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终于赶至封印巨石处,沈百翎还未来得及靠近,已听到一个轻柔声音悠然笑道:“……我只知焚寂封印松动,想不到已松动至此。女娲啊女娲,妄自称作上古大神,原来也不过尔尔~距离龙渊部族覆灭才过去了多少年,她的力量就已经这般微弱,看来焚寂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到我身边了,哈哈、哈哈!”
欧阳少恭!
一听到这个声音,霎时间一股怒气便从沈百翎的心底涌了上来,他咬牙按捺住想要上前的冲动,心中念头迅速转了起来。自己找来找去都未找到之人,原来已暗中潜入了要地,沈百翎想到欧阳少恭那些层出不穷的手段陷阱,心底一寒,以此人心机城府,只怕还另有后手,思忖一番后决定索性先不现身,只躲在暗处看他们如何行事。
他躲在一旁向前望去,只见石台两侧各站了二人,以封印巨石为线遥遥对峙。左侧那二人一高一矮,高壮之人手提一柄铜色阔剑,剑尖金光一吞一吐,一副蓄势待发之态,直对着石台正中的封印巨石。沈百翎目光随即落到封印巨石上,接着便是一凝,只见原本平整的石面上竟多了一道巨大裂缝,蜿蜒丑陋的缝隙中露出一抹刺目的火红——
焚寂!
一感受到那源源不绝自裂缝中向外喷涌的阳炎煞气,沈百翎如何还猜不出这就是被封在石中千百年的那把上古凶剑?
想不到自己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
沈百翎这边心中懊恼焦急,立在石台另一侧的韩休宁与巫咸只会比他更甚。韩休宁想到方才封印即将加固完成,却被这陡然闯入的恶徒将仪式打断,甚至破坏了封印巨石,如今焚寂煞气泄露,欧阳少恭还以言语讥嘲,她如何还能忍耐得住满腔怒火,当下怒道:“杀我族人,谋夺焚寂,我灵巫族已与你结下血海深仇!恶徒,只要我灵巫族血脉还存在世上一日,便一日不会与你干休!”
她身后巫咸面具后的目光也十分冷凝,他看着欧阳少恭,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铸魂石会在你手中?”
沈百翎闻言忙向欧阳少恭手中望去,只见他掌中托着一团白光,熟悉的光华让沈百翎立即认出那正是欧阳少恭用以吸魂的宝物玉横。他曾在东海深渊听欧阳少恭提起过,这玉横是上古铸魂之石,想不到这位来自幽都的巫咸年纪轻轻,见识却颇为广博,一眼便将它认了出来。
欧阳少恭轻笑一声,道:“不愧是幽都十巫的巫咸大人~可就算你知道这铸魂石的来历,也无法阻止我用灵魂之力打破封印,那么知晓的越多,又有何用?”
巫咸默然不语。韩休宁苍白的脸上怒容更盛。
“南蛮子果然碍事得很!少恭,不必和他们啰嗦,先将焚寂拿到手再说不迟。”雷严不耐烦地挥了挥剑,冲韩休宁二人威胁道,“识相的话,快快从我们面前让开,否则便让尔等尝尝这‘八荒*剑’的厉害!”
韩休宁昂首挺胸,眼中满是不屈:“要夺取焚寂,想也别想!”说着将乌杖举在身前,杖身渐渐泛起五彩灵光。然而下一刻,欧阳少恭猛然扬起手,一道白光从玉横中疾射而出,直没入了韩休宁胸膛。
这一下袭击来得太快,谁也不及提防。韩休宁眼中讶色还未褪尽,一口血便已从口中喷了出来,巫咸顿时惊怒交迸,将她一把扶住,看向欧阳少恭道:“你——”
欧阳少恭迎向他愤恨的视线,笑容愈发温柔缱绻,他好整以暇地看了看韩休宁写满痛楚的脸庞,轻声道:“韩大巫祝,魂魄被攻击的感觉只怕不大好受罢?呵,你们只以为*上的折磨才是折磨,却不知灵魂感受的痛苦才最是煎熬……这点小小礼物就请大巫祝好好消受一番~”
他话语声中,手中那枚玉横渐渐飘至半空,来到封印巨石的正上方。星星点点的白光自玉横绽放的光芒中片片脱离,如飘絮如飞雪,洒落在了巨石上。封印巨石上流转的女娲灵力本就因巨石破损而流失许多,此时与这些白色光点一接触,灵力愈发黯淡微弱,反倒是那道裂缝中的红光相映之下闪烁得愈发强烈。
焚寂,只怕要破封而出了……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稚嫩的嗓音大叫了一声:“娘!”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被那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了过去,沈百翎听得那声音近在耳畔,顿时一怔,忙扭头望去,却见一个小小身影从身旁穿过,正惊慌失措地朝着石台正中跑去。
云溪!?
沈百翎还来不及多想,却听场中一声狞笑,雷严喝道:“哪里来的小鬼,少来碍手碍脚!八荒*斩!”挥动阔剑便向着韩云溪劈出一道剑光。
那剑光来势汹汹,韩云溪虽然机灵,但年幼力微,哪里躲得开去?韩休宁远远望见爱子即将惨遭屠戮,勉力撑起身子低叫了一声:“不……云溪!”然而下一瞬又是一口血喷涌而出。
眼见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危在旦夕,沈百翎顾不得再躲藏,一个纵身跃到韩云溪面前,将他一把抱起。
看到沈百翎突然出现,欧阳少恭面色猛然大变,忙阻止道:“雷严住手!”
但时机已晚,此时剑光已到了跟前,避无可避,沈百翎一瞥眼看到怀中韩云溪满脸惊恐,淡淡苦笑一下,下一刻便转身将韩云溪严严实实地护在了怀中,而背脊却迎向了那道剑光。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爆发出一声轰然巨响,盖过了雷严得意的狂笑,也盖过了剑光呼啸而来的声音。
在场诸人都未曾料到有如此变故,当下不约而同地向头顶望去。那一刹那仿佛被拉得很长,但又仿佛极短,震耳欲聋的巨响声里,一道赤光从天而降,旋即跟随而来的一丝光线在众人的视野中渐渐扩大成几束金光,转瞬间无数巨石从头顶纷纷落下,万顷日光倾泻而入,乱石与飞灰几乎淹没了一切。
但却没能让沈百翎忽视突然出现在剑光与他之间的那道赤色屏障。
未几,赤色的火焰终于渐渐收敛,露出了插在地上一柄晶莹灿然的仙剑。赤红的剑身,火一般的剑芒,这是……
“羲和……?”沈百翎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自己莫非是看花了眼吗?
然而转瞬席卷了整个洞穴的煞气却打消了他最后的一点疑虑。不同于焚寂的炎煞,这股煞气没有了那抹阴郁,更加强盛,也更加炽热,还十分的……让人熟悉……
沈百翎只觉得面上似乎有些发烫,他几乎不敢抬头去看。
然而那个冷漠如冰的声音却不会就此绕过他,只听那人在头顶说道:“师兄,怎不依约在琼华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CJ的X子、橙子、星尘、永存于心、beini1127、陆小月、暮无心、暮日西陵、凌嬛的留言~
☆、第一百七十三章 血涂之阵
正当沈百翎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股强大的煞气已然到了跟前。熟悉的清冷气息霎时间笼罩周身,沈百翎怔怔看着视野中闪现的那片雪白衣角;一时竟没有勇气抬头去看看面前那人的容颜。
然而下一刻下颌就已被人抬起;他忘了闪避的视线就这样撞入一双锋锐如冰刃的眼中。
“师弟……”沈百翎只听到有人这般叫道,喑哑干涩的嗓音让他自己都不禁一愕。
但面前那人冷若冰雪的目光在这一声低若耳语的呼唤下却瞬间融化许多;春回大地也莫过于此,原本捏在下颌的手指也仿佛多了一点温度,轻轻抚过他脖颈;落在了他肩头。
“师兄,”那苍冷如千山冰雪的面容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但眉心那三道朱印却如怒放红莲般鲜艳灼目;那双眼中的炙热也几乎要将人烫伤,玄霄握在他肩头的手指渐渐加力,冰冷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殷切之情;“玄霄日夜苦修,终是提前突破。什么九天玄女,东海漩涡;再也别想将我禁锢……”
沈百翎怔怔回望那双深深凝望的眼眸,心中一时百感交集,竟不知是喜还是忧。耳畔那人低沉的声音却还在说下去。
“……日后定陪伴在你身侧,永不相负。”
听到那人许下这样的誓言,沈百翎也不禁动容:“玄霄师弟,我——”我沈百翎不过凡夫俗子,何德何能……
但心中涌动的那股热忱,眼中渐渐升起的酸涩,却让他未说完的话彻底化成了不知是喟叹还是呢喃的尾音。
前尘往事,今朝誓言,一幕一幕在时光里呼啸而过,到底是什么时候,原本一见如故的友谊,数年相处的兄弟之情,竟变成了另一番模样?又是什么时候,这份异样的感情已积沙成塔,藤蔓丛生,再也无法从心中自拔?
他怔怔地想着,眼眶中热意越聚越多,视野中那人的面庞也渐渐模糊了。
也罢,也罢,就让自己再放纵这一回罢……
尘烟散尽,周遭的一切又清晰起来。此时洞顶破了一个大洞,万顷日光将洞内照耀得一览无余。韩休宁在巫咸扶持下勉力站直身子,便焦急地向沈百翎那方看去,待到看清结义大哥怀中的幼子安然无恙,她一颗心这才险险落回到了肚子里。这一放心,却不禁冷汗直流,原本被焦虑压抑的剧痛又一次回到了身上。
巫咸也正遥遥望向沈百翎,他见那突然出现的男子与沈百翎状似亲密,心中不免有些好奇,又察觉这人身上散发出一股极强煞气,更添几分疑虑,忍不住问道:“韩巫祝,你可知沈先生身旁的那人是何方高人?”话音未落,忽感臂弯里那个纤细身躯猛然颤抖起来,他忙低头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毫无血色的面庞,片刻之前这张脸上还满是冷漠坚定,此时却带了三分脆弱,凄婉中反倒更显得楚楚动人,即便巫咸素来冷静自持,此刻也不由得心中一动。
“韩巫祝,你……”巫咸眼中诧异不过片刻便转作明了之色,知道是韩休宁方才所受之伤发作,他心想这魂魄之伤只怕还得靠铸魂石来治疗,忙抬头四顾,找寻欧阳少恭和玉横的行迹,一瞥眼间却恰恰看见封印巨石前陡然出现一个壮硕身影,待到看清那人举动,顿时又惊又怒,大喝一声,“恶人,还不住手!”
他这一声暴喝饱含灵力,震得洞中石沙簌簌落下,沈百翎原本沉浸在思绪中,也不禁惊醒过来,朝场中望去。
立在封印巨石前的正是雷严。原来适才烟尘四起,众人纷纷躲避坠落石块,无暇他顾,他见那封印巨石坚固无比,灵机一动便躲在了巨石之后,雷严那柄佩剑本就宽阔异常,此时更是成了极好的屏障。待到洞中余震过去,雷严一转头望见石上裂缝中那抹剑光,心中慌乱渐去,邪念顿起,想到千年古剑就在眼前,伸手便可取得,大好机会怎能放过?索性举起八荒*剑,便要将这石缝砍开,谁知还未得手便被巫咸逮个正着。
雷严见事已败露,面上一抹狠色闪过,一不做二不休,竟将全部功力灌注在了手中剑上,不管不顾地朝下劈去,只听剑刃带起呼呼风声,下劈之势愈发迅疾,八荒*剑上赤光越来越盛,终于势不可挡地砍在了封印巨石上。
轰隆一声巨响,巫咸等人的心也随之重重一沉,然而就在同一时刻,封印巨石上猛然亮起一层蓬勃荧光,如一道护罩将巨石裹在了其中,雷严还不及反应,只觉八荒*剑上传来一股极强的抵抗之力,下一刻便连同手中那柄剑一起被弹了出去。
他连退了十几步这才稳住身形,抬头向封印巨石望去,顿时面露诧异沮丧之色,那块巨石竟仍安好无恙地立在原地,旁边紧密关注着场中的众人却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轻微的声音忽地响起——
喀。
听到这声音,沈百翎心中一跳,还未及多加思索,转目却见巫咸面具下露出的那半张脸上满是异样惊慌,他自见到这位来自幽都的大巫祝以来,还是首次见到对方显出这样的神情。
就在这时,耳畔那轻微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这次仿佛更加响亮了些。
喀、咔嚓……
在众人莫名的沉默中,韩云溪稚嫩的嗓音打破了静寂,他迟疑地道:“沈伯伯,你看,封印巨石上的那道口子好像、好像变大了……”
不祥的裂响早已让沈百翎几人变了脸色,孩童茫然的话语只是让他们愈发心情沉重罢了。局势正一步步走向最坏的结果,而他们已无法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封印巨石上丑陋如蜈蚣的裂口越来越大,横贯了整个石面,裂缝中那抹灼焰般的剑光也越发摇曳嚣张……
“哈哈哈,我青玉坛数年谋划总算没有白费,凶剑即将破封而出,而你们……”雷严狂妄的声音在洞中来回激荡,他得意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心中膨胀的狂喜几乎要破胸而出,“你们这些阻碍者,统统都要血祭焚寂!”
然而就在他猖狂到了极致的这一刻,只听噗的一声,一抹闪着寒光的剑刃却真的破胸而出,那志得意满的表情就这样僵在了他扭曲的脸上。
“雷长老,就请你献上血祭焚寂的第一滴心血罢~”
欧阳少恭带着愉悦笑意的声音自他背后传出,随着雷严身影缓缓跪倒在地,声音的主人也现身在了众人面前。
此番变故大大出乎其余诸人意料,韩云溪这个小孩子更是失声惊呼了出来。欧阳少恭与雷严同来南疆,共闯冰炎洞,他以玉横之力打破封印巨石时雷严还曾在旁护法,两人显是同伙,方才石洞中尘烟四起时众人没留神到他行迹,谁也没想到此时这人竟突然出现,还将自己的同门一剑刺成重伤。
雷严本人更是万万没想到,他呆望着胸前的破洞,鲜血正随着真力一起源源不绝地离体而去,不多时前襟已浸透好大一片。他以阔剑为杖,勉力撑着身子,喘息一会儿,满眼怨恨地看向身后少年:“少恭!我自问待你不薄,为何……究竟为何……?!”
欧阳少恭轻笑一声,柔声道:“不必不甘,能以自身心血和魂魄为上古血涂之阵献祭,乃是雷长老你的荣幸啊~”
“血涂之阵!”巫咸听到这个名字,面具后的一双眼顿时定在了欧阳少恭身上,“一个小小少年,为何会知晓血涂之阵的布阵秘法?”
欧阳少恭抬起眼睛,慢条斯理地将他打量一番,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转而看向了沈百翎与玄霄,他微微笑道:“以玄霄道长如今之能,想必一眼就看出沈公子已不再是残缺之魂,当初的承诺自然也不会再恪守……”玄霄闻言冷哼一声,并未作答,欧阳少恭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若非如此,我也不必牺牲雷长老的性命,来布下这伤天害理的阵法。雷长老,你若是要怪责,便怪玄霄道长与沈公子罢~”
雷严听到他如此说,眼中怒意更盛,然而刚要张口说话,喉头传出赫赫之声,下一刻便呕出一大口血在地上,那血色竟是极其诡异的碧绿之色。他望见那摊血,神情愈发惊怒,霍地抬头瞪向了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亦低头看了一看,不以为然地笑道:“雷长老即刻便要化作血涂之阵的一部分,何必在意自己中了剧毒这等小事……那洗髓丹乃是一味性烈之药,你又不是不知,既然当初服下时心甘情愿,此时也不该计较才是啊~”
“你——”雷严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得怒吼一声,然而那饱含愤恨的吼声到了一半却戛然而止,他壮硕的身体也重重倒在了地上。他胸前鲜血犹自潺潺不绝地淌出,化作一道血线流向地面,而在雷严尸身下渐渐亮起血色的纹路,那纹理如枝蔓向四周延展,片刻之间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血阵。
“果真是血涂之阵!”巫咸惊疑不定地望向欧阳少恭,“以心血为引,结死者之血气,上古血涂之阵当早已失传,你怎么会这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