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先前愿奉冰帝为盟主,多少出于情势所迫,反复权衡的结果,此时千石则是由衷的对迹部心悦诚服。
“我来开路。”手冢只简短的说了一句,拾起亚久津的大弯刀,斩断一株手腕粗细的虬枝,率先冲下山。
“你先——”
“景吾,你先走,我来断后!”
真田刚开口,就被幸村打断,自己原本想说的,还是和他一样的话……
“行了,跟上来吧!”
多拖延一刻,就有被熔岩吞没的危险,迹部也不跟幸村争执,在观月肩上推了一把,由千石和裕太紧随手冢,挥剑开路,跟着是桦地背了亚久津,一行人就要硬冲下山。
身后隆隆之声不绝于耳,大地开裂,土石飞溅,几人纵然一身是胆,也有些慌不择路。
又是一声巨响,山头再次猛烈摇晃,迹部一脚跨出,忽觉踏空,半个山头的土地竟然从脚下裂开,从陡峭山崖的一侧沉陷下去!
“景吾,当心啊!”
只落后迹部两步的幸村,虽然硬刹住脚步,但眼看迹部随裂开的土石坠落,心魂俱裂,来不及多想,伸手抓向迹部。
幸村自己被摇的站立不稳,加上迹部下坠之势又猛又急,虽然握住了迹部的胳膊,非但不能拽住他,反而被拖着一同堕下峭壁!
“殿下——”被大地恐怖的伤痕阻在另一边,真田惊恐已极的叫喊,也不知道是在呼唤谁。
“小景!小景!小景——”这是一路急奔上山的忍足,看到的最后画面。
最适合恋爱的地方
“小景!小景!”迹部已被崩裂的大地吞没;不住喷发的炽热熔岩;宛如魔鬼的舌头;随时可能吞卷过来,忍足还是不顾一切的冲上去。
“忍足君,不能过去!”观月将忍足拦腰抱住,在他耳边大声叫喊,“前方是火山喷发;不是血肉之躯受的住的!”
“你放手,我要下去看他们怎样了!”怒吼的是真田;他同样被千石死死拽住。
浓烟冲霄;火灰喷射;暗红色翻滚的岩浆;已朝这边涌过来;所到之处,山石草木,俱都灰飞烟灭。
观月声嘶力竭的喝问:“你们是都想死在这里,而后山下的兵马再起混战,让迹部君的心血统统白费么?”
“如果我们都死了,谁来救幸村殿下和他?”
手冢微带颤音的一句提醒,仿佛醍醐灌顶,比观月的呐喊更有效,不仅忍足停止了挣扎,真田高大的身躯也为之一僵。
“二位殿下坠落山崖,不会被熔岩波及,或许反倒没事!没有时间了,大家快逃吧!”
观月聊以宽慰的催促,转瞬间滚滚岩浆已到不足百丈之外,众人别无选择,只能互相掩护扶持着,向山下冲去。
不知过了多久,幸村悠悠醒来,首先入眼的,是手背上的鲜血淋漓。
他陡然惊省,景吾呢?景吾在哪里!
猛的从地上跳起,虽然腰背一阵疼痛,应该并没有什么大碍,但只望了一眼,幸村便呆住了。
身后就是他和迹部坠落的地方,崖壁陡峭,乱石堆叠,而前方却是一片如茵绿草,如丝缎一般绵延出去,直到视野尽头,同样苍翠层叠的山峦,说不尽的生机和春意,仿佛刚才的火焰熔岩,山崩地裂只是幻觉?
山顶上或许已是茫茫火海,人间炼狱,谁又想得到,山谷中竟有这样一处仿佛仙境的所在?
幸村的惊讶只是一瞬,甚至来不及欣喜,胸口就被更加强烈的焦灼占据。
整座山峰崩塌了一半,景吾不会被埋在这黄土乱石之中了吧?
纵然他平时敏锐冷静,智计百出,此刻也是方寸大乱,只能扯开了嗓门大叫:“景吾——景吾——”
山谷静的连回音都没有,幸村越发心慌,不顾一切的从自己坠落的地方,徒手扒开黄土和石块。
无论怎样的英雄豪杰,智者才人,在大自然面前,往往也是极度的弱小、卑微。
此时幸村的一身武艺,全然派不上用场,他的双手本来就有伤,再被断枝碎石划破,更是血肉模糊。
但他对痛感几乎已麻木,每挖开一剖泥土,每翻开一块大石,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景吾,景吾,你答应我一声啊!不可能吧,我们的缘分怎么可能就这么一点点,刚开始就结束?
开什么玩笑?你是关东诸国的盟主,是我幸村精市的老婆,你那么嚣张跋扈,骄傲的不可一世,怎么会不华丽的埋葬在这种地方?
“啊啊——”幸村放声大喊,试图驱逐去心头越来越沉重的绝望感。
一块磨盘大的巨石,被他陡然爆发的气力掀翻出去,下方的黄土中,露出一角白色的丝绸。
景吾?是景吾的衣裳啊!
幸村手忙脚乱的扒开周围的土石,果然渐渐的露出迹部的四肢、身体,最后是尘灰覆盖的脸庞。
“景吾?景吾?你听见了吗?”幸村将迹部抱在怀中,又是惊喜,又是惶恐。
怀中人衣袍染血,双目紧闭,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幸村深吸了一口气,勉力控制住手掌的颤抖,探到迹部的鼻端,轻细的、微暖的气息,绵绵的拂在他的掌缘。
景吾没有死,景吾他还活着!幸村欣喜若狂,直接坐在土石上,去检视迹部的伤势。
这一番看下来,幸村又是忧喜参半。
喜的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景吾也没有受到致命的创伤。忧的是他的两条手臂软绵绵的垂着,不只是皮外伤,极有可能是折断了骨头。
仰首望去,这山高怕不下百仞,被火山喷发震塌后,更是陡峭壁立,处处都是尖锐的怪石。
自己稍事休息,恢复了体力之后,或许可以爬上去,可景吾怎么办?
确定迹部没有性命之虞,幸村也更加镇定,既然一时三刻上不去,就找个地方,先救治了景吾要紧。
他四下眺望,见不远处似有点点光华闪动,应该是阳光照耀下的一处水源?
幸村的精神又振作了几分,抱起迹部,朝水源处走去。
走了约莫二三百步,果然看见一处半月形的小湖,湖水清澈,波光粼粼,甚至可以看见浅处的水草和游鱼。
幸村大喜,小心的将迹部放置在草地上,撕了一角袖袍,沾水轻轻擦拭他的脸,所幸尘土之下,只有几道擦伤而已。
比较不乐观的是迹部的臂伤,虽然幸村自幼习武,也学过粗浅的接驳之术,可是这深谷之中,缺医少药,除了要格外仔细的照料迹部之外,也只能听任造化了。
幸村不再迟疑,迅速找来些树枝与枯藤,又在迹部的随身革囊中,发现了几枚火石、一柄小刀,这真是给了他莫大的方便。
幸村于医道终归是门外汉,尽管再三小心,迹部还是在一阵痛楚的刺激下,苏醒过来。
“景吾,你醒了?”
“你……啊!”
一睁开眼,就是幸村的脸庞,还凑的那么近,尽管亮澄澄的眼中满是关切之意,还是让迹部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要坐起,却又牵动了双臂的伤处,痛的他眉眼都皱成一团。
“别,别动,景吾,我才帮你扎好了一边手臂!”幸村慌的连连摆手。
“幸村精市,你对本大爷做了什么?”迹部只觉得双臂无法动弹,尤其是左臂,又是树枝,又是枯藤的,捆扎的像个粽子似的,顿时又惊又怒,“你,你竟敢暗算本大爷!”
幸村好大的冤屈,又不敢进一步刺激迹部,只能好声好气的解释,“我们不是遇上了火山喷发,一起从山上坠落下来了么?景吾你的手臂受了很重的伤,我正在替你医治。”
没错,自己正和幸村、手冢、千石等人举行祭天盟誓仪式,结果亚久津横里捣乱,刚制服了他,就遭遇火山喷发,咦,好像这家伙是为了拉住自己,才一同坠下山崖的?
想到这里,迹部的脸色略略缓和,瞥了一眼左臂,当下嗤之以鼻,“你这就叫给本大爷医治?”
幸村讪讪的赔笑,“呃,包扎的是难看点儿,但是手法是不错的,不消十天半个月,景吾必定可以大好了。”
“十天半个月?”迹部立马叫了起来,“本大爷可是一天多呆不住下去!也不知道手冢国光他们怎样了,还有冰帝和山吹的兵马,没有本大爷的统御,可别再出什么乱子!”
听到迹部首先提及手冢,幸村立时醋意横生,说话也不觉带了刺,“手冢大人怎样我不知道,可惜啊,不管景吾情愿不情愿,只怕非得跟我在这里呆上一些时日了。”
“这里?这里是什么鬼地方?”被幸村这么一提,迹部才转动脑袋四下张望。
只是他人平躺着,视野中只有平湖、青草和蓝天,再想看的远一点,却是不能了。他身上有伤,骨折的手臂无法使力,就算要坐起来也困难。
他不愿意出声向幸村求垦,只能恼火的拿眼神瞪他。
幸村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这里就是‘神山’后的山谷啊,倒是一处世外桃源,需要我抱景吾起来瞧瞧么?”
迹部心里是一万个不想在幸村面前,表现出“柔弱”的样子,可眼前除了这家伙,再没有第二个可以求助的人,也只能撇了撇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瞧迹部倔强的神气,幸村在肚子里暗笑,景吾的骄傲,真是平生仅见,可怎么看,都觉得非常可爱呀!
移到迹部身后,幸村才敢不再忍笑,快乐的冲着他的脑门一咧嘴,小心翼翼的一手托了迹部的脖颈,一手抬起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
背部一暖,贴上一副健实的胸膛,且觉察到幸村温柔细致的动作,迹部也不由脸颊一热。
两人的名分是未婚夫妻,却还是头一回如此的亲近。
鼻端嗅到一股奇特的气息,似乎是清新的草叶,糅合了成年男子所特有的汗水的味道,却又只是清淡的、洁净的。
这就是幸村精市独有的气息么?
侑士穿着衣服的时候,袖袍间是优雅、含蓄的薰香,脱光衣服了,肌肤的味道又是郁勃的,充满了野性与刺激。
至于手冢国光,他穿着衣服和脱了衣服,都没有什么区别,连恣意欢好时,滴落在自己身上的汗水,也是白水一样。
不知道幸村精市脱了衣服,嗅起来是什么感觉?
迹部动了遐思,而且越想越离谱,不觉唇角一勾,露出一抹邪邪的笑容。
可惜,他这副有趣的表情,幸村却没有看到,指着前方坍塌的崖壁,说:“我们就是从那边掉下来的,想要爬上去,只怕不容易,何况景吾你还受了伤。”
被幸村打断了邪念,迹部的脸更热了,重重的哼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心虚,“本大爷的属下不是傻瓜,一定会下来救我们!”
“那当然,弦一郎也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幸村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叹息,这里山清水秀,飞鸟游鱼,宛如世外仙境,简直是最适合恋爱的地方,怀里又抱了最爱的人,就算终老于此,也没有遗憾了!
他满腔柔情和希冀,手上也情不自禁的跟着心思而动,在迹部的腰侧轻轻摩挲起来。
“咦,没想到山谷之下,还藏了这么个好去处?”迹部被四周美好的精致吸引,完全没注意到幸村的小动作。
“呵呵,是啊,景吾也觉得美么?此间是立海国的领地,将来我要来建了房舍、花园、猎场,和景吾在这里生儿育女,一生相守,好不好?”
幸村把脑袋埋在迹部颈边说话,呼吸、发丝撩的他耳际和颈窝痒痒的,敏感的汗毛都起来了,赶紧一甩头,羞恼的呵斥,“胡说八道,什么生儿育女,你生?你有这能耐吗?”
刚才的情话绵绵,全是发自内心,这会子吃了迹部一通骂,幸村才想起来,两个大男人,的确没法子生儿育女……
可景吾自己都没有发现吗?他反驳的重点,是“生儿育女”,而不是“一生相守”,幸村内心激动,不禁双臂一紧,更用力的将迹部揽在怀中。
“哇!痛痛!幸村精市,你这混账!”
“呀,景吾,对不起,对不起!”
伴随着迹部的一声痛呼,幸村这才发觉自己的忘乎所以,况且景吾的有另一条伤臂,还没有处理……作者有话要说:肉汤下一章奉上,不过,鉴于俺一贯炖肉的习惯,大家不要期待太多……
还算是男人吗
幸村替迹部裹好了伤;又斩断些粗壮的树干;以枯藤捆绑;铺上树枝枯叶,搭了个简易的凉棚,将迹部搬入其中。
他自己也身上有伤,做好了这一切,也累的筋疲力尽;摊开四肢,躺在迹部身边;笑着直喘粗气;“啊啊;这真比带兵打仗辛苦多了!”
见幸村来回忙碌;又对自己软语奉承;悉心照料,迹部也心生感激,暗暗的“劝说”自己,算了吧,这家伙虽然先前不识趣,但总归救了本大爷,马马虎虎的就不跟他计较啦。
只不过他素来嘴上不饶人,心里原谅了幸村,还是习惯要刺他几句,“果真是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啊,若不是本大爷有伤,这点儿活计根本不在话下!”
幸村故意很认真的点头,“是是,我自然是及不上盟主殿下啦。”
听幸村提到“盟主”,迹部的眉头微微一抽,自己和幸村被困在此间,也不知道天火原上的四国兵马,会不会再起争端,特别还有亚久津那个武疯子的存在。
迹部细微的表情变化,被幸村看在眼里,他理解迹部的忧虑,便宽慰他,“放心吧,景吾,等火山喷发停止,弦一郎他们一定会来我们上去的。”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既快意,又遗憾的喟叹,能和景吾这般亲近相处日子,真舍不得它早早结束啊。
以景吾骄傲别扭的性子,离开了这里,多半又对自己不理不睬,怎生想个法子,抓住眼下的大好机会,彻底抹掉他对自己的那点点对抗之意,最好能够亲密无间的相处呢?
幸村正在心猿意马,突然耳边传来“咕”的一声怪响,他赶紧坐起来四下张望,又没有发觉什么异样,正在讶异间,又听见“咕”的一声,比刚才更长、更响。
幸村慢慢的移动视线,最后停留在迹部的肚子上,后者被他瞧着又羞又恼,没好气的骂:“有什么好看的?是本大爷肚子饿了又怎么样?”
被迹部这么一说,好容易放松下来的幸村,也觉得腹中空空如也,不禁失笑,“噗嗤,景吾说的对,人总不能喝风吃露水,会肚饿再正常不过啦。”
迹部哼了一声,情绪稍稍平复,他想差遣幸村去寻些食物,又不愿意出声求他。
幸村却响亮一拍手,笑着说:“景吾放心好啦,美味就在眼前,一会儿就好!”
他说的一派轻松,迹部也被撩起了好奇心,这里的景致虽美,却看不见什么“美味”,可瞧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又不像是吹牛而已。
幸村从地上拾起一根分叉的树枝,用迹部的小刀将前端削尖,走到湖边,低头凝神盯着水面,忽然操起手中的树杈,猛的向水面扎下。
只听哗啦一声,他再度举起树杈时,前端已刺着一尾约莫有半尺多长的银鳞大鱼!
幸村如法炮制,不一会儿,草地上就有三四尾大小不等的鱼了。
迹部瞧的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吐了一口长气,“你还真是……有点儿本事啊!”
他罕有称赞人的时候,此刻幸村真是让他开了眼界,鱼在水中游动,加上鳞甲滑溜,不用网罟捕捉,可以说是困难之极,没想到这家伙竟能手到擒来?论起这一手本事,自己还真是不如他!
见迹部一脸的惊讶,幸村越发得意洋洋,“景吾你不知道,在我十三岁那年,和弦一郎进山打猎,不小心迷了路,整整五天都绕不出来,那时候饿极啦,别说是捕鱼了,连洞穴里的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