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这些动作,欧阳明镜心中微微泛着感动,明知道对方可能对这些并不清楚,可他却是真真实实被温暖到了,慢慢挪过去,小心问道:“前辈,不知高姓大名。”停了下,又急急说道,“晚辈欧阳明镜。”
“冷冽。”
“冷前辈……”
原本也以为对方不会回答,可竟然听到了答案,欧阳明镜一下子愣住了,一下子没有细想,便就一声前辈出了口,等想到后,就是真正的呆住了,一双眼睛瞪大地看着此刻正坐在他眼前的人,这人鹤发童颜,虽然怪异却怎么也无法掩盖身上的高贵气质,怎么看都觉得不太真实。
“你……常盘公子!?”
听到这称呼,冷冽动作一顿,似乎是陷进了对某件事情的回忆里,半晌才点头应道:“的确是有这么一个说法。”见男子仍是呆呆地看着他,便问,“怎么?我与你有旧仇?”
欧阳明镜一听,赶紧摇头,“并不是,只是少时天天被人耳提面命,说是常盘公子少年英雄,是当之无愧江湖中无人可比的青年才俊。”
“原来还有这种说法。”冷冽面无表情地点头。
明明从对方面上不能看出什么来,可不知为何,欧阳明镜竟突然有种异常尴尬的滋味。
一时寂静无声,只余下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偷眼瞧着冷冽毫无感情的侧脸,欧阳明镜拧起眉,心底有些疑惑,只觉着这个男子怎会是如今应该已经而立的常盘公子,怎么看,都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模样,而且这头白发,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样一思量,对冷冽的好奇心便就更加浓重,再偷眼看对方的侧脸,谁知正好对上人家看过来的视线,黑漆漆的眼珠子,只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不自觉瑟缩了下身子,“前辈……”
“你的身子应该可以行走了,明日,我便带你出谷罢!”
☆、第三章
入夜,原本寂静无声的山谷响起了雄鹰双翼鼓动的声响,啪啪,带着呼啸的风声,这声音其实并不是特别明显,只是仍然吵醒了睡梦中的人,黑暗中睁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冷冷得不带任何情绪。
冷冽打开板门,扬起头看着黑色的天空,半晌后眯起了双眼,那当中一道光亮闪过,却是让他悠然一叹,回身关上了门。
第二日一大早,冷冽就带着走路仍一瘸一拐的欧阳明镜出了山谷,进到离山谷最近的一个小城镇中。
临出谷前,冷冽对欧阳明镜道:“我只带你出谷,离开之后你要怎么样便就随意吧,只不要跟我回来就行了。”
对面的人仍是怯怯诺诺,却无法忽略那眼底不能曲折的自尊。
这是外藏的一个小城镇,中原人都说,外藏外蛮气候干燥,根本就不是人能生活的地儿,可是,这里的人确实是将这块生自己养自己的土地当做了自己的母亲,活得有滋有味,除了很难有像中原那般五彩斑斓的吃食和花儿朵儿,却也是非常的丰富了。
冷冽走在前面,他今日出来的目的是为了前些时间订下的衣袍而来的,虽然平日里不出谷,但是他仍旧习惯性地将自己打理得整洁干净。
进了店铺,那掌柜的是相当熟识冷冽的作风的,什么话都不说,直接拿出了已经置好的衣物给他看,见他摸了摸后整理好,明白这位脾气古怪的客人是满意的,便就拈着胡子笑眯眯开来,道:“公子,您这次来得可有些早了,老头还以为您会同之前一样是十五赶集日才来,幸得都已经置好了,不然可就让公子您白袍一趟了。”
“无碍,店家的能力,我总是相信的。”
斗笠下传出来冷淡的声音,却是让店掌柜喜得胡子都要翘起来,说来第一次碰到这个总是都戴斗笠的客人时,他还不甚在意,谁知在后来无数次被对方已一种很嫌弃的架势挑选着衣料时,才真正在意起来,到了现在,这一片地方,那个大户人家不以买得起他家的衣袍而骄傲,哼哼!
“那公子可还是要留下定金,备着下次来取衣裳?”
“……嗯,店家便就替我置一两件罢!”微微一顿,斗笠后传出了回答。
店掌柜点头,细细记下客人的要求,末,略有些吃惊,开口道:“公子您这是要……”
“这便就拜托店家了。”打断店掌柜的疑惑,冷冽放下定金,便出了成衣铺。
这时,出门时还跟在身后的欧阳明镜已经不见了踪影,冷冽只微微停顿了一下,便转身去了往日会去的客栈。
“大姐姐,我饿了~~~~”
也许冷冽真的是比较有小孩缘罢,明明都已经是周身的冷气,甚至还很可疑地戴着斗笠,却依然会有小孩子上前来跟他寻同情。
“……”
小孩儿还是小小的一个,站在冷冽的腿边伸长了手也只能拉扯住冷冽的衣摆,身子甚至只到了冷冽的膝盖,仰起来的脸上有一双黑漆漆圆溜溜的大眼睛,棱形的小嘴巴红艳艳的,脸颊上有些地方染着灰尘,身上的衣服上也有些,不过这些都不能减少几分他的可爱,反而显出了几丝的活泼开朗。
小孩儿见他拉着的人半晌都不说话,便再次用他为了来拉人特地先洗干净的手扯了扯对方的衣摆,撒娇道:“姐姐,姐姐,带我去吃东西吧,好饿哦!”
小孩儿嘴巴嘟嘟的可爱模样竟是让冷冽看不见了那张脸上的脏污,一下子陷入了怔愣间,因为,这张脸竟然是他熟悉的面孔,虽然还太稚嫩,还太无邪,可是没错的,曾经有个小孩不怎么会对他撒娇,可是单单的几次里,那模样,便是同眼前这个孩子的这么相像!
“不是姐姐。”
“啊!?”
因着冷冽的冷语,小孩儿一下子发现了原来自己拉着叫了好些声的姐姐竟然是哥哥,小脑袋转不过弯来了,他可是记着非常清楚的,他家的爹爹跟他说过的,出门在外,只有女子才会头上戴东西,怎么现在,怎么现在……
怎么都想不透,小孩儿的两条眉毛结成了麻花,五官也都皱成了一团,嘴里还喃喃着说:“怎么会不是姐姐呢?”
那纠结的小模样,看在冷冽的眼里,是久违的温暖。
“罢了,你既饿了,便就跟着我来吧。”
冷冽这话一出,小孩儿马上就没了刚刚那一脸的傻模样,只是收回手放到背后,脚尖点着地,晃了晃身子,偷眼看人,最后认真道:“那你不许拐我去奇怪的地方哦!我一点儿都不好看,也不聪明的,一定是卖不了好钱的哦!”
冷冽无言,转身便走,而那小孩儿紧紧跟在他身后,嘴巴上还不停地问着,只要冷冽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客栈的店小二一见冷冽进门,便笑嘻嘻上来招呼,“哎,爷,您来了!一切照旧吗?”
冷冽点头,又道:“带他去梳洗一下,再去成衣铺买件小孩儿的衣裳来。”
“好嘞,爷您就等着吧!”
冷冽在这间客栈习惯了用最靠窗的雅间,这次也不例外。
半开的纸窗,清新的茶水,虽不及中原的茶水那般极品,但是,冷常盘从不是为了喝到好茶才喝茶的不是吗。
比菜先上来的,是被人洗得白白嫩嫩的小孩儿。
也许对这小童的年岁猜想要更往小里面才对。瞬间产生了这样子的想法,换了新衣裳,顺便洗白了小嫩脸的孩子出奇的娇贵可爱,乌溜溜的大眼睛从一进门就使劲地看着冷冽,好像急着要说什么一样的神情令人忍俊不禁。
而冷冽却没有管他,只自顾自地喝着茶水,等着饭菜上来。
很快饭菜便来了,按着冷冽的一贯的要求是两冷两热,再是一碗清汤,“两位请慢用!”店小二出去后,关上了门。
雅间里,冷冽摘下了头上斗笠,给自己盛了碗清汤,再抬头时便对上小孩儿喜爱满满的一双大眼睛。
“怎么?”冷冽奇怪问道。
他这一问,小孩儿兴奋了,一对小短手使劲挥舞着,小脸也红扑扑,道:“哥哥,哥哥,你好漂亮啊!比我见过的任何姐姐哥哥们都漂亮哦!”
“你见过很多美人吗?”
“美人是什么?”小孩儿这样问。
头一次,有人能让冷冽回不了话。
“吃罢!”
之后,两人之间都是无话,大人是觉得自己对小孩儿的经验只有八岁以上的,小的觉得自己可能说话戳中了哥哥心中的伤。
嗯,哥哥少年白头,一定是很难受的啦!小孩儿努力握着筷子,在心里悄悄地下了定义,遂不再言语,使劲填饱肚子。
饭后,冷冽留了一些碎银子给小孩儿,让他小心些,赶快回家,便与他分了开来,带着自己的包裹,往山谷里去了。
从这个小镇往山谷里去,需走过八弯八直,不用说,这也是冷冽住到这里后摆下的简单阵法,不然之前欧阳明镜若是没有跟着他走,是怎么也走不出这里的,除非他也懂得易经八卦。
冷冽是习武之人,走得自然是很快的,早晨进到小镇,陪着小孩儿吃了午饭,回到山谷时,太阳也还未落下,于是准备先收拾收拾。
这时,身后传来了第二人的气息,冷冽抬眼望过去,面上淡淡的,很快,不远处慢慢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个人在不久前还只是虚弱的,现下看起来,不像是个大伤初愈的人,倒像是个频死之人。
而那双眼睛,若说之前仍带着几分公子爷应有的傲慢和不羁,现在,则只剩下了畏缩,恐惧,以及绝望。
挑挑眉,冷冽可不认为只出了趟门就能让一个人完全变了样子,只是他那时忙着自己的事儿没有关注到(就算你像关注那也是不可能的,你可是隐形的八卦啊,冷爷,表那么明显行不?)。
“你为何又回来了?”冷冽淡问,“出行前,我已同你讲过,带你出去后,便不要再回来,你也同意了吧。”
欧阳明镜的表情在看到冷冽时便就变了,从无望到惊惧,怎么看都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呆滞地看了冷冽好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就是扑跪在地上,沉闷响亮的一声,肩膀抖索得厉害,连之后说出的话都是断断续续的。
“恩公,求您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冷冽默默无言,只是看着。
“我还要给娘亲和奶妈他们报仇!我不能死!我怕!我不要离开这里,他们会杀了我!一定会杀了我的!”
“谁要杀你?”冷冽问。
惯常的口吻,若是平日里的冷常盘,大抵只会让他出去,他并不管世俗事之类之类的,偏偏突然潜藏在体内的八卦之魂,声音清淡的问了,可听在此时万分不安绝望的欧阳明镜耳中,竟是比任何的安抚安慰都来得有效,一下子就停止了颤抖,小心翼翼抬起脸,仰视着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常盘公子。
下一刻,泪如雨下。
“前辈……求您救我,我与我娘根本就没有受过欧阳二字的任何的荣华富贵,最后却要为这个姓付出性命的代价,我娘亲她何其无辜!她只是个平凡的采茶女,却因为那样一个抛弃她的男人而死,作为儿子我怎能甘心!”
“你是说,你同你娘亲,一直都是生活在刚刚那个城镇里?”冷冽并不笨,从对方的话里,和对方从外面回来后大变的样子,猜出了答案,这答案也恰巧可以解答了为什么中原世家的公子会出现在这个异族。
欧阳明镜使劲点头,哽咽得差点无法言语。
“当年那个男人强娶我娘进门,他府里已经前前后后有了十几个侍妾,我娘家世微薄,根本就不能反抗,嫁进门之后也有过一段时日的风光,之后那人有了新欢后便将我娘抛在一边,由着她被其他人欺负,后来我娘怀孕了,因为欧阳明并不缺一个儿子,一个庶子或者庶女,根本得不到关注,甚至被打发到了一毛不拔的这里,说是体贴我娘,让她来这里静养……”
“之后却一直都没有来接,我娘的家人也因为我娘是弃室,而开始对她不闻不问,就这样艰难地过了这些年,我都快忘了自己还有那样子有钱有势的家的时候,竟然会因为那家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惹上的仇家而死去……”
“不能啊……为何啊,一定要让我们碰上这些事情……”
听到这里,冷冽了然了,他之前便觉得这个欧阳家的少爷有些不对劲,单不问他为何会掉到这里,全身上下几乎都布满了疑点,不过他并不准备询问,只是心里好奇而已,谁知道,现在竟然可以听到这么劲爆的真相……
嗯,中原果然是一个无时无刻不让人感到惊喜的地方。
“你说的,可是真的?”冷冽面上冷淡,“我隐世前,仍记得杭州欧阳世家,是一处人人赞颂的名门,怎会是你口中这般的不堪。”
“晚辈怎敢欺瞒前辈!”欧阳明镜急急道,“晚辈今年已是十八岁,却从没有见过那个别人口中善良大义的父亲,只知道他是如何对待我与我的娘亲的!”
见这个少年(原本冷冽以为这人的年纪应该同他差不多的,谁知道现在只能仰天叹一声,总是碰到这些未老先衰的)一脸急切的模样,冷冽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移开视线,道:“罢了,我现在也要离开这里,如果你要留下,也罢,如果你要跟着我,也罢,只是,无论是那个,我都不会管你,你想任何时候走都可以,明白了么?”
欧阳明镜愣住了,他在心里想过最坏的结果,只没想到传闻中冷漠无情的常盘冷冽竟是这般的好说话!
“前、前辈!?”
“明白了的话,我明日便就启程离开了。”
没有多做解释,冷冽转身便离开了。
☆、第四章
第四章
杭州城最有名的风景,便是绕在雷峰塔四周的那一片湖水,至今已被无数的文人墨客所赞美惊叹的西湖。
这日,万里无云,西湖边,小亭里坐着许多书生打扮的人在那里摇头晃脑,而断桥上,因着许仙与白娘子的凄美爱情,多是男男女女行走着,湖面上则是不乏几艘官船花船或是富家子弟出来游玩,这其中,便就有一艘被其他船只都若有似无隔离开来的比起花船渡船都不一样的船只。
只看这船,外观上比起官船不够严谨,比起花船不够花俏,更不能与那些富家子弟的华丽船只相比,但是船头船尾都戒备森严,那守卫的人更是个个面容严肃,远远看着便是一股子的煞气,让人不禁好奇,这样子的守卫,那么船里面的人,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
这时,一个近侍打扮的少年从里面出来,粉嫩的脸庞,灵秀的眉宇,对着守在船舱边上的一名守卫道,“主子嫌还是太吵了,让你们把旗帜放下来。”
那名守卫一听便点头答应,回身同身边的人一起从上去将原本卷起来的旗帜放下,“啪”的一声,青边白底,上书一字,碧,于是,一些仍在观望的船只便明白了,急忙让人快些离开。
开玩笑,原来是碧穹堡的船,那还是别太靠近的好,虽然近年来碧穹堡同落花山庄一起开始做起了生意,可是仍然是能令人闻之色变的。
“主子。”少年进来,对榻上人恭敬道,“旗已经放下来了。”
“嗯。”懒懒的答应,挥挥手让他下去玩耍。
米麒麟对西湖并没有多少的喜爱之情,软榻上他的视线更多的是集中在手中的账册上,而不是窗外面徐徐的微风伴着的粼粼波光,在他看来,这种适合书生的东西并不适合他,也不是他喜欢的那类。
当然,这种话,是绝对不能说给他的养父,还有那位叔叔听的。
原因么?
碧落尹不用说,此人这辈子的前十多年都在练武,后十多年就都在书中度过,再有几乎可说是与生俱来的那种高贵姿态基本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