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连一点伤都不能有。
这任务本来是难度很大的,但高欢这一跑,反倒变容易了。
用不了多久,高欢就会跑不动了,那时候,他们再捉活的,岂非连点皮都不会碰破?
小贩模样的中年人,正是韦沧海最倚重的“大将”,号称“天下第一小贩”的刘范刘买卖儿。
知道他叫“刘买卖儿”的人,普天之下也找不出几个来。铁剑堡的人,大都仅晓得他姓刘,都叫他“刘爷”,堡主和几个威望高些的人叫他“刘先生”或者“小刘”。
“买卖儿”是他的乳名,在他出生的那地方的人们,把孩子们的玩具一类的东西称作“买卖儿”,也就是北方人口中的“玩意儿”。
长大以后,他自觉这乳名有损自尊,就自己给自己改了名字。他在不同的时期,用过许多不同的名字。他进堡时用的名字是“刘范”。
“刘范”也可以写作“留饭“、“刘贩”,他也的确是最会留客的人,也是最会做生意的人。
你想高欢怎么会跑得了?
刘范大手一挥,示意众卫立紧紧跟上高欢,但不要追得太近。
困兽反噬,向来是猪人最应该防范的一种事。若既若离,也向来是高明的生意人常用的手段。
他不急。
高欢冲得飞快。
他本来是想用“拖刀计”的。他本以为那个中年小贩会立即紧逼过来,那样的话,他就会在适当的时机以更快的速度往回冲,擒下中年小贩。
只要擒下中年小贩,这群人也就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了。
可他根本没料到,对手竟非常狡猾,根本就不上他的当。
他们只是跟在他身后二十余丈的地方,不愿再靠近点。他们是想让他自己把自已累垮。
他再跑下去,和自点穴道有什么两样?
幸好,这里离昌平城门不远。如果他能坚持跑进城,要找个藏身的地方就容易多了。
可他支持得住吗?
他的胃正开始隐隐绞痛,他的头已开始发胀,眼睛已开始发花。
他的双腿软绵绵的。
原来那么轻轻的贞贞,现在却重若千钧。
贞贞想跳下来自己跑,可她不敢挣扎。她怕她一挣扎,敌人就会赶上来。
高欢脸上的冷汗滴下来,落到她脸上、身上,又热又咸。
她知道他已经不行了。
刘范忽然察觉高欢是在往大路上跑,在往城门方向跑。
城楼已在望,虽说还有三五里地,可要就让高欢按现在这个速度下去,一会儿也就到了。
一旦让高欢进了城,那可就难找了。
刘范低叱了一声;“快!”
十一条大汉都突然加速,眼见与高欢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二十丈……十五丈……十丈……五丈,……
刘范冲在最后面。
他并不急于抢头功。他宁愿将这头功让给其他人。他的功劳已足够多了,何不让这些年轻人也有个提升的机会呢?
他更清楚立即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高欢一定会突然反冲,格杀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
他可不愿在那种情况下和高欢交手,他没有绝对的把握时,一向是绝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如果是他冲在最前面,他一定不会死,但也一定会受重伤,高欢也会伤得很重。那样的话,他不仅没有不折不扣地完成任务,自己也丢了半条命,何苦呢?
更何况,他听说高欢这小子几天来连着挫败不少顶尖高手,和高欢这种有实力没有名气的人交手,是出力不讨好的蠢事。
他不做蠢事,三十岁后就从不做。
离城门已越来越近了,刘范都已能看清城门口往来的行人的表情了。
有不少人正往这边看。连城楼上不多的几个懒洋洋的兵勇也被惊动了。
再跑三十余丈,高欢就能冲进城。而高欢现在已在刹那间加快了速度,将离他最近的追兵抛下了十来丈。
能进城先进城,进城后再说其他。
刘范一声呼啸,左足尖一点,身子已凌空飞起,如鹰隼般超过了前面的五个人,左足尖再一点地,又超过了五个人。
他已冲在最前面。他离高欢已不足十丈。
偏偏这个时候,高欢已游鱼船挤进城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中。
刘范落下地,僵住。
他万万没有料到,已是强弩之末的高欢,竟能在刹那间疾驰如利箭。
高欢已入城。
“生意”难道就这么砸了不成?
绝不!
刘范要做的“生意”,一定要成功,否则他怎么配被称作“天下第一小贩”?
转眼之间,刘范已想好了对策。
他用最简洁和语言吩咐刚冲过来的十个护卫火速分守四门,一旦发现高欢,即刻紧追不会。
他自己已趁人群混乱之际,混入了城,门楼上的兵勇已经骂骂咧咧冲下来准备拿人。
刘范没让他们拿住,他早就溜得没影儿了。
第十三章 这年头的生意
这年头的生意,已越来越难做了。
刘范就已深深感到这一点。像他这种天下独一无二的“生意人”,这回的“生意”竟都做砸了。
他已找遍了他认为高欢有可能藏身的地方,也没找到高欢,他问过守在四门外的护卫,他们也说没看见高欢。
统共就这么大一个昌平州城,高欢还能藏到哪里去?
上天?入地?
找到三更无的时候,刘范知道自己是很难找到高欢了。可是他还得继续找下去。
“这年头的人心啦,是越来越坏了。这年头的生意呀,更是没法做喽!”
卖唱瞎爷爷唠唠叨叨进了客房,关上房门,就不唠叨了。
他也不瞎了。
他的眼睛居然还很明亮,还很年轻。他那龙钟的老态也消失了。
“小孙女儿”也不像个小孙女儿的样子了,她朝他笑,笑得很媚,很骚。
她将身上的衣裳一古脑儿全脱下来,肆无忌惮地赤裸着身子,躺到他的床上。扯掉缠得很紧的胸圈子后,她的胸脯居然弹得老高。
她已是个很成熟很风骚的女人,她居然能装出那种卖唱女的单薄可怜的样子,也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爷爷”皱着眉头,严厉地扫了她一眼,用很低的声音冷冷道:“穿好衣服,回你自己床上去。”
她不说话,只是轻轻喘息着瞟着他,她伸出舌头慢慢舔着红红的唇,看样子她已渴得有点受不了。
他走到床边,冷冷盯着她,森然道:“这里不是妓院,你也不是妓女。我找你来是合伙做生意,不是买你的肉。”
她还是不说话,只是喘息得令人销魂了。
他似乎也被勾起了那种欲望。于是她低低媚笑着,伸出放在下面的那只手给他。
然后她就觉得自己的手像被投进了熔炉里,她想抽回来,想尖叫,却已无可能。他已经封了她的穴道,连哑穴也封住了。
他盯着她扭曲的脸,悄悄道:“我警告你,不要惹我生气,不要坏我的大事。否则的话,你身上的骚肉会一块一块掉下来。”
伸手在她胸脯上拧了一下:“像这样被一块一块拧下来。”
韦沧海脾气再好,气度再宽,也忍不住要发怒了。
他派伞僧去“请”高欢,失败;他增派刘范领十名护卫去“固请”,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
他派慕容飘出去“踩盘子”,结果是他还得另派一个人去把慕容飘救回来。
他养的这些人都是做什么吃的,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看着站在面前的伞僧和慕容飘,他真恨不能狠狠抽他们几个大耳刮子。
更令他生气的是,伞僧居然一点惶恐的样子都没有,而慕容飘居然还一点“破罐破摔”的样子。
他不敢对伞僧太无礼,因为伞僧是他父亲的心腹,是“两朝元老”,他若整伞僧势必会给别人留下话柄。
他只有将怒气都发向募容飘。
“慕容公子,你的兴趣也未免太广了吧?我只希望你盯柳晖,你去惹卖唱的做什么?”
慕容飘居然轻飘飘地道:“我不过是想看看他们是什么来路,也算是为堡主勘明一处暗敌嘛!”
韦沧海冷冷道:“慕容公子,请你记住,铁剑堡的人,只知道完成任务,绝不允许节外生枝。”
慕容飘道:“我记住了。”
一直没吭声的阮员外忽然道:“老夫要请教慕容公子一件事。”
慕容飘道;“什么事?”
阮员外道:“慕容公子可还记得那对卖唱祖孙的长相?”
慕容飘想了想道:“也没什么报特别的地方。老的是个瞎子,拉胡琴,小的十五六岁,卖唱。只不过,我听那瞎子叫小孙女儿‘鸟儿’,也许……”
“鸟儿?”阮员外眼中精光闪动:“他真是这么叫的?”
韦沧海也显得非常吃惊。
慕容飘点头:“我绝不会听错。”
韦沧海追问道:“那个小的是不是桃花眼,左嘴角有颗黑痣?”
慕容飘这回想得仔细多了。在他沉思回忆的时候,阮员外和韦沧海一直神情紧张地盯着他。
终于,慕容飘点点头,道:“不错,她是桃花眼,左嘴角有颗小黑痣。还有,她的眉很淡,很长,弯得也很厉害,她的嘴很小,唇却很厚,很饱满。她的酒窝很深,只有一个,在右边。”
阮员外沉声道;“果然是她!”
韦沧海脸色更难看。
慕容飘当然要问“她是谁”。他猜测“她”一定和韦沧海打过交道,而且占了铁剑堡的上风,否则的话,韦沧海和阮员外的脸色不会那么难看。
阮员外缓缓道:“她姓阮。她叫阮硕,‘硕人’的‘硕’,小名叫‘鸟儿’。她不仅一身软硬气功练得极好,也精擅奇门遁甲,而且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门媚术。她很少在江湖上活动,她经常周旋于达官贵人之间,和武林中许多头面人物交情也很不错。她是个婊子。……她也是我的女儿。”
慕容飘愕然。
韦沧海铁青着脸勉强微笑道:“子女不学好,也是常有的事,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阮老不必伤心,只作没她这个女儿,也就是了。”
阮员外咬紧牙,点了一下头。
慕容飘道:“我担心的倒不是阮姑娘,而是和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依我看,那人极可能是武林中某个著名人物,他一定易过容,而且技术相当精妙。”
韦沧海沉重地点点头,慢慢道:“他会是谁呢?”
慕容飘道:“明天我就去查,也请堡主或者阮先生一起去看看那人究竟是谁。”
阮员外苦涩地道:“堡主何等身份,岂可轻动?还是由阮老朽陪公子走一趟吧!谁叫她……她是我的女儿呢!”
韦沧海沉吟半晌,忽然看着伞僧道:“大师有何高见?”
伞增还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摧”的精神:“依贫僧之见,关键不在那人是谁,也不在如何才能找到玄铁。”
韦沧海沉声道:“大师以为关键在哪里?”
伞僧淡淡道:“高欢。”
他环视着众人,缓缓道:“无论是谁夺到玄铁,都会去找高欢。玄铁不过是一支笔,一块墨,一些颜料,一张纸而已,而高欢却是‘画师’,大下最好的‘画师’。”
“笃笃笃。”
有人敲门。
老道姑看了看无心夫妇,三人彼此会意。无心夫妇守住了房门,老道姑却守住了窗户。
这就是所谓的“江湖经验”。如果来的是敌人,就必然来得走不了。无论敌人是从房门走进来,还是从窗户里蹿进来搞偷袭,都无法得手。
无心妇人右手执剑,左手慢慢扯开房门。一个披着黑色斗篷、戴着蒙面巾的人出现在门口。
黑色斗篷的肩上,用金线绣着山河图案,风帽正中,用金线红锦绣着一轮红日。
无心夫妇和老道姑都立即还剑归鞘,悄声但却十分恭敬地叫道:“洞主。”
紫阳洞洞全终于到了。
洞主冷冷扫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进了房间。跟在洞主后面的另外四个穿黑斗篷的蒙面人随着走进,按剑守住四角。
洞主的个子不高,声音也异常尖锐虚假,若非女人,即是太监。
“关山呢?”
老道姑躬身道;“关山和天风道人办事不力,而且争风吃醋,贻羞本洞。属下按洞规现已将他们禁闭起来了。”
洞主哼了一声:“有这样的事?”
老道姑恭声道:“属下不敢欺瞒洞主。”
洞主声音已有点不耐烦的味道了:“正值用人之际,先放了他们吧!待这件事过去,我会严厉惩治他们的。”
老道姑垂目道:“是。”
洞主道:“我随行带来了三十二人,已经安排好了,京城的情况我也大致有了些了解。我弄不明白的,只有两件事。”
老道姑道:“属下等若知道,一定据实禀报。”
洞主寒声道:“第一件我弄不懂的事情是——其他门派帮会都在找玄铁,尽心尽力,你们却一直没有动静。”
老道姑道:“这是属下的意思。”
洞主道:“我知道是你的意思。我只是弄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老道姑道:“属下以为,争夺玄铁,干系重大,若非洞主以天纵英武主持大局,实难成功。属下不敢擅自做主。”
洞主顿了顿,声音柔和些了:“我弄不懂的第二件事就是——你们既然已发现了高欢,为什么不全力将他擒下。”
老道姑道:“高欢武功之高,实出乎意料之外,天风折剑后,属下本该倾全力去擒拿的,只是……”
洞主声音又尖锐起来了:“只是什么?只是自重身份?
不屑于和高欢较劲?你们以为你们是谁?皇亲国戚?文武壮元?你们以为高欢是谁?叫化子?”
她忽然发怒了:“你们放跑了多好的机会你们知不知道?这种机会简直就是老天赐给本洞的,你们却白白放过了!你们有什么用?!你们怎么都这么笨?!”
无心汉子终于开口了:“洞主,属下有详情禀报。”
洞主忽然间平静了下来了:“讲!”
无心汉子道:“我们并不知道高欢是谁,现在也不知道。”
洞主道:“这就是你要禀报的详情?”
无心汉子道:“是。”
洞主沉默良久,才叹了口气,道:“不错,这件事也不能怪你们,只能说我们不太走运而已。高欢是谁,天下知道的人的确没几个。”
她又沉默了许久,才慢吞吞地道:“他的原名不叫高欢。他原来也不是叫化子。他的父亲,就是昔年名满天下的第一号铸剑大师高六一。”
老道姑的脸突然就歪了,像是猝不及防被人打了一把掌。
无心夫妇也都呆住。
“高六一已去世快十年了,这世上真正的大师级的剑师或许已经没有了,如果要说有的话,也只能有一个人或许够得上,那就是跟你们混在一起唱歌的高欢。”
黑明似乎已很有些酒意了。他对关啸和巴东三说这些话的时候,脑袋不住晃过来晃过去,诞水流到下巴了也不知道。
黑明显得有点反常:他好像很兴奋,又似乎很沮丧。
关啸看着巴东三,巴东三看着关啸,两个人都是一副十分震惊、追悔莫及的表情。
如果他们早知道高欢就是铸剑大师高六一的推一传人,高欢一定已在他们掌握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