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霸主的沉稳。
这条霸道的路,他只能走!他,必须走!
因为,那是由他,由他们以身为躯铺下的路。
明亮却清冷的月色下,一代霸主,策马而去。
☆、赤壁之战
尚书台中,幽香雅致的兰香雾气飘渺,荀彧一袭暗纹黑衣,头戴皁帽,正襟危坐。当将手中最后一份奏章阅完,他细细的将要拿给献帝的奏章挑拣分开,而后终于舒展开眉头,放下笔抬眼对着侧下的同样刚放下笔的徐庶温和一笑:
“辛苦元直了,若非元直帮忙,彧怕是再处理上几天几夜,也处理不完。”
若是此刻和他说话的是郭嘉是荀攸是程昱任何其他人,徐庶都能冷着脸继续一言不发,但因为对方是荀彧,就完全不一样了。温润如玉如荀文若,纵然是再敌对的情况,却也难以以冷面面对人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与生俱来的君子气度,实在让人下意识的就为之折服。
“荀令君言重了。”
见人仍旧生硬的语气,荀彧笑着摇摇头,倒也毫不在意。毕竟这不过三天,能让一个一开始连话都不说的人,开始为许都审理公文,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忍住一涌而上的疲倦,荀彧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清醒一些。这三天,他和徐庶几乎是不休不眠的在这些公文里面处理了三天,而且这么多公文,为的也不过是一件事——
西凉乱了。
乱了,大乱。韩遂起兵欲谋害马腾,将马氏一族几乎要赶尽杀绝。马腾本来是完全有能力反击的,可是偏偏此刻大部分马氏的西凉铁骑都跟随马超去了南方,无奈之下马腾只得发信向许都求援。许都这边一接到消息,自是连忙遣轻兵千里奔行,却还是晚了一步,马腾提前被韩遂斩杀。不过幸好,在那之后许都的军队立刻在在西凉呆了多年的臧霸的带领下,斩杀韩遂,维持了西凉的稳定。
不过,这不过是要送到献帝那里最冠冕堂皇的话罢了,实际情况任谁都心知肚明。纵使在官渡之战之后马腾归顺于汉室,但毕竟他重兵在握又处于西北,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极为不稳定的祸患。而这么多年戏志才与臧霸留在西凉,就是为了促使马腾与韩遂两路人马逐渐势均力敌,而后搅起二人矛盾,以便在两虎相斗时,使许都能拿下西凉实际的控制权,除掉隐患。而这三日,他们一直在忙的,便是西凉的官员处理与安排,不动声色的将马氏的实力蚕食掉落入许都手中。
“这几日,庶一直有一疑惑,想向荀令君请教。”
从思索中回过神来,荀彧理正官帽,冲着徐庶点头温和道:“元直但说无妨。”
“马腾本已归顺朝廷,许都也答应依旧让马氏来掌管西凉。可如今却使挑拨离间之计,出尔反尔,岂非小人行径?”徐庶说话也不客气,直直就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而后带着疑惑与不解看向荀彧。
其实还有半句他没有说:若是其他人便算了,总归都会说“兵不厌诈”。可这偏偏是荀彧,是理应不屑于此小人之举得荀彧。可见他这几日处理公文毫无反感之色,不由让徐庶心生好奇。
听了人的话,荀彧又是温和的一笑。一双如墨的眸子回望向徐庶,温润却坚定:“那依元直开来,只有等将来西凉举兵来犯我许都再予以反击,才不是小人行径么?”
徐庶被人看的有些发愣,一时未语。
没在意人有没有回答,荀彧继续保持那雅淡却有力的声音道:“彧虽然承孔孟之道,习君子六艺,尚圣人之风,却还有没有不实时代,迂腐守旧。如今北方刚安,百姓初定,实在是再也经不起战火了。而且以此计,应当是牺牲最小的方式。”说到这里,荀彧顿了顿,声音变得比刚才清亮了许多:“而且,守护汉家安宁,曹丞相能不惧‘权臣’‘佞臣’之名,彧又何必拘泥不堪呢?”
望着人隐隐透着光亮的双眼,徐庶沉默了下去。虽然他真的很像问人一句:若是一日让你在天下人与汉室只见二者选一,你又会选何者?
若是一日,曹操选了前者,你又会如何做?
“这不过也是彧一番愚见罢了,元直见谅。”见人仍不答话,荀彧暗思索是不是自己的话太过于尖利了。他轻咳一声清清嗓子,又道:“彧其实一直也有一个问题想问元直,不知元直方便与否?”
“荀令君请说。”徐庶拘礼答道,却明白人要问的不过是是否要留在曹营真正为曹操效力。只是他本就是游侠,没有什么高官厚禄的欲望,只有江湖人的快意恩仇。如今因为母亲的事情被迫留在许都,他实在是无心为曹操效力。
“彧想请问元直,若是许都许元直离开,元直当如何?”
嗯?听见人的话,徐庶着实愣了好久。结果在看向无数次人温和的目光中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后,面上惊异之色难掩。
“这几日与元直共事,彧能看得出来,元直是无心官场之人,本就不该被政事拘着。现下令母以及元直在许都的家当应当都已打点好了,只等元直一句话,便可让元直离去。”
人面上依旧是温润的笑容,似是笼着的淡淡的月光般清雅柔和。徐庶沉思几秒后,站起身,对着荀彧长揖,难掩真情感激道:“庶谢过荀令君之恩。”
“这不是彧的主意,是主公的主意。”荀彧摇摇头,继续道:“主公虽然向往天下能人异世来投,但却不会行强迫之举。先前强迫元直来许都,不过是想让元直能抛开世人偏见再来判断是否想要投靠主公。不过,现在倒是有些可惜了。”
“曹公……”听了人的一席话,徐庶又有些愣,而后略带苦笑道:“或许之前真的是庶人云亦云了。将来一天,庶或许真的会后悔未能拜曹公为主。”
修长的玉指捻起桌上的玉杯,荀彧以茶代酒,向徐庶举杯道:“元直将过的人生,是快意恩仇的日子。少了条例束缚,多得是恣意自由。”
“如今,天下将定,就请元直以‘侠’之名,去感受一下新的真正安定的时代吧。”
目送着人远去,荀彧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而后将那摞要交给献帝批阅的奏章收入袖中,拂衣起身,踱步同样走出了尚书台。
夜色中,远方的云彩却染上一片绚烂的殷红。不知究竟是朝阳将现,还是有一场足够大的火在燃烧着所有的战乱与痛苦。
总归,长夜已逝,晓晨将至。
抬手散去了利用大雾布下的奇门遁甲之术,庞统突听到身后传来几声清脆的鼓掌声,却未转头,只是道:“统有一事不明,郭祭酒为何非要来此云梦泽一趟,若只是想让曹操带兵去柴桑,随意遣一人来传信便是了,何必多此一举。”
透过人散去的雾色望着不远处朝柴桑策马而去的曹操一行,我长呼一口气算是放下了最后的心。而后音中带笑如实回答道:“新逢大败,若是遣人来,依着主公的性子怕是不会信。所以只能让嘉亲自来一趟了。”
“你便笃定了曹操一定会信你,而不会疑心你故布疑阵卖主求荣?”
“自然。”见庞统一甩墨袖转过身,目光微冷的看着眼前无时无刻不扬着轻佻的微笑的人。我对视着人冷冷的目光,肯定道:“因为那是曹操,所以就算天下人都不信嘉,他也会信。”
静默了几秒,我早就收起了眼底的认真,望着在西风中将要散去的大雾,宠人半赞叹半调笑道:“士元奇门遁甲天下一绝,只可惜笑容太少了,不然不知道当得多少佳人倾心呢。”
庞统理所当然的无视掉了人这句话,说到底如果让他用一个词来形容郭嘉,那就是“不正经”。看上去对所有事都看的很淡,无论何时都没个正行,但实际上一旦遇到真正重要的人,便会宁可牺牲一生去换取那个人的梦想。
我趁着庞统似是在沉思什么的功夫,轻了脚步走到人面前,而后陡然用力一拍人的肩膀,然后看到人原本严肃刚毅的面庞霎时失了神色,不由笑的更加欢乐,笑的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是没心没肺还是撕心裂肺。良久后,我定了定神色,道:“好了好了,快些回江边吧,嘉还等着看焰火呢。”
默默忍住眼中那丝怜悯,因为庞统明白这是最不适合对着郭嘉表述出来的感情。他吹了一声口哨,一匹枣棕色的骏马冲破雾色奔来,近了,才见它额上有一白色斑点,眼下生有泪槽。庞统上前握住马身上的缰绳,抚着马的额首安抚了几下,待马安定下来后,他转头向我道:“上马吧,此马乃千里宝驹,断不会误了你的事。”
我盯着这匹马几秒,总觉得哪里古怪的很。庞统见如此,不由一声冷笑,道:“对了,此马名为‘的卢’。”
怪不得总觉得这马的长相熟悉,原是如此。被人解了惑之后,我走到马前翻马而上。
见我这么痛快,庞统倒是愣了,半响后他道:“郭祭酒不曾听说过此马虽是千里宝驹,却是‘妨主’之物么?就不担心此马为郭祭酒带来祸患?”
“呵。”听他这么一本正经的语气,我反而不由轻笑了一声。抚着马柔顺的皮毛,我望着庞统,歪头反问道:“‘妨主’?就因先天长相,便定了它乃不详之物么,这么荒谬的言论,士元相信?”
望着人似笑非笑的模样,庞统终于一扫长久以来面上的冷色,对我一拱手道:“统受教了。”而后同样翻身上马在我前面,一踢马体,向赤壁飞奔而去。
的卢之所以叫做的卢,不过是因为那额间的白点。只因此长相,便被认定为‘妨主’之马,而备受冷落。
有人说,这便是的卢马的天命。
嘉之前也很相信天命,自以为就算再千转百谋,也终躲不过天下三分的英雄长叹。
嘉一开始就知道所有人的结局,所以便失去了拼死一搏的勇气。
直到一人,本该仅是史书上的墨迹斑驳,用他的半生驰骋戎马告诉嘉,天下并无何注定的天命,纵使出生卑微,亦可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主公,若真有天命一说,那么你,便是嘉天命所归。
散去的浓雾中,南华一身白衣纤尘,望着远去的的卢马上那抹青影,挑唇轻笑。
的卢果真是千里宝驹,不过片刻之后,赤壁的火光就已经近在眼前。看到正焦急等着我的人,我冲他们招招手。庞统一勒马绳,刚好在人面前停下。来人上前来拉着我跳下马,而后道:“这西风一起,就在这盼着了。好在紧赶慢赶,在天亮之前赶回来了。”
看人似是大舒一口气的样子,我笑了笑,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人的头。这些年起起伏伏,当年培养的孩子如今也不过能找到这一两个,先前遣他去盯着些杨修的举动,莫让那位还未收敛了锋芒的杨家公子因着自大导致一子错满盘皆勒索。如今他在此,便证明了柴桑当真是已万无一失。
“现在情况如何?”我一面问着他,一面眺望着不远处江面上被大火所重重包围的战舰。
“战舰中连接着的大概有百艘还勉强可以用,至于那些被主公可以留在战舰上的荆州水军和病弱残兵……”
看人有些尴尬的神情,我叹了口气。其实本来,他们都是被舍弃之人,理应恨极了主公,又怎会在还有可能在死里逃生的情况下,肯留下来再一次牺牲自己。
“荆州水军留下三千人,至于咱北方军……”他顿了顿,亮晶晶的眼睛望向我,一字一句道:“整三千人,一人未去!”
这一回换我吃惊了,这些人可都是因为瘟疫而被主公遗弃了的人,怎么可能还会肯留下。看着我吃惊的样子,他笑了笑,为我解惑道:“嘉哥哥知道,咱北方军知道主公是放弃了他们,他们说了什么么?”
“他们说,他们不知道什么天不天下,大不大义,他们只知道因为有了主公,这些年他们在北方才活了下来。他们才没有像牲口一样被驱遣,有家,有妻子,有孩子。当兵打仗本就是舍命之事,而他们的命从来都是主公的,纵使是被舍弃,也不会苟且偷生,万死不辞!”
“再说了,嘉哥哥口中的那个新的时代,他们也很想看见。”
借他之口,我曾经像这些人问过:倘若舍你一命,便可以换来将来百年的盛世稳定,换来一个没有易子而食,没有战乱纷扰的时代。你们的妻子儿女,都可以在这个新的时代幸福的生活。你们,可愿意一换?
而他们,在此刻用行动给了我答复。
转回过身,我冲着还骑在马上没有离开的庞统微笑道:“怎么样,士元这下可是放心了?”
亦是有些被这些人的忠义,还是别的什么所打动,庞统一抱拳,道:“如此看来,郭祭酒当初的话倒是言真意切。只是,纵使如此,统也不会放弃当初与郭祭酒的约定。
若是三年之内,天下有任何一处还处于战火纷飞之中,有任何一处百姓受苛政压迫,民不聊生。统必定与孔明一同出山,为天下人,诛杀天下之贼!”
弯了眉眼,我点点头,同是抱拳一礼:“嘉敢向士元保证,绝对不会出现士元口中的情况。”
因为嘉相信,因为宁肯留在这里的三千北方军相信,因为所有身处于曹操管辖之下的黎民百姓相信。
有曹操在,那个经历了漫长黑夜的中原大地,一定会在此战之后,浴火重生。
那个新的时代,一定会到来。
站在战舰船头,周瑜任狂风吹乱额间发丝,望着远处连绵的大火。那如曼陀罗般鲜艳的火光,像一只浴火的猛兽,毫不留情的吞噬着曹孟德曾经一统天下的霸业之路。
他明白,这场火过后,江东将再有没有任何的威胁。还可以趁此机会东取荆州,成就一番大业。
但是,此刻,望着这如火如荼的场景,他却丝毫涌不起之前胜利的喜悦,反而只觉得越来越深沉的疲惫席卷了全身。
十年了,当初与人约定一同策马天下的志愿,早已因为其中一人的爽约,而被时光洪流所冲击的荡然无存。
究竟,他执着的是什么?
暗夜之中,唯独狂风声不绝于耳。
“都督!都督!”
“嗯?怎么了?”听到士兵唤自己,周瑜立刻收拾好情绪,又是变成了那个意气风发,羽扇纶巾,谈笑自若的周公瑾。
“曹军的战舰,好像在前进。”
什么?
周瑜一皱眉,又抬眼望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一片火海的确在不知不觉中朝南边贴近,不过片刻,或许就能与这里的战舰触上。
原来是这样么,呵。
东南风不过是一时之态,在冬季,真正应该吹刮过中原大地的风,本就是那来自旷野之上的西北风
“下令全军,立刻退回岸上。”
这样下达了命令,他却没有让自己这艘战舰有任何动作。因为他明白,即使退了也没有用,在西北风的助力下,那铁锁连环的火船,就像一只浴火的凤凰,在江面上御风而舞,将一切都拖进烈火之下。
然后,他眯起双眼,看到那领头的战舰上,那抹青色的身影。
他和他一样,负手而立站在船头,望着满江的彤红,舒心的微笑着。火舌在他身旁攒动,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他吞噬,可他仍旧不减那恣意的笑容,眉目间尽是一态风流。
忽的,周瑜发现,那胜利的喜悦,其实在来人的眉间。
没有惊异,没有被人反将一军的恼怒,他反而开始饶有兴趣的揣测,为何人明明有更好的方式,却偏偏要选择这最惨烈的一种。
莫不是以此,来让将来会俯瞰天下的曹操,让看惯了生死离别的曹操,永远记住他郭奉孝?
因为是他人生中最为灿烂的一场焰火,所以哪怕稍纵即逝,