际硕大声道:“是我,我呀!”
慕容飘皱眉道:“你说是你不就行了,说‘人家’做什么?喂,我可不是你知情知趣的好朋友。”
阮硕又开始低笑,笑得柔媚蚀骨:“你呀,叫我怎么说你呢?提起裤子不认账!”
慕容飘冷冷道:“阮姑娘,请你自重一点。我不想骂人,你不要逼我。”
阮硕嘟起小嘴,满脸委屈:“开个玩笑都不让,真是的!”
慕容飘沉声道:“我是个开不起玩笑的人,阮姑娘有什么事就直说。”
阮硕膘着他,慢吞吞地道:“我要是没什么事呢?”
慕容飘道:“那就请你走开。”
阮硕道:“我要是硬懒着不走呢?”
慕容飘道:“我走。”
说走就走。慕容飘腾地站起身,就准备离席。
阮硕叹道:“好,好好!我说,我说还不行么?”
慕容飘虽说没走,但也没坐下。
阮硕凝视着他,微喟道:“我来找慕容公子,确有两件事。首先,我想谢谢你。”
慕容飘这回倒是真的有点吃惊了:“谢谢我?”.阮硕道:“不错,谢谢你在客找外对我爹说的那些话。”
慕容飘道:“我不过是说了说我心中的感受而已。”
阮硕幽幽道:“对公子来说,也许不过是自然而然的事,但对我来说,却不得不感谢公子。你知道,我父亲一直视我为铁剑堡的叛徒,为阮家逆女,无论我怎么解释,他也听不进去,幸好今晚公子代我说出了我心里想说的话。我看得出来,公子的话对他触动很大。”
慕容飘淡淡道:“这我倒没想到。”
阮硕轻叹道:“我父是个很固执的人,也可以说是个忠诚的人,他认准的路,会一定走到底的。可他不该强迫我也走他的路。”
慕容飘忍不住叹了口气:“不错。”
每个人都可以走自己选择的路,因为每个人的生命归根结底是属于他自己的,没有人可以对他的选择指手画脚,更不应该强迫他改变选择。
就算是他的亲人,也没这个权力。
只可惜,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世上实在太少太少了。
她也许是个玩弄男人的女人,也许是个女魔头,可她毕竟懂得生命的意义,就凭这一点,她就还有其可敬的地方。
慕容飘在不知不觉间已慢慢坐了下来,他已开始正视她的目光了。
他觉得她是个相当可爱的女人,她和他一样也都是为世俗所不容的浪子,他们本就该互相尊敬、互怜互爱的。
就在这时候,窗外忽然有人清叱道:“小心她的媚术!”
慕容飘悚然惊觉。
阮硕眼中的滟滟情波已在刹那间变成了杀机:
“谁在外面?”
水儿穿窗而人,冷冷道:“我。”
阮硕瞥了她一眼,就转开了眼睛:“哦,原来是水阿姨。”
慕容飘定住心神,森然道:“阮姑娘,你可以走了!”
阮硕轻蔑地扫了水儿一眼,对慕容飘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位水阿姨是什么样的人?”
慕客飘寒声道:“就算我不知道,我也不会从你嘴里打听。你走吧!”
阮硕走到门口,忽然转头笑道:“她是个烂货,烂得流水!”
水儿的神情相当漠然;就好像那些恶毒的字眼骂的不是她。
阮硕悻悻而去。
慕容飘呆呆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走过去关上门,转头道:“你怎么来了?”
水儿冷冷道:“你怪我来得不是时候,坏了你的好事?”
她眼中的醋意好浓好浓。
慕容飘忽然间觉得心里很烦,烦得要命。他就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不想看见任何一个女人。
第十六章 回马枪
京城的气氛已经越来越紧张了,各地的武林好于,江湖豪杰似乎都来了,不仅客栈人满为患,连平常少有住的一些破房子、堆杂货的空房间都被主人家空出来租出去了。
御林军、五城兵马司、锦衣卫、东厂、西厂也都加强了警戒,白天大街小巷都能看见官兵捕快,夜里一起更就不许人再上街了。
与此同时,官家已开始逐家检查客栈,清除那些外地来的“莠民”,请他们出城,请不动的就押起来。
这一招的确管用。
官家一般不管江湖事,江湖人物一般也不惹官家。再说了,“玄铁”毕竟是件没影儿的事,谁晓得真假?为这种事得罪官府,实在不值。
有一大批好汉们被请走了。
门派不大、实力不强的、自忖没那个能耐争玄铁,自己退回吧,脸面上有点过不大会,现在既然官府已出面,岂非正好借坡下驴?
于是又一大批好汉们被请走了。
实力够强、门派够大的人中,也有犯嘀咕的——实力得来不易,名声得来更不易,何苦要冒这个险呢?再说,这回也来得太鲁莽了。
于是华山、峨嵋、崆峒等武林各大门派、各大世家的人也快快打道回府去了——唉!权当逛了趟京城吧!
能够躲下去、坚持下去的人,已经少得可怜,满打满算,加起来也超不过一百之数。
官府方面也已发出了正式文告,希望大家不要听信有关玄铁的“流言蜚语”,不要被“妖言惑众”的逆贼们“蛊惑”。
还有人透漏说,通古斯发现的那块玄铁根本就没有出松山卫,而是被威风镖局的总镖头程威私吞了。
也有人说,根本就没玄铁这回事,不知是哪个兔崽子逗人玩瞎编的。
又过了两天,坚守末走的铁剑堡和紫阳洞的人马也老老实实出了京城,至于柳晖、杨雪、关啸、巴东三和黑明等等一批“散兵游勇”,也都败兴而归。
京城终于完全平静下来了。
他们真的已都走了吗?他们真的走了吗?他们还会不会再杀回来,杀个“回马枪”?
天晓得。
高次和贞贞已在张书办的安排下,很平安地出了城,摆脱了刘范的盯梢。
他们已经到了易州,这里离京城已相当远了。
高欢已经完全改了模样,他的乱蓬蓬的大胡子已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的,他的衣裳也是张书办为他准备的,朴实、耐穿,而且干干净净的。
贞贞这是头一回看见他这么精神,这么干净,这么年轻。
她也显得很干净很精神,挽着发髻,活脱脱就是个惹人怜惹人疼的小媳妇。
他们站在易水河边,望着荡荡的河水。他们的心情,不知怎的变得沉重起来。
足因为他们面对的不可预知的未来吗?
是因为这条河就是“易水”吗?
高欢注视着易水河,好久好久没有开口。
岁月就是河水,不停地在流,河边立着的人,却换了一代又一代,每一代都有相似而又不同的生活经历,品尝着各种不同的岁月之果。
岁月就是这样,无情而又有情。
“贞贞,这就是易水。‘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当年荆柯就是由此渡易水,别太子丹去刺杀秦王的。可惜他剑术不精,运气不好,否则史书也许就是另外一种写法了。”
贞贞偎在他怀里,转过头去望望河水,不知怎的,从心底泛起一种神秘的恐惧来。
燕宫秦楼,早已成了砖石乱草,只有人的生命还在延续。
不论怎样活着,都是美好的。
生命的存在对于每个人来说,永远是最最珍贵的。
高欢想起了秦舞阳,他在秦王的兵威面前吓白了脸。
他有什么可以自卑的呢?他的生命受到威胁,他感到恐惧了。
所有的人都会看不起秦舞阳,但秦舞阳的影子却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但没有人去体会秦舞阳在乱刀加身时的心情,这个十二岁起就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在最后的关头却害怕了。
和生命相对的,有信义,有爱情,有正义,有战争,有邪恶,有疾病,有荣誉……
这些都会杀死生命。有些人是甘愿去死的,有些人是被迫的,更多的人是糊里糊涂地死去的。
高欢叹了口气,携了贞贞的手,离开了河岸。
贞贞焦虑地用眼睛和小手询问他究竟为什么不快活,高欢微笑了:“我没有不快活,贞贞,因为我有你。”
贞贞用手和拥抱表示了同样的话。
一个不太繁荣的小镇。
镇东有一个铁匠铺。高欢领着贞贞逃来之后,给年迈的张铁匠当了下手。
张铁匠无儿无女,铁匠铺的生意也颇清淡,所以他见过高欢打铁的手艺之后,留下了他们。
高欢自称姓郭,那本是贞贞的姓。
张铁匠吃惊而又沮丧地发现,他打了一辈子的铁,却从来没有见过高欢那么好的铁匠手艺。
看高欢打铁,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炉火的红光在他肌肉发达的身体上滚动,他抡锤的节奏有快有慢,极有韵味,每锤下去都是恰到好处。
张铁匠打农具,都是粗夯耐用的。而高欢打的镰刀锄头不仅非常结实,而且形状美观,令买主爱不释手。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郭铁匠”的名声就传开了。方圆十几里的人都知道高欢的东西打得好,于是来买铁器的人越来越多,铁匠铺生意兴隆。
张铁匠服气而又无奈地整天泡上壶茶,到处转悠着串门去了。小两口待他没的说,张铁匠也就心满意足了。
只是他不明白,高欢为什么会打铁,而且技艺超群。
他也问起过,高欢只是笑笑说,“郭”家祖上几代都是铁匠出身。
张铁匠逢人就夸小两口孝顺,夸小两口和美。
美中不足的是贞贞是个哑巴,张铁匠因此对老天愤愤不平起来。
张铁匠一向认为,老天最势利。
贞贞爱看高欢打铁,有时候看得入迷,众人都笑起来,笑得贞贞脸红。
高欢的铺子门口,总是有人围观。围观的自然大多是闲极无聊的老人和小孩,以及一些混混。
高欢和那些混混们混得很熟。
贞贞喜欢听人家称她是“郭家的”,喜欢人们夸奖高欢。她简直容忍不得别人有半点对高欢的不敬。
村里有一条白狗,自然成了贞贞的爱物,只可惜那狗不太理她。
狗是忠臣,而贞贞不是它的主人。
因此不几日,张铁匠从朋友那里抱回了一条小白狗仔,贞贞搂着它,喜欢得流泪。
贞贞有时候还偷偷将“小白”塞进被窝里,逗高欢笑。
她感激张铁匠,感谢村里那些质朴可亲的村民们。因为他们尊敬高欢,因为他们叫她“郭家的”,也因为“小白”。
她觉得很幸福。
虽说她还是弄不清“他是谁”,但这已不重要了。不管他以前是什么人,不管他以前做过什么事,反正她现在和他在一起,这就已经足够了。
然而,她发现他已越来越有点神不守舍。有时候他甚至显得非常阴沉,非常可怕——当然,那是他一个人呆着时才会有的事,只要一看见她,他总是显得很温和。
每当她看见他一个人发怔的时候,她就担心,担心他又会发病。
她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好像总有许多心事要想,总有许多问题要考虑,总有许多事情要操心。
她帮不了他,她一点忙也帮不上。除了用她的心,用她的身体来慰藉他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贞贞觉得很伤心。
在希望和失望、忧伤和幸福交织中,时光一天天过去了。
要等到哪一天,他才会向她袒露他的心扉呢?
血战似乎是在突然间爆发的。
血战持续时间并不太长,从子时三刻起,刚交丑时就结束了。
血战的结果是安排在内库房附近的护卫尽数被歼,闻讯赶来救急的官家好手死伤七十九人,抢劫内库房的“江湖亡命”留下了一百零二具尸体,库房门被打开,库房内一片狼藉。
清点的结果是,除一件宝物外,其他物品无一遗失。
丢了的那件宝物,就是玄铁。
七月十八。黄昏。
高欢正在打铁,一条大汉风尘仆仆地大步走到铁匠铺门口,大声道:“师傅,麻烦你了。”
有生意上门,总是件好事。高欢停下手头的活,微笑道:“说不上麻烦。我还得感谢老兄照顾我的生意呢!”
大汉哈哈一笑,似乎笑得很爽朗,但高欢看得出,他很疲惫,好像也没睡好觉。
高欢道:“老兄要打什么?镰刀?锄头?铁锹?还是油锤?”
大汉摇头:“都不是。我想麻烦师傅给打把剑或者刀子一类的兵器。”
高欢似乎有点诧异,反问了一句:“兵器?”
大汉点头:“对,兵器。”
高欢一口回绝了:“对不起老兄,我不会打兵器。”
大汉怔了一下,有点不高兴了:“这话说的!铁匠哪有不会打刀剑的?”
高欢淡淡道:“我真不会。”
大汉道:“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你郭铁匠打铁的本事?”
高欢道:“那是各位乡邻抬爱。再说,我只会打农具,不会打兵器。没学过。”
大汉胜一沉:“怎么,郭师傅这么不肯赏脸?”
贞贞转出来,狠狠盯了那大汉一眼。她很生气。这混账汉子竟敢对高欢这么不礼貌,实在该打。
高欢还是不紧不慢地道:“这位老兄,我不是不肯赏脸,而是的确不会。像我们这种做小本生意的人,哪敢得罪像你老兄这样有脸面的主顾呢?”
这话软中带硬,绵里藏计,聪明一点的人,一定会听出来。
偏偏这位大汉就一点没听懂:“郭师傅,你说你不会,我不相信。你这不是拿我开心吗?”
贞贞已准备冲上前去教训教训他了。
高欢连忙拦住贞贞,含笑道:“老兄,我哪儿敢拿你这样的主顾开心呢?我是真不会,信不信由你。”
看热闹的几个混混也帮腔了:
“郭师傅都说了不会了,当然是不会。你老兄何苦再胡搅蛮缠呢?”
“我们郭师傅说话,向来一是一,二是二,不相信你就别找来。”
“就是会,郭师傅也懒得给你打。你以为你是谁?想.吓唬人?!”
“我说朋友,你还是走吧!”
大汉面皮发紫,眼看着就要发作。高欢忙笑道:“你老兄别生气,他们话是难听了点,可也是实情。老兄还是另找一家吧!”
大汉也发狠了。“我懒得再找铺子,我就认这儿了!
你不是说你没打过兵器吗?好,我相信。可你没吃过猪肉,总也还是见过猪走路不是?我把铁搁这儿,你试着给我打,打好打坏我认了!”
遇到这种浑人,高欢倒没咒念了:“别价,别价。我真没学过,要是厚着脸皮接了活儿,没的白耽误老兄的工夫。老兄,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大汉见他发窘,洋洋得意地笑道:“我不怕耽误工夫,我不急。我给你六十斤上等的精铁,你凑合着打把刀剑什么的。一把不行,再打第二把,都打坏了,我也亏不了你工钱。”
高欢还没答腔,大汉已将肩上的一个蓝花布大包袱往地上一放,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拱手嘻笑:
“拜托,拜托!”
高欢怔住,忽然拎起包袱追了出去:“喂,喂!老兄,老兄!”
这位“老兄”已经跑出去老远了。
高欢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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