是这个故事中,另外一位主人公,已逝的皇后娘娘了。
“那……”
冷冽记得自己那时跟兄长在一起好几日,但是却没有看见,甚至听见还有另外的人。
“那几日,虽说不得不躲躲藏藏,但是,却依然是我这一生最快活的时间。”
“……”
“然后,离宫不过三日,他们便毒发了。”
“……”
“我并不知道,姒埝是何时给他们下的毒,我想要去找姒堰,却发现根本就没有颜面可以去寻他相助,焦头烂额间,碰到了你,想着你总可以开口求情。”
那位曾经的帝王,是因为他和他的父亲的缘故,才会那样狼狈的从皇位上掉下来,现在随波逐流的在民间过着柴米油盐烦扰的日子。
冷链在每日闭眼时,脑海中都会浮现出逼宫那日,曾经的好兄弟,那张熟悉的脸上闪过的讶然,还有嘲讽。
夜夜煎熬。
“我知道这时候不该再讲什么颜面,但是我却还是无法支撑着自己独自去寻他帮忙,那时候遇见了你,心中也像是落下了一块大石。”
“我请了人好好照顾他们母子,用了随身带着的药丸为他们压制毒性,想着籽岚同晴儿并不懂得武功,这样子一月总也能够挨过,便跟着你离开了,可还不等我回去,在客栈那时候,姒埝便传来消息,说人给带回去了,要我也回去了。”
“是我太天真了,怎还会以为坐上皇位的人还会是以前那个天真浪漫的孩子。”
“天真浪漫?”冷冽看着自己的兄长,道,“天真浪漫的人,是不会想着要去抢自己哥哥的位子的。”
“我曾经认为,姒埝之所以会想要那个位子,只是因为父亲的挑唆,但是愈是后来,愈是明白到,也许,是这人利用父亲罢!”
“……”
“在山谷多年,但是每年都会叫我回家去过年,也是那些每年,我都会同姒埝待在一块儿,他是先皇最宠爱的幺子,有着拥有天下第一权利的父母的宠爱,幼时的聪慧,让他几乎无往不利……是呢,又能有谁会不喜欢他,那时的我不也喜欢他吗。”
“就像对着你一样,那是个可爱的弟弟,脾气骄纵,机灵,坐不住,白白生了副好脸皮,却总是做一些教人为难的事情。”
“我真是喜欢他,甚至在我发现了父亲曾经做下的事情,发现我们之间的联系时,身边亦都是他的陪伴。”
冷链微微仰着头,思绪被掩埋在过往的回忆间,应当是十分美好的回忆,那张因为那道巨大的伤口而显得有些阴郁的面庞上飘洒出温柔的光辉。
“但是你知道籽岚吗?”
“她是个美好的女孩儿。”
“出谷那年,我便在回京的路上碰到了她,受惊的马儿,仓皇失措的小姐,一切都是那样的顺理成章,我喜爱她,就像是喜爱着一种名为纯真的东西一般,无可自拔。”
“后来我知道她是左相家的千金,是左相原配生的宝贝嫡女,是父亲政敌的女儿,却依然会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去看她,会送些小玩意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