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为何？”东方虞摆出不解的模样，“好容易见到了梦叔叔，我想着你应该也是十分想念他老人家的吧。”
冷冽看了眼东方虞，而后道：“你就贫吧，明知我是为了躲开师傅的。”
“是啊，这我倒是也知晓的，那年你离开时便同我说过，不过这时候你不在角落里呆着，硬是出来让人碰见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东方虞无辜。
冷冽皱眉，很明白这人是在问他好端端的为何要出谷，白天里刚问过，没得到答案的这位十分的不高兴，于是叹息，开口将自己碰见欧阳明镜的事儿给说了出来。
……
“所以，你就慈悲心起，带着人出来了？”东方虞的表情像是不可思议，“难不成你是觉着这人同你的经历相似？”
这话刚出口东方虞便有些头疼了，他还真是晕了头了，感受到对面那人传过来的强烈视线，心下有些虚虚然的。
“呵，是我胡说了，你接着说罢。”那表情有些惨然，东方家主可一点儿都不想被自家的老友给记恨，这会让他十分为难。
冷冽却像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的样子，只是在那一瞬间有一种无法控制的冲动，而后便又回到了常有的模样，接着道：“我在谷底接着消息说是师傅要来中原，原本也没有想要出谷，只是想着麟儿家的小子也有三岁了，便想着来看看也好，欧阳家的事儿我却是没有想着管的。”
“说来，我也是听过这个家族的，倒也是个能干的，不过那也是上一代的事儿了，这一辈的话，嫡出的几个不是纨绔就是废物，当家一去，也就没什么本事了。”东方虞食指敲击桌面，“再来，那欧阳明镜我也是知道的，庶出的身份卑下的小子，早早的就被主屋的人赶出了家门，想着那下手的人也是辛苦了，不远千里来追着一个不着用的庶子来杀。”
“那你知道那个下手的人是何人吗，那个江湖上近来风头正盛的人物？”冷冽问道。
“不知。”东方虞摇头，双眉却是紧皱着，像是被什么难题给难住了一样，半晌后道，“那欧阳明镜后来呢？”
“前几日分开了，跟着我也不能帮到他什么，便给了他些银两，让他自己去了。”
“是么……”东方虞的表情开始有些凝重，却还是没有开口。
冷冽一向不会过问别人的事情，就算是青梅竹马也是一样，除非是他感兴趣了，所以这时候他并没有开口相问，而是觉得自己这初始的意愿被扯远了，得赶紧的拉回来，于是道：“欧阳家的事情，就随它去吧。只是，我这要走，你可是得帮我躲着点师傅。”
“躲着点？”东方虞斜眼看过去，是冷冽仍有些难看的面色，“你这是不要命了？冷小冽，其他事儿也就算了，可这命，可是真只有一条！”
那是满含着“你这家伙真的还是冷冽么，还是已经傻了”的视线，冷冽还是冷着脸，“可我并不觉得那不是件好事。”
“什么？”东方虞炸了。
“我这身子，的确是越发的差了，我自个儿也是个学了些医术的，粗粗看下，也还有个五六年可活罢！”
淡淡话音刚落，门外边传来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可两人却像是根本就没有听见门外的声响似的。
“你又犯傻劲儿了？”东方虞蹙眉看着坐在对面的人，想起这人似乎在之前的很多次里，也有过这样子的犯傻，不过，那之后不都过得挺好的么？偏偏这次的情况，并不如前几次那般简单，内力的流失并不算什么，可体内的毒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这是要寻死？不能啊，你体内虽说现下已经是乱七八糟一团，可有梦叔叔在，也能给你拧回七八分来，何必呢，又不是小孩儿了，这是闹别扭吗。”
说着，食指敲击桌面的次数就越发的快了多了，冷冽见了，伸出手去将他的食指盖住，止住那能让人心烦的声音，神情肃穆，“我并不是在闹别扭，只是觉着现在这样，就很好了而已。”
“小冽，你心中究竟在想着什么，你我相识也是二十年有余了，这时候你要我帮你，却又不告诉我吗？”
“……”
“……”
“五六年后，我也差不多是不惑之年，该经受的经受了，该明白的明白了，那么，再离开这个人世，也并不是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了。”
“你经受什么了？”东方虞抽回自己的手扶着额际，想着自个儿这青梅竹马似乎是已经打定主意了，但是不行，这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的人去等死呀，要想招儿，给人留下来，“你这是怎么了？你当初可不是这样子说的。”
“还有，你不报仇了么？”
报仇？
冷冽一愣，竟是好些年都没有听到这个词语了，不久前那个年轻人凄惨的面色在眼前闪过，他恨的，他怨的，竟是同他从前的那么相似。
所以，他心软了吧？他动摇了吧？
是啊，当年的练如诗，虽说因着原因没有被冠以冷姓，但也是冷家的女儿，大将军的女儿，却因着莫须有的罪名而死，谁能不说猫腻呢，可这么多年来，竟是没有一个人敢再提起她的名字，就好像这位当年艳冠天下的奇女子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般。
“是啊，报仇。”冷冽扯开嘴角笑了起来，漆黑的瞳孔中闪烁着的，是往常见不到的奇妙光辉，异常的耀眼，搭上他现如今的苍白脸色，这神情竟是十分渗人。
有好些年没见这人露出这样子的神情了吧……
少年人不知愁，也不懂得掩藏情绪。东方虞刚同冷冽熟识的那段时间里，还是可以见到这样子的画面的，可当冷常盘渐渐长大了，在那张脸上，便是再也看不见这样子浓厚剧烈而又深沉的神色了。
“是啊，你不想了吗？”东方虞叹息着问。
“我想啊。”冷冽沙哑着声音回答，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死死看着东方虞，似乎是在透着他看着什么人，“十多年前，我是想啊，似乎只是为了报仇而活，可十多年后，当我发现并不能报仇的时候，这人世间，还能有怎样的念想啊。”
东方虞一听这话便惊了，“你知道了那背后的人是谁？！”
冷冽撇开了脸。
“冷常盘！快说！”
东方虞的声音突地大了起来，对面冷冽像是被吓着了，全身一颤。
“我是知道了，所以痛苦。”轻飘飘的声音。
“是谁？”
“……”冷冽抬头看他，那双眼睛里除去漆黑的瞳孔，竟然布满了恐怖的血丝，“也许链哥哥知道了，便不只是痛苦了罢！”
“小冽？”
“一身的病痛不算什么，往日的仇家寻上门来，也不算什么，便就这样罢……”
“小冽！”
对面的人突然的倒下叫东方虞惊出一身汗，几乎是一闪神的时候已经是移过去扶住了快要摔在地上的人。
急急忙忙探鼻息，摸脖颈，确定无事后，才是大大的舒了口气。
“该死的，说的这般严重，可我还是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摇摇头，扬声朝着外边儿喊起来，“去将你师公请来！”
外边安静了一会儿，才传来米麒麟的回应。
“立刻就去，东方岛主。”
冷冽醒来时，外边天已经是大亮，透过没有关严实的窗户洒进来一点点，跳跃着的明亮让他一瞬觉着有些刺目。
“醒来了。”
冷冽看过去，是东方虞，正拿把椅子坐在床头边上，面上淡淡的，身上衣袍倒是已经换了一套，不是昨日那身了。
“我睡了多久？”冷冽开口问。
“什么叫做睡了多久？”东方虞哼出一声，“应该是你昏迷了多长的时间吧。”
冷冽皱眉。
“梦叔叔刚刚来瞧过了，说是五脏六肺俱损，还兼之怒火攻心，才会一时昏迷，冲着你啧啧啧啧了好些时候，没办法，现在还能留在身边给他老人家养老的也就你一个了，只好出门去给你找好东西治治。”
“……”
“这可不是我叫来了梦叔叔，你毫无预兆就倒了下去，外边儿的小徒弟差些就被你给吓死了，忙乱间就惊动了他老人家，现在对你很生气，你若是在这时候走了，恐怕后果，并不简单啊！”东方虞无奈摇头，好像之前他叫米麒麟的那一句话其实根本就不是他叫的一样。
“……”
那人半天没有言语，东方虞看过去，见冷冽只是低垂着眼帘，知他心中不愉，却也无法，难不成真要他放着这个青梅竹马出去等死么？！
“小冽。”
“……”
“冷常盘。”
“……”
“冷小冽！便是不能报仇，可是你还有你那个小徒弟啊！难不成你对他的期许与宠爱都是假的么？！”被对方的态度激怒，东方虞几乎是在咆哮。
“不假。”床上人轻声道。
“呵，你总算是开口说话了，看来那小子对你倒是比本座重要上许多了。”东方虞嗤笑一声，面上不屑。
“但是不行。”床上人又道。
“为何不行？”东方虞压着气，问道。
“唰~唰~唰~”
大抵是旁边院子里的下人在扫地，这时节树上叶子都还新长出来，院子里也就没得什么东西好扫动的，那声音也就迟缓迟缓的，像是很悠闲的模样。
“你知道麟儿昨日里对我说了什么吗？”抬起微微垂着的眼帘，冷冽双眼直直看着顶上那浅色的床帐。
“那小子惹着你生气了？”这人的双眼却是没有再去看自己的老友，想必是被气得不轻，侧着脸颊，目光穿过没有关严实的纸窗，是瞧着院子里的老桐树。
“他说他爱慕我，想要同我白头偕老。”
东方虞一愣，转头看着冷冽。
而冷冽仍是淡淡瞧着上边儿，嘴角也没有多少情绪，只是道：“他是个好孩子，可是却太过年少，还是个不知愁的心思，也不知道这会毁了他。”
“你这就是为了他，要离开？”东方虞半晌后，才开口问道。
“他是个好孩子。”冷冽只是重复了这几个字。
“我还真不知道，你竟然……”东方家主显得有些哭笑不得，末了道，“我也知你爱惜他的心，等梦叔叔回来再说罢，总不能让你糟蹋了自己的身子。”
“……阿虞……”
☆、第二十一章
春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清浅而富有朝气。
东方虞过去合上纸窗，抬眼间就瞧见对面廊道上站着个人，正是青梅竹马家里的小徒弟，现如今在中原应当算是蛮有名气的小家伙正像是个木头人一样傻傻看着这边，平日里稳重的脸上满是阴霾。
“……”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一笑，正好对上那边投射过来的视线，无所谓的挑起眉，而后关上纸窗。
“小冽啊。”转过头去看垂着床帐的方向，东方虞浅笑轻道，“你这家伙总是惹上奇怪的家伙呢，真是好运气呀~~~”
东方家主盯着那床帐一角，叹息为何他的日子总是过得那么无聊无趣。
“吱阿~”
东方虞开了门，正碰上米麒麟从那边走来，笑了下，道：“总算是不犯傻了，本座正要出去，你家师傅大人现在刚刚睡下，你进去可要轻些。”
米麒麟默默点头，擦过东方虞的衣袖，进去了。
“……”
东方虞踱着步子缓缓走着，碰见的下人都恭敬停下行礼，穿过迂回的走廊，迎面碰上了正从外边回来的梦音息，面上展开笑颜，上前几步，低头道：“梦叔叔，您回来了。”
梦音息瞧着他半晌，才好似十分感叹一般的开口：“倒还是你贴心，知道来等我回来，哪像我家那小子，只知道给我惹麻烦！”
“梦叔叔这次外出没有寻到东西么？”东方虞问道。
梦音息细眉微皱，“恐怕不是这么简单，那小子体内不安分，是旧疾了，当时不知道治，现如今只能费些周折了。”
东方虞比起梦音息来，自然更知道些事情来，那时冷冽之所以会不肯，只是因为要救米麒麟，而后就开始犯傻得一个人躲起来，不过现在有眼前这位在，便不是问题了，冷冽再不听话，总不能连自己师傅的话都不睬，于是点头，颇为正经道：“梦叔叔，小冽可是刚刚睡下的，却好像十分的不安心的模样，眉头紧锁，倒是不常见他这般俗事缠身的模样，叔叔应该去瞧瞧的，免得以后没得机会了。”
梦音息淡淡看着东方虞，不像有兴趣的样子，半响后问道：“里面有人么？”
“小冽家的小徒弟正好进去呢。”东方虞回答。
“那便等等罢，我也是做师公的人了，总是要端着些。”梦音息点头道。
东方虞赞同陪点头。
“对了，你这是要去哪里？”梦音息又问。
“该是午膳时候，梦叔叔回来的正巧，一道去用饭罢。”东方虞笑笑。
“嗯，一道吧。”
东方家主用饭有讲究，碗筷如何摆放，菜色怎样搭配，都是十分细致，否则，可别想这位人物给好脸色，在家中如此，这时候是在米麒麟的地方，这位也是不会委屈了自己，对着下面人细细吩咐，而后等着菜色上桌。
梦音息是从来不管这些事儿的，看着东方虞吩咐完，让下面人出去后，才道：“你小子倒是懂得享受，说来你师傅近些日子来怎么样了？”
“师傅身子很好，只是不大喜欢动弹，近来迷上了下棋，正在四处找人来较量。”停顿下，又道，“不过师傅的棋艺不甚好，若是梦叔叔对上他，可要手下留情。”
“哈哈哈，那老小子！放心，你梦叔叔我做事有分寸的！”心中却是下决定，下次见面一定要杀得那老小子哭爹喊娘。
别人不知道天下第一人的真面目，东方虞这个小时经常跟着的人还能不知道么，但是作为晚辈该不说话的时候就不说话，当下只是笑笑。
一下子安静下来，东方虞面色沉静，那边梦音息看着他，心中却想起自己膝下两个徒弟，到了如今，却仿佛没有一般，他也老了，老人家该想的事儿他有时也会想想，只是想想又觉得十分无奈，谁人能想到天下第一人的两个大有出息的徒弟其实一点儿都不懂得为老人家想想呢！
“唉~~~”老人家的心思都没有人猜，真是心酸！
“梦叔叔？”东方虞被人瞧着也完全没有不自在，只是在对方叹气时，适时相问。
“说来，盘儿那小子，这几年来没有我看着，倒是越发的无理取闹起来了，寻死这事儿是可以随便来的么？怎的不想想师傅我老人家年纪大了，他师哥入了朝堂，是指望不了了，他好容易决定隐退了，不来寻我，这些年也不知道躲到那个角落里去了，现在见着了，闹得这又是哪门子的怪事？”
东方虞一怔，片刻后皱着眉回道：“小冽似乎是知晓了当初逼死练姨的真凶是何人。”
梦音息斜眼看过去，“他知道了？”
“是的。”
“这可麻烦了，怪不得闹起别扭了。”
“还有更麻烦的呢。”
“什么？”
东方虞想想在窗外瞧见的小徒弟一脸的阴霾，还有房门口时候的深沉，想着后生可畏，也许这小子是个小子是个难能可贵的人物。
不过在难能可贵，对上冷常盘也就只是穷折腾罢！嗤地一声笑，东方虞道：“自家的小徒弟喜欢上了背德的事儿，想着念着要同冷小冽白头偕老，这话一出，就把人给气晕过去了。”
师公大人听得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一般的眨了眨，惊叹道：“原来臭小子是因着这事儿怒火攻心啊！”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东方虞连忙撇清。
“……”梦音息盯着东方虞半天，对方始终滴水不漏，叹气道，“我这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