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在爆炸中坍塌的高塔。夜色下的士兵在冲击,但又被军官强行压回。
导播的声音紧张、混乱,带着人类的一切不安情绪。
“发生了爆炸!……现在是下午六时四十一分。之前谈判破裂,歹徒声称会有所行动……没想到是这样的行动!要炸塌那样一栋建筑肯定需要大量炸药……”
一个军官冲过去,把他的镜头拦上。投影幕成了雪花,并没关上。一个巨大的人影被投射在幕上,那是铁路。
铁路:“你们刚看到的新闻没有播出,临播前被卡了下来,考虑到此事公开会引发的社会动荡。以下是新闻媒体并不知道的情况,被劫持地存放了磷、钾、硝大量易燃易爆化学物质一万四百五十七吨,刚才的爆炸只是示威,但已经导致厂内通道完全无法供车辆使用,也就是重装部队无法动作……我想你们明白事态的严重,即使没有那些炸药,仅燃烧释放的剧毒气体足够让X市成为死城。”
他沉重地看着他的兵,然后意识到并非个人感慨的时候,苦笑道:“歹徒没有提出任何要求,这是最棘手的。市民正在疏散中,周边的军队也已经出动。我们基地已经有分队抵达现场,希望他们能解决危机……但是你们中队的防化装备也已经送到,随时做好准备。”
灯亮了,铁路想说什么而没说,最后挥了挥手:“全体在此待命,包括睡觉和吃饭。”
他离开了。离开的时候炊事兵正将他们的晚餐搬了进来。
老A们起身去拿饭,许三多他们这些新来的还呆呆地坐着。
电教室屏幕在闪动,关于事发工厂的详细地图,关于周边地区,关于化学防护常识,关于防化装备,卫星地图,市区街巷示意,事件进程。
累了的人就裹着睡袋在旁边睡去,渴了饿了就随便在旁边抓瓶矿泉水,吃点东西。许三多目不转睛地瞪着屏幕。整个晚上他们这帮菜鸟都在看这些不知道用上用不上的东西,似乎多看就多一分保证,不是别的,自己性命的保证。
他的前后一帮人瞪着屏幕,那包括了全部新人。
齐桓从睡袋里厌烦地张望了一眼,又看看公子的方向,公子敏锐地回头,冲齐桓微笑,疲倦但是依旧干净。齐桓瞪了他一眼——还不睡?!那就是个假的!他把袋口封上继续大睡。
公子起身:“我去试试衣服。六一,老拓,你们也试试。”
许三多拉住公子:“吴哲,什么叫反社会分子?”
“欲求不满的人……嗯,并且把自己不幸福的原因归咎别人。非常暴力,不加控制的暴力宣泄。”公子他指指正炸得满天飞的屏幕。
“是坏人吗?”
“这样的事都做出来了,还有必要想他的好坏吗?”公子语气极淡,有些倦意,“三多,你这样的善良没有自卫能力。”
许三多:“我是害怕。我没见过坏人,我怕坏人。”
本来翻白眼嘟囔着“又来了又来了”的伍六一哑然,公子轻笑:“我也没见过,我也怕。”
许三多想了想,说:“我再看厂房情况。”
天色微亮,伍六一保持着一个坐姿睡去,并且被公子枕在腿部。
警报尖厉地响起。
齐桓:“换装!机场集结!”老兵利落地套上了防护服,系着各处的密封口往外冲。徐睿驾着车,用一种横冲直撞的风格驶向机场。车上坐着公子和另外几位老A,公子小小担心了其他人一下,就开始回忆任务内容和资料。
远处的天穹已经有几架直升机离去。
一个老A点上两支烟,往徐睿嘴里塞了一支,那种下意识的融洽让公子喜欢,他就知道,这是支很棒的队伍。
直升机在升空,用接近水平的速度爬升。机舱里的士兵已经携带上了全套战斗装备,利用这点空暇检查着各个部分。
徐睿:“密闭服装,检查通话器。我会在通话器里通报最新情况,听不清就回话。”
士兵们压紧耳机和送话器,密封服装。徐睿的声音从通话器里响过来。
徐睿:“昨晚发生正面接火,有两处炸点被歹徒引爆,造成有害气体泄漏,幸未大规模扩散。现在歹徒挟人质退守主要仓库,也是最后一处炸点。我们是G组,代号1、2、3、4,各战斗小组必须不惜代价予以拆除,注意,是不惜代价。完毕。通话情况?”
G2:“G2良好。”
G3:“G3良好。”
公子:“G4良好。”
机降地点像绝大多数城市的郊野一样,一个平坦的地形,远处矗立着昨晚已经在投影上看过无数次的厂房。直升机在一个贴地高度上投放下G组,然后飞向下一个投放点。旋翼下的飞沙走石中,公子耳边响起徐睿冰冷的声音:“推进,837点会合。”
推进。隐蔽、卧倒、跃起、掩护,接近厂房。面罩隔绝了外界大部分声音,安静得像在梦里,公子眼角的余影里闪过一条人影,下意识地朝那举枪便射。击毙。
G2:“G4,感觉怎么样?”他们继续推进。
公子:“平常心……”他的声音有些抖。
工厂外徐睿和队友合力拉开另一个井盖,那里边同样腾出黄白色的烟雾。G3立刻掏出仪器测试了一下。
G3:“含氢钾化合物。浓度致命。”
徐睿:“进。”
他就着台阶走下几步,刚过几米已经看不见人了,消失。
徐睿:“跟进。”
G2、G3往下走了几步,也消失了。
徐睿:“都跟上了吗?”
公子踏进烟雾中。这里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甬道里沉积的烟雾经久不散,即使强光的电筒也无法穿透哪怕三四米的烟雾层,在这里即使是千军万马也只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公子孤独地走着,枪永恒地保持在一个待击姿势,就算他现在烦心着。脚下随时会踢到废砖弃瓦和五花八门的工业废料,这几十年前的防空洞现在更近乎一个废料丢弃地。耳机里那三名队友的交谈伴着静噪一直在响。他一直沉默着,有时他能看见一点光柱的微光,但见得更多的是浓得分不开的烟雾。
“平常心。”公子安慰着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得克服其中的障碍。这就是障碍的一部分。我能跨过去。现在,集中注意力。
“安静。”G2突然完全换了一种语气,立刻安静下来。“G2位置右侧发现通道,听见异响,完毕。”
徐睿:“断绝光源,全组向G2靠近,完毕。”
整个世界立刻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漆黑里沉积着浓稠的毒气,公子静静地移动,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也听着送话器里传来的那几个队友的呼吸声。然后枪声响了,黑暗和烟雾也遮不住弹道的交光,在狭窄的甬道里擦过墙壁的流弹溅射着火星。然后爆炸,并不是发生在这条甬道里,是从地表的什么地方传来,在这地层之下就像一场突发的地震。甬道在颤抖、摇晃,更远处是沉重的坍塌声。当震动停歇后,就成了一片死寂。然而,公子的送话器里完全听不到那几个人的声音,连静噪都断绝了。
公子:“G1,你们在哪里?”
回应他的是甬道一端的射击,子弹从头上划过,枪声迥异于他们的制式枪械,公子对枪焰处打了一个长点射,射击停止了,他爬起来奔跑, “在哪里?位置?告诉我位置!”
因密封而失真的声音让他自己听着非常陌生,幸而这时耳机里的静噪又响了一下,徐睿的声音, “G2和G3失去联系。”
公子:“那你在哪里,G1?”
徐睿:“我的防护服破了。”
公子:“怎么会破?!你在哪?”
徐睿:“闭嘴。我能说的话不多了。”
公子安静下来,然后开始在脑海推测徐睿的位置。 “你可以撤回,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也可以继续,一个人继续,希望你有记清这里的路线。”
静噪,再没人声。再也没有声音了。公子摸着墙壁不断移动,推算,封闭在与世隔绝的套子里,封闭在黑暗与毒气里,除了自己的呼吸再没有别的声音。公子:“徐睿,我带你回去,完毕。”
这里的厂房给人的感觉是介乎废弃和战乱之间,空无一人的车间,锈迹斑斑的铁轨,虽然在室内,四下里飘散着晨雾一样的淡薄雾气。公子按照自己的推测找到的地方,没有尸体。公子转身——他要完成任务,再带他们回去。他警戒着从最后的目的地离开,但疑惑埋在了他的心里——他的推测不会错,那么,尸体或者血液或者搬移痕迹在哪里?
从高塔上看去,在厂房间掩映着推进的那个小小人影像一粒微尘。没有别的人了,没有队友,没有敌人,只有致命的雾气淡淡飘过。高塔上的一支枪向那个小小的人影瞄准。
那发子弹从公子头上飞过,公子转身,防化服对行动有些阻滞,但他很干净地完成了一个远距点射,然后保持着那个瞄准姿势。
再也没动静了,除了歪在外边的半截枪管,似乎从来不存在一个对他开枪的人。但瞬然间枪声席卷,枪弹瓢泼,全是冲着他来的。公子压低身子,狂奔,子弹在他刚立足的地方溅射着火星,然后形成一条延伸的追击线,对手的枪法同样精准。公子虚晃一下,迅速趴下,从轨道的缝隙下寻找向他射击的人,看不见人,只听得细微的从各方向接近的脚步声。对手和他一样善于隐藏,而且不是一两个,是一小群。一发子弹打在铁轨的那一头,让人心悸的尖啸。公子抬头,那是一段锈弯的铁管。
公子瞳孔一缩,伸手摸摸,铁锈氤在防化服的手套上。公子目光冷了。他翻滚,扎进另一间厂房。枪声戛然而止,对手绝不在一个打不到的目标身上浪费子弹。对手分几路向那厂房包抄。残破的窗户外闪现了人影,是同时包括了这间厂房的几扇窗户。他们并不急于进来,就算进来也不会选择易受袭击的正门。
第一个人从窗户里迈进,警戒,然后另两个方向同时进来两个,警戒,他们一直让所有方向被控制在枪口之下。他们没穿老A们那种连分子粒子都渗透不进的防化服,仅仅戴着更方便弄到的防毒面具,有的平民服饰,有的套了件工作服,但动作和默契程度绝非平民的感觉。但是厂房里没人。几个人的同时视线上移,上方突然倾泻下无数所谓的化学产品。
6米高的厂房,400KG一袋的产品。大约1000袋,近乎一片密集的导弹6分钟发射1932发的程度。
等烟尘散去后,一片寂静。
公子这时才出来,站在制高点,端着枪,“出来吧,我的打两份工的可怜队友。”
没人回应,他笑了笑,“徐睿!给小爷我倒杯水!”
“是!……额?”
公子冷漠地看着走出来的人,不质一词地转身就走。
徐睿这才慌了,这时的公子才叫冷漠。完全的刀锋气质,无坚不摧,所向披靡。嘴唇紧抿,眼神淡漠,无悲无喜。
“诶诶,吴哲……听我说呀!吴哲!不是……我们都这么过的……真的……”徐睿一边给战友打眼色一边劝。
公子上了车,“我知道,我理解。”
徐睿只有闭上嘴。默默开车。从公子说出那句“我带你们回去”开始,徐睿就有不好的预感。
从后视镜悄悄瞟公子披霜戴雪的表情,徐睿暗暗祈祷队长能说服公子。
齐桓的车离开,另一辆车擦着他的边停了下来。公子和他的同组从车上下来。
公子:“队长在哪?”
徐睿没精打采指了指那架直升机,公子拍拍他过去。
公子进来,和徐睿一起对袁朗敬了个礼。
袁朗:“G组情况?”
徐睿一脸苦恼:“穿帮了。”
袁朗看着公子的冷脸冷眼神:“这怎么说?”
公子声音冰冷:“漏洞太多。贮货过万的地方,铁轨锈变了形。那样的污染度一个防毒面罩就够。歹徒是非人类吗?设备一看就是荒废日久,我还发现建国前生产的车床。G1明明防护服破漏,我按路线去找,那里没有尸体没有血液没有任何搬动痕迹——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徐睿能够自由活动。他为什么躲避我?只有一种可能,这是个测试。最重要的是,我一直都知道,您的考验还没结束。”不过我以为这是真的实战。
袁朗看着他,看不出喜怒:“你是兵油子……如果要让你看不出漏洞,那只能是真正的战场了。”
公子这才笑笑:“是的,您钻进死胡同了。无法解决的问题。”
袁朗不理他:“他做到哪一步?”
徐睿:“完成了。”顺便把我们砸了一顿。
袁朗显然很郁闷,这少校行动到是滴水不漏,就是……智商太高。
袁朗:“怀疑有助思考,用好倒也是桩本事。坐。”
公子坐下,而许三多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袁朗。
袁朗:“有话就问。许三多。”
许三多:“我想知道成才他……”
袁朗:“你们真是好朋友。”
许三多:“是啊。”
袁朗:“你让他把你的抚恤金交给你父亲,他则在放弃前的最后一刻叫了你的名字。”
许三多:“成才放弃?他不会!”
袁朗:“我想看你们的自我,一切设计都只为了让你们体会生死关头的自我,只有一个人面对……成才的自我为他做出了选择,他放弃了任务,逃到了远离任务区域的地方,坐着。”
许三多:“坐着?”
袁朗:“坐着,什么也没有做,发呆。”
旋翼下的营地森林如沐浴着月色的波涛。直升机飞掠。
成才那天回去就把自己关进了宿舍,直到第二天的评估开始,他拒绝见任何人。他根本没进战场,却成了新兵中间伤得最深的人。
这次选拔的最终结果,将在第二天的会议中确定下来。铁路、袁朗几个基地的指挥官员占据了会议桌的一面,面前放着大量遍于翻查的文字和电脑资料。
公子进来,敬礼,坐下。面对着那几位基地的主官,并不主动开口,一副不卑不亢的架势。
铁路看袁朗,毕竟他是最了解这几个新丁的人,袁朗点头。
铁路:“各方面都没有异议吗?”
袁朗叹了口气,他对吴哲似乎并不是太满意。
袁朗:“吴哲,希望你的不拘一格能多用在推陈出新上,而不是破坏规则上。”
吴哲:“谢谢提醒。”
袁朗再没说什么,那么这就算通过了,铁路换成了一种极正式的负责人口气,作为基地总长,他对吴哲这种高学历家伙极有好感。
铁路:“那么吴哲同志,在四个多月的相互了解中,我们深信你是我们需要的人才,并且希望你能成为特种兵作战大队的一分子。我们相信你的才能在这里有施展的天地,我们也会尽可能地为你创造这片天地。”
公子看着他们,看不出袁朗有什么惊喜。他说:“铁大队长,您说过,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回海陆?”
连同铁路在内的军官几乎有点震惊,袁朗忽然打起了精神,似乎一件他一直在期待的事情终于发生。
公子从所谓的任务结束那天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他坚持到现在是因为希望知道自己的部队输在了哪,可也不会把自己交给一个已经让他失望的地方。
公子对着几位主官开火了,他显然已经忍了很久:“我的异议会以书面形式呈交,并且希望能上送更高一级部门。我会详细陈述对这支部队失去热情的理由,我无法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