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站了起来:“举手,走过来,让我看到你没有武器。”
树后也走出一个人,已经伤了,摇摇晃晃,并没举手,但两只手都用来拿着一根绑了白布的树枝。
袁朗:“各小组保持警戒。”
那个人走过来,一步一步,不像正常人的步子,像喝醉了,一度让人以为是因为伤势过重,直到袁朗看清他涣散而疯狂的眼神。
袁朗:“小心,他吸毒过量。”话音未落,那人向他猛冲,狂喊,同时也拉开了衣服,扯上了一排手榴弹的扣环。喊声也是个信号,树后闪出一个人,用火箭发射器向这边瞄准。
袁朗打了一个点射,扑倒。同一时间公子击中了那个扛着火箭发射器的人。两次爆炸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手榴弹的爆炸炸得那个假投降者完全淹没在烟尘中,持火箭者则在翻倒时把一发火箭弹打上了头顶的大树枝干,他倒下,然后击断的枝干把他覆盖了。驮马惊蹿,逃向来时的方向。
齐桓起身,蹲踞,击中了想随驮马逃逸的一个目标,整整一个晚上,这恐怕是老A枪声响得最密的一个瞬间,同时他们也放弃了自己的潜伏位置,开始冲击。桓跳出潜伏地,用一梭空射的子弹拦住了驮马。五处阵地上潜伏的老A在警戒姿势中现身,刚才的混乱中已经击倒了几乎全数的目标,整条山谷里从这头到那头似乎全是尸骸和血污,它再也不复昨日的洁净。齐桓是那种很难忘记自己职责的人,“确认,击毙目标十九人。驮马悉数拦截。”
所有人迅速散开了。公子在路边停留了一下,用手指轻触了一摊血污,将那只沾血的手指放到鼻子下闻,然后慢条斯理地在草叶上揩净了手指上的血,就打算走了。
袁朗拦下他,“吴哲,怎么样?”
公子:“上次,我就有心理建设了……在一开始遇敌时……”
一瞬间,袁朗的眼神显得温暖和宽慰。他想,他完全明白了这家伙上次发的火了。
丛林外,两名老A已经封锁了通往境外的通道,许三多和其他人在附近搜索仍然漏网的两人。昨天落下的太阳今晨喷薄而出,但没人去看这副美景。老A们在搜索山谷,十个人搜索这一片地方不是个小工程。
齐桓匆匆跑过:“看见许三多吗?”公子摇头。
当许三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就松开了手,同时松开了那枚将爆的手榴弹。一个人抢过来,捡起那枚手雷扔了出去,一秒钟后,爆炸。
那是齐桓,他同时转身出枪,监视着那具在地上翻滚挣扎的躯体,然后他才注意到许三多。许三多跪了下来,蜷曲着,赤身裸体让他足似一个胎盘的姿势,在颤抖,在呕吐,尽管他没受一点肉体上的伤害。
任务结束了,袁朗正在用电台汇报,他的心情看起来不大顺:“随机携带输氧器材抢救毒贩!”他看看林边的那副应急担架,裹单在山风中飘拂,下边那具挣扎的人体已经安静下来。
许三多坐在树下,他仍然没有穿上自己的衣服,但已经被六一用睡具给裹了起来。公子半跪着,一只手轻按着许三多的后脑,他和六一对视,两人什么话也没说。齐桓把许三多的衣服和装具、武器一股脑全拿了过来,放在他身边。
许三多没反应,但空中传来的直升机旋翼声提醒了他什么,他站起来,任身上的睡袋落在地上,就那么光着走向那副担架。那毒贩正躺在担架上做最后的抽搐,他甚至赶不上用直升机运来的器材。许三多把手伸过去,那只手立刻被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两个不同命运的人紧握在一起,后者喉咙里哽咽,艰难地发出一个声音,许三多将耳朵凑近。
毒贩:“妈……妈。”
许三多:“你比我幸运,我都没见过我妈。”然后他看着那个毒贩咽气了。许三多呆呆看着,似乎他的一部分生命也随之而去了。
直升机在升空。许三多呆呆坐在机舱里,他至少算是穿上了衣服。林海在机翼下一掠即逝。公子坐在另一个角落,其实他和大多数老A的表情都和许三多有些相似,一群刚经过杀戮,同样失去了天真的人。
公子发现自己衣服上有些什么,摘下来看看是一簇蒲公英,在一夜的折腾后居然还粘在身上。他想了想又把它粘回原处,看来打算做它的义务播种者。齐桓和几个老A正在炊事车边摆弄他们的即兴晚餐,许三多从帐篷里出来,他连午饭都没吃过!如果人真有三魂六魄,那他大概剩下半数都不到。这具行尸走肉头也不回,径直穿过空地进了袁朗的帐篷。齐桓带点气把锅铲都扔了,他再没兴致去摆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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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实战留下的
直升机降落在机坪上,在几天的辛苦后,老A们也有散漫的时候,没什么队形,三五成群地提着装备离开。许三多怏怏地走在最后。公子存心停下来等他,但是许三多离他有几米就站住了。公子只好掉头赶上齐桓,许三多等他们离开十数米才又迈开步子,他有意远离了众人。
许三多从梦魇中被推醒,他的被子里被汗湿得像浇了半桶水,齐桓在旁边关心地看着他。许三多茫然,齐桓开了台灯,但屋角也是黑的,他似乎还看见那个人站在屋角的黑暗中。齐桓把室灯开了,让这屋里再没有黑暗。屋角站着公子和六一。
“你知道你睡着时的表情有多可怕?我能大半夜在乱葬岗睡觉,可看着你,我想叫人来壮胆……”齐桓心有余悸。
“不光是害怕。还有内疚,他想活下去,可我杀了他,所以他钻进了我的脑子里。”
公子:“你知道一匹马的粉能害多少人吗?像你父母,我父母,六一的父母,齐桓的父母……你救了很多人。”
许三多眼神空茫,像没听到公子的话。六一看不惯他这样,拉了公子走。
早晨,齐桓睁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许三多,后者终于倦极而眠,是倚了椅子坐着睡的。齐桓在外边传来的晨号和操练声中犹豫,一会儿,他像对一个孩子一样把许三多抱上床。许三多没有醒,身边和屋外的扰动都没能弄醒他,这在以往不可思议。窗帘关着,门紧闭,白天像黄昏一样昏暗。许三多呆呆躺在揉成一团的被子里,跟他以前的严整相比,也可以说他躺在猪窝里。外边在射击在训练,这样躺在床上,对许三多来说十分怪异。
随着外边老A们训练归来的脚步声和笑语,齐桓进来把刚打的饭盒放在桌上。
“今天多吃点,这不是猫食。”许三多苦笑了一下,他根本无心去碰。齐桓开始打扫,以前这个工作都是许三多做的,许三多看着,想说什么,但甚至根本懒得说。
许三多站在走廊的阳光中,看着下边花坛里盛放的鲜花,花坛边一个人背对着他,正专心地看着花坛中的某一朵。许三多的看花纯粹是为了应付,公子为了让他尽快忘掉他不能忘掉的事情,死活逼着他走出窝了四天的房间。
队友们从走廊上经过,在齐桓和吴哲的眼色下没人敢搭话,只好奇怪加关切地匆匆从他们旁边通过。与他们那种永远像要起跳的劲头相比,许三多似乎来自一个苍白和委靡的世界。他想回屋,但齐桓吴哲一左一右地攀着他,让他站在原地。公子:“要细赏嘛。许三多,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日子交给一张床,那可不是活见鬼吗?……”
花坛边的人转过身来,那是袁朗,他第一眼就看见了许三多,许三多也看见了他。两个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地对视着,袁朗的神情里有着理解、关切与询问,而那都是许三多想要逃避的东西,他强挣开身边的两人,回了房间。袁朗忧郁地看着他。
夜色中的训练场,袁朗让齐桓找许三多过来,齐桓不放心地看着自己的队长:“队长,别责怪他。这种任务对我不是第一次了,可我到现在也没恢复过来。是的,我们有使命感,有心理准备,早在行动前就开始自我调整。可他呢?满心平和,只想好好和人相处。我们还没像他那样,面对面,看着一个人瞳孔扩散,呼吸消失。”
袁朗:“怕我亏待你的小朋友?”
“我晚到一步,如果我早到一步,就是我来击毙罪犯,这些东西我来承担。”
袁朗摇着头:“总会有这一天的,这是我们都得过的关。本来有几天假,想回家,可还陪你们耗。为什么?没法用刚杀过人的手碰老婆和女儿……你现在不怕我亏待他了吧?”
许三多仍在宿舍里窝着,他的一切日常举动都定格成相,那归功于公子在旁边拿着数码相机,闪光频频,看似要拍部个人专集。公子的手都摁酸了,512兆的记忆卡都快满了,许三多连半个笑脸都没有给他,只是忧郁、憔悴、强打精神地看着他。许三多终于嚅动着嘴唇说:“吴哲,谢谢你为了我做了这么多。”
然后又不说话了,公子瞪着,许三多很漠然。
一向很容易被逗乐诱拐的许三多忽然不吃这套,公子决定让自己显得严肃:“你也真的不想天天关在屋子里,也想说也想笑,可是就是做不动,是不是?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背二三十公斤跑十几公里好像上辈子的事情,突然连动动嘴都觉得费劲,忽然觉得累到了极点,是不是?你渴望归宿。大家一样,都是希望做个不平常的平常人,可你现在累了,你怀念那些早被你抛下的东西:有点小财产,有份工作,有些朋友,有个老婆,从容平淡,有点私生活。”
以他的口才要吃下许三多实在轻而易举,而且这样的话题立刻让许三多全神贯注地听。
“这样的生活固然很好,但你觉得你不喜欢军事生涯吗?军事生活虽然不平静也不安然,但它很让我们有热血与激情,对吗?小许,你看,我是国防毕业的,可我的分数也能让我上清华——和我的朋友在一起。或者我不入军队,我也可以继承父业或母业,对吗?人生就是找归宿的过程。可就算你找到了以为是归宿的地方,也会发现看不见尽头。归宿就是终点,其实没有归宿,人生没有穷尽。顺便说一句,这是我觉得生活中最有意思的一个部分。”
许三多实在在这件事上想得太多,吴哲立刻搞得他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
齐桓这时走了进来,看到许三多在哭,问吴哲:“你不是包把他搞笑吗?怎么倒给弄哭了?”
公子讪笑着:“呵呵,这时候哭和笑是同一个效应。”
齐桓转向许三多,并告诉他队长在操场上等他,许三多很犹豫。
“去吧,我们正和你一起受煎熬。”
齐桓的最后这句话让许三多拿定了主意,他起身,默然看了两人一眼,就出去了。吴哲真实的表情这时才露出来,不是滑稽也不是做作的严肃,是和齐桓一样的担忧。
齐桓问:“你不是要让他自己走出来么?”
公子:“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能让他自己走出来么?他都要进行自我否定了!这在心理上讲BLABLABLABLABLA……”
齐桓抽抽嘴角,望天——最可怕的事来了。
等公子发表了又一篇字数5万的心理学专业论文后,齐桓才说:“锄头,你怎么样?”
公子闭嘴,他可以应付袁朗的提问,但他却不想用回答袁朗的答案应付齐桓。他有些空洞地张嘴,有些虚弱,“齐桓,我觉得……这种事谁都在心里是个结。不是吗?上次反恐演习,我一开始就开了枪,就是击毙。然后……我和你们分散了,当时我回去找徐睿,但没找到,我以为徐睿他们都……所以我想我一定要完成任务,再带他们回去。所以我上次就有一定的心理建设了。这次,我觉得我能克服……只是需要时间。”
齐桓皱皱眉,“这种事只能尽量想开,谁又真的是个冷血怪物还是杀人狂啊?我也不是第一次了,但也是个结啊!”
公子耸耸肩,“所以说喽,平常心麻!我以前在高中时,有一个同学——不是同班的,他跟我长得就像个双胞胎,当然,小爷我是独生的。他的名言就是——就算是兵荒马乱,我也要从容。”
齐桓听了,想了想,“哦,是平时就做好准备,是吗?你那同学挺有军人范儿啊!他最后考哪去了?”
公子:“人家状元成绩去清华了,现在估计一个月比小爷半年还挣得多。”他故意睁大了本就圆圆的大眼睛,星光璀璨的。
齐桓:“所以你觉得生活中最有意思的一个部分就是寻找归宿?”
公子瞪眼:“好你个齐桓!偷听啊!”作势要打。
齐桓接住招式,“诶我这不担心完毕先生吗?”
两人切磋了两下,公子没发现他的隐蔽的伤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许三多要离开的那天,才感觉离开是那么的陌生,似乎那不是他的决定。对着自己的铺位发了会怔,终于拽出野战包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齐桓和吴哲从身后进来,两个人有点怪怪地打量着他。许三多有些局促不安。齐桓沉默着将一套衣服扔给他,那是套便装,而且颇为时尚,不过这对许三多来说没什么区别,穿了这么些年军装,他哪还知道什么衣服叫做时尚呢。
“吴哲给你拿了套衣服,可能这个月你不想天天穿着军装。”齐桓看出许三多有些不自在,便解释道。
公子故意做了个鬼脸,笑着说道:“你穿着准比我好看,你小子其实是个好的衣服架子。说不定你这趟就能把女朋友给解决啦。”
许三多并不擅长去反应这种玩笑,他讷讷地把衣服放进包里。
齐桓对吴哲使个眼神——女朋友,哦?他故意问:“你不换上呀?”
“现在不想换……对不起,我觉得自个儿好像个逃兵。”许三多把头垂得更低了,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公子很有信心地说道:“你放心吧,跑不了兔子你的!”
许三多忽然发现,他们其实就为了说一句话:“我们都等着你回来。”
齐桓忙不迭地翻着自己的东西,翻出什么就往许三多的行李里扣:“这是我的超级酷的游泳裤,结果咱们但凡下水,都是穿八一裤衩的!这是我的雷朋墨镜,借你!我的奥索卡包,借你!我的腰包,借你!哎呀,攒这么些年初夜权,全让你小子用了。对了,我的旅行手册,全国名山大川都划遍了,一直没空去,也借你!吴哲,你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交出来!”
“对了!”公子突然左手握拳击在右掌道,“三儿总不能再蹬个作战靴吧?我那双锐步也便宜你了!”他兴高采烈地就要去拿,目瞪口呆的许三多终于醒过神来,拦住了吴哲。
他说:“喂喂,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齐桓一反以往的冷静:“干什么?你以为大家谁都能有一个月假出去晃荡吗?那不还把全体老A的好行头都凑齐了?免得你出去丢人!”
“就是就是,你回来再还给我们不就得了!”吴哲终于推开许三多跑了出去,许三多不再阻挡,看着齐桓把作战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倒腾到他那个时髦的登山包里。
“都很贵的哦!你要知道我这包我这墨镜多少银子都能吓死你。”
公子拿着鞋拉着一群战友,都七手八脚地使劲儿给许三多装。比如伍六一的烟——连长的我还省着没抽呢!比如拓永刚的城市地图——菜刀你光给旅游地图不给城市的完毕怎么找旅店啊!比如徐睿的文化衫——完毕你就年轻回来顺带勾个小女朋友啊!
他们都是怕许三多一去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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