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谋西低声道:“你仔细看,他的头发是卷的,不是厉南星。”
讹三思压低声音道:“难不成他和厉南星是兄弟?怎么没听厉南星说过?”
杂谋西微皱起眉,不再说话。
梁上的两人也是思绪万千,其中一人正是戚少商。终于见到这个日里梦里都惦着的人,戚少商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既而又泛起了几缕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周泰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用折扇指着朴鲁道:“黄口小儿,还敢出言不逊!”
朴鲁道:“反了反了,明明你自己说自己是儿子,子曰子曰个没完没了,怎么现在倒说我是小儿。”
群雄闻言皆哄堂大笑。周泰气的浑身直颤,忽然足下一点,身形辅动人已经到了朴鲁面前,折扇直戳向朴鲁膻中大穴。朴鲁急伸右手抓向折扇扇柄,周泰手腕微转,折扇即打向朴鲁腕脉,折扇早已盈满内力,倘若这一下打实,朴鲁的右手便要就此废了。顾惜朝袖中小刀滑入手中,正要出手相救,岂料朴鲁突然右手急缩,左手五指变爪直向周泰右腕扣去,口中大骂道:“孙子骗你爷爷!”这一下反应快而奇,堂内有人叫道:“是勾鹰爪!”
顾惜朝亦是大奇,想不到这个女真蛮汉竟能将勾鹰爪使的如此出神入化,居然能以此避开周泰的成名武功“画龙点睛”。
周泰一惊,手腕抖动,折扇滑入拇指、食指、中指之间,飞速旋转起来。只见一道黑色光圈向朴鲁左手削去。
青洪帮三个长老不料周泰招招下手毒辣,想救朴鲁却无奈距离太远,已来不及。眼见朴鲁再躲不过,顾惜朝忽然向前急蹿两步,右手食指中指并起点向周泰腰侧,左手食指中指勾起抓向周泰双目。周泰三指一顿,折扇急收入掌心,横挥出去,打向顾惜朝左手手腕,另一手成拳击向顾惜朝右手二指。岂知顾惜朝右手突然变指为爪,径直上行扣向周泰左肩,左腕则猛然下沉,五指齐伸抓向折扇。周泰急偏过身避开顾惜朝右手,折扇的一头却被顾惜朝死死捏住。
倚在房梁上的戚少商不由微笑,心中暗自叫好。堂内忽有青洪帮弟子喝彩,周泰顿时面红耳赤。他在江湖上是早已成名的人物,眼下居然在三两招间便被人扣住了兵器,实在是贻笑大方。
周泰急聚起全部内力,源源不断地送向折扇,想要逼顾惜朝松手。堂内再次静了下来,只有堂外寒风舞雪的声音透过门窗的缝隙一丝丝一缕缕地渗进堂里。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紧紧盯住那把一动不动的小小折扇。
戚少商的手渐渐握紧,这种安静让他觉得窒息,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飞快跳动的声音,就在戚少商一脚就要迈出,准备跃下房梁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按上了他的肩。戚少商停下动作,看向旁边和他一起藏在房梁上的人。阻止他下去的正是下午与戚少商一行四人交手的灰布长袍男子。
周泰和顾惜朝僵持不动,周泰自忖年长,心道顾惜朝必不能耐久,所以并不着急,只和顾惜朝耗着。过了片刻周泰却突然脸色大变,只觉一股冰寒的气流直逼进手少阴心经之中。
坐在一旁的庐山派掌门冯鸣远左手微抬,立在椅边的大弟子李阮立刻会意,弯下腰凑到冯鸣远耳际。
冯鸣远低声道:“你不是说顾惜朝武功一般吗?这是怎么回事?”语气中颇为不满。
李阮此时也是一头雾水,昨晚他还亲眼看着顾惜朝被青洪帮长老方齐丘逼的脸色煞白,可依现在的情形,周泰明显不是顾惜朝的对手。他哪里想的到顾惜朝败于方齐丘之手是体内寒气流窜所致,而此时周泰与顾惜朝比拼内力,顾惜朝阴寒的真气就绵绵不断的传给了周泰。
周泰大骇,想要松手,岂料那扇子却像粘在了手上一般,动也不动。周泰再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急急开口道:“子曰:‘君子矜而不争。’”声音却不再像平常那般软绵绵 ,慢悠悠,而是又急又尖。
顾惜朝笑道:“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
戚少商听顾惜朝声音清润、气息平稳,这才放下心来。又想他断章节义,取笑周泰,逼的这一派掌门哑口无言,两个酒窝便不由自主的跳了出来。
堂内嘻笑声四起,周泰面上一时间红白青紫交加,煞是好看。
顾惜朝又道:“子还曰:‘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话音一落内力顿敛。周泰陡然间失去阻力,带着扇子向后踉跄数步方才立稳。
顾惜朝敛了笑,走到方才周泰坐的地方,端起红木小桌上的茶杯,快步行到周泰面前,正色道:“方才晚辈多有得罪,现在以茶代酒敬周掌门一杯,还望周掌门不弃。”
周泰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半响方接过茶杯,仰头喝了两口,道:“多谢顾帮主。”
周泰此语一出,就等于承认了顾惜朝是青洪帮的帮主。暂时被遗忘的矛盾又被挑了起来。
第二十八章 西雨东日 (下)
雷火大声道:“顾惜朝不能做青洪帮帮主。”又转头对顾惜朝道:“你杀了卷哥、沈边儿,还有那么多武林同道,总该有个交待。”
青洪帮长老葛文徽道:“逆水寒一案中,戚大侠误被定为汉奸。彼时顾帮主身为朝庭命官,奉命除反难免有所伤亡,这也是常理。”
霍珧道:“照葛长老所言,雷家庄、毁诺城、连云寨、神威标局的人都活该被杀吗、活该送命吗?”
堂内群雄立时骚动起来,葛文徽摇头道:“老夫并无此意,只是若说报仇应该是找逆水寒一案的始作俑者,嫁祸戚大侠的前丞相傅宗书。”
霍珧冷哼一声,“葛长老倒把顾惜朝撇的干干净净,只怕顾惜朝早已知道戚大侠是被冤枉的,杀人不过是为了斩草除根,怕日后被报复吧。”
众人立时想起顾惜朝劫贡品嫁祸霹雳堂和神威标局的传言,议论声四起。
一直沉默的顾惜朝忽然开口道:“在下想请教霍局主几个问题。”
霍珧看着顾惜朝:“讲。”
“高晓生是怎么死的?”
群雄一听这个问题皆安静下来,贡品一案震动一时却至今未决,流言纷起,却谁也没有确切的消息。
霍珧道:“在狱中自杀。”
顾惜朝道:“高晓生为什么要自杀?”
霍珧垂下目光,沉默片刻道:“我想高局主是因为不想连累神威标局的人,所以……”
顾惜朝打断霍珧道:“贡品是不是神威标局劫的?”
霍珧断然道:“不是。”
顾惜朝道:“既然不是,又何来的连累一说?”
霍珧一时语塞,脸色越发地阴沉。
顾惜朝又道:“高晓生自杀是因为高家家眷被人胁持,他在狱中又无法求救,最后想出这么个法子来,让戚少商和追命发现。”
顾惜朝冰冷的目光直逼向霍珧,厉声道:“高家家眷被人所劫你为什么压下来不让戚少商和追命知道?”
霍珧沉声道:“劫持者武功甚高,威胁说如果让官府知道,就立刻杀了高夫人和高晓心。”
顾惜朝冷笑,“好冠冕堂皇的理由。”说着转过身,不再看霍珧,接着道:“就算不让戚少商和追命知道,高晓生和高家家眷就能逃得一命了?如此简单的道理霍局主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能儿智海凑到杂谋西耳边小声问道:“顾惜朝扯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干什么?”
杂谋西微微摇头,低声轻笑道:“霍珧,完了。”
能儿智海一惊,还欲再问,只听霍珧冷声道:“顾惜朝,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惜朝向前踱开两步,冷笑道:“高晓生和高晓心一死,就再没人能和你争神威标局局主的位置了,我没说错吧,霍局主?”
群雄大哗,神威标局副局主韩梦龙哑声道:“霍珧,顾惜朝说的是不是真的?”
霍珧右手慢慢攥紧,大声道:“顾惜朝,一切都是你凭空猜想。你先污蔑戚少商通辽叛国,又栽赃嫁祸霹雳堂、神威标局抢劫贡品,现在又故计重施,来陷害我,真是死性难改。话音一落右手五指猛然张开,“今日我就替武林铲除你这个祸害。”话还未尽,数枚明晃晃的钢针已到离顾惜朝后背不足三寸远的地方。
这一下变故谁也未料到,众人皆是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顾惜朝虽早已暗自戒备,却未曾想到霍珧下手会如此快、狠、准。急转过身的同时,两手小刀激射而出,挡去了几枚钢针,却仍有数枚挟风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自屋顶忽有一物飞射下来,不偏不倚恰好让那几枚钢针钉在其上。只这一阻,顾惜朝已向后急掠出丈许。右手中又一把飞刀射出,正中那钉着钢针的物什。“哗啦”一声响,钢针、小刀尽数落在地上。
众人这才看清那几枚针正钉在一本蓝皮书上,钉着针的书页处开始慢慢向外腐烂。
从头至尾一直未出一声的常千安忽然道:“梁上是哪位好汉,还请下来一见。”
顾惜朝心里突的一跳,众人一起向上看去,只见一白衣人腾空跃下,稳稳立住。
待白衣人转过身来,顾惜朝看清他的脸,不禁嘴角上扬,似乎全然忘记了方才的生死一线。此刻顾惜朝心里想的是,戚少商,你还不算傻到家。
众人只见这白衣人面色死灰,脸上满是麻子,相貌甚是丑陋。惟有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原来戚少商是带上了灰布长袍男子给他的人皮面具。
戚少商朝四个方向向堂内众人抱拳行礼,常千安道:“不知这位好汉如何称呼?又为何要藏在这堂里?”
戚少商并不回答,只是张张嘴,用手指指自己的嗓子。
常千安道:“你不会说话?”
戚少商点头,心道,我要是一开口,还不全漏馅了。
顾惜朝笑弯了眉眼,道:“他叫大包,是我的朋友。我让他在房里等我,没想到他跑到这儿来了。”又对戚少商道:“大包,你不该老呆在房梁上,容易被人误会。”
戚少商一个劲儿点头,心里却道,惜朝啊惜朝,你也不给我起个像样点儿的名字,居然叫我大包,看我呆会儿怎么报仇雪恨。
常千安眉头微皱,只道:“既然是帮主的朋友,就请先去客房休息,待本帮事务了结,再款待这位好汉。”
顾惜朝微笑道:“不必,他是我的至交,留在这里也无妨。”
常千安闻言便不再说话。
长老方齐丘上前几步一看那钉着钢针的书,不由大怒,一手指着霍珧破口大骂:“霍珧你这个王八蛋,居然如此卑鄙阴狠,今天不取你性命我就不姓方。”说着右手就去拉左手里铁棒头尖上的圆环,一条一丈来长的铁链便被拽了出来。
霍珧本想只要顾惜朝一死,就算他背后偷袭下手毒辣,霹雳堂、神威标局、庐山派、点苍派也不会站到顾惜朝一边。而顾惜朝初任青洪帮帮主,根基尚浅,人心不齐,也不会有人拼死替他报仇。岂料一招落空,所谋皆成泡影。事已至此,反倒没什么好再怕的了。
霍珧大笑道:“今日我杀一个不赔不赚,杀两个只赚不赔。不要命的仅管都来。”说着长枪往地上狠狠一顿,震的人耳中嗡嗡作响。
方齐丘猛一抖手,铁链如银蛇般蹿出,缠向霍珧手里的长枪,霍珧点地而起,不避不让,长枪上挑,直刺向方齐丘右胸上气户穴。方齐丘手腕一缩,铁链回荡击向霍珧长枪。长枪和铁链绞在一处,进不得也退不得。霍珧左手握拳,击向方齐丘面门。方齐丘左手成爪抓向霍珧手腕。孰料霍珧那一拳乃是晃人的虚招,他猛然后撤右手中的长枪,方齐丘促不及防,大力拉扯下,只得向前急进一步,霍珧左手由拳变掌,正中方齐丘前胸。
方齐丘口边鲜血溢出,霍珧左掌再抬,从方齐丘头上罩落。戚少商急跃而起,右掌击向霍珧,霍珧左掌翻转对上戚少商右掌,戚少商另一手抓住方齐丘背心,一把将方齐丘拉到身后,长老葛文徽立刻跨步上前扶过方齐丘。
两掌相接,霍珧顿觉胸中气血翻涌,右手一抖,缠在长枪上的铁链“铛锒”落地,长枪递出斜刺向戚少商左胸。戚少商左手抓出,猛握住急刺过来的长枪枪头,长枪却去势不减,向前急进,堂内响起一片惊呼。顾惜朝大惊,方要动手,忽闻一声脆响,那长枪竟从中间断折。霍珧一口鲜血喷出,被震飞到一丈开外,萎顿在地。
情势倏忽急变,群雄先是一怔,待回过神来,无不万分惊诧这“大包”的内力,奇怪为何从不知道江湖中还有这等人物。
讹三思低声道:“这人的内力和戚少商可有的一拼。”
能儿智海叹道:“想不到中原武林竟有如此多的能人。”
青洪帮长老梁裕熙走到霍珧旁边,转过身对顾惜朝道:“此人偷袭帮主,打伤方长老,论罪当处死。”
顾惜朝微微摇头,“他不是我们青洪帮的人,让神威标局带回去吧。”
庐山派掌门冯鸣远眼见势头不对,心道再呆下去恐怕也得不了什么好,说不定还会弄得一身腥。于是放下手中的茶盏,干笑两声道:“顾帮主,我们前来都是受霍珧挑拨,不明就里,还望顾帮主见谅。”
顾惜朝朗声道:“众位当家的大可放心,江南水运一切如常,皆由三位长老监督。顾某绝不会胁私报复。”
雷火仍心有不甘,大声道:“那我们的旧帐什么时候了结?”
顾惜朝道:“想要报仇,就来找我,打的过我,便任凭处置。”
雷火默然,一时无言。
雷尘定低垂着眼道:“顾惜朝,你断事磊落,我无话可说。不过若是日后让我发现你有违言之行,就不要怪我们旧帐新帐一起算了。”
顾惜朝沉声道:“若言行不一,甘纳首于霹雳堂。”
第二十九章 高山流水(上)
各帮派的人一批批离开了,青洪帮的帮众也各自散去。大堂里一下子空荡起来,只剩下顾惜朝、戚少商、杂谋西、讹三思和能儿智海几人。
杂谋西从怀里掏出一个乳白色的小瓷瓶递给顾惜朝,道:“厉公子途经兴庆府的时候恰巧遇到濮王顽疾发作,就替濮王医治。濮王病愈十分感激厉公子,便留厉公子在王府上多住几日。厉公子托我们把这瓶药带给顾公子,里面有三颗药,一日一粒,早饭前服。厉公子说这样就可以解了顾公子所中之毒。”
顾惜朝面无表情地接过药瓶,拔开瓶塞看了两眼,又按回封口的木塞,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杂谋西答道:“厉公子请顾公子写封回信给他。告诉他是否确实服了药。”
顾惜朝道:“我哥还要在兴庆府呆多久?”
能儿智海忽然插嘴道:“原来你们真是兄弟,难怪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顾惜朝只低眼看着药瓶,并不理能儿智海。
杂谋西道:“这个在下也不清楚,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一年五载,都有可能。王妃也很欣赏厉公子的医术,非常希望厉公子能留在兴庆,做我们大夏的御医。”
顾惜朝将瓷瓶塞进怀里,低声道:“是吗?”
杂谋西刚想答话,顾惜朝却突然左右手同出,迅疾有如闪电,正中杂谋西和能儿智海的穴道,二人立时动弹不得。照常理,杂谋西和能儿智海断不应如此轻易便被人点了穴道,但他二人方才和顾惜朝距离太近,又没有丝毫防备,眼下只能束手就擒。
讹三思大惊,短刀滑入手中,扑向顾惜朝。戚少商也是一惊,不及多思右掠一步,挡在顾惜朝面前,双手绕出捉住了能而智海的两柄刀柄。顾惜朝却趁机向前斜跨一步,二指并出,点了讹三思的穴道。
戚少商一把抓住顾惜朝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